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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尋找頭部 第二節

第十一章 尋找頭部

第二節

下落、下落……當鬼貫正在思考的時候,他的腦中突然迸出了一個新方案。雖然他認為這方案希望不大,但無論如何還是問問看才行。他的方案就是問彌生離開這裏時,是用什麼方法把行李送出去的。
她看著鬼貫手中的照片,用想起了什麼似的口氣說:「這張照片啊,是她不注意的時候被客人偷|拍的。她發現后非常生氣,把對方狠狠臭罵一頓……還有一次,她發現來玩的男人有偷帶相機,就把相機中的底片拉出來燒個精光。」
聽過她的說明后,鬼貫心服口服,的確,這個慣例對她們所處的世界,是再適合不過了。但是,不知道這個彌生的真實姓名與長相的話,就無法確定她的真正身份,也無法知道她與西之幡豪輔之間的關聯,要查出案件的真相,一定得想辦法見到彌生才行。說得誇張一點,解開西之幡案謎題的鑰匙,就握在彌生的手上。
「妓|女在工作的時候,應該有可能跟客人發生感情、進而結為連理吧,請問那,位名叫齋藤的女性,有心上人嗎?」
鬼貫警部雖然對一串四圓的炸豬排串沒有興趣,但他對京都、大阪人面對食物時不會裝模作樣、也不會裝腔作勢的生活態度,感到非常的欽羡。
「這是您看得起,這茶杯是古九穀的。先夫喜歡,所以收集了不少,但後來不是送人就是摔破了,現在剩下的只有這些。」
「有沒有照片或是信之類的東西?」
「她一開始沒有辦轉入手續,她是孑然一身過來的。」
「在這裏不好說話,請到我的房間來吧。」
妓院中仍悄然無聲。
「她說想要從良就離開了嗎?」
對在色情業界工作的女性來說,只有做新衣服是她們唯一的樂趣。一樣在火窟中待了幾年的她,做新衣服應該也是她唯一的快樂,所以,她一定有訂做過五、六件和服才對。那麼,在離開職場以後,那些衣服要怎麼辦呢?女性對衣物特別執著,不可能把那些和服全都拋售到二手衣店。這樣一來,她應該會把衣服塞進皮箱自己帶走,但如果數量太多,她很有可能把衣服打包起來,用託運或是請貨運公司幫忙運送。要請人寄送行李,當然得填寫正確的姓名與地址才行。如果她的處理方法正如鬼貫所料,且那個記錄有留存在貨運公司或車站的行李託運處的話,想要找到她的下落就不是不可能的事了。當然,大前提是那個記錄有留存下來。
「所謂的從良,會不會是指她要結婚的意思?」
「是啊,她好像是以託運的方式寄回去的,我記得她有請那個老伯幫她扛行李。」
走過以「鏘鏘橫町」之名聞名全國的霞町,鑽過市電與關西本線鐵陸橋下方,越過一條大街,再走十分鐘左右的地方,就是飛田游廓了。霞町這附近小吃店櫛比鱗次,以東京來比喻,這裏就像有許多便宜旅社的山谷區,食物的價格便宜到令人吃驚。西瓜一片五圓,炸豬排串一根四圓、握壽司一盤二十圓,這麼便宜的價格,可就不是山谷可以比得上的了。每間店的前面都有年輕女生在那高聲招攬客人。這裏跟山谷最不同的地方在於,連穿著高級服裝的紳士在這裏都能就著盤子大快朵頤而不以為恥。https://read.99csw•com
她等到鬼貫脫了鞋子,再供給他拖鞋,然後領著他走過走廊。地上有三條大紅色的厚地毯,一條攀上正面的大樓梯,剩下的兩條各往左右兩側走廊延伸過去。鬼貫的腳就像踩在海綿上一樣,每個腳步都陷入地毯中。一樓的走廊呈閃電型,有數不清的轉角,在轉角處,有些以白砂礫為底,上面還放著石燈籠,有些有小小的朱紅橋橫跨在那,橋上裝飾著可愛的黑色擬寶珠。到了晚上這些燈籠跟紙罩座燈的燈泡都會亮起,為走廊增添夢幻的氣氛吧。這家店的內側與外觀相反,隨處充滿日式風情,一切都是那麼地花俏,卻又那麼地豪華。
不過,越過大街,踏進游廓一步,周遭的氣氛就截然不同了。走在裏面時,那乾淨地打掃過、連一張紙屑都沒有的街道,以及避免使用鮮艷色彩、故意建得樸素的建築物外觀,都像是在說著「這裏就是舉國知名的飛田游廓,請大家不要錯過了」一樣,簡單來說,就是有種勉強抬高自己身價的感覺。
「您或許不知道,做我們這種生意的人,都會逼自己忘記那些洗手不幹、已經從良的人。就算在路上剛好碰到,對方如果跟我們打招呼的話就沒關係,要是沒有,我們就會故意裝作不認識,並且把眼神別開。這是在這裏工作的同事跟我,對待已經退隱的姊妹時,所要遵守的禮儀。如果我家的小姐要從良的話,她自己會把照片跟信件全都整理好,甚至加以燒毀,我們也會幫她四處留意,有沒有漏掉的東西。所以,她的照片或信件,我一張都沒有,抱歉讓您白跑一趟了。」
每件事都剛好讓彌生,能夠順利隱瞞身份。不,事實可能正好相反,彌生就是因為這附近有鏘鏘橫町,才會選擇來飛田游廓工作也不一定。九-九-藏-書
「是,的確沒錯。」
「是的。她來到我們店裡的時間,大概是昭和二十三年左右,一共待了四年。她現在不在這裏了。」
鬼貫警部在那一瞬間感到頗為失望,但冷靜一想,想推測出他們會把行李送到哪裡,並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如果要送到遠方的車站,那彌生一開始,就會叫計程車才對。既然她讓一個老人幫她扛行李,就代表他們去的是距離比較近的車站或貨運公司。離飛田游廓最近的車站,就是國鐵的天王寺車站,也就是剛剛鬼貫來這裏的途中,曾經看到的車站。
「嗯。我並未從她的口中聽到『結婚』二字,不過我想或許是這個原因吧。」
「啊,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啊。」她似乎很尷尬的樣子,臉上瞬間換成笑臉。與其說換成,不如說是勉強撐起還比較正確。
「彌生是花名嗎?」
「她沒有接受米穀配給嗎?」
上午的花街幾乎不見人蹤。跟鬼貫擦身而過的,除了一輛三輪車跟三輪車上頂著日式髮型的女人外,就只有一台市公所清掃課派來收集垃圾的垃圾車了。多虧新倉干雄所畫的簡略地圖,既正確又頗得要領,鬼貫沒有迷路,直接就找到了「老松」,他照著新倉說的「在『老松』南方」這句話,走了一會兒之後,很輕易地就發現了自己要找的地方。
老鴇的語氣沒什麼自信。這件事都過了六、七年了,而且,在那之後,她不知道看了多少次相同的場面,許多記憶重疊在一起后,這件事在她心裏,自然就慢慢地模糊掉了。
老鴇馬上搖了搖頭。
「說得也是,那就打擾了。」鬼貫警部欣然接受。
「這個嗎……」老鴇又把手指放到頭痛膏藥上,眼神陷入沉思。
果然,要從這裏運東西出去,到天王站是最快的。燒熱水的老人與齋藤扛著行李走到的地方,應該就是天王寺車站了。
「嗯……她叫什麼名字呢。昭和二十四、五年員工流動得很快,當時的人名我記不清楚了。叫什麼呢……好像是叫齋藤朔子或咲子吧,不過那到底是不是本名我也不知道。」
「他啊,很不幸地發瘋了,因為腦袋瓜子中了梅毒……」老鴇充滿同情、但語尾卻曖昧不明地回答道。
隔著道路眺望時,可以看到對面有一間兩層樓高的豪宅。它位在十字路口,那看起來有點像歌舞伎劇場入口、裝著屋頂的玄關,面對著兩條路的夾角。以此為中心,位於宅第左右側,兩條裝上了霧面玻璃的走廊呈九十度角直直延伸出去,下方的通路則裝設了一排很像在關東稱作「駒止」的尖端尖銳的木柵欄。
鬼貫警部問了她的年齡與相貌、性格后,把老鴇的回答記到筆記本上。齋藤朔子或咲子,如果她自稱的年齡是正確的話,到今年應該已經三十歲了。是一位纖瘦、外貌姣好的女人,她的左耳耳垂有一顆小小的紅痣。雖然神神秘秘地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性格卻很開朗,不像她同輩的人那樣陰沉。
「你知道照片中的女人是誰嗎?」
鬼貫警部走到玄關往上一看,可以見到一塊刻著「夢殿」的木匾額。這應該是這間妓院的名字了,不過這大而厚重的匾額,看起來架式十足、威風八面,就算掛在國幣大社也很相配。如果是情感纖細到站在神社面前,也會感激涕零的人,說不定看到這妓院的看板,也會感動落淚。九*九*藏*書
「是的,我們這裏從德川時代開始,每一代都會有個叫彌生的妓|女。比她晚二代的彌生現在還在我們店裡。」
她的聲音變得高亢,似乎為這間店從德川時代經營至今的悠久歷史而自豪。
「這附近有貨運公司嗎?」鬼貫警部問道。
一般而言,妓院或愛情賓館為了讓客人能秘密光顧,都會多花一點心思設置側門,讓他們從側面進出,這是他們業界的常識,正門玄關只是拿來擺門面的裝飾品。但是鬼貫把這間房子的左側、右側都看過了,還是沒有找到類似側門的東西,所以他只好從大門進去了。
這應該是用來防止客人或小姐逃脫的吧,鬼貫對自己解釋道。
透過厚重木製格子門,屋子內側一覽無遺。從剛才就有一個可疑男子在那四處張望的事,從內側應該也能看得非常清楚吧。鬼貫一打開門,還沒有喚出聲,就有一個中年女性站在那裡了。她兩邊的太陽穴都貼著,現在已經幾乎看不到的薄荷膏藥,用懷疑的眼神俯視著鬼貫。
「請喝杯茶。」
「那位老伯在嗎?」
「這個嗎……」鬼貫警部執著地追問之下,老鴇像是頭痛似地用手指壓著頭痛膏藥。
「我想問你一件事,照片中拍到的建築物,就是你們這裏對吧?」
老鴇把手上的茶碗舉到眼前,一邊凝視,一邊像在懷念亡夫般感慨萬千地說道。一開始表現出的刻薄表情,也在喝茶閑談之間變得和藹近人。一個女子扛著這麼多人的生計,被氣到頭痛甚至接近歇斯底里也是常有的事吧。鬼貫開始以同情的角度看待這位女性了。
「她應該有在區公所留下轉出證明吧?」
她說得或許沒有錯,不過如果不是戀愛的話,她應該是回到家鄉,過著腳踏實地的生活,之後像一般女人一樣結婚,成為一個家庭主婦了吧。但是從她那些躲躲藏藏的行為來看,鬼貫無法輕易同意,她在從良后,直接進入婚姻生活的假設。
西之幡豪輔珍惜這張照片的理由目前尚未明朗,能夠肯定的,只有照片里的風景,就是鬼貫現在站的地方。現在鬼貫終於了解到:照片中的女性,為什麼會把那華美的和服,穿得那麼邋遢,她不是良家婦女,而是一個出賣靈肉的女人。
「彌生https://read.99csw.com離開這裏時,有沒有行李?」
「行李……?對了,她叫燒浴室熱水的老伯,幫她買了一個柳木行李箱,把一堆和服全都塞到裏面。」
不久,他們走到接近內側樓梯的地方,而樓梯旁可以看到掛著暖簾的房間入口,老鴇停下腳步,轉頭看了看鬼貫后就走了進去。那裡似乎就是她的房間了。那是一間四坪大小,令人心情平靜的和室,正面有一個上頭擺著招財貓的黑檀木茶具櫥櫃,像是房間的主人在炫耀自己的品味非凡。角落的置床上,排著插上獨腳蓮的水盤,放在袋中的三味線也依靠著置床。這裏跟走廊華麗的印象完全不同,一進來就讓人感受到平淡沉靜的況味。她遞給鬼貫團扇與夏季座墊,按下電風扇的開關,然後打開了津輕塗的茶櫃開始泡茶。
跟一樓相同,二樓也有走廊貫通,走廊沿路還有扶手。屋檐上,每隔約兩公尺的距離,就裝了一盞乳白色玻璃罩的圓形室外燈,這燈怎麼看都與做這種生意的商家格格不入,給人一種沒有情調、呆板的印象。鬼貫從上衣口袋中拿出照片,開始與眼前建築的外觀相比對。可以發現照片中的女人是在「老松」的玄關前,稍微面向左前方站著。所以照片也有拍到她身後玄關的格子門一部分,還有一樓走廊的木框玻璃門及護欄,甚至連往遙遠後方延伸的道路,以及停在道路上的那台水星,也都被拍進去了。
「沒錯。」
鬼貫警部輕輕點了頭。這杯茶是玉露,因此茶湯跟茶杯當然都是半溫不熱的。被請喝茶時,端出的茶水如果熱到會燙傷人還沒關係,水溫都這麼低,喝的時候總覺得好像會被傳染一些怪病似的,反而使人左右為難。
從那年華老去的容貌與高傲的口氣來看,她應該是這裏的老鴇無誤。鬼貫首先遞上名片,她讀完之後默默地站了起來。這裏的小姐難道因為暑熱,消耗了體力,現在正在午睡嗎?房子里靜得跟寺院一樣。
「……運輸公司嗎。在坐車大概只要十分鐘的地方,有近畿運輸公司的服務處。雖然其他還有很多家,不過大多很遠,得要到大阪車站那才有……」
「我已經有投保壽險了,不勞您費心。」
鬼貫警部形式上地就著茶杯喝了一口已經冷掉的茶水,為自己佔用太多時間一事,跟老鴇道了歉后,便起身離去。
老鴇補了幾句稱讚的話。從她抽出客人相機底片,還用火把它燒得一乾二淨這件事,就能判斷得出:她是個多乾脆九_九_藏_書利落的人了。但是,這種事聽得再多也沒有用,不知道她正確的姓名與住處的話,根本無法對調查有實質上的幫助。鬼貫得想辦法找出她的下落才行。
「曾經有一次,她用很流利的英文,跟一個迷路到這裏的GI對話,於是就有人傳說,她之前可能是阻街女郎。總之,她是一個乾脆利落、頭腦很好、很聰明的孩子。」
鬼貫警部不熟悉大阪方言的語感,所以無法下確切的判斷,但從她回問的語氣聽來,她似乎對彌生會受到警方追緝一事,感到非常意外。
「這不是我在自吹自擂,會來我們這裏的客人,身份都是一等一的。某個縣的知事啊、大臣啊,或是一些有錢人的紈絝子弟等等,大多都是貴客。但那些人為了顧及面子都很謹言慎行,我家的小姐們,從沒跟客人發生過戀愛關係。」
鬼貫警部用苦澀的表情點了點頭。名叫齋藤朔子或咲子的女人,是有意識地隱瞞自己的身份。一想到這其中可能有牽扯到犯罪的秘密,鬼貫對這件事就更有興趣了。
「就我的了解,女人通常都很喜歡跟朋友一起照相,有沒有人有她的照片呢?」
鬼貫警部的無知令老鴇忍不住笑了出來。她對他說明,現在跟戰前不同,老鴇與妓|女沒有預付款的協議,那些女人都是自願過來工作的,所以她們想什麼時候走都可以。聽老鴇這樣一說,鬼貫才想起:自己好像會在報紙上,讀過相關報導。
「但是那孩子並非如此,她非常討厭拍照,說一看到照相機就會全身發抖,所以,我連一張她的照片都沒有……對了。」
「離開你店裡時,沒有預付款的問題嗎?」
「咦?」省略中間鋪陳的問題,讓女主人雖然懂他在說什麼,但還是以疑惑口氣反問了一聲。
「是的,我們這附近就是鏘鏘橫町,在那裡多得是米跟食物可以買,就算不接受配給,也可以活得好好的。」
「這茶杯還真漂亮。」鬼貫警部只好稱讚茶杯。
「……回到剛才的話題。請問那位彌生小姐,現在已經不在這裏了嗎?」
「是的,她是以前會待過這間店的彌生。她發生什麼事了嗎?」
她接下照片,壓著浴衣的下擺跪在式台上,很快地點了點頭。
「她應該不可能提著那個行李箱走吧?」看來,事情正往鬼貫所預料的方向發展,他壓抑自己的感情,低聲問道。
只要看那個,就可以查到她轉移到哪裡去了,鬼貫一想到這裏,聲音就高亢了起來。
「這張照片里的彌生,她的本名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