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房間建成這樣，就算日蓮上人跑出來也不奇怪。」

兩人又一次被帶到一處面對庭院的六坪房間。放在正中央的八尺長桌，顯得很迷你。

平常應該有壁龕的地方，卻放了一座祭壇，上面排著神酒酒杯、供品、紅淡比樹的葉子等等物品，一個不知道是狐還是狸的詭異雕像從這些祭品之間露出了臉，現出它尖銳的牙齒。吊在中間的畫軸上寫著墨跡還很新的文字，或許是書寫者太過裝腔作勢了吧？看的人是有看沒有懂。部長刑警捏著下巴左看右看了好幾次，最後還是放棄，把他的目光轉往庭院。庭院在日光燈的照明下，明亮得有如白晝。

等到他們總算能隔著桌子面對面說話時，教祖極有禮貌地說道。或許是關的偏見吧，他的說話方式聽起來好像很急，似乎想儘早結束與刑警的會談。

這下總算能確定了。司機伊庭在新橋看到的，應該就是知多的車沒錯。

「每碰到一個人就要打招呼，真是沒效率。」

教祖六十多歲，長著一張非常平凡的臉，是個外表不太引人注意的男人。他完全無視房內已有客人在場，在祭壇前跪拜后，開始用奇怪的節奏唱了起來，像在吟詩，又帶著乞食節般哀怨的音調，與御詠歌也頗為相似。雖然不知道他在唱什麼，但故意使用不太清楚的發音這點，或許是他的獨到之處，而信徒聽了也會對他感激涕零吧。

「九九藏書你知道他們在念什麼嗎？」

「我聽不清楚。」

「接到電話后，就一直在恭候著兩位大駕光臨，請問你們來此處的目的是……？」

從麻布龍土町主幹道轉進去走一百公尺左右，就是薩滿教的總部了。擠滿巴士的乘客有九成都是在這裏下車，巴士開走時幾乎是空車的狀態，看到這種景象，兩名刑警才知道薩滿教的厲害，露出了瞠目結舌的表情。特別是關，他雖早已耳聞薩滿教的興盛，但沒想到居然會興盛到這種程度。

刑警們借了照片后就離開了總部。庭院中的篝火燒得比剛才還要興旺，把激|情的信眾們給照得紅通通的。從兩人背後忽然響起的太鼓聲驅趕著他們，嘲笑似的聲調在四周迴響。

隨著腳步越來越接近教祖，兩人也壓低了音量。兩人到達玄關前時，看到玄關兩側種著在電燈照耀下綻放的紫陽花，這些紫陽花似乎也知道什麼叫狐假虎威似地，傲然地伸展著它的花莖。

關笑著說。看到這些人，他聯想起盛夏時分，在地面上慌忙地爬行著的螞蟻們頭碰著頭、揮動觸角互相嗅著對方體味的樣子。

楓樹兩棵、老梅樹一棵。楓是葉子比較小的品種，才六月初，葉子已經變色了，關覺得它的效率非常符合現代社會重視速度的風格。梅樹的旁邊放了一個形狀很美的庭石，籬笆下有幾株葉片很大的菊花生氣盎然地成長著。這座庭院在簡素中自有一份清澄與閑靜的雅趣。利休來到這，應該會說想要泡茶；把芭蕉叫來這，他應該會想作首俳句吧。

教祖沒有回答，把視線轉向了庭院。他的眼睛猛眨，鼻翼不斷地顫抖著。他的臉從正面看很普通，但從側面一看，就會發現其實他輪廓很深，看起來派頭十足。關對面相學與骨相學沒有興趣也沒有任何相關知識，但他還是盯著教祖的側臉，在心裏讚九-九-藏-書歎：能創立一個教派的男人，臉果然不一樣。

「有關知多的事，請恕我無法插手。連今天我們在這裏談話的事，也請千萬不要泄漏出去。要是惹惱了那個男人，那我可就完蛋了。」

「你的意思是……？」教祖把聲音壓得更低。

「沒有這回事，要不要信仰本教都是個人自由。連佛教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渡化，當然也會有一些人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我們的教誨，這是沒辦法的事，我們也沒有置喙的餘地。」

「你知道曾經是你信徒的那個西之幡豪輔被殺害的事嗎？」

就連部長刑警的這句話，聽起來也斷斷續續的了。

「這個聲音給附近的人帶來了很大的困擾。隔壁本來有間高級旅館的，但是因為這聲音，沒有客人來住，最後就倒掉了。」

「我不相信知多會做這種事。」

「應該是分部吧？都內有二十五處，都下有五處。」

「他本來是從北滿回來的僑民，之後在千葉縣的一個鄉下小鎮賣豆腐。聽說他一大早起來，拿石磨磨豆子的時候入定了，然後，忽然就想到，要當新興宗教的教祖了。」

兩人邊說邊左顧右盼著。

「是的，我知道。我不接觸報紙與廣播，是巫女通知我這件事的。對此事我深感遺憾。」

「你知道知多可能躲藏在哪裡嗎？」

「顏色呢？」

「我對車子的事一竅不通，好像是叫普利茅斯還是布理茅斯的美國車吧。」

「比交通課的那些傢伙還要有用多了。」

「他出門時穿什麼衣服？」

教祖望向兩人，伸出身子越過桌面，低聲說道：「其實我也正在懷疑這件事會不會是知多下的手。」

須藤與之前不同，用積極的態度緊追不捨地問道，這可能是當對象為看過大風大浪的老狐狸時，須藤會採用的戰法吧。

之後，須藤兩人檢查了知多房間，發現他把需要的衣物與三百多萬的read.99csw.com存摺給帶走了。他想殺死社長后、潛入地下躲避追緝的想法昭然若揭。

聽到須藤的聲音，一名中年婦女走了出來。或許是事先打的電話發揮功效，他們馬上就被帶到隔壁的四坪房間中。

「我向供餐的人間過了。他穿著黑色網球衫、灰色長褲、灰色打鳥帽，腳踏黑色短筒鞋就出門了。他開的是總部的車。」

「薩滿教是從神道衍生出來的，要出現也該出現天照大神吧。」

「真是有夠迷信的。」

「哈哈，果然如此。」

「什麼車子？」

「我也不想相信啊。」須藤立刻反擊。

「不，這樣不太好。」教祖滿臉恐懼地說。

教祖的禮拜是越來越激|情了。他不斷地揮動著幣帛，每揮一次，都會做一次拍手。關也不好在這時候點上和平牌香煙，只好等他演完再說了。從教祖誇張的動作中，可以清楚看出這是他因為客人在場而特地做的表演。對他這種強調自己是宗教家的態度，關感到愚蠢的同時，也開始起了反感。

「他睡得很晚，到十點左右才起床，吃了早餐后就出去了。他出門的時候從不跟別人說他要去哪裡。」

「動作還真整齊啊。」

「聽說他背叛了薩滿教，所以總部視他為眼中釘是嗎？」

「可是我們有聽到消息，西之幡社長生前經常被人用露骨的言詞威脅說：『要是你敢退出薩滿教，我就要你好看。』」

「去年教祖胃潰瘍入院時，那些信徒在這條人行道與薩滿教總部之間排成一列，在左手點油燈，不斷祈禱教祖能夠痊癒呢。」

「真受不了。不過當教祖的應該有神力吧，胃潰瘍什麼不用人院也能治好不是？」

「總部則收取油錢、座墊錢與場地費九_九_藏_書，算得可精咧。」

這間房間的榻榻米上鋪著紅色地毯，其上又擺了會客用的桌椅，看起來與這座檜木和風建築格格不入，讓人有種荒腔走板的感覺。須藤與關感到心神不定，不斷地掃視四周。

「灰色。」

「他是因為胃潰瘍太痛才哭的，我只是在開玩笑。」須藤不滿地說道。

「不過他似乎沒這麼大本事，本來說手術時就算不用麻醉也沒關係，但手術刀一切到他身體，他馬上就痛得哭出來了。」

看來他平常的神力一碰到知多完全不管用了。比起由警察直接介入宗教界的內部調查，由教祖登高一呼其實有效率得多，而且也不會把問題鬧大；但不論須藤怎麼勸說，教祖就是不答應。一教之祖居然會害怕知多，看起來雖然很滑稽可笑，但這件事無意間也透露出知多這男人是多麼危險的人物。

信徒們下了巴士后，每當擦身而過，都會在胸前立起右掌，嘴裏小聲地碎念著。

「因為你是教祖，所以心胸才能這麼寬闊。不過我想修行沒你這麼深的人之中，應該有對西之幡公司里大量脫教的情況感到不快的人吧。比如說像知多半平那種……」

兩位刑警做出偏頗評論時，信徒的隊伍仍源源不絕。他們之中年紀與服裝都參差不齊，有美得令人眼睛一亮的上班族女郎，也有穿著樸素連身裙的老闆娘；有精神奕奕、像在賣魚店的小哥，也有戴著宗匠頭巾的老人。刑警們在人潮的推擠下前進著。

「之後他就沒回來了嗎？」

等了五分鐘后，傳來了一陣衣服的摩擦聲，一個像是從時代小說的插畫中跳出來，穿得有如白拍子般的巫女出現在他們眼前。她九*九*藏*書像早知道自己的裝束會嚇著別人一般，用冷淡到有點引人反感的態度，領著呆若木雞的兩人走過長長的走廊。

須藤問起知多昨天的情況。

走進大門后，鋪著白砂礫的數千坪建地的內側，有一座聽說靈感取自東大寺風景明信片的雄偉禮拜堂。庭院的四個角落燃起的篝火，把有著龜甲型教徽的簾幕與清掃得很乾凈的白砂礫照得非常明亮。須藤等人穿梭在人群之間，繞到禮拜堂後方。禮拜堂旁延伸而出一條畫著平緩弧度的廊道，連接著看起來像是木造茶室的教祖居所。

簡單來說，教祖只不過是擔心知多的行為可能會壞了薩滿教的名聲而已。

「教祖你向分部長下令，如果知多有到分部的話，請他們儘快聯絡我們可以嗎？」

正當關拿出一根煙想要點上的時候，聽到走廊上有人用滑行般的步伐朝他們走近，當紙拉門一滑開，穿著素雅羽織袴的教祖雍容地向以小笠原流方式跪拜的巫女點頭后，走進了房間。

「教祖之前是在做什麼的啊？」

轉到薩滿教總部的轉角之處，有一個綁著白頭巾、穿著白袴的男人，提著一隻小紅紙燈籠在那指揮交通，燈籠上還印有一個六角形框框內，有梅花花紋的教徽。每當紅燈籠用力一晃，信徒的腳步也整齊地前進、停止。

「知多半平雖是本教創教時的功臣，可能是因為太為薩滿教著想吧，他有時候會做出一些很殘暴的事。這些事傳到我耳里的時候，我都會說很多話規勸他不要這樣，但或許是他的性格本就既陰險又暴力的關係，我說的他都聽不進去，還是常常到處興風作浪。這次他對西之幡先生的事也感到非常憤怒，我已經叮嚀他務必要謹言慎行……」

「連通電話都沒有。」

「他們念的是『彌榮彌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