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齋大人，何事呀？」

夫人深知忠興將異常嫉妒，遇到這種場合，她做好了赴死的準備，裹著白衣，盛裝登殿。她來到私下會見的房間，十指撐著榻榻米，正要伏拜之際，和服腰帶滑落一柄白鞘短刀，滾到榻榻米上。

忠興宅邸里建了一個盡善盡美的區域，讓夫人住進去，眾多侍女隨其使喚，儘力滿足所願，極盡奢華。但因此切斷了夫人與外界交往，就連家老也不準進入。

使者只好這樣說。翌日，來了個非正式的使者，是和細川家關係親密的老尼。

「您通知的事，實難從命。我們家臣身分，不宜將貴言稟報夫人。這可是個難題呀。」

「霜女！霜女！」

霜女跑過了走廊。雖然身為女性，但經過亂世，丈夫在「明智光秀之亂」中戰死，因此霜女遇事決不慌張。

當然，忠興不許夫人外出。哪怕夫人姿容稍微展現街上男人面前，他都厭惡。

少齋言訖，霜女就跑進內室，稟報伽羅奢。

後來那人在殿上對忠興抱怨。易怒的忠興臉色驟變，說道：

特別是服侍夫人的家老小笠原少齋老人，這樣思忖。

忠興在庭院里大喊起來：

在當時的大名之中，細川越中守忠興最富有藝術才能。譬如，擅於設計頭盔。

兩位老人將小開的杉木門又拉開一點。進身，啞默悄聲，首次走過了內室的走廊。

「阿玉，你覺得無所謂嗎？」

奉行方面已經不靠協商了，而采「命令」的形式。

「無禮的傢伙！」

忠興奔赴關東之時，預想到這種情況，曾對小笠原少齋詳細囑咐了應急計劃。

忠興跑出來砍下工匠腦袋，為了消除心中火氣，將腦袋置於膳几上，擺到夫人面前。

「那麼，今夜就得武力解決了！」

清正和長政在大坂留下了睿智的老臣，交代道：「不擇手段，務必讓夫人平安逃出大坂！」忠興卻沒有留下這樣的話。read.99csw.com

「那麼平靜，你真是心如蛇蝎呀！」

三成還在佐和山上。他接二連三向大坂派遣使者，操縱增田長盛等奉行。

當然，諸位大名中，他首先將目標鎮定在細川家的伽羅奢夫人身上。

「絕不隨風擺，我家籬垣女郎花，任憑男山風吹來。」

「阿霜，阿霜！」

三成向大坂下令。

（啊，被夫人迷住了？）

委託者翹盼的頭盔終於由細川家送來了。

還有這麼一則。

二人間隔著半開的杉木門。門上畫著牡丹圖。

然而夫人臉無異色，繼續洗手，直到完畢。

（這個容易折斷。）

她接過侍女遞上的布巾，低頭慢慢擦乾雙手。

忠興最初是前田利家派。利家死後，他仰賴家康，視為獨一無二的領袖。如今在家康派的大名中，他是可與黑田長政並列的謀略家，為擁立家康儘力。此時忠興三十七歲。

已經可說是人生成熟的年紀了。但忠興依舊有一個連自己難以控制的毛病——嫉妒心烈。

「是嗎？」

越中守忠興向夫人展示出施虐狂的心態。他盯著夫人，但夫人面不改色，繼續動筷，彷佛沒看到那腦袋。

忠興不是教徒。應該說他憎惡這異教。但是任性如他，也沒能禁止夫人洗禮，一定是由於他深愛至必須容忍夫人宗教信仰的程度。

少齋說出了交出人質一事。「這種場合如何應對是好？能勞您代為請示夫人嗎？」

少齋僅能寄望事態好轉。他一直祈願石田治部少輔三成別起兵，別發生騷亂。

（若將那位夫人做為人質……）

秀吉覬覦諸將女眷的消息，傳到了朝鮮戰場上的列位大名耳中。

砍了頭顱后的忠興，

伽羅奢表態。因為無論移身何處，忠興都會不高興。加之，鄰居是反家康派的主要大名之一。理所當然，他們若接受了伽羅奢，必定會移送進大坂城。

秀吉死後hｔtpｓ://rｅad•99cｓw•ｃｏm，忠興淪為家康的走狗，忙碌奔走于大名之間，頻頻暗中運作大名。這次他率五千大軍隨家康出征，奔向會津。

她向伽羅奢稟報。

霜女來了。少齋備述原委。霜女已有覺悟。

夫人微微一笑。

小笠原少齋回答：

「至少搬到鄰居家住。」

「看你那種神情，」

忠興外出時總是喚來留守家老，叮囑道：

「阿霜，就這樣商定的。」

此事隨即在細川家上下傳聞，傳言再添枝加葉，園藝師變成了修繕屋脊的工匠。

某年秋季的清晨，夫人來到屋檐下洗手缽處清洗。庭院里園藝師正在修剪植栽。

「讓少齋和石見分辨定奪吧！」

大名征戰海外，秀吉頻頻覬覦他們的妻子。有時倏然來到大名宅邸，有時命令大名的妻子私下會見：

忠興慢慢說時還好，一激動，說的話就不像樣了。忠興使用桐木，故意不要太過堅硬，主要是顧慮到騎馬在林中作戰，易被樹枝卡住，不利於靈活施展。若遇那種狀況，倒是容易折斷才好。頭盔並非擺設，而是實用品，這是忠興的著眼點。這個意圖原本可以和氣明白講來，但忠興不具備這樣寬廣的心懷。

「我這樣處理，你覺得很平常嗎？」

夫人站在檐廊上。

忠興就是這樣的人。但是與這三項特徵相比，他政治嗅覺敏銳，又長於殿上的處世哲學。

「請務必為敝人設計一頂頭盔，可否？」當年，殿上的大名央求忠興。

「惡鬼的老婆有著蛇蝎心腸，不正恰好么？」

夫人眨了眨眼睛。

兩名家老商定了方案。奉行若命令交出人質，就回答：「沒有人了。大公子和二公子都出征去了關東，三公子在江戶。已交不出可當人質的人了。」奉行若進一步命令：

（總之，請示一下夫人的意見吧。）

不消說，秀吉明白夫人的真意，讓她平安退去了。

說完，使九九藏書者歸去。

（夫人的命運，可想而知。）

霜女作出了超常的決斷。在細川家，男臣進入內室是特例。這種情況下，除了直接稟報伽羅奢，別無良策。霜女這樣判斷。

那人用指尖咯噔敲了一下，覺得很不結實。

少齋喊了五聲。霜女是伽羅奢偏愛的女官。這裏順便說幾句。霜女是近江人，是住在比良的比良內藏助之妹。及長嫁給近江國的和爾城主入江兵衛尉。丈夫兵衛尉跟隨伽羅奢的父親明智光秀，加入明智軍，前往本能寺襲擊信長，後來在山崎會戰中陣亡。

伽羅奢思考片刻，沒有冥思苦索，便回答：

忠興立即派出急使，寄贈一首和歌予夫人。因為醋意大發。對歌人忠興來說，這首稱不上佳作。

「勿讓夫人外出。夫人若要求外出，必須死諫。」

朝鮮戰爭時期。

對園藝師來說，不幸的是，忠興在居室里目擊了這個場面，一時精神錯亂，提刀跑了出來。

夫人也擅和歌。這種場合慮及忠興的心情，她省略無用的修辭，回贈一首：

忠興身在朝鮮戰場，監視不到夫人。照其個性，想必是憂慮得坐立難安吧。可以說，這種憂慮轉化為對秀吉的憎惡。至少，性情激越的忠興不可能對秀吉心生尊敬。

非常出色。頭盔頂部由洋鐵片打造成櫧實形，塗上黑漆，盔檐以金線勾勒出波浪條紋，再飾以巨大水牛角。對此，委託者極為滿意，但仔細一看，發現並非水牛角。

是桐木雕制的。

「尤其不能讓越中夫人逃脫！」

「好的。」

若說忠興異常痴愛洗禮名曰「伽羅奢」的元配玉子，但他的嫉妒心也太過異常了。

「夫人若拒絕自殺，就由你動手！」

曾有如此軼聞。

「切莫隨風擺，」歌雲，「我家矮垣女郎花，任憑男山風吹來。」

「阿霜，聽說了吧？」

她勸道。鄰居家就是西軍主幹宇喜多秀家的宅邸。伽羅奢生下了九*九*藏*書細川家的長子忠隆。忠隆之妻和宇喜多秀家之妻是姊妹。老尼姑勸說：「至少，讓夫人移身宇喜多家。」

少齋心裏七上八下，來到分隔內外的杉木門前，當然，他沒有進去。

其後，隔了一日，奉行正式派來使者，少齋和石見應對，複述了以上所言。

忠興夫婦用餐時，正修繕對面屋脊的工匠，雙眼離不開夫人的姿色，滾落下來。

忠興這樣叮囑骨瘦如柴的老人。

奉行的使者說道。

當然，傳達私下會見命令的使者，也來到了國色無雙的細川伽羅奢家。

「這樣就好。」

玉子是明智光秀的三女。

霜女遠遠應著，接著傳來跑在走廊里的聲音，倏忽出現於小笠原少齋面前。

那就回答：「幽齋大人（忠興之父）在丹後宮津城，我家火速將幽齋大人請到大坂，得其指令，再作回覆。」兩個老人覺得，這樣慢吞吞磨蹭之間，事態也許會發生變化。

忠興輕鬆答應下來，開始構思與該人面容、體格相稱的頭盔，自己設計圖案，再讓長期僱用的盔匠打造。

「我不去。」

忠興甚至不願讓家臣見到夫人。其愛意之異常濃冽，由此可見一斑。

「何事呀？」

（糟糕！）

（怕了吧？）

——那麼，交出夫人！

然而，事情終於發生了。

夫人內心必然不快。她故意臉不變色，無視眼前發生的異常事件，定是以這種態度向忠興抗議。

這種情況下，若想繼續獨佔伽羅奢，除了令其自殺，別無他法。

「佐和山的治部少輔舉兵，眾奉行贊同，擁戴秀賴公。因此有了小道消息。」

「就照辦吧。」

霜女淪為寡婦，伽羅奢將她收留到細川家中。霜女負責聯絡內外。

「今天早晨挺冷啊。」

三成熟知忠興的性情，若將其扣為人質，忠興必感戰慄，投向西軍。

伽羅奢只回答這麼一句。

「今天早晨是很冷。」

他清醒過來，但還亢奮著。忠興九*九*藏*書對夫人過於冷靜的態度宣洩自己的怒氣。

「二位請到內室。」

「來玩一玩！」

「那不是我應知道的事。大人不是已經處理完了嗎？」

他竟這樣下令。對忠興而言，伽羅奢被別人牽著遁逃，那場面簡直不堪想像。再說，如果逃跑失敗，被軟禁大坂城內，將會如何？光是想像忠興就要瘋了。

「在戰場上容易折斷？奮戰到盔飾都斷了，豈非武士的本願！你這樣還算是武士嗎？」

石見即留守家老河喜多石見。

「啊？」

其後，少齋和石見商談了一番，來到杉木門前，喊道：

少齋對主公的命令十分苦惱，但此時唯有服從。

忠興提著血刀，指著園藝師的屍體。

當時世人論及玉子才貌，「無與倫比」。雖比忠興大一歲，時年三十八，風韻絲毫未衰，以至於她的教友甚至議論說：玉子恐怕是瑪利亞再世吧。

「可。」

以這段軼事為例，是因為忠興經常流露三個特徵。首先，他是實戰型的武將；其次，諳風雅之道；然後，他是個天生的大名，控制不住感情，赤|裸裸表達心意。

卻說細川宅邸，得知了三成舉兵的消息。

秀吉死後，忠興對豐臣政權不留戀，無感傷，乃屬理所當然。忠興心中的秀吉形象，不同於三成，可說是截然相反。

然而伽羅奢是天主教徒，天主教嚴禁自殺。

「我們只是細川家的家臣，」

無疑，這是夫人的計謀。但她當場做出狼狽之相，一再道歉自己的疏忽失禮。

夫人向園藝師開了腔。園藝師驚駭，從樹上滑落，跪拜回話：

「讓夫人自盡！」

十六日。

一刀砍下了園藝師的頭顱。鮮血飛濺，都迸濺到夫人身旁的洗手缽里了。

「這是為了盡忠秀賴公。將夫人交到城裡吧！如果違抗命令，只好率兵來將夫人強行帶走。好好斟酌一下！」

「哎，來了。」

這時，進行了前述的對話。這是關於忠興的另一則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