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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托馬斯在鋪滿鵝卵石的湖灘上坐下來,等待著,希望斯奎克知道到這裏來。他現在該到了。面前是一彎狹長的湖水,水面上吹過來的風冰冷刺骨。遠處的山岡上,有些髒兮兮的小白點點綴在綠草間,托馬斯知道那是綿羊。他們曾經參觀過農場,那還是很久以前的事。一年一度的假日也是去觀看農業節目演出,那是一個從很久以前沿襲下來的傳統。在很久以前,學校里的大多數男孩都有可能繼承到一處莊園,都會很自然地關心羊群。現在不再是這個樣子了,現在的他們是一個完全不同的群體。從農場回來的公交車上,他們的談話主題是這些羊多麼難聞,多麼肥膩,你事實上是否可能與一隻羊交配。
托馬斯笑了,雖然只是一掠而過,雖然真的很悲傷,但仍然笑了。斯奎克含著滿口的煙說:「你應該吸煙,如果你吸煙,你會瘦一點。」
他父親的名字開始出現在媒體上,先是在互聯網上,然後是在報紙上。他們在購買禮物時遇到一個父親認識的人。
今天早上吃早餐時,他們在餐廳相遇。斯奎克看起來臉色疲憊,眼睛發紅,他機械地一勺一勺往嘴裏送著粥,眼睛茫然地掃視著餐廳,定格在托馬斯的臉上,只是片刻后就移開了。
托馬斯的眼中突然溢滿了淚水,下巴不停地抽搐。斯奎克逼視著他,指甲read.99csw•com離他的眼球只有一英寸遠,「別哭!你他媽的帶我去的!你說是她!你說你知道!你他媽的敢哭!」說完坐回去,怒氣沖沖地看著面前的湖水。
「他們沒有孩子。」斯奎克說。
他們都把夾克的拉鏈拉到了下巴底下,雙手緊緊塞進口袋裡。在大廳里吃完午餐后是自由活動時間。他們是從不同的路線過來的。斯奎克穿過了樹林,因為他是從教堂那邊過來的,而托馬斯是從墓地那邊過來的,因此,如果有人看到他們,可以說兩人是巧遇到一起的。
托馬斯無法抗拒誘惑,接過煙來。他只是裝裝樣子罷了,拿著煙過了好久才吸了一小口,但是沒有深吸進去。他把煙遞了回去。
斯奎克慢慢轉過頭,「我?我有什麼要對你說的?」
托馬斯對著湖水悲傷地點了點頭,「是的,不是嗎?昨天。」
「不吸進去嗎?」斯奎克讓他知道自己注意到了。
湖灘上的黑色鵝卵石是園林綠化車傾倒在這裏的。托馬斯拾起一塊,本打算扔進碧波蕩漾的水面,卻又住了手。小孩子才這樣做,他不再是孩子了。他放下石子,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
去年聖誕節時,托馬斯曾經與父親一起走在倫敦街頭,天氣很冷,事情已經開始有些不對頭。
「嗯。」這不是挖苦,托馬斯其實read.99csw.com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有點太胖了,斯奎克卻為自己的瘦弱感到很難堪,他的幾根肋骨一根根地突起來了。他們了解彼此的一切。托馬斯突然意識到昨天他們為什麼驚訝的原因了。自從8歲開始在一起后,他們還是頭一次讓彼此如此驚訝。
「還不錯。」他看向遠方,又吸了一口,深深地吸了一口,吞下去,好像要阻止自己說出什麼話。
這個男人給托馬斯留下了深刻印象,因為他英俊瀟洒,50歲的年紀,體形依然保持得很好,一臉志得意滿的樣子。托馬斯記得他指了指一輛跑車,說那是他送給自己的聖誕禮物。但托馬斯的父親卻表現出不屑一顧的樣子,態度很傲慢。他們走開時,父親說這名男子是他的老同學,比他晚一屆,他們有一次在打完橄欖球后一起淋浴,父親看到那個人不經意間勃起了。父親竊笑著說:他們從來沒有讓他忘記這件事,從此以後,那小子得了個綽號叫「直立」。托馬斯笑了,因為父親說的意思是「勃起」,這似乎很有趣,但是後來他想了想,仔細地想了想后,這個故事又讓他覺得可怕起來。讓他覺得害怕的並不是同性戀的暗示,沒有人真的在乎這個,是人的那種脆弱性讓他害怕。當一件很私密的事情公佈於眾,每個人都容易受傷。現在,如果他不能在運動開九*九*藏*書始前自|慰一遍,他就會盡量避免集體運動,因為他不想讓自己背上類似的名字。
他們開車回來時,斯奎克把車停在村子里。他們爬過學校圍牆,躡手躡腳穿過操場,繞過宿舍區後院的路燈。托馬斯其實不在乎是否會被抓住,他想被抓住,但斯奎克堅持要從托馬斯房間的窗戶爬進去,他們站在黑暗中,互相望風,直到斯奎克咕噥一聲晚安,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說過她的名字嗎?提到過那棟房子嗎?」
他們是同一年來到那所學校的,剛來時都只有8歲,是學校僅有的兩個8歲孩子。大多數家庭會等到孩子再大點才把他們送去寄宿學校。托馬斯的父親甚至從6歲起就開始寄宿了,但是在現在看來,6歲實在是太小了,對孩子的成長是非常不利的。他們從8歲開始,所有人都同情他們,都知道他們或者是家中遇到了麻煩,或者是父母不喜歡他們。因此他們互相親近起來,一起成長,相互影響,說著幾乎相同的語言,玩著只有他們才懂得規則的遊戲。
雖然很多年沒有來過這片湖灘了,托馬斯卻知道斯奎克會找到他的。他們彼此了解。
「讓煙霧在嘴裏逗留是致癌的,吸香煙的人一般得肺癌,但是吸雪茄的容易得咽喉癌,因為他們愛像你那樣做。我爸爸告訴我的。」
斯奎克在他身旁坐下來,離得有一點遠九-九-藏-書
他們自從在桑頓霍爾鑽進汽車后就沒再說過話。斯奎克開著車,抽著煙。整整兩個小時的車程托馬斯都在用濕紙巾不停地擦拭。他用了整整兩包,紙巾上令人作嘔的香精沾在他的臉上,滲進他的眼睛,浸入他的指甲,使他聞起來像世界上最大的嬰兒。他還有兩天都洗不成澡,這讓他真的想嘔吐,讓他想起了保姆瑪麗,他的厭惡感是如此強烈,就像內臟正在腐爛一樣。
斯奎克不在乎,「但是,如果你把它吹出來,再吸回去,味道真的很不錯。」
像那樣的謠言一旦傳出去,就會黏在你身上,一生都無法洗脫,即便你把富勒姆的每個婊子都睡遍了,別人仍然會認為你是同性戀。
斯奎克向後瞥了他一眼,低下頭,似乎有些鄙夷的樣子,或許這隻是因為他所在的位置和坐姿吧。
「震懾加恐嚇。」他沉吟良久后大聲說。
「不了。」托馬斯向後靠在胳膊上,很放鬆的樣子。他偷偷瞥了一眼斯奎克的後背,突然深信斯奎克知道他只是假裝輕鬆罷了。他坐起來身來,「你睡得好嗎?」
看到對方反應強烈,托馬斯退縮了。斯奎克把手中的大麻煙捲輕輕彈進水中,「你他媽的究竟要我對你說什麼?他們根本沒有孩子!」
「這樣會讓你得癌症的,咽喉癌。」托馬斯說,他在哪兒聽說過。
托馬斯深吸了口氣,下巴放鬆下來,九*九*藏*書那陣哭泣的衝動已經過去了。他擦去眼中的淚,猜想要是有人正好從湖邊走過,看見他們,一定會認為他們是那種在爭吵的情侶。
斯奎克又吸了一口煙。當他吐出煙圈時,他咧嘴笑了,「爽極了!」
斯奎克望著湖水嘆了一口氣,托馬斯瞪著他。他們有很多事情需要談談,但誰也找不到切入點。他們沉浸在各自灼|熱的情感激流里,攜卷著隱秘的擔憂、羞愧,以及對彼此的不滿,不是因為他們已經做過的事,而是因為各自對對方的看法。
「是嗎?」
斯奎克從盒子中又取出一支煙,點燃。這支不是大麻,是香煙,他用力吸了一口,臉頰隨著吸氣動作陷進去。他張開嘴,煙圈像小拳頭一樣裊裊地飄出去又被他吸了回來。
托馬斯覺得再也無法忍受了,厲聲道:「你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斯奎克不得不轉過頭看著他,看他是在小便還是在幹什麼別的事。當發現他什麼也沒有做時,斯奎克笑了,「震懾加恐嚇?」
現在,湖水輕輕舔著岸邊的石頭,斯奎克從口袋中拽出一隻小鐵盒,打開,取出一支煙,點燃,用力吸了一口,然後屏住呼吸,舒服地轉動眼珠,在要吞下去之前吐出煙圈來。
他沒有,他沒有特別提到任何名字。托馬斯是從父親那裡搞到莎拉的號碼的,是通過一條舊信息找到她的地址的。
托馬斯低聲說:「他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