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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夢境 5、哦,瞧瞧你

第一部分 夢境

5、哦,瞧瞧你

除了我以外,這個房間里還關著兩個人:一個白人女孩兒,年紀不大,畫著濃重的黑色眼影,滿臉的銅環鐵釘,她坐在我對面,雙腿交疊,不停地抖動著;另一個是看不出來年紀的黑人婦女,戴著花頭巾,身體臃腫,身上的氣味很大。
大門外面忽然進來一位西裝革履的年輕人,他手裡拿著一個方形的金色盒子。他與剛剛下樓的我們打了一個照面,立時閃到一邊,給被警察簇擁的「囚犯」讓路。
已經出門的小多回頭說:「跟她沒關,她是我的室友。」
想著想著,我聽見嗚嗚的哭聲,從隔壁傳來,原來小多就在旁邊。我站起來,向門口走了幾步,聽見她說:「這個該死的小裴……」
他說:「也有人拒不合作。可是做了的事情不能當作沒有發生過,證據確鑿,她們被送進班房。」
「嗯。」
我把電話接過來,拿在手裡,鼻子和喉嚨都疼痛起來,我很久說不出話來,哽咽著。過了好一會兒,丹尼·海格在另一邊忽然笑了一聲,很輕很輕的一聲笑,像一對打牌的夥伴,一個出錯了,另一個給她收拾殘局,又安慰又促狹:「哦,瞧瞧你。」
我走過去,坐在那把稍舒服一些的椅子上,說:「我渴了。」
警察的手扣在我的頭上,向下一按,我被塞到了警車裡。
「你在警局裡有朋友?從上面施加壓力保我出來,是嗎?」
快要出https://read•99csw.com門的時候,我聽到那位年輕人提到我的名字,他問房東:「齊慧慧小姐住在幾樓?」
為了防止串供,我和小多在警察局裡被分開。我被關押在一間不到五平方米的長方形的小房間里,沒有窗子,門是鐵柵欄的,就像動物園的籠子。挨著牆有一圈長條形的木板,寬不到二十公分,人坐上去,只夠支撐半個臀部,那是一個無比尷尬的姿勢。
我看著警官說:「我渴了。」
我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那麼大的勇氣和力量,我雙手抓著欄杆說:「怎麼會是他呢?他是你的男朋友啊,怎麼會害你呢?」
便衣倒了一杯涼水給我,我一飲而盡。
其實我剛才猜出了一半,只是我的心情是那樣的複雜—我眼巴巴地指望著被營救,又卑微地希望那不是丹尼·海格,而是別人,因為我不想在他面前那樣狼狽。我站在那裡看著丹尼·海格派來的律師,好長時間一動都沒動。
「也沒有施加什麼壓力,只是有朋友而已。」他說。
我翻一個身,背朝著丹尼:「當然不願意。一整天我都沒有洗臉刷牙,頭髮黏在一起,身上都是汗水味……我那麼狼狽,誰都不想見,最不想見到你。」
我與便衣相持了半個小時,直到他接了一個電話。那個電話的通話時間不到一分鐘,打電話的過程中,他通過鏡子打量我,神色有微九*九*藏*書妙的變化。
「說你們的香煙從哪裡經過誰弄來的;說你們是怎樣倒賣出去的—說跟這些相關的所有的情況。」
「她有點複雜,因為她直接涉案。不過,我會想辦法把她保釋出來的。怎麼樣?齊小姐,您是要回家,還是要去吃些東西?我可以載您去。」
「對這個我倒是無所謂。」他在後面,手輕輕地放在我的腰上,「我只是覺得好奇,為什麼這個孩子每次見到我,每次跟我說話,都是要哭出來的樣子?」
「哦哦。」他指著我的鼻子,「居然在這裏等著我?聽我說,我們原來並非如此。有法國的公務員去了一趟義大利出差,回來后便有了這樣的風氣。」
年輕人看上去蠻失望的,他雙手把盒子托起來讓我看:「能不能把這個禮物收了再走?」
我們兩個被四個警察前後看管著下樓,螺旋形的黑色樓梯像是個沒有底的深井,我們向下走,越陷越深。
我什麼都沒有說。
「嗯。」
「微微,別為你的朋友擔心,好好休息。」
我把臉埋在被子里,笑:「那個時候我又傻又小……哎,但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那一天倒霉,被人帶到警察局去的?」
我笑起來。他壓在我身上,手指插在我的頭髮里,親我的嘴巴。
後面的警察催促道:「請走快一點。」
我知道他在心裏罵我是母狗。可是無論我是痛哭流涕還是歇斯底里地九-九-藏-書號叫,他都不會相信我與此事毫無關係,我沒有必要讓他看熱鬧。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還是口渴。」
警察看了看一地的香煙,一掃剛才敲門時的急躁,忽然從容了,四平八穩地說:「你們兩位被懷疑跟一宗香煙走私案有關,請跟我們去警局協助調查。你們可以委託別人進行辯護,也可以自己辯護。從現在起你們說的每一個字都會被視為與本案相關。」
「讓我想一想……哦,派去送禮物的人回來通風報信,幸虧有他。」
哦,對了,還有那個裝在金色盒子里的禮物。
「秦多方,齊慧慧?」
便衣說:「有女孩子被利用,替人走私,跟我們合作后,陳述了她們知道的所有情況,我們不僅不予以起訴,還為她們安排了就業和上學的機會。有人之後一直奉公守法,直到入了法蘭西國籍。」
我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我的朋友呢?她怎麼辦?」
「等等,」我說,「我從警局出來的時候,你真的在日內瓦嗎?」
「我想,你可能不願意在那個時候見到我。」
小多在那邊說:「一定是他害我。」
我們兩個隔著牆壁嘀咕,女警官從對面的位置噌地一下站起來,走到這邊來,手壓在腰間的警棍上,威嚴地看著我。她的意思很明白:要安靜還是要吃傢伙?
我說:「你為什麼罵他?」
我是在送我們來的警車上徹底醒過來的,不再read.99csw.com發獃,此刻腦袋再清醒不過。只是我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從沒坐過任何一個國家的班房,也沒有自己的律師,更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麼。於是我開始回憶自己十九年的人生道路,我究竟做錯了什麼,導致自己現在在這裏。我不應該來法國,還是不應該念一個好學校?我似乎應該省下學費住一個乾淨或者安全些的房子,也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我還不知道您是誰呢。」我說。
我在律師仔細審核過的一些文件上簽字,然後被帶出警局,走到外面的時候我才發現,已經是夜裡了。律師先生說:「我的車子在附近,請等一等,我送您回家。」
律師先生的電話響了,他接起來說:「是的,齊小姐現在在我身邊。」然後他對我說,「是丹尼,他問您是否願意同他講話。」
女警官揮著手裡的電棍說:「退回去!閉嘴!」
後來,當我成了丹尼·海格的情人,當我們在香貝里那個臨著貝爾熱湖的房間里繾綣的時候,我會平白無故地回憶起這一天的事情,很多細節得以求證。
「……」
房東努努嘴巴:「喏,就是她。」
便衣沒有任何意見。我後來猜測,他的上司應該已經在剛才的電話里告訴了他,他該怎麼做。
房東在樓下,倚在門邊上看著我們。
沒過多久,一位衣著考究、模樣體面的先生進來說:「我是齊小姐的律師。從現在開始,她https://read.99csw.com不會回答您的任何問題。我來為齊小姐辦理保釋手續。」
她用警棍指著我的鼻子說:「退回去!閉嘴!」
門越拍越急,越拍越狠。我繞過小多,走過去,開了一條小縫兒。外面是四個荷槍實彈的警察,其中的一個順手一推,我們的門被大打開來。
後面那個白人女孩兒哈哈地笑起來,像烏鴉碰到了最好玩的事情。
「法國也搞這一套?你憑什麼還說中國腐敗?」
我從裏面出來,跟著一個警察穿過長長的、陰暗的走廊,來到另一個房間,一個只有一張桌、一面鏡子、兩把椅子的房間,燈光是暗藍色的。一個便衣手裡拿著卷宗,向自己的對面一指:「請坐在那裡。」
「我是傅里葉律師,為海格先生工作。」
我回過頭來。
他用親切的聲音說:「我本該去接你,可是在日內瓦有點急事,不得不離開里昂。」
「你讓我說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我說。
我們倆的名字被怪聲怪調地叫出來,我點點頭。
「……我在對面的街上。」
我獃獃地說不出話來。
「法國電影不好,拍監獄的都是喜劇。其實根本並非如此,你想去看看嗎?」
「……」
我不知道等了多久,白人女孩兒被帶走了,黑人婦女也走了。我坐在地上,直到肚子疼,倒了三班的警官才過來叫我的名字:「齊慧慧,出來。」
我看看小多,她看看我。誰來把這兩個年輕的女孩兒從噩夢中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