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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話 背水 第三節

第六話 背水

第三節

在馬桶上屈身待了近十分鐘后才回到事務室,仍不見風間的人影。
回到事務室后,風間指著椅子叫他坐下。
寫下這句后,我決定就此擱筆。
姿紋
……寫到這裏,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日本列島本州的長度以直線距離算來是一千三百公里。離畢業典禮還有兩個多禮拜。如果繼續以一天7.7公里的速度跑下去,應該可以突破那個數字。
「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如果心裡不安就會肩膀僵硬。因為腎上腺素與副腎上腺素會讓肌肉僵硬。」
他低頭把手離開皮帶。
帶著裝備在練習派出所等候。在我抵達之前先看畢業文集——明明是晚餐時間,為何唯有自己被風間如此命令……。
「你害怕嗎?」
我熱愛汽車,入學前,即便是去走路只需一分鐘的超商,我也會握著愛車的方向盤。但是這半年來,我開始覺得,與引擎無關的移動也不壞。
「放心,你的癥狀一點也不稀奇。每一期必然會以一定的比例出現。快畢業時總會有學生身體不適。」
「如果你聽起來是這樣,至少表示你的耳朵是正常的。什麼時候提出申請比較好?」
的確,風間剛剛舉出的這五人,和以前比起來,無論是表情或氣質,好像都大不相同了。
回到宿舍后,我在桌上攤開N市的地圖。那天,我看著地圖直到晚上。我的地圖之所以一翻開就夾了好幾根短髮,正是這個緣故。只要把這個不合適的髮型烙印眼中,或許便可稍微防止自己在現場鬆懈。
都築想再次拿手帕拭唇,但他停下手。他一邊反芻剛剛聽到的話一邊抬起頭。
既是學生亦是社會人,以這不可思議的身分度過的半年,終於即將結束。實在太眼花撩亂了。或許是因為置身在呼嘯的時間狂風中,明明每一樁記憶應該都很鮮明,卻無法清晰想起。真是不可思議。九*九*藏*書
不能對風間撒謊。即便如此,單就這個問題要簡單承認好像還是有點遲疑。回答「是」的聲音不免出現異樣的音調。
「什麼?」
他不管不顧地衝到門口,呼吸室外空氣。但作嘔感仍未消失。沒辦法,正準備再次跑廁所,但他判斷來不及,把頭伸到小廚房的水槽張開嘴。
「什麼時候?明天還是後天?不然現在立刻也無所謂。」
「有個方法,可以從這本文集辨別每個人的成長。」
「你的肩膀好像很僵硬喔。」
他抬頭。想把放鬆的皮帶重新系好。但那隻手被風間阻止。
由良求久
「『很期待站上第一線』、『翹首期待畢業分發的日子』、『好想趕快在第一線做出成績』……以這種話做結尾的學生,可以視為緊張得渾身僵硬。缺乏自信表現出來的反而是意氣昂揚。相反的,真正成長的人,他們的文章只會淡淡寫出小故事就沒了。」
風間以大拇指的指腹一一翻開稿紙。不只是掀起。他明確找到每份稿子的最後一頁,迅速瀏覽。
練習派出所的柜子里除了實務指南,還放了漢和辭典。格外厚重的辭典,因為本身的重量已經有點變形。他抽出來翻頁,決定查出「弭」的讀法。
如果有智慧型手機,查閱地圖即可立刻抵達,偏偏被禁止攜帶手機。就算想看市內的指引圖,也不知哪裡才有。眼看時間快到了,焦急的我,只好隱藏身分(幸好,當時我穿著便服)衝進附近的派出所,向在那裡執勤的前輩問路。
「……對。」
跑步之後還是跑步。這半年來,好像天天都在不停地將左右兩腳|交互往前伸。入學期間,不知究竟跑了多少公里?九九藏書
「別逞強。如果不舒服就鬆開吧。」
他試著在手邊的紙上,寫出剛才看到的字。但是,突發的靈感令他把「謗」字換成別的字。
現在回到姿紋的話題吧。姿紋與指紋,有一個決定性的差異。那就是手指一直不變,人的姿容卻不固定。
但是,到了真要交出退學申請時,我心想:等一下!
「對,看了一些。」
我能夠防止犯罪——對於志願是防犯的警察而言應是理想的格言吧。
「你希望走防犯的路線吧?」
他摸不著頭緒,再次翻閱那疊稿紙。
風間的聲音,或許是因為在水槽的不鏽鋼發出迴音,聽起來特別響亮。
我也一樣,因為想著「隨時都可以退學」,於是暫時沒交出退學申請,反而一直貼身帶著。
他隨手翻閱,目光所及之處跳著瀏覽。
「宮坂、楠本、鳥羽、日下部、由良都是如此。想必,他們在這將近半年的期間,各自經歷了生死關頭或是某種挫折吧。」
切實感到即將被分發到第一線的日子后,任誰多多少少都會因緊張影響身體。這個他知道。但他一直以為唯獨自己可以免疫。
「是什麼樣的方法?」
風間也開始隨手翻閱稿子。
那是什麼呢?是我自願寫下的一份「退學申請」。
但是唯有一件事例外。一閉上眼,彷彿已烙印在眼底,馬上便可想起一個字。那是「跑」這個字。
換言之,越是那種學校生活一帆風順不曾把自己逼到絕境的學生,越會這樣——風間如此補充。
楠本忍
入學時,我的體重超過八十公斤。其實體脂肪也超過百分之三十。但是即將畢業的現在,數字已分別降至七十二公斤,百分之二十二。https://read.99csw.com
「重點在膽量。」風間自椅子起身。「幹警察這一行不能沒膽量。沒有經歷過背水一戰的人不會有膽量,所以到了第一線也不中用。叫你離開是為你好。我是過來人,我很清楚這點。」
理解「弭」的意思是「停止」、「阻止」后,他把字典放回去,在椅子坐下。
本來打算從部首找到那個字,但在那之前,偶然看到「吾能弭謗矣」這句漢詩。好像是周朝的皇帝吟詠的。底下,有文意說明:「吾能弭平謗言——我能夠防止國民的非難。」
目光移向桌上那疊稿紙。
教官是在哪看到的?就算這麼問,鐵定也會被靜靜喝斥一聲「別轉移話題」吧。他只能老實承認。「從上個月底開始的。」
「只要看文章的結尾就行了。」
學生時代,為了紀念年滿二十歲,我曾計劃過一趟日本本州縱斷之旅,但是考量到荷包問題后,不得不作罷。沒想到七年後,夢想竟能以這種方式實現。如果能夠達成以前的目標,想必再無遺憾了。
都築聽命行事,盯著桌上還攤著的那疊稿子。一邊拿手帕擦拭嘴巴。
看完時,肚臍一帶忽然劇痛。他踹開椅子,沖向後方準備室附設的廁所。
人是會變的。
實務修習時,第一次來到縣都N市的街頭。快結束時,負責指導的學長,把我一個人留在陌生的地方就走了。學長叫我「一個人走回K警署試試」。而且還限制我「必須在二十分鐘之內抵達」。
鳥羽暢照
風間在他對面的位子坐下,朝那疊稿子伸手。「你看過了嗎?」
如今終於到了即將畢業的日子,但我還不能掉以輕心,我打算把退學申請繼續藏在襪子里直到最後的最後。
他起身,本來壓https://read.99csw.com著膝蓋內側的椅子,不及滑開便直接翻在地上。
今後,必須注意不讓辛苦得來的體脂肪數值超過百分之二十二。「到了第一線,生活會變得很不規律。本來好不容易結實起來的身體立刻會變回原樣,所以一定要小心。」至少學長傳授的這點,我打算牢牢銘記在心。
第七年的雪恥
無奈之下,只好再次翻開稿子。
或許是日落之後氣溫驟降。下午抽過血的左臂有點痛。
「那你就只能設法說服我了。在畢業之前。如果你做不到,畢業典禮當天一早,就來領退學申請表吧。」
某人的手就在這時放到他的肩上。
「如果我說不想走怎麼辦?」
想完不禁苦笑。這半年來,不知已考了多少次漢字聽寫,只要看到不會寫的漢字,已經養成反射性自己寫寫看的習慣了,可見次數絕對不少。
經常聽說這種事,某人想自殺,弄到毒藥時,會想:「只要有這個隨時都可以死,所以不如再活幾天吧。」最後反而擺脫了自殺的念頭。
「是。」
「吾能弭罪矣」。
——話說,現在,我能寫這些,是因為有東西一直在背後支持我。
他朝領帶伸手。有點喘不過氣。順便把皮帶也鬆開。垂掛的警棍感覺比以往沉重是自己的錯覺嗎?
「和他們相反的是你,都築。」
返校后,我去了福利大樓的理髮店——為了把頭髮剪成前所未有的短髮。我想藉此督促自己反省。
這樣帶著退學申請上課之後才發現,豁出去的力量居然這麼大,過去侵蝕頭腦的執著消失了,對於每一樣學習都開始感到有趣。即便再困難也能夠認真去參与。
其實我偷偷記下了每天的跑步紀錄。自四月一日入學起,直到寫這篇文章的今天(九月八日)為止的一百六十一天內,跑的距離,累計為一千二百四十三公里。一天平均7.7公里。九*九*藏*書
風間看似滿意地點頭后,說:「死了這條心吧。」
「你想留下嗎?」
他搜尋記憶,但什麼都想不出來。
「尤其是入學當初就很優秀的學生,更容易如此。」
現在才能告白的事
在這所警察學校,隨著即將畢業,大家的體型逐漸變得一模一樣。這是個有趣的發現。寫到這裏不免想起,上犯罪搜查課時,學到人類除了指紋還有「姿紋」。意思是說,人類的體型,在鎖定犯人時也可以成為有用的線索。不過很遺憾,這種偵查手法,在這所學校或許行不通。
風間把稿子全部翻完了。
把那疊稿子放回桌上,風間的臉上浮現沉穩的笑容。
「……該不會,您是在,叫我,退職,嗎?」
「不用裝傻。你上廁所的次數好像太多了。身體是幾時開始出問題的?警備實施課時你也放鬆皮帶了。那是十天前。當時就不舒服了嗎?」
都築發現自己渾身冒汗。之前就一直有的窒息感現在更增數倍。
文集的稿子,大致已全部收齊。尚未繳交的只有一人——自己。
「從入學到今天,你有過被逼得胃都縮起來的經驗嗎?」
他瞥向時鐘。已經等了二十分鐘。風間還沒來。
從文集抬起頭,他搓揉脖頸。肩膀格外僵硬。好像貼了暖暖包似地發熱。
其實,六月時我經歷了一件事,令我差點想放棄這條路。就是在當時寫的。
合起那疊稿子時,有點輕微的作嘔感。
「是幾時開始的?」
相反的,同期的某位巡查,入學時,體重五十六公斤,體脂肪率百分之十,屬於豆芽菜體型,但是現在變成體重六十八公斤,體脂百分之十九,已經鍛鏈得勉強算是壯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