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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話 小丑之檻 第三節

第六話 小丑之檻

第三節

「這個嘛……我很害怕,一直發抖,一分鐘感覺就像一個小時那麼長。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千尋說完這句話,田所認為這也無可厚非。一個女子受到生命威脅,不可能還可以那麼冷靜。
她話一出口,室內氣氛緊張到彷佛連皮膚都感到刺痛。三位演奏者責難似地看著千尋。
檢查過屍體之後,田所為了重新聽取案件情況而走進客廳時,已經是十點左右的事了。
「我來說。你給我安靜。」不知是否有意諷刺,網代把剛才警部說他的話拿來對厚子說,然後點了一根煙。「這次,日本具代表性的爵士樂手們的演奏要錄成LP盤,在義大利發售。然後,我們團里也有三首歌入選了,但是她的演唱方式,和我們的意見有點不合。態度最強硬地希望她能改的人就是我,所以那傢伙就很不高興地來找我吵架了。」
「越生小姐說她必須要去向客人打招呼,匆匆忙忙就離開了。」
樂團成員們,當然對這樣的情報很感興趣。所有人的眼睛忽然都變得炯炯有神。
「我想知道你被襲擊的事。請儘可能詳細告訴我。」為了不驚嚇到她,田所用哄騙的聲音說。千尋還沒有回復平靜。在越生厚子的勸說之下,她才總算把來龍去脈說一遍。
洗了手,處理掉手套的小丑,站在鏡子前面,仔細察看衣服上有沒有沾到血跡。紅色圓點圖案里混雜了血的污點,若只是粗略看過去的話不易發現。馬上發現右邊胸口沾到血漬,雖然拿抹布來擦,但沒多久就放棄了,把抹布丟掉,接著大步走向窗邊,把窗帘稍微掀開,觀察後面小路的情況。然後,確認過後面沒有任何人之後,關掉電燈,從容不迫地走到大廳去。
「從哪裡進來的?警部?」
——真是如此嗎?田所把視線投向厚子,厚子和千尋都默默地肯定了。
「因為,我雖然喜歡做料理,可是因為一直很忙,都沒空做。今天晚上剛好工作都早早結束,而且聽說會有報社的人來,所以我想請他們https://read.99csw•com吃。結果做起來太花時間,一定會來不及。因此,我教千尋如何調節烤箱的火候,並說之後會再回來,然後我就來這裏了。結果,因為後來發生那件事情,我就忘得一乾二凈了……」
千尋大大呼出一口氣。她沒多久就明白,小丑侵入廚房,目的不是為了要殺她,而是為了要洗手。可是,她不知道小丑會不會突然轉變心意把她殺了。所以,就連小丑走出去之後,她也還是擔心得要命。
(萬一他回來的話怎麼辦……)
在她哭得差不多的時候,他出聲叫了千尋,把她從廚房帶到大廳,再回到客廳。就算讓她坐在椅子上,她也還是抽抽答答哭著,期間還吸吸鼻涕。當她看到包含網代在內,所有人都在現場之後,心情好像才總算平復下來,哭聲變得斷斷續續,偶爾像是突然想起似地又嗚咽起來,不過不久后連這個也停了。
「說吧,沉默的話我怎麼會知道。」
千尋擔心得不得了。可是,很幸運地,她沒有再看到小丑,只有電燈黃色的光照著外面。
「在她的房間。」
「我想應該是十分還是二十分鐘吧……」千尋像是要把衣服皺摺拉平似地磨擦著衣服回答。
「他們二人當時說了些什麼?」
「嗯。我想做蘋果派,她說要幫我。所以……」
接著,千尋像是在思考著截然不同的事情似的,她說了令人意外的發言。「警部先生,假扮成小丑的人,我總覺得很像是飯森……」
水原到同一排的女傭房間去看看,那裡面沒有人,接著他推開最裡面的廚房的門。開門的時候,黑暗的室內充滿了派燒焦的味道,那煙味從水原的鼻孔進去流進肺部,讓他知道厚子所說都是事實。同時,他也注意到,在那焦味之中混雜了像是燒布一樣讓人不舒服的臭味。
受到警部催促,或是說不得已屈服於警部嚴肅的視線下,厚子沉默一會兒之後,用小小的聲音開始說。
「沒有看到穿著小丑衣服的https://read.99csw.com人嗎?」
千尋在心中暗自喃喃說,並用力扭動自己被綁住的身體,要從窗帘縫裡看後面的小路。後門像啞劇電影的畫面一樣安靜打開,那個穿著肥大衣服的小丑出現在後門。千尋屏住氣息,她的身體再度顫抖起來。小丑拖著大大的鞋子走在小路上,消失在隧道里。
「你為什麼要說這種話!」江差張大他細小的眼睛,用沙啞的聲音大聲說。
「我們去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客廳,結果問得不是時候。她怒氣沖沖地說『我現在正要去洗澡啦』。雖然我聽越生說她才和網代吵過架,不過因為我不覺得有必要氣到那種程度,所以我也著實吃了一驚,匆匆下樓了。」
「我沒有聽到他們全部的對話,只有一小部分而已。那時候,我和千尋在廚房做派。網代和真由美好像剛好在這間客廳的門外講話,因為廚房門是開著的,所以聽得很清楚。我嚇了一跳出去看看,他們二人面對面,大聲地彼此爭論。我跟千尋說,不要看別人吵架比較好喔,就和千尋走進廚房,把門關上了。」
「究竟是不是吵架,你只要安靜就好。我們會客觀地判斷。」田所語氣嚴厲地告誡他。被殺害的女子在死前不久曾經發生爭執,實在無法置若罔聞。
「和網代先生吵架?那是幾時發生的事?」
「報社的人來了之後大約過了五分鐘,所以應該是八點五十五分吧。」網代自暴自棄用隨便怎樣都好的語氣說。
「越生小姐離開廚房時大約幾點?」警部舔了一下鉛筆問。
「時間是在什麼時候?」
「越生!」單簧管樂手修長的身體像是要站起來似地露出駭人的表情。平常為人親切的樂團團長,很難想象會出現那樣兇惡的目光。可是,這些都被田所看在眼裡。
說明過隧道的情況之後,水原馬上站起來走出去。
伴隨著開關的聲音,燈光明亮的迸發,廚房全貌完全展示在水原眼前:瓦斯爐、大型烤箱、冰箱。幾乎同一時間,被綁在窗邊椅九*九*藏*書子上,穿著漂亮洋裝、些許豐腴的女子也進入視線中。她嘴巴里被塞了東西,濕潤的雙眼,彷佛在催促水原趕快把她手腳的繩子解開。
此時門忽然打開,一位一臉帶有中年胃弱表情的刑警走進來,在田所耳邊悄悄地說了些什麼事。警部注意到在場眾人疑問的眼神,認為並沒有什麼需要刻意隱瞞的,就用隨和的語氣說:「他是向我報告說,有人目擊到穿著小丑服裝的人進入這間公寓。」
「從正面門口進來的。在大門和電車道的對面,不是有一間背對著御茶之水川的烤地瓜店嗎?那間店的人看到了。畢竟那樣的穿著很奇怪,不可能不引起注意。時間是八點四十五分左右。對方說絕對不會錯的。」
「廚房?」
「咦?什麼時候?」
「在處理完晚餐的善後之後,就來做蘋果派了,煮蘋果擀麵皮很花時間,我還沒做好就看到客人來了。」千尋說話時一點口音也沒有,但從話中帶有些許鼻音這點看來,這個女的是福島人,田所心裏猜想。
忽然,正在抽|動鼻子的水原,聽到女子的啜泣聲。與其說是啜泣,不如說是鼻音。是千尋的聲音,他直覺地想。可是,應該正專心看著電影雜誌的千尋,居然在黑暗的房間里哭泣,實在讓人不解。水原的手指在牆上摸索,終於找到電燈開關。
「從我離開到那個小丑進去,中間經過多久時間?」
「我離開廚房之後,就上來到自己的房間去補擦口紅。然後我打算去找江差一起下樓,那時真由美還在她的房間里。」
「你,去看一下。」田所一指,在一旁待命的水原就走出來。不知是否一直和田所在一起,所以長相也變得很相似,他的容貌也長得不太好看。不知是否眼神銳利的關係,他的舉止,給人一種從馴鷹人手臂上飛起來的老鷹似的印象。可是,田所也好、水原也好,外表和內在都相差甚遠。事實上,二人都很紳士,在某些時候甚至是很有人情味的人。
「是叫小丑嗎?就是那個在馬九_九_藏_書戲團里做奇怪動作搞笑的人,那個人穿的就是像那樣的衣服。那個人穿的是白底上有紅色點點的衣服,頭上戴了三角型的帽子。」
(希望不要再回來了……)
「這個嘛。因為廚房裡面沒有鍾……不過,是在真由美和網代吵完架之後——」
「是的。這些就是所有樂團成員了,另外還有幫傭的。」網代坐在椅子上,一臉不安地說。看到田所的臉,不管是誰都會出現像網代現在這種表情。警部的長相不只是丑而已,而是丑到像被鞋子踩著,並且用力使勁踐踏一般。
「那條隧道,通到哪裡?」田所問網代。警部還沒有去調查過後門。
「越生小姐,這位先生與瓜原小姐之間說過什麼話,希望你能原原本本地告訴我。希望儘可能不要有誤。」
「可是啊,瓜原會自己一個人留在二樓,完全是自然而然發生的事,雖然正中兇手下懷,可是如果她和我們一起下來到客廳的話,事情又會變得怎麼樣呢?」
「不知道。他遮住臉,穿著很大的衣服。」
越生厚子左右為難,相當苦惱,交互看了看警部與網代的臉。樂團團長一語不發地把頭轉向旁邊,他的側臉彷佛在說——你要是說了我可不會原諒你。
「雖然剛才已經說過,我本來是打算要在烤好的時候過去的。平常都是烤四十五分鐘。」厚子插嘴說。
「大概剛好過九點一點點吧?」他看起來不是很有自信,用反問的形式回答。
「不知道,不過這間房子這麼大,總是有地方可以躲吧,也許兇手會等到夜深人靜再下手。」
「八點五十五分……」田所一邊筆記,一邊接著問。「在那之後,沒有人再見過瓜原小姐了嗎?」
「沒看到。看到的話不可能不說的。」
「所有人都在這裏了嗎?」
在她哭的時候,水原一臉沒轍的表情,什麼也沒做地站在原地。女人這種生物,在一定量的液體從眼部流失之前,不管對她做什麼都沒有用,他從妻子那裡學到這個經驗。然後,他一直看著千尋的衣服和地九*九*藏*書上的繩子上沾到的紅色污點。
千尋繼續洗完臟碗盤,滴干水之後,用擦碗布擦乾。這工作花了將近十分鐘——然後一個奇怪的人走進來,她說:「那傢伙是誰?」
「時間呢?」
「說吵架是誤會了。只是單純意見相左,討論時聲音大了點而已。」
「可能是在廚房吧。」越生厚子突然像是想起某件事情般,看著網代說。
千尋嚇了一跳,手上拿的金屬盆掉到瓷磚地上,同時發出尖叫聲。可是,不管是盆子的聲音,還是她的尖叫聲,外面都聽不到。隔音的門,這次反而幫了倒忙。
水原拿起菜刀,用熟練的手法敏捷的割斷繩子。和蔬果店夥計切斷成捆的白蘿葡比起來,他用刀的手法更加熟稔。千尋踉蹌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自己把塞在嘴裏的東西拿掉,並將塞在裏面的手帕吐掉。接著她用顫抖的聲音大哭起來。
千尋不可能知道要怎麼烤派。就算派燒焦了,她可能也只會一邊獃獃地坐著看電影雜誌,一邊等厚子過去。從現在千尋還悶不吭聲這點來看,恐怕派早就已經碳化了。她本來就很容易沉迷在電影雜誌裡頭……事情就是這樣。
「沒受傷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這次我想問關於時間的問題。」
「我們,也就是我和越生有去找她。我打算颳了鬍子再下來,結果割到這裏……」低音貝斯手江差,指著下巴的傷口說:「因為血流不止,所以等我擦好葯,就已經遲到了。」
「很大的衣服?具體的形容一下,像是怎麼樣的衣服?」
「為什麼突然想做蘋果派?」
「在哪裡?」
「才不一會兒,我就被綁住了。我不經意地看到那個人的手,整隻手都是紅色的,所以我好怕好怕,想說該不會要殺我吧,身體就自然而然開始發抖。那個人綁了我之後,用自來水洗洗手,之後還很小心地讓水繼續流……」
「這個嘛,『我的歌,你是不可能明白的。怎麼可能會懂啊』……大概,就是在說這樣的話吧。」
水原想起在那個房間中,有燃燒布料的臭味混雜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