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霍利斯帶路，走過長長的走廊，走下樓梯，步履匆匆，彷彿是在醫院的走廊上，需要緊急趕到什麼地方。在底部台階，他等著托馬斯，轉著頭，尋找方向。托馬斯舉起手指向前門，但是霍利斯說：「我想和你談談。」

「那個醫生是誰？」

霍利斯環顧了一下房間，看看大窗戶和室內的傢具，嘴角露出讚賞的微笑。

「請你……」托馬斯的聲音雖然很高但猶豫不決，「不要打電話給社會服務科……」

霍利斯點點頭，「知道了，我需要她同意我查看埃拉的醫療記錄。她什麼時候回來？」

醫生把車開出了鏡頭之外。

「托馬斯，我已經告訴你母親，你還太年輕，不能讓你一個人留在家照料妹妹，這——這真的很不好，」他看起來很生氣，「所以她會儘快回家來的。」

「她不會殺死自己的。」

「她沒有手機。」

「托馬斯，」霍利斯說，「你的妹妹病得不輕，她手腕上的那些傷疤，你了解多少？」

他站在那裡，聽到了汽車的制動聲，聽到車門打開、關閉，皮鞋踏上台階的聲音。他打開門。

托馬斯點點頭，「是的。」

「很好。」托馬斯說，有些擔心這個精神病醫生會看到他的過去或未來或什麼的。

「我是霍利斯醫生。」他長得像斯堪的納維亞人，身材高大，「我今天早上與安德森先生有約。」

托馬斯利用操縱桿使攝像頭對準入口處移動。那裡沒有其他人。他本來預計會看到一夥憤怒的抗議者hｔｔps://read•9９ｃsｗ•com聚集在那裡，雖然現在拉爾斯自殺的消息已不再是報紙的頭版新聞，但是他們一定有另外的人可恨。門口沒有任何新的塗鴉，他們沒有回來過。

托馬斯靠在欄杆上，喃喃地說：「……不是那麼好講……」

「是的，她也有一點瘋狂。」

霍利斯爬完最後一步，「你在電話里說這種情況是不間斷的，為什麼這樣說？」托馬斯不想說為什麼。他對埃拉的討厭就是為什麼：他的父母經常去學校看她，她在學期中間會回家，家庭假日他沒有受到邀請。他不確定自己說出這些話時聽起來卻不像在吐酸水，所以他改口說：「嗯，她有傷疤。」他輕輕指了指手腕。

托馬斯打開門，「謝謝你這麼早過來。」

「你好，埃拉，我叫傑根，是精神病醫生。」他改變了語氣，音調下降，讓人感覺到一種特殊的品質，十分溫和仁慈。托馬斯覺得難以置信的感動，眼中竟湧出了淚。他不得不努力控制住，從門邊挪到窗戶附近，這樣霍利斯看不見他，除非抬起頭。

埃拉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但是她一定是發出了某種信號，因為他就當她說了「沒有」一樣，繼續說：「你以前看過醫生嗎？」

托馬斯聳聳肩，「她很奇怪？」

霍利斯點點頭，好像他並不了解但是正在努力了解一樣，「你父親最近……」

霍利斯站起來，準備離開，「你知道，在一個家庭里，如果父母自殺，他九_九_藏_書們的孩子也可能這樣做，有很大的可能性。」

托馬斯放低聲音，使自己聽起來年齡更大點，「是誰啊？」

霍利斯醫生用手機搜索關鍵詞「殯葬承辦人」、「兄弟」和「塞文歐克斯」，撥通一個電話，要求和莫伊拉說話，找到了她。

「不知道。她在這個地方到處亂跑，經常大笑，我聽到她對著空氣說話，情緒波動很大……」

「安德森先生？」霍利斯醫生雖然很年輕，但是頭髮中已有不少白髮。他也有鬍子，是很酷的小鬍子。他穿著很隨意，一件灰色的粗呢大衣，粉紅色的內襯隱隱若現，一件漂亮的白襯衫。他看起來乾淨、友好。

他久久地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微妙地變換著，好像在和她無聲地對話。然後他俯過身，輕聲地說了些什麼，站起來，朝托馬斯那邊看了看，繞過床頭向外走去。

「不用客氣。」霍利斯的腳在門墊上蹭了蹭，走進大廳，「你今天感覺怎麼樣？」

「她正在安排葬禮，所以，我不知道。」托馬斯不想讓霍利斯認為他已被拋棄了，他當然不想得到醫生的憐憫，「爸爸的葬禮在三天後……」

但她沒有，托馬斯把門推得更開一點。

「你多大了？」

「完全不清楚。」

「你好？」

可愛的地方。托馬斯不得不示意他注意埃拉，提醒他來這裏的任務。

「不，不能這樣，你誤解了我的意思，我不是在要求得到你的允許，我是在告訴你：這樣子不行。我可以打電話到社會服務科，埃拉的rｅad•99ｃｓｗ.ｃｏm情況可能很不好！她以前曾多次試圖自殺，很嚴重，絕對不是鬧著玩的，她切割手腕，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15歲。」

「我需要馬上跟你媽媽談談，你有她的號碼嗎？」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安排那個醫生再來看你。」他停頓片刻，等待她的眨眼或敲擊之類的動作，「或者我可以看看我是否能幫你，你願意讓誰給你看？」

「聽我說，我能行。」

「沒有別的嗎？」

霍利斯憤怒地盯著托馬斯，好像他對埃拉做過什麼似的，「我要你和你妹妹呆在一起，直到我回來，我會儘快趕回來。」

「哦，她叫了一輛計程車到塞文歐克斯去了。」

但霍利斯的臉上並沒有一絲同情。

他環顧四周，沮喪地吸了吸牙齒，雙手猛地拍在大腿上。托馬斯懂了，平靜地說：「其實你可以走了。」

埃拉躺在床上，側著身子，臉轉向一邊，不清楚她是不是醒著。

這一次托馬斯同樣沒有看到任何回應。

霍利斯直言道：「自殺了嗎？」

他們來到埃拉的卧室門前，門是開著的，他們可以看見大床上她嬌小的身體。托馬斯敲敲門，等著，回頭解釋道：「也許，她決定談談……」

她掛掉了電話，托馬斯可以聽見嘟嘟的忙音。霍利斯仍把手機舉在耳邊，好像對方還在，然後他看看軍機，啼嘆著。再次和托馬斯說話時，他的臉色已經有點潮|紅，很顯然他憤怒了。

「是的，」托馬斯意識到自己的嘴巴幾乎沒動，「星期一，」他九_九_藏_書看著地毯，對於這件事，他想不出別的可說的話，「所以……」

「你母親呢？」

托馬斯把醫生帶到了一間藍色的大休息室，他們坐在一張白色大餐桌的一角。

「現在，埃拉，我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面，對嗎？」

「不，我的意思是，她在哪裡？」

「我需要你的同意，了解病史……我明白……是的……是……我明白。你有可能……我明白，是的。」他看了看手錶，「5點？但現在托馬斯一個人獃著——有其他人可以——」他轉過身背開托馬斯，面對著牆，「他太年輕，不能做這樣的事。不——是的，是這樣的，他太年輕了，在這種情況下不能把他獨自留在家裡……不。」他突然很堅定地說，「在看到她的病歷之前，我什麼也不能做——我真的不在乎，安德森夫人，我不在乎你丈夫的葬禮！你必須馬上回到孩子們身邊！」

她嘟囔著什麼，霍利斯寫下來，遞給她看，他糾正，再遞給她看。

霍利斯等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沒有把這當成什麼大不了的事。他咕噥一聲，朝走廊那邊歪歪頭，示意托馬斯帶路。

「我不知道，『兄弟』，好像叫什麼『兄弟』。」

托馬斯可以聽到的全部是「社會服務科」這幾個字，他們會被帶走，報紙會知道這件事。

當她回答時，霍利斯的眉毛緩緩地揚起來。

「我們每個人都有各自的需要，」他嚴肅地說，「現在對於你而言，對於你們所有人而言，一定是個非常困難的時期。」雖然他強調所有人九_九_藏_書，但托馬斯知道他是為了不讓自己感覺到被單挑出來，特意加進來的。他聽起來有點像特麗薩，總是在正確的時間說正確的話，這讓托馬斯不安，他突然想到霍利斯可能是個暗訪記者，正在窺探這裏的一切，秘密拍照。這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但是這種可能性使他想把醫生趕出家門。

托馬斯在樓梯口停下，回頭看著跟過來的醫生，「沒有。」

大門的蜂鳴器響起時托馬斯正站在廚房裡，他匆匆跑到前門的視頻對講機旁，看到一個金髮男人從賓士車窗探出頭，對著門禁的話筒大喊。

托馬斯摁下按鈕，看著大門徐徐敞開。

「我需要去看一個病人，」霍利斯解釋道，「但我必須說，如果你妹妹在家不能得到成年人的監護，我將不得不帶她去醫院觀察，因為我不能讓一個孩子對另一個有自殺傾向的孩子負責。」

「那麼，是哪一家殯葬承辦人？」

在走廊里，霍利斯告訴托馬斯，埃拉的情況的確不妙，他希望獲准聯繫她以前看過的醫生，了解一些背景情況。

「嗯，我妹妹在樓上。」他在前面帶路，一步兩個台階地朝樓上走去。

「她吃過早飯了嗎？」

「我還說不準，你知道她在用什麼葯嗎？」

霍利斯醫生並沒有想看穿他，只是放下提包，脫掉大衣。

「安德森夫人，我是霍利斯醫生，我和你兒子在一起，恐怕你現在必須要回來了。」

霍利斯醫生匆匆跟在後面，「你今天早上看到她了嗎？」

「她怎麼了？」

霍利斯繞過床頭，拉過一把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