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統帥
這時，半途遇上豐臣家的旗本，從他們口中詳知了烤焦夜空的大火真相。
「尋找伽羅奢夫人遺骨。」
再往前看，可望見河口海面數百艘毛利軍船旗旌飄揚，依次等候登陸。
（儘管如此，）
姑娘小聲告訴了左近。講究派頭的左近，刀柄護手上也鑲嵌著十字架，姑娘大概認為左近也是信徒。
「將住在大坂的大名家眷當人質，原本就不是我們的主意。那不都是大人坐鎮佐和山發號施令的結果嗎？如今變了臉色，要取消這一決定，又是為何？」
「去把他倆請回來！」
忠興這樣說道。此為契機，他默認了天主教在自己領地內的傳教活動。
所謂「馳援」，這種場合即指動員起來的大軍。輝元帶來了約三萬人以上。
總之，三成的意見是，「若繼續採取強制的人質政策，會出現第二個、第三個細川夫人。這樣一來，只會激勵東征諸將的決心與鬥志，此外無好效果。立即取消吧。」
（不愧毛利大軍！）
三成揚眉，總地說來，是一副激昂派頭。三成想表達的是，及早悟及自己的愚蠢，這也是智者之道。
人走後，左近這樣自忖。扣押東征大名的家眷為人質，這方案非常合乎才華橫溢的三成的風格，島左近認為是妙招。但妙招總會帶有片面性和缺點，反過來甚至可以說，正因為含有缺點這一毒素，才不是庸招。而此案的缺陷因細川夫人自焚事件浮上檯面。
其間，三成的家臣們，以及增田長盛、長束正家、安國寺惠瓊等都來了。
「甚謝！」
他從備前島過橋。過了橋就是大坂城的京橋門。
「哎呀，治部少輔也很辛苦呀。」
左近這樣暗思。他又思考日本和尚在幹甚麼。細川家世代的菩提寺是大坂郊外的崇禪寺，當然，昨夜的騷鬧崇禪寺九九藏書分明知道，卻不趕到現場收拾遺骨。
「都半夜三更了。」
關於此事，增田和長束沒有定見。
左近害怕一件事，即三成的戒嚴中止令會導致豐臣執政機關的威信下降。中止令使敵我雙方大名都看透了大坂方面的輕浮。
三成怒從心頭起。
對此感到震驚的，正是方案制定者三成自己。如此震驚或許是智者的證明，智者總是像幼馬一樣，有顆易生驚詫的敏感之心。
左近走入政務室的鄰室，聽說三成前往木津川河口迎接毛利大軍去了。
「不曉得。」
「自己不信天主教，卻保護信徒，竟有如此大名，令人驚詫。你這種信念曖昧的人，今後沒資格談論大事！」
「你這混蛋！」
三千坪許的廢墟周邊，密密麻麻圍了四五百個群眾。左近扒開人牆，擠了進去。
後來，法華宗信徒加藤清正當面怒斥忠興容忍洋教的態度。
這時，島左近進來了。他比三成提前一步進入大坂，並常駐大坂城。
（庸吏！）
再到西丸。
（好一個勇敢的洋和尚。）
「駛近備前島！」
一進城就感受到了非常歡鬧的氣氛。在登向本丸的途中城樓，他攔住了一個兒小姓問道：
「去政務室！」
「洋和尚與日本和尚的區別，就在於有無物慾上。日本和尚不想救濟貧民，反倒是為了令人貧困，才讓人信仰佛教。」
兩名奉行回去了。
前代的信長和秀吉都不僅是智者。他們若站在今天三成的立場上，也一定會同樣採取人質政策。
他帶領身邊隨從數騎，馳向海邊，奔跑一小時許，來到木津川河口，發現了毛利大軍主力部隊，輝元在松林里支起幔帳休息。
「哦，從今而後，我沒有晝夜之分。就從今夜開始，我打算睡在政務室里。」
「毛利中納言大人的大軍，已經抵達木津川河口。聽說河口上一片船隻，河面海面全看不見了。這樣一來，幼君的境遇就安泰了。」
毛利家的重臣來到松林入口，迎接三成進入帳內。
三成從盾牌上起身，移坐到草地上，叩拜身為秀賴公代理官的輝元。
三成開始協商。
忠興怒不可遏，欲拔刀。清正也要迎戰。在座的大名居中調解，才得以平息無事。
十歲左右的兒小姓，說話卻像大人似地，他躬身道聲「失禮」，就揮舞著袖子跑走了。
土佐實力有二十余萬石，他帶領六千大軍到來了。
「他們在做甚麼？」
（事情處理得真差勁。）
「毛利中納言舉一百二十萬石兵力加盟我方，西國大名也會爭先恐後加入吧。幼君的境遇就不會發生萬一了。」
「治部少輔光臨。」
忠興由衷敬佩。
其後，忠興作為布施，饋贈洋和尚黃金二百枚。但是，洋和尚將之悉數分給大坂街上的貧民。
「發現不合適，立即改正。故此拜託二位，今夜開始，解除對大名宅邸的戒備。」
三成掀起幔帳，仰望夜空，回頭問家臣們。誰都答不上來。
走過沙灘，進入松林。
「無物慾。」
（人質的擔憂消失了。這一消失，東征諸將必定心無芥蒂，跟隨家康。尤其那個遺骨之主。）
翌晨，左近扮成普通武士，去看玉造的火災現場。
「洋和尚真了不起！」
不知是誰家的兒小姓，他歡快得一蹦一跳回答：
四、五天後，到來諸將日益增多，到七月底，西軍人數達九萬三千人。
這種事情其後又發生過，此處按下不表。
陪同的側近用彷佛忍耐不住的聲音問道。暗夜裡，即便登城，也是白搭。
「我自己悟
ｒｅａｄ•9９ｃsw•ｃom明白了，這是愚蠢。」左近深受感動了。伽羅奢的自殺是反抗豐臣家的行為。為反抗者收屍可謂是危險行動，得要有相當覺悟啊。
「那個洋和尚是誰呀？」
「令人肅然起敬。」
左近離開現場，走在街上。
兩個奉行卻退堂了。
諸大名宅邸撤去了豐臣家的戒嚴兵卒，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左近問身旁百姓家的姑娘。姑娘好像也是信徒，胸前掛著十字架。如此說來，這道人牆大多數都是信徒，看他們的神色，是為了防備有人破壞廢墟，才圍起了這道人牆吧。
（二人都退堂了？在這個重要的夜裡，真不像話！）
「但是，細川宅邸現正燃燒，對此若不採取緊急措施，會衍生成無與倫比的大麻煩。左近，你當使者，去將那兩人請來！」
（這可不好啊。）
三成膝頭湊前，備述家康的暴虐。他說：「若不趁機討伐，天下最後都成為這奸人的了。這場正義之戰能否獲勝，完全取決於天意和毛利中納言了。」
左近思考著忠興夫人伽羅奢的作用。
「依舊那麼嚴厲呀。」
三成從船上望見了大坂玉造細川宅邸燃燒的大火。
左近離去，約兩個小時后，增田和長束來了。
輝元露出善意的微笑。
「正因如此，我才前來馳援秀賴公。」
待在鄰室的島左近覺得，兩位奉行要是不在，自己真想責備一番嫩小子三成那種耍聰明的派頭。三成的那種語言表達方式，就連昔日同僚增田和長束聽起來心中也不會舒坦的。
「真是意外。」
「去何處？」
關原之戰過後，細川忠興一返回大坂，立刻為夫人舉行了盛大葬禮。
「輝元不才。」
夜裡，三成讓士兵舉起許多火把登城。靜靜走在城內。
左近大聲誇讚彳亍于廢墟上的碧眼紅毛大漢。
西丸read.99csw.com曾是家康居住過的巨郭，今日開始，毛利輝元作為西軍統帥，西丸皆為他所用。
三成吩咐道。三成已不在奉行的職位上，行政上的一切手段必須通過現奉行增田和長束來具體落實。
城內樹木蒼鬱。三成越過水池，穿過樹林，來到了本丸一隅。
「究竟發生了何事？」
三成這樣認定。細川家火燒自宅，夫人和老臣死於火中，此事不應只看作是祝融騷亂。按三成的看法，沒有較此更重大的政治事件了。
三成命令自己的家臣。
「土佐侍從長曾我部盛親大人蒞臨！」
「那就照此執行。」
（單論智謀，治部少輔大人或許技高一籌，區別就在這裏。恐怕最終差就只差在器量。）
（然而，僅是身為智者，是不能駕馭這般風雲時代的。）
建築徹底燒毀了，衝天而立的只剩下黑呼呼燒焦的樹木。
三成下了船。
這也理所當然。三成和所率兵力今夜下淀川，剛要進大坂，不曉得事實真相。
「人是有感情的。以道理和正義為依據，激烈譴責他人，只會樹敵，有百害而無一利呀。」
三成致辭，簡潔祝賀海上航行一帆風順。
一策既出，其間縱然偶或發生類似細川夫人的事件，也必須置之不理，將政策貫徹到底。至少不應該出現「因震驚而終止」的結果。
進殿，來到政務室一看，本應在此的奉行增田長盛和長束正家，卻不見了蹤影。
主要是九州、山陽、近畿的大名。他們駐紮在大坂城內外，住不下的則借用北野村、難波村一帶的寺院和大地主的莊園為臨時營房。街里擠滿了人馬，河上停滿了貨船，一派喧騰景象。
這就叫剛愎自用吧？若以刃具比喻，三成是剃鬚刀，絕非柴刀或利斧。柴刀和利斧可以砍倒大樹，修建高大建築；剃鬚刀再鋒利，也只能刮鬍鬚https://read.99csw.com。
左近笑了。三成的這種嚴厲，這種無情，不知樹立了多少敵人。
正面地上鋪著盾牌，毛利輝元一身戎裝，坐在那裡。三成的座位上也鋪著盾牌。
翌日，木津川河口又出現了軍船。船舶檢查哨來了報告：
此處為冗筆。這位奧爾岡奇諾神父將伽羅奢夫人、兩位殉死家老和幾名家丁的遺骨收拾起來，裝入罐中，運到崇禪寺，託付給佛僧。
卻說三成。
輝元此言，意即早已應諾了。
河中有洲，即備前島。石牆包圍小島，白壁環繞宅邸，這是三成的舊邸。
「關於詳情，想必已從安國寺惠瓊大人口中得知了。這次交戰，懇望輝元大人坐到秀賴公代理官之位上。此事能否答應？」
不知誰回答了。
「那大火，是怎麼回事？」
（伽羅奢之死，對家康來說，其意義恐怕比獲得百萬雄師還重大。）
忠興尊重故人的信仰，拜託奧爾岡奇諾神父，請他舉辦天主教葬禮。
眾人如嚮導般先行，從木津川河口來到下博勞村，通過阿波座，進入船場。再由木町橋進三丸，進大手門。
此日，輝元拜謁了秀賴。讓自己五歲的兒子藤七郎秀就近侍奉秀賴。
半老的輝元誠懇安慰少壯的三成。
「大人說解除，我們就執行。」
「是嗎？毛利大人駕到，你就這麼高興啊。」
左近返回城裡。
三成命令道。那裡是豐臣家的政廳，曾是三成任奉行時的根據地。天下政令悉數由此發出。面對三成起草、太合蓋上朱印的政令，大名們戰戰兢兢。
到底是毛利本家的主公，雖無才氣，總有些帝王之相。
廢墟上，有幾個人動作緩慢地乾著活兒。指揮者是一個身穿黑長袍的洋人。
「奧爾岡奇諾神父。」
增田長盛是個老練的官吏，臉上露出了略帶諷刺的善意微笑。
三成翻身下馬，強壓著狂喜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