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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風雲再起

第五章 風雲再起

潘閬冷冷道:「官家是想儘快聽到樊知古遇刺跟南唐有關么?」王繼恩愕然反問道:「難道不是南唐所為么?」
忽聽得有車馬馳近,旋即有人拍門叫道:「張詠張公子是住這裏么?」
張詠定了定神,道:「正好我有些事想問娘子,希望娘子不要嫌我唐突冒昧?」李雪梅道:「張郎是要問我阿圖下落么?抱歉,我實在不知。我也料不到他會逃走,抱歉。」
次日一早,負責監視聶保的吏卒趕來稟告,說昨晚親眼看到聶保去了都亭驛,呆了很久才出來。
張詠這才恍然大悟,道:「難怪那劉姓少年不肯進來,他一定就是北漢使者。寇準說過當日在博浪沙有個少年使一桿銀槍,出神入化,所向無敵,一定就是他了。可惜我人在當場,卻已經暈了過去,竟無緣得見聞名天下的楊家槍。」
潘閬道:「我倒覺得若不是我和向兄帶回了一個自稱兇手的假聶保,宋科未必會輕易上報證據。」
潘閬聽說,忙笑道:「川飯,川飯好,頂好是最地道的川飯館子。」
張詠道:「啊,這聶保分明是河北口音。」向敏中道:「所以家父一提,我便立即起了疑心。試想一個十八、九歲的成年男子,幾乎已經完全定性,就算在外漂泊十余年,怎麼可能完全改去鄉音?」
原來那少年新來京師,由小舅領著乘船去游汴河,到順成倉橋一帶時,忽聽到有女子呼救聲。聞聲望去,見橋西碼頭邊一名大漢肩頭扛著一隻麻袋,正預備上一隻大船,那麻袋蠕動不止,呼救聲就是從那裡傳出。小舅當即大喝一聲,那大漢受驚,將麻袋扔入河中,自己轉身就逃。小舅命船夫跳下水救人,自己和外甥上來大船。卻見一名赤條條的男子衝上船板,躍入水中逃走。二人追之不及,忙下來艙中,卻見燈下躺著一名裸身蒙眼女子,雙手反縛,口中也堵了布團。少年忙脫下外衣,披在女子身上,解開繩索,扶她坐好,問她姓名來歷,女子似是受了很大打擊,只失神地望著他。小舅卻認出了那女子,道:「我見過她,她是樊樓的焌糟。」那女子聽到「樊樓」二字,似是受到刺|激,恢復了一些神志,喃喃說出了張詠的名字和住址。小舅本待報官,可見到被救上來的麻袋中的女子是舊識后,又改變了主意,遂由他送那女子回家,少年則送裸身女子來汴陽坊。
二人都知道嫁禍南唐不為別的,只是要為大宋一個出兵的借口。近年來南唐俯首稱臣不斷用財物諂媚討好大宋,極盡謙卑之能事,要出師討伐這樣一個服服帖帖的臣子,還真有些抹不下情面。只是,這一招未免有些太不光明正大了些。萬一被北漢發現真相,媾和就此泡湯,說不定兩國還要兵戎相見。
張詠便趕來揭開車簾,不由得吃了一驚——唐曉英正縮在車內,批頭散發,身上只裹了件男子外袍,露著半截小腿和光腳。少年忙道:「張公子不要誤會,這位娘子是我今晚跟舅舅遊河時無意中救下的。」
向敏中忙道謝告辭。潘閬道:「向兄如何不將那頭領畫像拿給宋科看?莫非向兄不願意打草驚蛇?」向敏中道:「正是。這鬼樊樓危害不小,我們要找到其樓位置,非得要著落在宋科身上。放心,我已經請開封府派人監視他。走,我們去開封府找程判官,告訴他博浪沙的刺客是南唐所派,請他立即派人拘捕李從善及其隨從拷問其餘同黨下落,這樣昨晚樊知古一案的兇手也能找到了。」
張詠獨自回來汴陽坊的宅子,正巧女使奔出房來,手足無措地告道:「英娘適才醒了,問奴婢這是什麼地方,奴婢說了張郎的名字,她便嚶嚶哭了起來,怎麼也勸不好。」張詠道:「你去燙些酒端來。」
王嗣宗道:「抱歉,這都怪我不好。如今可要怎麼辦?」
潘閬往飯館里一看,果見館子里食客坐得滿滿當當,大多是操著蜀音的行商、腳夫等,有密密交談的,有高聲叫嚷的,酒氣中夾雜著一股汗味,好不熱鬧。
張詠道:「我也問起緣由,但官家說事關軍國大事,非我等所能參予。」潘閬冷笑道:「終於扯上軍國大事了。向兄,你快將咱們今日發現的大事告訴他們二位。」
張詠道:「那麼王兄找我是為了什麼事?」王嗣宗道:「當日兩批盜賊在博浪沙劫殺開封首富李稍的商隊,我也在場。聽我族叔提到鄭王心腹隨從失蹤一事後,我立即想到第一批強盜中會不會有那兩名隨從。不過只是我個人猜想,不敢隨意聲張。我跟張兄雖只是萍水相逢,卻也看得出你為人高義,古道熱腸,所以才想找你商議,哪知道你又蒙冤被捕入獄,耽誤了這些時日。」
張詠心道:「高瓊如此桀驁強硬之人,當日為求我救你,不惜向我下跪。你在他心目中一定極重要了。」便安慰道:「高瓊應該不是禁軍,本朝嚴禁為防禁軍風氣嬌化,嚴禁軍士大酒大肉。軍營更是執行嚴格的夜禁,一旦入夜,就要封閉營門點卯。像高瓊這樣時常到樊樓飲酒,是禁軍軍士不可想象的。」
張詠大叫道:「官家這不是強人所難么?」趙匡胤道:「你是大宋子民,又有才幹,朕難道要放你不用、任天下人笑朕不識千里馬么?你若不肯聽從,朕就要處置向敏中,說到做到。」
潘閬道:「歐陽贊帶著一大群人緊隨在李稍車隊的後面,你們認為是巧合么?」張詠道:「官家已經向我說明,李稍員外是受朝廷之命帶商隊掩護北漢使者,因為北漢畏懼契丹,在與大宋達成協議前,不想讓媾和消息外泄。」
潘閬道:「刀口可是一道大口子?」宋科搖頭道:「不是大口子,很窄的一條刀縫,應該是直手捅入,一刀致命。」
向敏中道:「噢,我的意思是造成他們致命的傷口是什麼樣的?」宋科道:「有兩人是背後中刀,一人是胸前中刀。就是郎君畫像這兩人,都是背後中刀。」
張詠道:「不僅如此,北漢知道刺客其實是宋人,也會遷怒大宋,和談破裂不說,還要兵戎相見。所以我們不能讓對方得逞,必須得搶在南唐前頭救出高瓊。」
潘閬道:「門外那些人大概也是想跟著我們找到高瓊,好殺他滅口。真到了那個時候,我們是要救他,好弄清一切真相,還是任憑他被殺死?」
一路下來西樓,李雪梅人已經不在,張詠便請櫃檯代轉謝意,這才離開樊樓。
向敏中道:「我明白張兄的意思。眼下重新思量這件事,確實有許多難解之處。尤其是劫獄與斂屍房失火同時發生,未免太過巧合。」張詠道:「不是失火,是有人故意放火,那三具強盜屍首是直接的起火點,屍體被毀,證據消失,一定是高瓊同黨所為。正如向兄所言,失火與劫獄同時發生,決計不是巧合,所以我認為還是高瓊的同黨救走了他。」
向敏中大奇,問道:「這是為何緣故?」寇準道:「莫非官家自己內心有愧,覺得對不起聶平,之前他不也赦免了假聶保的死罪么?」潘閬道:「你覺得那是赦免么?將一個好端端的男子刺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罰去守城門,讓千百人指點圍觀,寧可被處斬棄市,也好過受這份活罪。」
原來汴京會聚天下俊傑,飲食風格也多樣化。開封的菜系大致分為北食、南食、川飯三類,北食多酸,南食多鹽,川飯多辣,而東京城市人食淡,四周村落則好食甘,正是不同地域不同口味的體現。
寇準道:「張大哥如此判斷,是因為歐陽夫人是契丹人么?」張詠道:「不是因為這個。我剛才遇到歐陽贊的幾名隨從,內有一人圍著徐呂皮腰帶,是用回紇野馬皮揉以鹵砂製作而成,因野馬難得,所以是契丹最上等的腰帶。那人穿的靴子也是紅虎皮靴子,當然不是紅色老虎的皮,而是回紇的一種獐皮。在契丹,只有達官貴人才穿得起。而且他佩戴著蹀躞,這也是契丹男子的習慣。」
回來汴陽坊時,正見坊正王倉和侄子王嗣宗在軟禁李從善的宅邸前嘀咕。張詠道:「你們摸黑在這裏做什麼?」
潘閬道:「寇準跟他當面交談過,知道的事情最多,可偏偏不能說出來。」張詠道:「那麼寇老西好好想想,能不能從現有的線索推測出那頭領身份,如此便不算違背諾言。」
劉昌也不明白二人所言,只匆匆道:「下吏特意趕來,是要告知小女之事甚是蹊蹺,她被裝在麻袋中的時候,曾迷迷糊糊地聽到有人提到高瓊的名字。」
張詠搶來窗口,卻見那漢子已落到地上,隱入樹蔭的黑暗中,瞬息不見了人影。一旁樊官人腹部儘是鮮血,倒在地上哼哼唧唧地爬不起來,張詠忙上前扶住,緊緊按壓住他傷處。樊官人陡然吃痛,大叫一聲。張詠道:「抱歉,我必須得這麼做,不然你會流血而死。」
潘閬道:「你是去稟告官家,還是去質問官家,想死么?」向敏中道:「我知道我們該絕口不提這見案子。可如果是南唐劫走了高瓊,他們一定會將真相告知北漢使者的,如此一來,南、北均對大宋不利,後果難以預料。」
趙匡胤道:「好,那麼朕先將條件寄下,日後你想到再跟朕提。樊知古一案關係重大,朕要儘快知道真相。還有,他的遇刺跟博浪沙行刺、王彥升被殺有無干係?為什麼這幾天發生了這麼多大事,京師卻一點動靜也沒有?這些你們都是必須一一查清楚,給朕一個交代。」向敏中道:「遵旨。」
向敏中家教嚴厲,少有如此放縱的時候,聞言微笑道:「甚好。」
李從善雖是南唐國主李煜親弟,貴為鄭王,如今不過是個仰人鼻息的被扣人質,跟階下囚無異。聞聽坊正到來,立即迎下階來,問道:「王老公可有尋到我從人的下落?」王倉道:「還沒有。這二位官人正是為此事而來。大王放心,他們是小侄的朋友,並不是官府的人,只想幫上忙。」李從善道:「甚好。」
焌糟丁丁奉上來一瓶酒和幾碟小巧精緻的點心,道:「張郎請稍候,已經派人去請雪梅娘子了。」張詠道:「甚好。」他早餓得發昏,一口氣飲下小半瓶酒,將點心吃得精光,還是覺得飢不果腹,到樓廊叫過丁丁問道:「可有餅么?」
這正是王倉最想聽到的話,他再也不敢瞧不起眼前這兩個年輕人,連聲道:「是,小老兒這就去辦。嗣宗,你也來。」
忽聽得隔壁一號閣子有桌案翻倒、碗碟摔地之聲。李雪梅不禁皺眉道:「又是什麼人喝醉了酒鬧事?」正待叫人過去查看。張詠卻聽出金刃之聲,忙搶出閣子,往隔壁一腳踢開一號閣門,正見一蒙臉漢子舉刀要殺那樊官人,忙大喝一聲:「住手!」
少年道:「人已經送到,我這就告辭了。」向敏中道:「敢問小官人高姓大名?來日也好登門感謝。」少年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賤名不足以辱視聽,還是不說的好。告辭!」
潘閬奇道:「你們又見過官家了?」向敏中道:「嗯,昨晚樊樓又出了一件案子,官家特賜銅符,命我二人查清楚。」拿起那張頭領的畫像看了下,道:「潘兄,我還想請你幫個忙。」
張詠道:「向兄認為這件事要怎麼處理才好?」向敏中道:「如今只有重新捕到高瓊才有鐵證,貿然去找李從善對質反倒打草驚蛇。王九_九_藏_書坊正,你不妨暫且調開巡鋪兵卒,多派人換上便衣守在這裏。李從善有任何動靜,立即來告訴我們。」
張詠大吃一驚,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劉昌道:「下吏日暮回到家中,便發現小女不見人影,只有人在桌上留下一行碳字,說小女被綁去鬼樊樓了。我當時也沒在意,以為是有人惡意開玩笑,劉念近來常常出去私會情郎,早出晚歸原也不稀奇。直到適才右屯衛上將軍折御卿將小女送了回來,說是在順成倉橋發現了她……」
張詠道:「你是說那頭領從宋科哪裡知道了王彥升屍首的異狀,所以趕來要挾你?」寇準笑道:「這是你自己猜到的,可不是我說出來的。」
丁丁道:「張郎想吃什麼餅?」張詠道:「餅就是餅,還有許多種么?」丁丁道:「當然啦,我們這裡有燒餅、蒸餅、湯餅三大種:火燒的稱燒餅,又有門油、菊花、寬焦、側厚、髓餅、滿麻六種不同口味;蒸餅是籠蒸出來的餅,分油白肉、豬胰、和菜三種口味。湯餅名字是餅,其實就是面片湯。」
向敏中道:「可官家為何又命我和張詠暗中調查樊知古一案呢?官家甚至認為樊知古遇刺跟王彥升一案有關聯。若果真是朝廷所為,令開封府公然出面調查豈不是更好?」潘閬道:「這才正是官家的高明之處。若是由官署公然調查,南唐深知自己嫌疑最大,惶恐難安,又無力辯解,這件事將成為大宋討伐南唐的借口,少不得要做些軍事上的準備,那麼宋軍南下時就多了一分阻力。可是不派人調查,又不能安撫樊知古。湊巧你向兄連破王全斌自殺案、王彥升中毒案,已是名聲鵲起,官家讓你出來調查,裝裝樣子,對樊知古也是一個交代。」
正說著,內侍行首王繼恩趕來,告知四人道:「官家命我來告知幾位,須得全力追查樊知古遇刺一案,不得再將心思用到別的案子上。」
潘閬道:「我本就不贊成向兄揭明博浪沙,眼下官家又不准我們追查歐陽贊,更是不能再去稟告官家了。」向敏中道:「好,我同意潘兄,暫時不揭破此事。不過潘兄是認為歐陽贊也跟博浪沙有關么?」
張詠道:「這麼說,歐陽贊才是真正的聶保,那個假的聶保不過是他找來的替死鬼。這可奇怪了,雖然當時老仵作雖然已經從傷口毒性深淺證明了我不是兇手,可還是沒有線索追查到真兇。你和潘閬去小牛市集詢問目擊者,酒保也僅僅是記得有人上前扶了王彥升一下,既不能肯定是那人趁機下毒,也不能知道那人是誰,是假聶保自己站了出來,承認了下毒。」
唐曉英道:「我知道……我知道……」哭了好一陣,直到女使燙好酒送進來,喂她喝下兩杯,這才斂住哭聲,道,「張郎是要問我事情經過么?」張詠道:「你如果不想說,也沒有關係。現在全城都在搜捕阿圖,水路、陸路出口均貼有他的圖形告示,你們樊樓的李員外也懸出了重賞,他藏不了多久。」
羅鍋兒道:「是沒有酒客,不過一號閣子已事先被我們李員外的千金預定了。」焌糟忙道:「這位張郎就是雪梅娘子請的客人,要去一號閣子。」
樊官人一見那男子,便掙扎著坐起來,道:「樊知古拜見陛下。」張詠、李雪梅聽說那男子便是當今大宋皇帝,慌忙跪拜下去。趙匡胤道:「朕微服至此,不必多禮。樊知古,是誰要殺你?」樊知古道:「那人用布蒙住了面孔,臣沒有看清。」
張詠道:「認得就好,日後再報官不遲。官人需要靜養歇息,你家住哪裡?我送你回去。」樊官人有氣沒力地道:「池州。」張詠道:「什麼?池州?你……你是南唐人?」樊官人這才會意過來,道:「啊,我住在左一廂信陵坊。不敢勞煩公子,我自己……」想努力站起來,渾身卻使不出半分勁。
張詠道:「啊,小潘竟然懷疑宋老公!」向敏中道:「我同意潘閬的看法,宋科確實可疑。」
張詠是個急性子,道:「我們何必在這兒猜來猜去,不如直接去問官家,看他是不是知道歐陽贊是契丹人?又為什麼要庇護他?」
潘閬冷笑道:「虧得向兄是個精細人,你可上大當了!」向敏中道:「什麼大當?」潘閬道:「當日博浪沙血戰,我和寇準還有王嗣宗都站在高處,看得一清二楚,刺客有二十余名,怎麼可能偏偏死的就是這兩人?這兩人既是李從善的心腹隨從,當是首領才對,怎麼可能同時死在格殺中?」
潘閬道:「官家這般安排決計沒錯,既高明又安全,當然咱們說這話要暫且忽略行刺一事。李稍並無可疑,這人是個精明之極的商人,不會多問任何份外之事,所以朝廷才會挑中他。再說歐陽贊的來歷,眼下我們已經能肯定是歐陽贊就是真正的聶保,是他暗中下毒殺了王彥升,但這對他應該只是意外事件,他原先並不知道會在小牛市集遇到仇人王彥升。」
向敏中回憶自己兩度與皇帝相遇,先後賜給信物和銅符,顯是對自己十分信任,不由得搖頭道:「官家是忠厚長者,我不信他會這麼做。」潘閬道:「哈,忠厚長者能得天下么?後周君臣還不信他會在陳橋驛黃袍加身呢,天下人還不信他會害死誓言不加害的柴宗訓呢。」
出來外屋,正遇到向敏中進來,轉述了那姓劉的少年所言,道:「聽起來似乎是英娘落入了專門綁架拐騙婦女的人販子之手。那人販子一邊姦汙英娘,一邊等待同夥送來另一名女子。不想那女子正好清醒過來,吐出了口中布團,叫出聲來,不但救了自己,也救了英娘。」張詠很是憤慨,道:「汴京表面繁華熱鬧,底下卻有這麼多見不得人的勾當,可惜讓那兩人逃了。」
張詠道:「你是說聶保不是聶平之子?」向敏中道:「聶平確實有個兒子叫聶保,游老公只是覺得變化太大,非但性情,相貌、口音也完全變了。聶平是在陳橋兵變后被殺,當時聶保已經十八、九歲,講一口地道的開封官話。」
那漢子見有人闖進來,甩手將刀朝張詠擲過來,趁張詠閃避之機,取出一件工具,一端鉤子鉤住窗棱,自己抓住另一端繩索,自窗口躍了出去。
夥計口中的花蕊夫人,即后蜀國主孟昶寵妃費氏——冰肌玉骨,艷絕塵寰,又精通詩詞,才貌兼備,是天下有名的美人。大宋滅后蜀后,孟昶與花蕊夫人都被俘虜,押送到汴京朝見太祖皇帝。獻俘當日,京師官民傾城而出,人山人海,擠滿御街兩旁,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花蕊夫人身上。雖然她只穿著代表囚犯身份的貼身白衣,不事脂粉,但絕世的容貌仍然深深震撼了眾人,尤其那份亡國的哀戚,那份被千百萬民眾圍觀的屈辱,更為她平添了一種令人心動的楚楚風致。她的眼睛那麼明凈澄澈,如一潭湖水,照亮了整個開封。她又是那麼迷離脆弱,似一朵小花,不得不以纖弱的身軀來承擔風風雨雨。無數人稱讚她的千嬌百媚,無數人關心她未來的命運,更有無數人望美人而興嘆。宣德門獻俘后,大宋官家趙匡胤當場赦免孟昶死罪,封其為秦國公,其妃費氏為秦國夫人。然而七天後,孟昶暴死,花蕊夫人被接入大內,由亡國之妃搖身變為官家的新寵,由此引來無數熱議。第二任皇后王氏死後,趙匡胤甚至一度要立花蕊夫人為皇后,還是宰相趙普以「亡國之物不祥」為由加以勸阻才罷休,另選邢國公宋偓之長女宋氏進宮,立為皇后。
向敏中緊隨出來,見狀忙請那少年進去。那少年道:「我尚有公務在身,不便進門,我只將經過情形告知公子。」
張詠道:「阿圖是自小就跟著令尊做事么?」李雪梅道:「嗯,阿圖是樊樓廚娘宋二嫂的養子,不過宋二嫂待他極好,比自己的親生兒子阿升還要好。」
二人便在庭院槐樹下置了酒桌,邊吃邊聊,先是談相關的案情,很快延及到風土人情、逸聞趣事。張詠讀書既多,又遊歷四方,高談闊論起來,有許多都是向敏中從未聽過的。一直到半夜,仍是興緻勃勃,酣暢淋漓。
當即密語一番,與潘閬出來尋到坊正王倉,三人一道來求見被軟禁在汴陽坊中的南唐使者李從善。
張詠笑道:「也許咱們能在李從善那裡逮到高瓊?」向敏中道:「這決計不可能。高瓊應該想到官府早晚會懷疑到南唐身上,定會派人暗中監視李從善,他豈敢輕易露面?」
等到血勉強止住,張詠撕爛自己的外袍,裹好傷口,這才道:「好了。不過最好還是去醫鋪請個大夫再多檢查一下。樊官人,你可認得適才要殺你的人是誰?」樊官人點點頭。
張詠道:「啊,北漢瞞著遼國與大宋媾和,遼國也同時派使者來議和,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王繼恩道:「不僅你們意外,當歐陽贊主動表露身份時,官家以及知情的官員都吃了一驚。但無論如何,這是件好事。所以官家命你們不可以再追查歐陽贊,而是要查清樊知古遇刺的案子。」
眾人一時無語,心中反覆自問,到底該如何抉擇。高瓊不但不是一個壞人,而且是大宋的勇士,他僅僅是奉命行事,還在被捕后以驚人的意志抵擋住拷打,以完成自己的使命。而今他雖被人救走,面臨的必然是更可怕的酷刑,那些人為了從他口中得到真相,定會窮盡一切手段。而真相會令大宋陷入危機,這一點,高瓊清楚,張詠、向敏中幾人都清楚。
張詠、向敏中愕然不止,卻也無可奈何,只能等唐曉英恢復神志再說。
寇準一看即道:「呀,我見過這個人。」原來唐曉英所描述的那個負責鬼樊樓接應的頭領,正是寇準在浚儀縣廨前見過的稱有消息能救張詠的漢子。
李雪梅緊隨進來,問道:「他怎麼了?」張詠道:「他腹部中了一刀,不過沒有傷到要害,娘子快些派人取金創葯和燒酒來。」
張詠心道:「啊,歐陽贊人馬雖多,卻是輕裝簡行,腳力當遠遠超過李稍一行,只是他們要接受沿途關卡檢查,而李稍車隊則有大宋地方官暗中接送,一路通行無阻,所以慢慢累積下來,他們反而落在後面許多。如此看來,這歐陽贊根本不是什麼北漢使者。既然如此,官家為何又要全力庇護他呢?」他心中有事,不及與李雪梅多談,便道謝告辭。
王嗣宗吞吞吐吐地道:「其實也不是我的事,是我族叔的事。叔叔,還是你來說。」王倉道:「不瞞二位郎君,小老兒奉有密令,嚴密看管監視這裏……」朝李從善的宅邸指了指,又道,「可是前幾日裏面有兩個人失了蹤……」
李雪梅道:「官人不必費事,樊樓有現成的車馬,我這就派小廝護送官人回去信陵坊。」正命小廝下樓去找擔架抬人,忽見數名黑衣人排開圍在門前的小廝、焌糟,進來一名四、五十歲的男子,向敏中緊隨其後。
向敏中「啊」了一聲,忙回頭來找宋科,道:「老公請再好好想想,那三名強盜是怎麼死的?」宋科莫名其妙道:「能是怎麼死的?都是被刀或是利刃殺死的。」
張詠聽了直咋舌,道:「吃個餅也有這麼多選擇,還不讓人挑得眼花繚亂。隨便來一碗就行。」丁丁便道:「那麼丁丁推薦郎君吃筍潑肉面吧,筍是新read.99csw.com挖的,肉是羊肉。東京人總說,無肉使人瘦,無竹使人速,若要不痩又不俗,還是天天筍燜肉。」
劉繼業本姓楊,是北漢第一勇士,號稱「楊無敵」,因其戰功赫赫,北漢皇帝特賜姓劉。他的夫人就是雲中大族折德扆之女,也就是折御卿的親姊姊。其膝下有七子,其中以第六子劉延朗最為傑出,精通兵法,擅使長槍。
之前被活捉的刺客高瓊招供是受契丹指使,已由種種蛛絲馬跡被張詠識破。若不是張詠認出了他肩頭高氏刺青,他大概會直接招認受南唐指使,之所以供認幕後使者是契丹,不過是順勢而為,更容易取信審問官員,因為他早知道浚儀縣斂屍房中有兩具屍首是南唐鄭王李從善的隨從,事情早晚還是要落到南唐頭上。可惜偏偏斂屍房失火,燒掉了屍首,失去了引向南唐的關鍵證據。高瓊若不沒有被人救走,下面就該改口招供是南唐所派。
張詠自告奮勇地道:「我去翻上牆頭看看。」片刻后又匆匆回來,道,「果真如此。也不知道是些什麼人。」向敏中道:「不用去管這些人。張兄說得對,我們必須儘快找到高瓊。他如今已經不僅是牽涉進行刺一案,而且事關幾國邦交。」
樊樓有自己的商隊,護衛們為防備強盜,身上都備有上好的金創葯,各樓櫃檯也有一些,以備不時之需。葯和酒瞬息送了上來。張詠讓李雪梅扶住樊官人,自己扯開他衣衫,將燒酒盡數澆在傷處,洗凈傷口,才將金創葯倒上。樊官人痛得冷汗直冒,卻也咬牙強忍。
向敏中道:「遵旨。請大官轉告官家,我等定當儘力追查高瓊下落。」王繼恩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趙匡胤道:「朕再賜你二人銅符各一枚,可憑此符隨時進宮稟告案情。」張詠道:「聽說宮中收藏有不少佚書,我可以憑這銅符進宮讀書么?」
張詠見她不只一次,但從未像今日這樣正面仔細地打量她,只覺得她素麵朝天,閑花淡雅,有一股天然的風韻,心不由跳得快了許多,忙站起來道:「娘子來了!」李雪梅淡淡「嗯」了一聲,道:「張郎請坐。」
眾人便在房內桌案上擺好筆墨,唐曉英一邊描述,潘閬一邊畫出大致樣子,再拿給她看后修正不符之處。如此反覆幾次,唐曉英終於點點頭,道:「就是他。潘郎丹青妙筆,當真跟他本人一模一樣。」
李雪梅嘆道:「唐曉英也是為阿圖所逼,阿圖又是家父的小廝,論起來樊樓也有干係,有什麼謝不謝的。」
張詠道:「這不可能。歐陽贊如果不是早有預謀,又臨時上哪裡去找烏頭毒藥?」潘閬道:「這就愈發證明歐陽贊有大圖謀,行囊中早備有烏頭毒藥,為阻止我們追查,甚至不惜交出冒充自己身份的假兇手。」
卻聽見門外有人道:「雪梅娘子來了。」隨即有人搶過來打起帘子,李雪梅一身雪白衣衫,娉婷步了進來。
張詠道:「這麼說,阿圖的兄長阿升跟他並不是真正的親兄弟?」李雪梅道:「嗯。也許不是血緣至親,兄弟二人性格完全不同,阿升木訥老實,阿圖聰明伶俐。宋二嫂是個寡婦,去世時兄弟兩個都才七、八歲,家父憐他們孤苦伶仃,就收入府中,做了隨身小廝。」
張詠道:「樊官人適才不是還說認得要殺你的人么?」樊知古道:「那只是我個人猜測,在官家面前,豈能妄言?」
張詠便道:「既然這位官人在意一號閣子,那麼我和雪梅娘子進三號閣子也是一樣的。」羅鍋兒道:「也好,那麼便請樊官人去一號閣子吧。」
潘閬忍不住道:「別的案子是指王彥升被契丹人殺死一案么?」王繼恩吃了一驚,道:「你們都知道了?難怪官家說你們幾個不容小覷。」
張詠道:「你懷疑綁架令愛的人跟劫走高瓊的是同一伙人?」劉昌道:「下吏不敢妄自猜測,不過下吏認為這是有人在警告下吏不要再多管閑事。所幸小女安然回來,不過尋到內應獄卒一事,下吏卻是做不了了。這是下吏尚未審過的獄卒的名單,請張郎自行審問。」將字條塞到張詠手中,作了個揖,匆匆離去。
張詠道:「劉使者救回英娘,張某十分感激。不過我今日尋來,不單是為了這事,敢問尊使可認得聶保?」劉延朗道:「不認得。」張詠道:「他昨晚可是來過都亭驛。」劉延朗道:「嗯,昨晚驛館有許多人,李稍李員外帶來他的貴客歐陽員外夫婦找我手下人比試棋藝,興許是他們帶來的人也說不準。不過我卻是不在,你們也知道的,我跟我小舅去遊了汴河,半夜才回來,他們早就散了。」
張詠跌足道:「呀,王兄要是早告訴我這件事就好了,不然可以讓王坊正去辨認強盜屍首中有無李從善的隨從。那被捕的刺客高瓊身上有高氏刺青,又假裝受刑不過,主動供認是遼國指派,一直將我們的視線引在契丹人身上,為他同黨銷毀物證贏取了時間。當夜浚儀縣斂屍房失火,三強盜屍首均已燒成焦炭,再也難以辨清面目,可就失去了指認李從善的鐵證。」
到樊樓時已是日暮時分。樓門前貼出了開封府緝拿阿圖的圖形告示,底部還特別用紅筆加粗寫了開封首富李稍懸出一千貫錢的賞格,協助開封府追捕阿圖。
張詠道:「不過他始終不肯說出姓名,你們不覺得奇怪么?」唐曉英道:「樊樓什麼樣的人沒有?他是個不錯的人,不說姓名一定是有苦衷。不過我現下倒覺得他很可疑了。張郎,我不瞞你,我是個孤女,來汴京只是為了尋找仇人報仇。我本是亳州蒙城小戶人家之女,父親是當地的秀才,也算有些名望。一日父母帶我上山進香,在途中遇到幾名蒙面強盜,殺死我父母,我也被砍了一刀暈死過去,後來其中一名名叫高唐的強盜被當地官府捕獲,判了磔刑處死,我本想去刑場親眼觀看行刑,可惜傷重難以下床。結果行刑當日暴雨傾盆,高唐竟然掙開刑具趁雨逃脫。後來我聽官府的人說,高唐來了汴京,開封府發現其行蹤,派人追捕時被他逃入了禁軍軍營,再也沒有出來。」
張詠道:「你認為高唐當了禁軍,所以才來到京師尋他?」唐曉英道:「蒙城縣廨的人是這麼說的,說上頭有令,撤銷了追捕高唐的通緝告示。我心想:父母大仇,不共戴天,豈能不報?等傷好后,就去官署索要了一張高唐畫像,來到汴京。聽說樊樓是全京師最繁華的地方,最容易打聽消息,所以我進去當酒妓,酒妓幹不了又改當焌糟,只為尋到高唐,可惜幾年下來,都是一無所獲。適才張郎說了高瓊姓名,我想他一直不肯報出姓名,也許是知道我跟姓高的有仇,不過他跟畫像中的高唐並不像。」
張詠道:「啊,原來適才那劉姓少年小舅救的就是令愛。」向敏中道:「劉姓少年稱折御卿小舅,莫非他是北漢名將劉繼業之子?」
張詠獨自來樊樓找道李雪梅,問起歐陽贊一行的情形。
向敏中道:「張兄推測得有理。只是我難以相信那孱弱昏庸的南唐國主李煜能有膽量策劃出這一切。」張詠道:「聽說南唐有三大奇人——宋齊丘,韓熙載、林仁肇,均是足智多謀、敢做敢為之輩,宋齊丘,韓熙載已死,林仁肇卻正執掌南唐軍事,也許是他策劃得也說不準。」
張詠道:「這可說不通,那頭領若不能阻止宋老公上報證據,要挾你有何用?況且是宋老公向開封府舉出新的物證是在向兄帶著兇手回來之前,也就是說,即使沒有那個假聶保承認殺人,我也一樣能夠脫罪。宋老公於我可是有大恩。」
向敏中道:「劉延朗如此年輕,卻被選作與大宋和談的使者,必是有過人之處。他與右屯衛上將軍折御卿是至親應該也是原因之一。」
向敏中道:「那麼冒這麼大風險,救走高瓊有什麼用呢?」張詠道:「高瓊已經供出是受契丹指派,南唐怕他再經受不住拷打講出真話,所以劫走他以絕後患。朝廷已經得到高瓊的一部分關鍵口供,也會以契丹指派刺客結案,那麼南唐就高枕無憂了。」
張詠賭氣道:「那正好,我這就去逮歐陽贊。」向敏中道:「眼下還不是時候,我們還不知道他有什麼圖謀。不如請張兄辛苦一趟進宮,先將詳細經過報給官家知道,聽官家斷處。」張詠思索一番,道:「也好。」
向敏中又道:「相國寺橋太過低平,無法讓舟船通過,這裏的碼頭是汴河西進東京的最後一站,因而縴夫、腳夫之類的格外多,不過潘兄既指名要吃最地道的川飯,少不得要將就點。」潘閬笑道:「好極了,要的就是種市井味道。」
張詠可以不重視潘閬的話,卻不能不信向敏中,忙問道:「向兄何出此言?」向敏中道:「這畫像上的男子是專門接應重犯藏進鬼樊樓的頭領,決計不是什麼冒失之人,怎麼可能在無法控制宋科上報證據的情況就跑來找寇準談條件呢?我猜他一定是事先知道我和潘閬找到了兇手,所以才通知宋科搶先將證據上報,這樣顯得宋科于張兄有恩,將來再求回報。」
正好向敏中趕來,告知一件再巧不過的事情:原來向父向瑀精通棋藝,在汴京很有名氣。向敏中找來封丘門老兵卒游老公時,正遇到歐陽贊陪同妻子妙觀來找向瑀比試棋藝。游老公一眼就認出歐陽贊的身形、相貌都酷似當日的聶保,證實了眾人先前的推斷——那被黥面的聶保是個假的替死鬼。
寇準心道:「聶保一方錯綜複雜,就算歐陽贊是殺死王彥升的真兇,可他新來開封,那頭領不會知道他底細,那麼就只剩了老仵作宋科這邊的物證了。宋科是唯一知道王彥升屍首毒狀有異的人,按照律法,這等關鍵證據要立即上報,可他偏偏先將這證據告訴了那頭領,那頭領便趕來要挾我。」驀然眼前一亮,道,「那頭領一定認得老仵作宋科,而且是他身邊極親信的人。」
背後中刀,當是在近身搏鬥時後背露出破綻,或是不敵對手轉身奔逃時,為敵人趁隙而入。但無論哪種情況,舉刀砍劈後背都是最有效的致命招式。這二人傷口不符合任一種情況,身上又無防禦傷口,應該是被人從容從背後捅死,他們當時必然已被人制服或是綁住,完全喪失了反抗能力。若是進一步深入調查,相信能從當日在場的人口中得知屍首一定是在蘆葦叢中發現的。既如此,就能肯定是有人要利用二人是李從善隨從的身份將刺殺事件嫁禍南唐了。
向敏中道:「還有劉昌之女劉念一案,若不是她機智呼救,就跟英娘一道被帶去了鬼樊樓。劉念被綁顯然是針對劉昌本人,他昨日湊巧去浚儀縣獄盤問獄卒,還拘禁了宋科的兒子宋行宋典獄,意圖嚴刑拷打。結果當晚劉念就被人綁走,這決計不是巧合。」
正巧寇準和潘閬回來,問訊忙趕過來。寇準聽說經過,忙道:「潘大哥不但醫術高明,而且擅長丹青,英娘只需詳細描述那頭領特徵,他便能畫出他的樣貌來。」張詠大是驚奇,道:「原來小潘還有這本事。」潘閬道:「嗯。」
出來樊樓時,正遇到歐陽贊的幾名奴僕進來飲酒,那幾人之前曾在小牛市集與張詠衝突交過手,相互認得。張詠見對方故意扭轉頭不理睬自己,心頭有氣九_九_藏_書,也不打招呼。忽無意中瞥見一人腰間各圍著一根鮮紅色腰帶,襯著纏枝牡丹紋的金飾扣帶,腰帶上還掛著一根蹀躞帶,上面掛著指小刀、火石、針筒等物件。愣得一愣,忙趕回汴陽坊,告知同伴道:「歐陽贊那一伙人是遼國契丹人。」
向敏中便說了兩名死亡刺客正是南唐鄭王李從善的隨從,以及後來種種驚人的發現,道:「如今這件事只有我們四個知道。我因擔心劫走高瓊的人有重大圖謀,本待馬上進宮將所有一切稟告官家,但潘兄覺得不妥,所以我想跟幾位商議過後再決定。」
張詠道:「聶保是殺死王彥升的兇手,果真如官家所懷疑的那樣,博浪沙、王彥升、樊若水這幾件案子有聯繫的話,那麼說不定他會知道些什麼。我這就安排人手去監視他。」
向敏中在汴京長大,早有耳聞,雖驚奇潘閬不大尊敬官家的口氣,卻也只是冷然不語,半晌才道:「潘兄說得不錯,這件事太過重大,不該由我一個人來決定,咱們這就回去汴陽坊,與寇準、張詠一道商議。」
張詠卻是難以不信,連聲道:「不可能,不可能,這隻是你們三個的推測而已。」向敏中道:「宋科于張兄有恩,張兄不願意懷疑他,也是人之常情。那麼追查這畫上頭領的線索就由我來追查,張兄不必再理會。」
向敏中掩好家門,走出數步,見左右無人,才低聲道:「家父適才告知了一件重要的事,他有個棋友游老公,是個老兵卒,從後晉開始就一直守衛封丘門,迄今已經幾十年。」張詠心念一動,道:「那麼那游老公當認得聶保的父親聶平了。」向敏中道:「不止認識聶平,連聶保也認得。聶平任後周封丘門守將時,常帶著聶保到城頭玩耍。而今聶保被官家特赦免死,黥面后充去當封丘門守門兵卒。游老公還特意去拜見舊主之子,哪知道聶保根本就不認得他。」
潘閬道:「如果真的是南唐劫走高瓊,為何對面的李從善到現在遲遲不見任何動靜?反倒是咱們這邊多了好些個鬼鬼祟祟的閑漢。」寇準道:「潘大哥是說有人在暗中監視我們?」潘閬道:「你不相信么?」
張詠便往門樓下來向小廝打聽李雪梅下落。小廝道:「你是張郎么?雪梅娘子交代過,若是張郎到了,立即請去西樓。」招手叫過一名焌糟,命她帶著張詠去西樓一號閣子。
向敏中知道潘閬是指後周最後一任皇帝柴宗訓的暴斃。柴宗訓被迫禪位給趙匡胤后,取消尊號,改稱鄭王,先居住在天清寺,后被遷往房州軟禁,房州知州則是趙匡胤心腹辛文悅,十余年如一日,從不調任。去年柴宗訓驀然去世,年僅二十歲,辛文悅稱其是病死,然而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在為皇帝除去一塊「心病」。因為就在同月,為大將潘美收養的柴宗訓之弟柴熙謹也莫名「病死」。這樣,後周世宗柴宗後人除了早不知所終的第五子柴熙讓外,就只剩了第七子柴熙誨。當初趙匡胤登基時已授意手下殺死柴熙謹、柴熙誨兄弟,是後周開國上將軍盧琰拚死諫阻,道:「堯舜授受不廢丹朱、商均,今陛下受周禪,怎得不存活其後人?」趙匡胤環顧諸將,大多贊成斬草除根,只有大將潘美以手捏殿柱,垂頭不語。趙匡胤便特意問他道:「你也認為不能殺這兩個孩子嗎?」潘美道:「臣豈敢認為不能?只不過感到于理不合。」趙匡胤這才收回成命,由潘美收養了柴熙謹、盧琰收養了柴熙誨。但不久后盧琰即留下一封書信給新皇帝,表示自己是後周重臣、義不臣宋,帶著柴熙誨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張詠急忙問道:「失蹤的是李從善從南唐帶來的人么?」王倉道:「是。唉,鄭王倒是悄悄告訴了小老兒,又說他們過幾日就會回來。有人離開,坊正卻不知道,當然是小老兒失職。我一時糊塗,答應了鄭王,還暗中託了巡鋪卒去找尋,結果人影都不見。」
向敏中道:「這確實是個疑點。不如我們再去樊樓,向李稍員外打聽商隊一路南下的情形。就算他不知道歐陽贊的身份,也該留意到車後有這麼大一隊人馬。」潘閬道:「李稍太老道,不如由張詠直接去問他女兒李雪梅更好。」
出來廳堂坐下,張詠大致說了昨日之事,道:「照目下的情形看來,阿圖是用英娘作交換,躲進了傳說中的鬼樊樓。要追到他,只能從那接應頭領下手。」
回來汴陽坊,張詠已經回來,甚是沮喪,告知二人道:「官家親口告知,歐陽贊決計動不得,諭令我們幾個不得再追查王彥升一案。」
門前站的卻是開封府毒手刑吏劉昌。張詠道:「劉刑吏深夜趕來,莫非已經查出誰是劫獄者的內應?」劉昌道:「還沒有。今日有好些獄卒不當值,明日才能一一問到。下吏來是要告訴張郎,小女劉念被鬼樊樓的人綁走了。」
等了好大一會兒,飯菜才陸陸續續端上來,辣得二人噓聲連連,滿頭大汗。吃完飯出來飯館時,竟發現衣衫已全部濕透了。
那麼,高瓊人到底去了哪裡?他還能活多久?
趙匡胤驚奇萬分,半晌才問道:「向敏中,你才學出眾,年紀也不小,為何不參加科考?」向敏中道:「回陛下話,家父認為小子才疏學淺,尚需苦讀歷練,讓小子年過三十后再參加科考不遲。」
向敏中便請李從善細細描述兩名失蹤隨從的相貌,由潘閬繪出畫像來。再到開封府聞名宋科住址,尋到他家,問道:「當日博浪沙被殺強盜的屍首送到浚儀縣后,老公當驗過他們的屍首了?」宋科道:「當然。」
都亭驛舊名上源驛,歷史悠久,發生過許多重大歷史事件,其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便是唐朝末年朱溫宴請李克用的鴻門宴——當時朱溫任唐宣武節度使,鎮守開封,黃巢農民起義軍退出長安后,實力猶存,揮軍逼近開封。朱溫以前是黃巢手下將領,對以前的老上司有畏懼之心,自知無力阻擋黃巢的進攻,便向沙陀族首領李克用求援。李克用欣然應邀,親自率五萬大軍自河中南渡,連敗黃巢軍。黃巢退走山東后,自殺身亡。李克用回師時路過開封,朱溫為答謝李克用出兵相助,特地在上源驛設宴款待,為其慶功接風,盡地主之誼。李克用志得意滿,欣然赴約,但是他沒有想到,這是一場充滿殺機的夜宴。當晚,朱溫大排宴筵,禮貌甚恭,李克用連同監軍陳景及親隨數百人出席了宴會。李克用年輕氣盛,加上自認為對朱溫有恩,因此在酒席上極為驕橫放縱。他自以為是大唐的功臣,內心深處本來就看不起流寇出身的朱溫,酒醉之後,言語之間就慢慢流露了出來,對朱溫多傲慢侮辱之詞,有惡語傷人之處。朱溫從來就不是個有胸襟之人,心裏憤憤不平。他投降唐朝廷之後,極受重用,李克用的突然崛起,一度威脅到他的地位,已經讓他妒火中燒,被李克用輕辱后,心中登時動了殺機。不過,李克用武藝超群,威名遠揚,當時無論是農民起義軍,還是唐朝將領,都畏之如虎。加上他的親隨們一身黑衣,號稱「鴉軍」,令人望而生畏。所以,朱溫雖然懷恨在心,卻沒敢當場發作,反而加意勸酒,將李克用灌得大醉。宴會結束后,李克用等人因飲酒大醉,酒將衣襟都打濕了,當晚便留宿在上源驛。朱溫離開驛館后,決心剷除李克用。李克用千里趕來相救,經歷多場廝殺后打敗了黃巢,解了汴州之圍,不過因酒後幾句話,就惹來殺身之禍,由此可見朱溫為人之刻薄寡恩。他連夜派人用連起來的馬車和柵欄擋住出口,再派重兵包圍了上原驛,亂箭齊發,欲置李克用於死地。而李克用早已爛醉如泥,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對外面的變故一無所知。幸好他的親隨薛志勤、史敬思等人驍勇異常,竭力抵擋,由此展開激烈的搏殺。薛志勤箭法極為高明,例無虛發,一人便射死汴兵數十人。圍攻的汴軍軍士心驚膽戰,雖然大聲鼓噪,卻不敢輕易上前,於是從四面縱火,以火炬向驛舍投擲,打算燒死李克用等人。親隨郭景銖撲滅蠟燭,將李克用藏到床下,然後用涼水澆李克用的臉,告訴他事情經過。李克用這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自然無法參加格鬥。此時,濃煙烈火四起,情形萬分危急,突然之間,大雨震電,天地晦冥,大火被一場暴雨澆滅。薛志勤扶住李克用,借閃電的光亮翻牆突圍而出,急奔尉氏門,殺掉守門汴兵,在雷雨的掩護下,從城頭縋下逃生。但李克用監軍陳景和三百多親隨都被汴兵殺死。從此,雙方結下了死仇,水火不容。宴會的主人朱溫和客人李克用日後分別成為了後梁與後唐的開國皇帝,直到後唐滅掉後梁,方報了上源驛之仇。
潘閬聽說,不由得很是感慨,道:「后蜀滅亡九年,花蕊夫人進宮也有九年,她仍然念念不忘家鄉風味,想來是個十分戀舊的女子了。」
張詠道:「官家……」趙匡胤大手一揮,道:「你們退下吧,朕想自己一個人好好喝頓酒。」張詠無奈,只得與向敏中退出閣子。
向敏中聽張詠言語甚是無禮,更隱有拒絕皇帝的意思,那可是抗旨的大罪,急忙朝他連使眼色。張詠卻視而不見。
張詠遲疑道:「我其實是贊成寇準的,不過這樣就是二對二的局面。這件事太過重大,只要有一個人反對,我們便不能揭穿。所以,我還是站到你們這邊的好。」寇準遂無話可說。
二人遂尋來相國寺橋邊碼頭的一家名叫「錦江春」的川飯館。名字雖然光鮮亮堂,飯堂也足夠大,卻充滿一股污穢陰暗之氣,很多麻袋隨意堆在角落裡,隨著人來人往的匆匆腳步,班駁陸離的牆面上不時浮起一陣塵土來。
張詠道:「眼下尋不到阿圖,英娘的事只能暫且放一放。咱們要去找那位南唐來的鄭王李從善談一談么?」向敏中道:「當然,他不僅是樊知古一案的最大嫌犯,怕是博浪沙刺客一案也難脫干係。」
王倉道:「是,是。那麼這件事……」向敏中道:「當然還是不要聲張得好。坊正放心,查清這件案子,你就是大功一件,足以將功贖罪。」
京師歷來是朝野是非、流言閑話最多之地,尤其是像柴宗訓這類廢帝的命運更是引人矚目,說法極多。一種說法是有人持假玉璽、假公文到房州,意圖營救柴宗訓,結果被知州辛文悅識破,大宋官家為翦除後患,不得不痛下殺手。據說柴宗訓臨死前高叫道:「我死之日,當是柴氏復讎之時。」此話經武當道士之口傳出,想來並非空穴來風。
趙匡胤道:「不錯,樊知古本名樊若水,是南唐落第舉子,最近來投奔我大宋,獻上了大江形勢圖。朕賜其名樊知古,及進士出身、贊善大夫,留住京師,將來有大用。朕要你們兩個調查這件案子。」張詠道:「京師官署眾多,能人輩出,查案也是他們份內之事,官家為何一定要找我們兩個平民百姓?」
寇準也道:「從時間上推算也說得過去,宋科剛剛舉證,向大哥和潘大哥就帶著兇手回來浚儀縣廨了。」
向敏中幡然醒悟,道:「潘兄說得極有道理。高瓊越獄、刺客屍首被焚毀后,沒有了能將南唐和博浪殺行刺一案聯繫起來九*九*藏*書的實證,所以又有人刻意行刺樊知古,將大伙兒的視線往南唐一方引去。」潘閬道:「不錯,一定是朝廷……不,我還是改口說高瓊的同黨好了,行刺樊知古的一定就是高瓊的同黨。」
張詠見他神色坦然,一臉正氣,不似作偽,便拱手道:「叨擾。」走出幾步,又忍不住回頭道,「聽說尊使擅使銀槍,張某改日定要領教。」劉延朗道:「我也早聽過張公子武藝高強,劍術精湛。不過你的劍和我的槍不是一個路數,難以對仗。」
那樊官人朝張詠點點頭,表示謝意。當下二人一先一後上樓來,各自進了閣子。
張詠忙扯著向敏中進來借住的宅邸坐下,摒退女使,掩好門窗,道:「向兄還認為是開封府判官程羽暗中縱高瓊逃走么?既然他派人偷聽了我和高瓊對話,當猜到高瓊不是契丹指使,轉身就會懷疑到南唐頭上。他派人救出高瓊,就是想追查幕後主使,一定會派出大批人馬來監視李從善。可我適才仔細觀察,李從善宅邸附近都是王坊正的人,而王坊正還在一心打小算盤、試圖掩飾失責,渾然不知道高瓊之事,可見未必是程羽。」
潘閬道:「我也曾經到過遼國,徐呂皮、紅虎皮確實都是稀奇之物,大宋與契丹不通往來,所以中原更是罕見。如果這些人當真是契丹人,那麼歐陽贊也早已投靠遼國,難道官家庇護他是因為這一點么?」
二人往靠近門邊的一張空桌坐下,叫了好幾遍,才有夥計上來招呼,向敏中遂請潘閬點了幾樣菜。夥計道:「今日人多不說,店裡最好的兩名廚子又被召進大內皇宮了,客官怕是要多等一會兒。」
潘閬大奇,道:「錦江春竟有這樣的名氣,連皇宮都要徵用你們的廚子?」夥計道:「也不全是啦,不過是小店川飯做得地道,宮裡的花蕊夫人愛吃家鄉飯菜,所以常常會派人來小店買酒菜回宮。不過只有花蕊夫人要在宮中置辦宴席的時候,才會臨時召廚子進宮做菜。」
忽有旁邊一名閑漢正朝自己招手,忙走過去問道:「你叫我什麼事?」那閑漢道:「你是張郎么?小的是開封府的吏卒,奉命在這裏蹲守,以防阿圖回來。後邊靈堂和他家裡、甚至李員外宅外都派了人,只要阿圖露面,肯定能逮住他。」
向敏中忙解釋道:「別看這家館子污濁不堪,卻是蜀人開的,川飯最地道,價格也便宜,大凡來京師的蜀人,吃不慣中州飯食,都要來這裏。」
照此推測,刺客既不是契丹指使,又不是遼國所派,當然更不可能是北漢自己人,剩下的就只有一種可能——大宋,高瓊是宋人,是大宋朝廷派出的刺客。這可是一個相當可驚可怖的結論,令明白究竟向敏中和潘閬都不敢張口說出來。
正議著,忽聽女使在門外告道:「符相公府里派人來,說寇郎、潘郎二位今晚不回來了,要留在符相公府中過夜。」張詠應道:「知道了。」又道,「難道這壽酒要吃一夜么?」忽想起向敏中一定還沒有吃晚飯,忙命女使弄些酒菜來,笑道,「不能讓寇老西自己快活,我與向兄今晚也要把酒言歡,一醉方休。」
向敏中聽他自稱有公務在身,料來是有官職在身的權貴子弟,卻不知道他為何堅持不肯留下姓名,又不便強問,只得任憑他去了。
向敏中亦覺有理,心道:「莫非官家信不過我,料想我不可能查到真相?也是,若不是潘閬當日湊巧在博浪沙目睹行刺經過,人又機智,我又怎會想到向仵作宋科查驗死亡刺客傷口、從而追查到朝廷頭上?寇準剛直,張詠忠義,更不會往朝廷頭上懷疑。這件事全虧潘閬提醒。」
唐曉英問道:「我往獄中送毒酒,多半要惹下麻煩,會連累幾位郎君么?」她不知道囚禁高瓊的牢房一直有人監視,自己早被官府通緝,還以為事情沒有敗露。張詠也不點破,只道:「沒事的,有事自有我承擔,英娘不必憂心,好生養息便是。」
潘閬道:「向兄認定刺客是南唐所派?」向敏中道:「難道不是么?兩名死者是李從善的隨從,這可是鐵證。他雖然派人燒毀了屍首,可有宋科作證,還有當日運屍首回來開封的吏卒和禁軍軍士作旁證,他難以否認,萬難逃罪。」
二人嚇了一跳。王嗣宗看清是張詠,才鬆了口氣,道:「張兄可還記得我前幾日提過有點事想請張兄幫忙?」張詠道:「不錯,我這幾日麻煩纏身,幾度入獄,竟忘記問王兄是什麼事了。」
趙匡胤道:「那好,你先回去安心養傷,朕自會派人保護你。」命手下侍從將樊知古扶了出去,又命李雪梅退下,只留向敏中和張詠二人,道:「你們知道樊若水是什麼人么?」張詠道:「他適才失言,說他是南唐池州人。」
當下先往利仁坊向家而來。向敏中進屋稟告老父,說是奉旨查案,晚上可能就在汴陽坊住下。向父倒也是個開明爽快的人,密密囑咐一番,令兒子盡心辦事。
向敏中道:「適才一直未來得及說,官家已命排岸司配合開封府搜捕阿圖,但教張兄放心。」張詠道:「官家是跟田重一起到排岸司的么?他對今日之事如何置評?」向敏中道:「官家什麼也沒有說,只命田侍禁還回了兩張花押。」當即取出晉王花押,交還給張詠。
張詠道:「劉延朗絕不是說假話的人,那麼聶保來都亭驛一定不是找北漢一方的人了。」驀然意識道什麼,失聲道,「歐陽贊,一定是歐陽贊。」
張詠大喜道:「多謝娘子。」李雪梅奇道:「多謝我做什麼?」張詠笑道:「謝謝娘子不會去開封府告發我窩藏重犯。」
張詠和寇準面面相覷,不願意相信博浪沙行刺事件背後的主謀竟是大宋,然而證據就在眼前,卻又不得不信。
潘閬道:「對壞人還要講什麼道義?這可是關係兩名婦女被劫的案子。」寇準卻堅持不肯說。張詠道:「寇老西既答應了對方,無論好人壞人都要守信。走,咱們出去說話,讓英娘好好歇息。」
離開宋科家老遠,潘閬才道:「原來朝廷真正要用兵的是南唐。」向敏中道:「嗯。」
向敏中便將兩名隨從畫像取出來,問道:「內中可有這兩人?」宋科仔細看過一番,道:「有。向郎從哪裡得來的畫像?」向敏中道:「這是潘兄畫的。」宋科道:「不錯,這兩人就是其中的兩名強盜。」
趙匡胤道:「好,好。有父至此,其子將來必成大器。朕再交代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說服張詠跟你一道報名參加科考,不然以抗旨論處。」向敏中道:「遵旨。」
等了一盞茶功夫,一名小廝端上來一大碗面,丁丁奉上來辣腳子姜、辣蘿蔔、鹹菜、梅子姜、萵苣、筍、辣瓜兒等小吃,擺了滿滿一桌子。張詠也不客氣,筷子一舉,開始大塊朵頤。那些小吃看起來不起眼,吃起來卻極有味道。他一口氣吃下半碗面,肚中始有飽感。
忽聽得門外又有人叫門,張詠料到必有大事,便叫醒一名女使照看唐曉英,自己和向敏中一道來開大門。
向敏中忙問道:「那跳入河中逃走的男子是不是二十歲出頭,相貌很是英俊?」少年道:「天黑沒有看清楚相貌,不過那男子當過了三十歲。」向敏中聽說不是阿圖,不免失望。
張詠道:「此話怎講?」劉延朗道:「張公子的劍適於單個對敵,對手愈強,愈顯劍術不凡;我楊家槍卻只適合在戰場上殺敵,非得來回馳擊方能顯出威力。」
向敏中心中卻還是有些疑惑,暗道,「到底是誰在浚儀縣放火?他燒毀三具屍首,自然是為了保護南唐,他也一定是南唐一方的人。原以為放火和劫獄是同一伙人所為,現在看來只是巧合。又是誰救走了高瓊?若是朝廷派人救他,可他一直將我們視線引在契丹上,還沒有牽連出南唐來,他還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救他豈不是太倉促草率了?即使在意高瓊,以朝廷的能力,將來有大把的機會能從容救他出來,譬如轉押途中、行刑場上,甚至偷梁換柱也並非不可能,何須費人費力挖地道呢?一定還有另一方勢力,而且在高瓊身上有重大圖謀,才會冒這麼大風險。呀,該不會是南唐已然覺察到博浪沙行刺是大宋嫁禍南唐的陰謀,所以決意弄清緣由,一邊派人放火毀滅證據,一邊挖地道救走了高瓊,然後對他嚴刑拷打,逼問出事實真相?」重新思索一遍,感到這才是所有疑點的合理解釋。忙道:「潘兄,我們須得立即進宮,將所有事情稟告官家。」
張詠「啊」了一聲,道:「多謝。」叫了幾聲「英娘」,見唐曉英目光獃滯,毫無回應,便脫下外衣,搭在她身上,將她抱出車來。
潘閬道:「歐陽贊的身份不難推測,他應該是真正的北漢使者。試想他若不是先跟張詠纏鬥,後來又因王彥升而受阻,他應該能與李稍前後腳到達博浪沙。」張詠道:「如果歐陽贊是真正的北漢使者,倒能解釋官家為何不讓我們再追查王彥升一案。可既然北漢想低調行事,大宋也因此出動李稍員外的商隊作為掩護,他如何又要單獨帶一大隊人馬跟在後面呢?這不是欲蓋彌彰嗎?」
轉道來到開封府,向當值官吏出示晉王花押,命他派人化裝成百姓或是兵卒,晝夜監視守城兵卒聶保。當值官吏道:「聶保,下官知道,他額頭臉面都刺了字,好認。」忙去安排人手。
張詠聞言哈哈大笑,道:「不管新筍舊筍,羊肉豬肉,能吃就好。麻煩娘子快去煮好端上來。」丁丁見他大有飢不擇食之意,抿嘴一笑,擰身出去通知廚下做面。
張詠大喜,道:「你們做得很好。」那閑漢道:「晉王特別交代過,張郎吩咐的事要優先來辦,小的們不敢不盡心。張郎請先去忙正事,有事再叫小的,免得旁人起疑。」
她連用兩個「抱歉」,張詠不便再追問下去,只好道:「這也怪不得娘子。如果娘子將來知道阿圖下落,還煩請告訴我。」李雪梅道:「這是當然。」
送走王繼恩,寇準皺眉道:「如今咱們要去哪裡去找高瓊?開封府、排岸司均以出盡全力搜索,卻無任何蹤跡。」向敏中道:「朝廷跟北漢、契丹同時媾和,更急需借口,好對南唐用兵。官家在意的不是高瓊,而是那些劫走高瓊的人,萬一到用兵的關鍵時刻,南唐突然推出高瓊來,將真相公佈於眾,那麼之前朝廷的所有努力付諸流水了。」
向敏中道:「你說得不錯,如果假聶保不主動站出來,我們根本抓不到他。」張詠道:「那麼歐陽贊為什麼要主動送一個替死鬼給我們?」
張詠道:「我看阿圖面上似乎並不為阿升之死難過,他如何又要強迫唐曉英用毒酒去殺高瓊報仇?」李雪梅道:「事情未必就是表面看起來的那樣……」
五代時,都亭驛已經是開封首屈一指的驛館,能同時接待百人以上的使團食宿。時值寒食長假,驛卒散漫,門前竟無人把守,張詠和向敏中輕易混了進來,正遇見昨晚那送唐曉英回來的劉姓少年,忙上前招呼。那劉姓少年雖然滿臉愕然,還是自報姓名,果然是北漢名將劉繼業之子第六子劉延朗。
她確實不想再多提這段屈辱往事,便只大致說了被阿圖帶去船上賣入鬼樊樓。張詠道:「這麼說,汴京是確實有座鬼樊樓實存在九_九_藏_書了。你在船上見過那負責接應的頭領,可記得他的樣子?」唐曉英道:「到死我也不會忘記他的臉。」
原來當日阿圖當日利用唐曉英急需一大筆錢為龐麗華還債之事,威逼她用毒酒毒殺獄中的強盜,好為他兄長阿升報仇。唐曉英驚奇地問道:「那強盜已是瓮中之鱉,早晚要被朝廷極刑處死,何須圖哥兒動手?」阿圖卻正色道:「那人其實不是強盜,是契丹派來的刺客。眼下朝廷要打南唐,不敢輕易得罪契丹,那刺客一定會被放還的。」唐曉英道:「人人都說朝廷要打北漢,以報官家當日三月攻太原不下之仇,怎麼成了南唐了?」阿圖道:「婦道人家懂個什麼!打北漢不過是朝廷的幌子,一來可以威懾北漢媾和,二來能迷惑南唐。」
寇準忽道:「我不贊成壓住這件事。既然已經有證據證明刺客是大宋所派,我們應該當面向官家問個清楚。」潘閬道:「我跟向兄都不贊成這麼做。張詠,你呢?」
張詠聽到這裏,心道:「阿圖不過是個廚娘的養子、富翁的小廝,卻能有這番見識,當真不簡單。」
唐曉英嘆了口氣,道:「先不提高唐的事。當日我認出高瓊后,矛盾之極,我既然收了阿圖的錢,答應要替他辦事,當然要做到,可那人又是麗華姊姊喜歡的男人,到最後一刻,我還是下不了手。出來浚儀縣廨后,我看到阿圖正站在那裡等我,自知失信理虧,被人強行帶上馬車后,也不敢出聲呼救,直到車中人取出繩索將我雙手綁起來才意識到不妙,可惜已經遲了……」
宋朝起於北方,皇帝愛吃羊肉,上行下效,因而東京人最重羊肉。
唐曉英續道:「阿圖又告訴我那毒藥要過好幾個時辰才會發作,而且不會有中毒癥狀,這樣旁人無論如何不會懷疑到我身上。我實在需要那筆錢,又想到阿升在的時候一直對我不錯,刺客確實該死,竟然咬牙答應了他。後面的事張郎已經知道了,我沒有想到阿圖要我殺的刺客竟是我認識的酒客……」
潘閬道:「還有一件事,我越想越是可疑,那就是昨晚樊知古在樊樓遇刺一案,這件事似乎是有人故意為之。」
來到房中,果見唐曉英倚靠在床頭,捧著臉哭個不停。張詠知道她失蹤雖只有兩日,卻是備受折磨,身體上、精神上均遭受了巨大創傷,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只道:「英娘放心,我一定會為你報仇。」
李雪梅道:「張郎指的是那對愛下棋夫婦么?我們在澶州遇到過他們,同行過一段,我們商隊車多貨多,所以他們很快領先我們,但一路關卡下來,我們又超過了他們許多。」
向敏中道:「我也剛巧想到是他。這人年紀跟聶保差不多,又是一口開封口音,你跟王彥升比劍時他也在當場。」
潘閬忽捧著肚子叫道:「忙碌了大半天,實在是太餓了。咱們先去吃點東西如何?」向敏中道:「好。這一帶飯館、酒肆甚多,潘兄想吃點什麼?」
張詠哈哈大笑道:「小官人年紀輕輕,卻是見識高明,倒讓張某受教了。」告辭出來,依舊對劉延朗讚不絕口。
向敏中道:「此話怎講?」潘閬道:「樊知古是南唐叛民……不好意思,我不該用叛民的字眼,他北上大宋也算是棄暗投明了。不過他一旦被殺,南唐肯定是首要嫌疑犯。博浪沙的案子動靜已經足夠大,連官家都驚動了,又有那麼多人為的假證據,如南唐鄭王隨從的屍首等等,追查到南唐身上是早晚的事。當此節骨眼兒,南唐正該避之不及,全力擺脫嫌疑,怎麼可能還派人去行刺樊知古?這不是有意引火燒身么?」
張詠道:「不錯。你是誰?」少年道:「我姓劉。車裡有一位娘子,報的是張公子的姓名住址,我特意送她回來。」
潘閬道:「不行,這件事事關重大,須得與寇準、張詠商議后再做決定。你該知道,這不是你一個人掉腦袋的事,萬一官家決意殺你滅口,我、寇準、張詠也活不過明天。」
向敏中道:「只有一個可能,這個人這次來開封一定有重大圖謀,他怕我們對這件案子窮追不捨,最終會追查到他身上,影響到他的計劃,所以主動交出一個兇手,讓王彥升一案迅速了結,結果現在反而成了他的破綻。張兄,你先回去看看英娘清醒了沒有。我去找趟家父的棋友游老公,看他能不能請他跟我一道去暗中辨認一下歐陽贊的形貌,事情辦妥后,我再去汴陽坊找你。」二人遂就此分手。
她的思緒又縹緲起來,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中——在那輛馬車中,她被人縛住手腳,蒙住雙眼,堵住嘴巴,像貨物般裝進麻袋中。她只能蜷縮在袋子裏面發抖,恐懼地等待即將到來的命運。走了好幾條街道,車子忽然停下來,有人將她連人帶麻袋拎入一間屋子放下,然後關門離去。她努力想掙脫繩索,卻是徒勞無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有人舉燈進來,將她放出麻袋,取下蒙住黑布,卻是阿圖,笑道:「我可是想騎你這匹烈馬已經很久了,如今你這個火爆娘子還不是落在我手裡?」將她抱到床上,解開腳上繩索,扯爛衣衫,姦汙了她。發現她尚是處|子之身後,興奮不已,更加肆意輕薄。她雙手被縛,無力抗拒,喊也喊不出來,只能淚流滿面,任其折騰。阿圖玩弄得心滿意足后,取過繩索,將她頭髮和雙腳纏住,縛在床柱上,擺布得她動彈不得,這才拉過被子蓋好她身子,戀戀不捨地離去。又不知道過了多久,阿圖忽然急匆匆回來,將她從床上解下來,預備重新塞入麻袋中。她光著身子,又羞又辱,使勁掙扎,不肯就範,卻被阿圖打暈了過去。再醒來時只覺得身子晃晃悠悠,又聽到水聲,似是在船上。正以為自己要被阿圖沉入汴河滅口,卻聽到他跟人低聲交談,才知道自己要被賣去鬼樊樓為娼妓,當即嚇得魂飛魄散,使勁掙扎。有人解開麻袋,上來兩名大漢,執住她手臂令她站好。一名看似頭領模樣的人走過來像挑選商品一般往她身上摸過一遍,很是滿意,點了點頭。阿圖便連聲道謝道:「謝謝頭領。」忙不迭地往上面船板去了。那頭領道:「這貨色不錯,你們先好好享受一番,再去辦事。」便有人用黑布蒙住她雙眼,將她放倒在地,幾人輪流上陣姦淫。她只覺得腦袋燥熱得發燒,下體刺痛不止,昏過去又醒過來,渾然不知道身處何處。等到再回過神來,已有人鬆了綁縛,將衣服披在她身上,大聲問她姓名住址。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後來聽到有人提到要送她回樊樓,她才略微清醒過來,隨口說出了張詠的姓名和住址。
經過西樓散座時,正見一名三十來歲的錦衣男子在與小廝羅鍋兒交涉,道:「既然一號閣子還沒有酒客,我如何進不得?樊樓不歷來是先到先得么?」竟似非要進一號閣子不可。
張詠道:「我已經向官家再三強調歐陽贊有大圖謀,但他只是不聽。當時我差點就以為歐陽贊是朝廷的人,可一想也不對,他若是朝廷的人,又怎麼會殺王彥升呢?」
張詠道:「你在哪裡見過他?」寇準道:「唉,我不能說。我當日答應過這個人,不能泄露他對我所說的話,日後也不能追查他的姓名。」
張詠道:「這麼晚還有人找上門,准不是什麼好事。」他已遣女使先睡,便自己提燈來開了門。門前站著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一身白衣,風神俊朗,問道:「閣下就是張詠公子么?」
寇準心道:「那人既是頭領,當然不是他自己聲稱的中間人,一定是他本人有線索能救張詠。張大哥最後脫罪,是因為老仵作宋科指出了王彥升屍首中毒的癥狀,緊接著向、潘二位大哥又從小牛市集捉回了真正的兇手聶保,這兩件無論哪件都能為張大哥洗清嫌疑。那麼那頭領到底知道的是哪件?」苦苦思索不已。
趙匡胤大是愕然,道:「你既如此好學,如何不走科舉之路?若是不屑參加科考,朕可以賜你進士出身。」張詠笑道:「多謝官家美意。不過人各有志,喜歡讀書未必就要走科舉入仕途。說到底,做官也有做官的好處,至少有俸祿可以買書。」
趙匡胤道:「你說得不錯,這本該是官署份內之事。然則這些人了解朕的心思,一定會千方百計地迎合朕意,不惜隱瞞真相、製造冤獄。」張詠道:「官家此話怎講?」趙匡胤道:「日後你自會明白。朕也不會讓你白忙,你有什麼條件,儘管提出來。」張詠道:「張詠不敢向官家提條件,不過……」見向敏中不斷搖頭,神色焦急,只得應道,「小民遵旨答應便是。」
張詠道:「都亭驛,那不是專門接待外國使者的地方么?」向敏中道:「不錯,北漢使者一定就住在那裡。」張詠道:「這可真是奇怪。向兄,你我還是得去一趟都亭驛。」二人遂往都亭驛而來。
張詠道:「官家既已知道歐陽贊是殺死王彥升相公的真兇,又是遼國派來開封的姦細,為何還要庇護他?」王繼恩沉吟片刻,道:「既然你們已經查到這個地步,我也不妨直言,歐陽贊不是遼國派來開封的姦細,而是來與大宋議和的使者。」
張詠早將唐曉英抱回房間,安放在床上,拉過被子蓋好,輕輕叫她的名字,見她依舊是滿臉茫然之色,只得將帷幔放下,道:「英娘先好好歇息。放心,你在這裏很安全,再也沒有人能傷害你。」。
李雪梅問道:「張郎可有唐曉英的消息?」張詠住的是李稍的宅子,服侍的女使也是對方所派,料來難以瞞過,只得訕訕答道:「英娘為人所救,眼下正藏在我住處。」李雪梅也不驚異張詠為何窩藏開封府通緝的要犯,只點點頭,道:「我改日再去看她。」
張詠道:「英娘如何識得高瓊?」唐曉英道:「啊,他原來也姓高?我並不知道他姓名,從一年前開始,他常常來到樊樓飲酒,話很少,只靜靜坐在一旁聽麗華姊姊說書,每次給的賞錢也格外多。日子長了,麗華姊姊就喜歡上了他,每次進樊樓都要先看他有沒有來。他似乎也很中意麗華姊姊,還買過點心來看過小娥。」
寇準道:「這怎麼可能?官家即位之初,已放言稱契丹是我朝大敵。大宋跟遼國雖無交戰,不過是因為中間隔了北漢的緣故,北漢一滅,兩國必然開戰。」
張詠道:「那麼就來碗湯餅吧。」丁丁道:「湯餅又分軟羊面、桐皮面、插肉面、桐皮熟膾面、豬羊庵生面、絲雞面、三鮮面、筍潑肉面八種。還有一種葯棋面,是我們樊樓獨家所有,細僅一分,其薄如紙。」
寇準正要如實回答,向敏中重重咳嗽一聲,道:「我們已經查到是高瓊的同夥下的手。如今高瓊是解開案子的關鍵,只要追捕到他,一切都能水落石出。」王繼恩道:「高瓊一夥先後在我大宋境內刺殺北漢使者及南唐降臣,可謂窮凶極惡,官家准你們調動三衙禁軍全力緝捕。」
唐曉英道:「不,我想說,只說給你一個人聽。」讓女使退出,哽咽著說了事情經過。
張詠心道:「一千貫錢可不是小數目,希望能有人能貪圖重賞,舉報阿圖下落。這李稍做事當真是滴水不漏,他手下人無端捲入這場風波,他只拿出錢來送給開封府做賞格,便能輕易撇清了一切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