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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霜晨

第十三章 霜晨

初芽心鎮神會,她吞聲屏氣,感動得渾身熱血沸騰了。初芽越來越覺得三成這男人出人意表。這個皮膚白皙的男人,是年祿近二十萬石的大領主,又是豐臣家的執政官,官階為治部少輔,卻向自己表白了如無官年輕武士般的戀情。哎,懷有三成那般性情的大名存在於世間,這就是世間的一個奇迹了。初芽渾身汗水濕淋淋的,一時之間,陷入魂不守舍的狀態。少刻,這種狀態崩潰了。
「那,奴家這就退下。」
俄頃,在檐廊拐彎,女僕代替小姓,給他帶路。石田郭在伏見城內雖說是三成私邸,但從佔據伏見城一郭這意義上說,帶有官家性質,所以不能像領國居城那樣設有女眷住的後院。但是宅邸出於運作的需要,必須住有極少數的女子。為防止前院武士和女子偷情,大致劃定了女子居住區。
三成心中湧上了對初芽背景的憎惡,簡直不堪忍受。與其說是憎惡背景,毋寧說是嫉妒利用這姑娘的背後勢力。這也許才是三成此時的準確心情。
三成又問。這時,初芽被拉回到現實。她不勝感激,反倒覺得三成問話的這種關愛,令人心煩。
「哎,是初芽?」
「嚶……」
「『從今天開始』,這麼說來,莫非主公和這小女子昨夜晚發生了魚水之歡的密事?」
——初芽,痛苦不?
「奴家不是間諜!卻遭人誣告,說得像真的似的。」
三成甚至在家臣面前也注意這一點,他是個在乎舉止的人。總之,此刻三成是下意識地略帶神經質般端架兒走路。
三成說道。不知何故,當他得知舉蠟燭者是初芽時,覺得渾身的緊張驟然都鬆弛融化了,連腳步都亂得前腳絆後腳。
「是的。」

此時的初芽,左近看著都覺得心疼可憐。她縮著雙肩,活像遭驟雨吹打的小麻雀,無以憑賴。
「聽說法印大人是島左近的岳父。」
「是,是的……」
三成手搭在她的肩頭,要把她扳過來。可是初芽頑固拒絕,哭了半小時。三成搭話哄著,不知如何是好,初read.99csw.com芽仍然頑固地不放鬆身體。少時,她開口說道:
「沒事。我自幼就愛欣賞冬季晴朗的藍天。」
「初芽,身為武士,我感到害羞。自從在淀殿處見你一面,你就一直留在我心裏。我認為自己是真正的武士,沒想到竟變成這般模樣。」
北庵診察、投藥之間,宅邸里驟然喧鬧起來。俄頃,他知道了這是有一批客人造訪。清正「哎呀」喊了一聲。觀此狀,北庵推測來人像是不速之客,他們是福島正則、黑田長政、淺野幸長、池田輝政四人,都是清正的好友。
伴有痛苦,當然距離快|感還相當遠,但初芽已經十分陶醉了。與以往迥異的初芽,做了各種各樣的動作。
「左近,你要相信我的眼睛。」
北庵收拾好藥箱,交給清正家的兒小姓,正要告別之際,清正將手伸進北庵的坎肩,忽然說道:
最後,三成不以主公身分,而以一個男人的身分,將自己的呻|吟和生理性的物質注入了初芽體內,又流了出來。此刻,初芽覺得縱然死了都值了。不是因為快樂,而是因為這個男人。
三成正要進屋時候,倏然一回頭。
三成口吐此言時,左近已經來到檐廊了。三成叫他上來。左近盡一應禮節后,登上來了,那架勢宛似拜訪朋友的茶亭。
清正泰然自若,高聲說出一件可怕的事情。北庵嚇得一身冷汗。他思忖,定是件非同小可的事,僥倖的是,伏見的大名們似乎不知道自己是三成家老島左近的岳父,這才鬆了口氣。
清正高聲致謝,一臉嚴肅地說:
走在檐廊途中的三成問道。平素三成沒有問這種廢話的習慣。可見此夜他一定醉得不輕。
「主公那樣稱呼你,但我沒必要。我沒那種感覺。」
左近緊緊拉上紙門,問過早安,靜靜地瞅著初芽。
「喂,將貴客都請到書院,快拿出現成的酒饌!說到底,這是打倒石田三成的籌備會。」
「左近,加強邸內警備!」
「此言謬矣。」
不消說,北庵等當時的醫生,並不知道這九_九_藏_書是由細菌引起的,但知道是由皮膚接觸導致的傳染病,由許多賣春婦傳播。他這樣認定,賣春婦接觸眾多男人,前一個嫖客的精|液殘留女人體內,腐敗后變成有毒物質,傳染給下一個嫖客。北庵熟知,這種病運氣好會自然痊癒,否則,既無特效藥,也無治療方法。
左近踏庭霜,大清早趕來,是因為聽到一則非同尋常的情報。送情報的是左近的岳父北庵法印。這位當代屈指可數的醫界名流,在左近的懇求下兩地分住,一半時間住在奈良,一半時間住在伏見。昨夜,北庵被喚至加藤主計頭清正的宅邸。此前,北庵和清正無一面之識。他深知左近侍奉的石田三成和清正的關係如同仇敵。
「我沒察覺。」
(不願被人看出喝醉了。)
初芽發出異樣的哭泣聲。一骨碌翻過身,後背靠著三成,繼續哭著。
初芽垂下了雙肩。主君要求陪他說話,她知道這是何用意。初芽沒有抬頭,激動得心神恍惚。其間有過如何動作,她幾乎記不清楚了。當她清醒過來一看,發現自己躺在枕褥之間,被三成摟著。就男人而言,他的胳臂算是纖弱。衾枕上的三成是個溫柔的男人。他不時問道:
左近瞥了初芽一眼。
「叔叔大人來了!」
「初芽,去把那扇紙門拉開。」
「我對主君說。命令我做那種事的那位大人……」
「別說了。」
該日早晨,白霜蒙地。
「左近,把小女子弄哭了,如何是好?」
「是梅毒。」
「退下!」左近說道。
「今天早晨格外冷。」
三成此言的意思,初芽理解。意即武士當然也好女色,但其喜好的形式、求愛的方法,自有其得體的方式。這種好像侍女與小姓偷情之戀的氣息,令他害羞。
「左近,麻煩你,從今天開始,稱她為『初芽小姐』。」
此言不含歹意。說到底,話里含有對左近這位威震大名之間的名將的高度親近感。接著,清正又說道:
悄無聲響,初芽拉開了紙門,凍僵了似的陽光照臨室內。三成睜大了眼睛。庭院read.99csw.com里的白霜映入他的眼帘。
「為這點事就掉淚的姑娘,主公為何還與她同床共枕?」
伏見城裡石田家一室內,初芽點茶,三成品賞。
「怎麼了?」
左近熟知頭腦苛刻敏銳的三成,具備一種三成特有的幼稚。
「上酒!」
北庵法印也無辦法。可他還是歪著腦袋,神妙地傾聽清正講話,時而頷首,令自家僕人速回家取來藥物。北庵將其適當配好,建議清正服用。
「有個好女婿呀!」
「在朝鮮,我接觸過歌妓。」
「我憎恨人之心強烈,相信人之心也強烈。按左近的評價,像我這樣的男人是詩人,不是武將。」
「無論是不是間諜,只要是稍覺可疑的女性就不可接近,這是武將的覺悟。」
「主公這是在體驗寒冷嗎?」
不好開玩笑的三成,稀奇地開了句玩笑。來人是家老島左近。左近雖是家臣,卻獲賜任何地點都可以拜謁三成的特權。
「太冷啊。」
「沒關係。」
北庵壯著膽子來到清正宅邸。具有「法印」這一醫界最高官階的北庵,在這裏受到極鄭重的接待。他診斷了清正的病狀,是皮膚病,胸部星星點點散布著玫瑰色皰疹。
他為自己的趣味而苦笑之際,發現霜庭的荊扉推開,一道人影走了進來。
初芽開始轉過身來,摟著三成的脖子說道。
島左近回答。
「若說出他的名字,我大概會因憎惡而苦惱煩亂。聽到了那人的名字,我也無可奈何。」

「哎,那個命令我……」
(醉了。)
左近以帶有膛音的聲音說道。初芽感到可怕,萎縮在屋角。三成看著有些不忍,說道:
三成想站起來,只覺得天棚慢慢轉動,喝多了。三成靠著小姓手舉蠟燭的光亮,邊確認腳底,邊快步走著,其理由是:
「說傻話。」
北庵小聲說道。據說這種疾病源於美洲大陸,哥倫布的船員從美洲返回歐洲后,文明社會出現了這種疾病,轉瞬擴散。梅毒在歐洲初發僅僅十五六年之後,就傳到了日本。
北庵腋窩流汗,告辭。翌晨一九*九*藏*書大早,遣人帶信,去叩開了左近家大門。信中寫道:
三成像被自己的話吸引住了,他回想起少年時代的冬景。近江的原野,一片又一片收割后的稻田相連,對面琵琶湖的秋水,共藍天一色。
「清正是一個會使用獨特手段的人。身為醫家的我,很單純地欽佩清正的磊落,但福島等人似乎為了一個共同目的,齊集加藤宅邸,清正大概早已心中有數。他按照預定時間,特意喚岳父我這個本非治療梅毒的專家前往。無疑,目的是將這險惡聚會直接傳達過來。這是具有清正特色的恫嚇。」
初芽對著三成深深低著頭,膝行退了出去,拉開房間的紙門,來到檐廊,又轉過身來,關上了紙門。初芽低著頭,三成覺得她那樣子是在強忍著眼淚。
昨夜,三成在政務室辦公忙到很晚,回到石田郭時,已是夜間十點以後了。三成患有輕度失眠症,辦公一到深更半夜,就神經亢奮,難以安寧。有時甚至直到天亮不能入眠。這已成為他的輕度恐懼。昨夜,他回家一進門就對小姓喊:
三成平靜地說:
「不。在我看來,他比父親還煩人多事。」
三成的神情沒有甚麼改變,一如既往,準備登城,他走出了家門。
「傻瓜!」
——危險!
左近努力控制著不變臉色。初芽若不在身邊,他會以震動紙門的聲音怒斥:
「初芽,今晚陪我說話吧。」
「你退下,去睡覺吧?」
(難道有何事被清正察覺了?)
「哼。」
三成提高嗓門命令道。初芽站起來,利利索索走著,發出絲綢摩擦的聲響,來到紙門旁,抓住一拉,沒拉開。
初芽以神色提醒。她乾淨利索地前引而行。她的小腳每向前邁一步,檐廊的黑暗就被驅趕開去。少刻,來到了寢間外面。初芽跪著,左手搭在地板上,右手裡的蠟燭舉得稍高。
「甚麼?」
「人家都說你是個對女人很溫和的男人,緣何這般殘酷?」
三成點頭。簡潔命令:
「那女子與藤堂高虎的家臣關係近密,萬不可疏忽大意!不僅如此,她當淀殿侍女的read.99csw•com時候,曾以那樣身分思戀身為大名的主公。淀殿體諒之,感覺其戀情可愛,安排她來主公身邊伺候。無論看她的履歷,還是看她接近主君的誇張形式,都絕非一般女子。一句話,她是來搜尋主公機密的間諜。」
初芽又哭了,但立刻又止住了,說道:「吉祥日那天,我只偷偷調查了宅邸內的結構分佈,其他甚麼也沒幹。主君相信我甚麼也沒幹嗎?」
初芽好像不擅於和左近相處。
「各有所愛。」
三成提議。可是,初芽趴在三成懷中搖著頭。意思是想就這樣待下去,她竟沒有察覺自己在用如此粗魯的方法表達心愿。
三成離開了玉|體,初芽的陶醉感依然持續著。毋寧說,陶醉感進一步高漲了。
「島大人相當於主君的叔叔嗎?」
「果然,霜和雪不一樣,不能用霜來烹茶品賞。」
初芽微笑著說。那般舉止,並非對待主君的態度。而是帶著對待戀人的光潤艷美,可謂是微妙的調情。
三成的腦子裡,浮現出昨夜情景。
「她不是間諜。這我知道。」
「初芽,退下。」
初芽低頭走路。
清正大聲說道。「因此產生了惡果,求遍醫生用遍葯,還貼過膏藥,毫不見效。我想,法印大人大概有秘方,便請來了。」
左近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須臾,他參透了其中深意:
他進了緊挨廚房的一間陋室。坐在這裏,燙酒端送都便捷,故而三成總是在此飲酒。昨夜,小姓給他斟多少,他喝多少,不覺飄然醉去。三成的體質本來就不勝酒量。
三成的心亂跳。他喉頭髮乾,咽下了一口唾沫。三成若是這樣對待家臣,倒也沒啥,這位彬彬有禮的男子漢卻以這種名目召喚小女子,卻是前所未有的事。在佐和山城,三成曾把某一個兒小姓當過寵童。
女子走出居住區,來接替小姓,將三成領到寢間。
說實話,北庵是這樣猜度的。北庵從不主動接近大名,迄今接受邀請去過兩三個大名宅邸診脈,耳聞一些消息,都告訴了左近。
——痛苦不?
「命殞馬上,是武門的名譽,實不願死於此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