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斯奎克是一個祭壇侍者,但他並不信教,只是喜歡跑腿而已。托馬斯像拉爾斯一樣虔誠。對拉爾斯而言,信仰天主教就得到了來世鄉村俱樂部的會員資格:他鄙視不是天主教徒的人,並且真的相信他們會下地獄,他說謝天謝地總算是擺脫他們了。托馬斯與自己習慣性的禱告衝動抗爭著,現在不是禱告的時候,尤其是現在,當一切都這樣混亂不堪時。
托馬斯彎腰蹲下,等著,直到她累了,停止扭動,直到她盯著他的腳踝,目光獃滯,彷彿什麼也看不見。他知道這才是真正的埃拉。
托馬斯陪埃拉走上樓,朝她的房間走去,他的手臂挽著妹妹的手臂,用胳膊肘指示著前面的路。他們穿過埃拉粉紅色的起居室,走到床前。她在床沿坐下來,托馬斯抬起她的小腳,讓她躺下。他坐在另一間屋子裡,把門開著,看著她的胸部上下起伏著,直到她睡著了。
她不聽,口中念念有詞,但在拍打玻璃的聲音中,托馬斯無法聽清她在說什麼。
他們應該告訴他的。他不知道,以為妹妹只是高傲自大,只是被寵壞了而已。他不知道她是個瘋子。他們應該告訴他的。
「好的,媽媽read.99csw.com。」托馬斯聽見母親緊緊地關上門,想象她在裏面反鎖它,想到其實自己並不知道那扇門上是不是有鎖。
也許斯奎克也正經歷著同樣的掙扎,也許那個早上他真的真誠地向醉酒的牧師禱告了。斯奎克在絕望的時候找到了自己的信仰,這是可能的。托馬斯搖搖頭。斯奎克只是在搞陰謀詭計,他甚至在河灘會面之前就開始秘密計劃了。斯奎克不想被抓住,他已把托馬斯遠遠地甩在了後面,托馬斯在戰鬥開始之前就被打敗了。
「埃拉?」
托馬斯把燈關掉,但留著起居室的側燈,半掩著門。他在門口駐足片刻。主卧室那邊傳來電視節目上的說笑聲,他過去敲了敲門,但莫伊拉沒有應答。
他走進卧室,立即知道他已走進了一場災難中。莫伊拉和埃拉完全分開了,好像在兩個不同的房間。
埃拉把頭垂在胸前,彷彿已經很累了。托馬斯覺得從來沒有見過比她更悲傷的人。
埃拉站在窗邊,床的後面,看著外面的草坪。
「來吧。」托馬斯說著牽起埃拉的手,領她走出卧室,她看到自己卧室的門,停下來,一個腳趾偏過去,指向門框的底read.99csw•com部,托馬斯說,「你要進去嗎?」
他從冰箱里取出一瓶可樂,倒了一杯喝下,然後向二樓走去,邊爬樓梯邊強打精神,想著給莫伊拉編個什麼故事。他會說,電話是城裡女朋友的父親打來的,想問托馬斯和女兒見面的事情,因為她很晚才回到學校,她父親不得不寫一封信向老師解釋她為什麼沒有回去上體育課。托馬斯認為在走讀學校就是這樣的,你必須寫信告訴他們一切事情。他認為體育課這個細節讓謊言更可信,這個謊言一定可行,因為莫伊拉是如此習慣於被謊言蒙蔽。
特麗薩還沒有打來電話。
突然,他理解了過去一年來那些來自學校的憂心忡忡的電話,這就是為什麼拉爾斯和莫伊拉會經常去學校看她,比去看他要頻繁得多。這就是為什麼當他們提到她時,總是放低聲音。這就是為什麼他們把兄妹倆分開。她已經病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她瘋了,令人手足無措,令人驚慌害怕。他看著莫伊拉,明白了為什麼她要確保他先回家。
托馬斯站起來,拖著沉重的腳步爬上樓梯,走進明亮的廚房。
托馬斯抬起頭,在側窗上看見了自己。他九-九-藏-書很高大,胸部寬闊,手臂上肌肉緊繃,威脅著妹妹,他的臉因為惱怒而扭曲著,他看起來就像拉爾斯。
莫伊拉看著托馬斯,面色慘白,她提議說,為什麼不把埃拉帶到樓下的客廳里,也許他們可以一起去看一場電影?托馬斯困惑地挨著母親坐下來,把手放在她背上,試著讀懂她的恐懼,「媽媽?」
他試著拉起妹妹,但埃拉再次撲通一聲倒在地上,蜷縮在托馬斯的腳踝邊,啜泣著,淚水順著太陽穴旁的黃色頭髮滾落下來,臉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見。
「埃拉?」
托馬斯走到她身邊,猛地扳過她的肩膀,大喊道:「別鬧了!」但她繼續哭,手還在搖擺,令人心煩意亂。所以托馬斯又喊起來,聲音更大了,「埃拉!他媽的快住手!我們都很傷心,看在基督的分上,你不能只顧自己的感受!」
埃拉輕輕擺動右手,彷彿在吃什麼熱東西,幅度越來越大,她開始用手背拍打窗玻璃,聲音越來越大。是阻止這種胡鬧的時候了。
托馬斯站起來,看著妹妹印在窗戶上的身影,正隨著落日成形。她在哭,張著嘴,像一隻希臘戲劇的面具一樣慘然。
在家庭活動室,托馬斯和埃拉緊read•99csw.com挨在一起,坐在冰冷的白色沙發上,看《諜中諜2》。埃拉雙手掌心向上,露出傷疤,托馬斯不禁唏噓感嘆。
莫伊拉坐在床沿上,背對著埃拉,臉色蒼白,嚇壞了的樣子,好像有什麼可怕的、與性有關的事發生了。托馬斯想起了在阿姆斯特丹那個令人痛苦的房間里,那個來自基輔的抑鬱女孩。
埃拉沒有看他。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現在我來照顧你。」
埃拉停止了搖擺。
埃拉一直等到莫伊拉走進浴室,關上門,才慢慢站起來,無力地站著,眼淚時不時從鼻尖滴落下來,在厚厚的地毯上留下深深的凹痕。
埃拉沒有回答,但托馬斯看得出她聽見了,理解了,他說的這句話對她而言很重要。他可以照顧她,他可以做她的特麗薩,一個合格的父親或母親,那種永遠陪在身邊的保護者,確保她不做任何傷害自己的事情。
他摸了摸埃拉的肩膀,就像多伊爾曾試圖觸摸他的樣子。他對妹妹說:「我很抱歉,埃拉,我以為你是假裝的。」然後什麼也說不下去了。
莫伊拉勉強露出笑容,「埃拉是……」但她不知道埃拉是什麼。
托馬斯在冷凍室里呆了一段時間,想著肖爾薩姆神九-九-藏-書父打來的電話。他說不出有多久,但感覺像是很久很久。
埃拉像一面垮塌的牆,癱倒在地上,雙臂耷拉在前。托馬斯低頭看著妹妹,她的手腕上有傷痕,一道道長長的疤痕刻滿了手碗。
特麗薩還沒有打來電話。托馬斯瞥了一眼牆上的鍾,7點10分。她可能還會打過來,只是不著急而已。如果取決於他,他會在幾個小時前就打給她了。上午城裡的那種明亮已離他而去,現在的一切似乎都很暗淡。
托馬斯很高興自己完整地說出了這句話,因為這就是問題之所在。但埃拉還在搖擺,現在她的全身都在發抖,像著了魔一樣。托馬斯舉起手,用力打了她一記耳光。
他們剛到達樓梯的底部時,莫伊拉叫住了他們,她說,她累了,準備睡覺了,明天再解決這個問題。好嗎?托馬斯?親愛的?
但是她沒有回答,托馬斯不敢把她一個人留下,所以帶她下樓,幫她邁上台階,走在她前面,拉著她的手,彷彿她是個耄耋老人。他看見她手腕上山脊般隆起的疤痕,看到一些舊傷已經愈合成白色,一些傷口則非常新,結下的硬痂還沒有脫落。
「你不太舒服。」當電影結束的字幕出現在屏幕上時,托馬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