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怎麼會與此「有關」？我們就是案犯啊。所有的罪證堂而皇之地擺在我們腳底下，警察出這個任務可是省了事，連搜查都不用了。

「不不，請別誤會。我只是覺得很有趣，那是一些有趣的孩子氣的話，」他說，「我還以為自己能扮演長腿叔叔。」

「這怎麼懸乎了？」她瞪著眼睛看著我，「他只把這些東西在這裏存放一天，後天就拿走。哎哎哎，我可沒有把它們放在你的房間里，你犯不著這樣緊張。」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雜誌上這麼說的？」他問。

「你總有個名字吧？」他問我。

「是的。」

「我來里昂三年了，也沒有回去過，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了。

我小聲問：「那是誰啊？」

「你這麼篤定？」我說。

我看著她：「你在幹什麼啊？」

「這件事情是的，但有的不。比如我不知道現在這個女孩兒這樣拷問我，而我再見到她，得是什麼時候。」他說。

我只覺得一盆冰水嘩地扣在腦袋上，我好長時間一動都沒動。

「我沒有念過大學。」他說。

我轉身進了那棟老樓，關上大門的那一剎那，忽然心如擂鼓。究竟發生了什麼？我遇見了丹尼·海格；他從香貝里送我到這裏來；一路上，他的目光都停留在我的臉上。

這個噩夢在第二天早上達到高潮。

我糾正道：「慧慧。」

他笑起來。他有一顆尖利的犬齒，月光下hｔｔps://ｒｅａd•99ｃsｗ•ｃｏm，我又覺得他像是一隻好看的吸血鬼，這個想法有點嚇到我自己。我看著他，沒有笑：「先生您在嘲笑我，對不對？」

「我在雜誌上看到您的照片，然後在蘇菲那裡見到您。

我噌噌噌地上樓，我要在這個可愛的夢境醒來之前趕快睡回去。

「還沒有。」他說，「在里昂的第一場公演是在九月二十四日。」

我把那沓錢拿起來，在手裡小心地體會了一下它的厚度和質感。我走過去，把它放在小多圍裙的口袋裡，說：「你、你還是先拿著吧，我的……我的問題不止這些呢。」

「好的。」

「我喜歡海格水新的造型。

她嚇了一跳，看著我：「怎麼了？你是不是……學費交不上了？」

「你會跟你現在的某一位情人結婚嗎？」

他讓司機離開，自己買了火車票跟我一起回里昂。

「是的。」

他走過去看門口的牌子：「哦，這是……德拉貝的故居？他仍然偶爾造訪嗎？」

我有點驚訝，抬頭看看他。他向我眨眨眼睛：「你在心裏瞧不起人呢，你這個商校的好學生。」

他皺著眉頭看著我，有點哭笑不得：「好萊塢電影沒什麼好作用，專教小孩子嚇唬人。」

在回里昂的火車上，我跟他說了一些關於我的瑣事。

我們恰好路過聖約瑟夫大教堂，彩繪玻璃在月光下講述很多古老的故事，仍有觀read.99csw.com光客在拍照。他回答我說：「不，你呢？」

誰知道小多在樓上正擺著大陣勢：廚房裡、餐廳里，還有她自己的房間里，各種中國香煙層層疊疊地堆放在一起。她手裡拿著一個小本子在那邊統計：「紅塔山兩箱、人民大會堂五條、七匹狼軟包一箱、硬包六條……」

「不會。」

「你們會結婚嗎？」

「她的《藍絲絨》公演了嗎？」

「很多東西。」我說，「但是我不能說出口，因為一旦說出口就得不到了。」

有人蠻橫地敲門，我披上衣服去外面，看見小多雙手抱于胸前，站在一地的煙盒中。

「這裏很簡陋，我的室友也在，我們在這裏道別吧。」我說。

「不會。」

我沒有時間與精力跟她辯論了，這個人腦袋裡面沒有是非觀念。我在一摞一摞的香煙盒中找到下腳的位置，一步一步地進了自己的房間，我還未關上房門，就聽見小多說：「你的手機沒電了嗎？你媽的電話打到我這裏來了，她讓我告訴你，你要的錢她暫時湊不出來，她讓我先幫幫你。」

「您是回香貝里，還是留在里昂？」我問。

在從香貝里回里昂的火車上，他在小車廂燈光下的樣子，在我心中一點點定格。每當我想起這個畫面，很多感官上的回憶被輕輕地喚起：秋天裡山野的顏色、氣味，還有火車車輪與鐵軌相軋發出的有規律的聲音。

「他在馬里工作了兩九-九-藏-書年，中間不曾回家，但是每月都會寄錢回來。他的薪水很高，我得以接受很好的教育，我的母親總是穿最漂亮的裙子，直到我們再也收不到他的錢了，不僅僅是錢，他音信全無。我母親等了兩年，後來嫁給了別人。

我笑起來，他也笑了。

燈光很明亮，他看著我的臉。

「哦？你祈禱了嗎？」

「你們是情人嗎？」我說。

我們穿過半條馬路，走到街心公園，他忽然停下腳步，認真地對我說：「那你現在想要什麼？」

他的一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輕輕俯下身，吻我的雙頰，道再見。他呼吸間有薄荷的味道，身後是一輪好月亮。

「我會留在這裏。」他說，「已經沒有回去的火車了。」

我們兩個坐在車廂的小包間里，暮色四合，丹尼·海格把燈點亮。

「小裴讓我給他幫個忙，把一些煙先存放在這裏。」她又是那個滿不在乎的態度了，「哎，接著，幫我拿到那邊去。」

回程竟然這麼快。

「謝謝您送我回來。」

「如您所見，除了念書，我還工作。蘇菲那裡的工作是一個朋友介紹我去的。

「雜誌上說了很多事情。」

「會的，當我們吃飯的時候他就來，敲著門說『我好餓啊』。」我說。

我把她的手按住：「別，我沒事。你先忙你的吧，我今天去了外地，累了，去睡覺了。」

法文中字母「H」不發音，於是他讀道：齊微微。

上火車之前ｈｔｔpｓ://rｅａｄ•９9ｃｓｗ.coｍ，我們在玩具店的櫥窗前相遇，他問我是否願意讓他用車子送我回家，他的青色的房車像一隻高貴的雪豹一樣卧在街的對面。我看了一眼，說：「我已經買了火車票，但是我願意跟您多待一會兒。」

「您會去嗎？」

「並沒有。」我說，「我只是想要，想要，我不跟任何人說，然後我就得到了。小時候，是一輛紫色的自行車；後來，我想考上一個好中學；再後來，是來法國念書。我沒有向任何一個神祈禱過，但是我得到了。」

「但她並不是唯一的一個？」

他說：「微微。」

我來自於中國北方的一個城市，那裡的冬天，動輒零下二十六七度，所以有人抱怨里昂冬季寒冷，但對我來說，其實並不難熬；我在商校里學習貿易，因為這是一個比較容易找到好工作的專業；我要念一個昂貴的、口碑極佳的學校，因為我想要受到最好的教育；我不說英文，但是聽得懂；我很小就接觸過法語，因為我的父親是一家化工廠的法語技術翻譯，他後來到非洲去工作了，他在那裡失蹤……

我並不關心蘇菲的《藍絲絨》究竟在何時公演，我關心的是別的事情。

我說：「你看，騎車上學的話，我走這條路，可以快上十分鐘左右……您呢？您在哪裡念過書？我的同學們沒有找到關於丹尼·海格的任何資料。」

從火車站到我住的地方徒步要走四十分鐘。我們像在火車上一樣，九-九-藏-書大部分時候不說話，偶爾交談，也只是我問他答，我越來越肆無忌憚。

「那您可信教？」

我輕輕關上房門，和衣躺在床上。我與丹尼·海格獨處的喜悅轉瞬不見，那個好夢忽然消失了，我如今身處一個貧窮的、窘迫的、不能按時交納學費、周身又都是中國煙葉味道的噩夢中。我的汗水又下來了。

小多扔了一沓錢在我旁邊的桌上：「我就這些了，兩千塊，你拿去急用。記得還我啊。」

還未等她回答，來人在外面說：「警察。我們懷疑你們與一起香煙走私案有關，請開門協助調查。」

「我知道您。

「我也不。」我說，「但是有的事情很奇怪。當我全心全意地渴望某個東西的時候，似乎總能得到，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

她把一條煙扔到我手裡。我討厭煙葉子的味道，隨手就把它放在旁邊的灶台上。我怒氣沖沖地問她：「你怎麼把這麼懸乎的事弄到這裏來了？」

小多夠朋友，她這時候沒再數落我不自量力念商校了，她把電話抄出來：「我去找小裴想想辦法。你要多少？」

他並沒有笑，但是他藍色的眼睛讓人心生溫暖。

我點點頭，其實我並不關心。

我快到了，指一指前面：「那是我住的樓。」

車廂的廣播里說里昂到了。

我把名字的拼音寫在紙上讓他看：Qi Hui Hui。

我看看他，他不止一次說我是小孩子了，可我不當小孩子已經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