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送鮮花的車子更早抵達並守在門口的是各路記者。他們從早上六點鐘開始就等在門口，每一輛車子、每一位來賓都被記者們長短不一的各式「重炮」拍攝下來，迅速通過互聯網發回大本營，經過編輯處理，變成奪人眼球的消息發布出去。

慧慧以為夏洛特在笑自己，回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平時喜歡穿牛仔褲，這樣的裝扮，不太舒服。」

「你在說什麼啊？」夏洛特走過來，看著她，「不舒服也得穿，今天，世界都是你的，人的一生就這麼一天。」

她那時好奇，到哪一天，丹尼也會結婚，他的妻子會是什麼樣子呢？

夏洛特轉過身看著她：「你知道的，丹尼原來可不是個禁欲主義者，可就像一個人在海里玩夠了，終於要上岸一樣，他一旦決定了上岸，不會想要再回去的，因為他不稀罕了。我這樣說，你懂嗎？丹尼會是最好的丈夫。」

「我不知道，但那個不重要了。」

……

你可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明？

而關於這件事情，敏感的記者們先知道了答案。

所以，關於委員會是否會調查海格的答案，就這樣擺在那裡了。

醫生就地緊急處理時，他看著她蒼白的臉，男人到了他這個年紀，心都是輕浮而且堅硬的。

夏洛特知道，不是那樣的。

女孩兒醒了過來。

慧慧站在丹尼·海格的身邊，在這個時候輕輕問道：「丹尼，我落水的那一天，之後發生了什麼？」

「歐盟委員會會因為海格水的枯竭而放棄對你的調查嗎？」

他覺得自己厭煩，又無法擺脫，因此更加厭煩。

「說得對。」慧慧也笑起來。

商務部長的車子在最後一刻開進了香貝里大街十五號，他出席了丹尼·海格的婚禮。

她說：「你……」

他們把她抬上救護車，他跟上去。

「丹尼，她不知道你為她做了什麼九-九-藏-書。」夏洛特慢慢地說。

他喜愛她的年輕美麗，單純還有愚蠢。

「幾乎是……你信上帝嗎？你相信祈禱的力量嗎？」

慧慧看著夏洛特，忽然笑了：「之後的事情，還要我自己繼續考察，不過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你真的是他的好朋友。」

她覺得他像在說一個笑話，皺著眉頭笑了一下。

她結婚的時候啊，丹尼是證婚人。

她話音沒落，夏洛特就仰著頭哈哈笑起來：「我開始明白丹尼為什麼上岸了。」

那時他沒有哭，向上托舉她的身體，咬著牙齒，他想他總能把她救過來的。

他想，他自以為萬能，可是他做了些什麼？他要失去些什麼？

他喜愛她的與眾不同，又堅信遲早有一天會把她改造成讓自己順心的同一模式的女人，成熟、識相、感恩，不會去索要他不願意給的東西。

丹尼要在這一天結婚，那是因為他覺得這是個好日子，他不想跟誰作對，有什麼不屑他也不會表達出來。他就是那麼一個男人，驕傲而且自我，他的心裏面沒有別人，當然了，只除了這個姑娘。

三年前那個春天的下午，她被他從水裡救上來，已經沒了氣息。

原來，他是有一個小孩子的。當他知道他的孩子曾經存在的同時，就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

她點點頭，淚水奪眶而出，滴在頸間的綠寶石上。

是誰接受了他的請求？

她說完就走，走得那麼快，留慧慧自己在那裡出神。

夏洛特忽然摸了摸口袋：「我要去外面吸一支煙。」

她想起北非的沙漠里，他用布把她的腳踝細緻地包裹好。

因為部長的到來，進行中的婚禮有片刻的停止。

如今他的水還在，而這個姑娘的生機卻跟著她的血一點點地流走了。

夏洛特笑起來：「還有什麼事情比你的婚禮更重要？」她也很坦率地說九九藏書，「只是我沒有想到這麼快，我也沒想到是這個中國姑娘。」

夏洛特和布魯諾同時呼叫了救生隊。

海格水在不久之後就枯竭了。

那一刻，玩世不恭、鐵石心腸的丹尼·海格忽然回想起了發生在幾年前的一個個畫面。他從歌劇院出來，一個穿著綠色裙子的女孩兒在噴泉邊等他，她輕輕地回過頭，她的面色紅潤，頭髮和眉目的顏色深沉又多變，濃得像普羅旺斯九月末的葡萄。

他看著她的臉，覺得那是她的樣子，似乎又不是，他的微微鮮活漂亮，顏色那麼濃，眼前這個是被湖水稀釋淡了的，洗刷白了的。

他失去的另一個，是慧慧。

夏洛特說：「那我們上一次見面是在什麼時候，你記得嗎？」

部長會出席一個被調查的壟斷資本家的婚禮嗎？

慧慧覺得自己從來沒看過這部電影，但是這個故事讓她覺得有一種奇異的似曾相識的感覺。她覺得心底有一層迷霧，濃濃的，散不去，而在那層迷霧的後面，她隱隱覺得有一個能夠解釋一切的真相。

夏洛特從窗邊走過來，坐在圓形的椅子上，看用人幫慧慧把婚紗穿上。

丹尼·海格上去扳過那人的肩膀，迎面就是一拳，他要再撲上去，被人從後面抱住。夏洛特看著他說：「丹尼，丹尼，他們是在救她呢，你冷靜一點，你冷靜一點……」

夏洛特站在陽台上，一邊吸煙一邊看著貝爾熱湖發獃，身後有腳步聲，她回過頭來，是丹尼·海格，他們互相親吻了臉頰。

他沒來得及拉住她，她滑下船去，頭撞在螺旋槳上，湖水紅了一大片。

如果是這樣，丹尼·海格看著貝爾熱湖在心裏祈禱，像年少的時候跟命運發狠一般。如果是這樣，如果神明一定要奪走屬於他的什麼東西，請把這個姑娘留下，他願意用海格水來交換。

丹尼·海格結婚ｒeａd.９9cｓw•ｃｏm的意義已經超過一個富豪結婚本身的新聞價值，一來新娘子的身份是謎，記者們不願意相信她是一個普通的毫無背景的中國姑娘這樣一個調查結果，而非要給這個女孩兒加上些離奇的身世。毫無中國歷史知識儲備的人說，她可能是有著沒落王室背景的中國女孩兒，稍稍時髦一點的人說，她可能來自於一個富商或者政府高官的家庭，灰姑娘的運氣讓人不服氣，這很正常。二來，婚禮舉行的當天，歐盟貿易委員會經過對各個方面的質詢，最終將會宣布是否啟動對海格的壟斷調查，財經人士分析，丹尼·海格之所以要在這一天舉行婚禮，就是要明目張胆地表達他對委員會做出的任何決定的不屑。

請讓她回來。

忽然有人上去擠壓齊慧慧的腹部，她的身體猛地痙攣了一下。

他笑了：「我是個商人，怎麼能把自己也補償進去？」

齊慧慧不僅頭上有傷，還有太多水嗆進胸腔。

她在船上一步一步地向後退，同時控訴著他的愚蠢和殘忍。

他慢慢地握住她的一隻手臂，妄想著這樣就能把這個女孩兒溫暖過來。

她頭上的血一直沒有止住，渾身冰涼。

「我沒有看到開頭，不知道名字。故事說的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已婚的女人在二戰的時候戀愛了，經常是外面一邊轟炸，兩個人一邊在房子里親熱。終於有一天，男人剛剛走出房間，一顆炸彈在那棟樓上爆炸了。男的一下子被炸死了，女人試探他，連呼吸都沒有了。於是她對著上帝祈禱，如果可以把男人的命換回來，她願意從此以後再也不見他。」

慧慧想了想，那不是一個愉快的回憶，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自己可能都不知道：「那是三年多以前，我跟丹尼在湖上，你坐在另一艘船上，我落水了。」

慧慧想起來了，那段記憶在她的腦海中ｒeａｄ•99csｗ•com是個盲點，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一切已經結束了。

他跳下去，一隻手拽著船，一隻手攬著她的腰。

他忽然有了一個念頭，覺得手裡的這個女孩兒像是海格家的水源樣。

慧慧在鏡子前面轉了轉，師傅覺得她胸口的地方還要再改一下，她一邊換上別的裙子，一邊說：「你跟布魯諾昨天晚上休息得好嗎？」

女孩兒的心固執得像長了刺的石頭。

這些奇怪的想法在他絕望的腦海里瞬間出現。

他的水源換了她的命回來。

「然後男的活了，女人真的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見他。」

她想起雪花紛飛的天氣里，他把她從地上扶起來，對她說：「你不走，我就不走。」

夏洛特微微笑了起來。

她們在鏡子里互相看看，慧慧說：「謝謝你願意來參加婚禮。」

慧慧的頭髮被綰成高髻，一頂白色的小禮帽斜戴在頭上，面紗擋住她半張臉孔。她身上是條齊胸的白色絲綢婚紗，通身綉著百合花的圖案，最靈巧的工匠換了無數種針法綉制的花紋，迎著陽光看，那些百合花從顏色到造型都變化莫測；還有窄腰身、曳地的魚尾形裙擺，只遮蓋住手指和半截手掌的金絲線手套，每一個細節無不完美。

慧慧換了另一條白色的裙子，從簾幕後面出來，看了看夏洛特：「這是故事的全部？」

夏洛特點點頭：「是的，親愛的，我看見你落水了，看見丹尼跳下去救你上來。我看見他抱著你痛哭流涕，狼狽不堪。」她說話時臉上仍有那層淡淡的微笑，在鏡子里看著慧慧的臉，「我認識他快二十年，沒有看見過他對任何事情有輕微的動容，我從來沒有看見他那副樣子……」

他說：「謝謝你給我帶了那麼好喝的酒來。」

「夏洛特。」丹尼·海格說，「我什麼都沒有為她做，一切都是巧合，幸運的是，我爭取到了一個並不是最壞的結https://read.99csw.com果。」

他輕輕地說：「要哭啊，可以的，等一會兒，部長都來了，你跟我去迎接下？」

夏洛特多少有些嫉妒地想：當年她結婚的時候，婚紗也那麼美。

可是她不幹。

丹尼·海格看看她，握住她的手，想了想，笑著回答道：「我跟水神商量，無論如何不要讓這個漂亮的姑娘臉上有傷，因為如果她醒過來，我要娶她。你看，這就是我在沙漠里跟你說的那件事情，你還是那麼漂亮，我對水從此充滿敬畏。」

那天天色未亮，一輛裝滿數萬朵白色和黃色鮮花的冷藏車從瑞士洛桑出發，繞過萊芒湖，在連綿不絕的阿爾卑斯山谷中行駛了近兩個小時，抵達法國香貝里。車子在杜露大街十五號的門口停下來，經過細緻的安全檢查之後，駛入了庭院。

丹尼·海格沒有說話，倚在陽台的欄杆上向外看了看，趁賓客未到，工人們在忙碌而有序地布置會場，到處是鮮花的芬芳，歡快而不失莊重的婚禮音樂在輕輕地回蕩。

車子沿著貝爾熱湖畔的快速幹線往醫院行駛，外面是貝爾熱湖。

「嗯，很好。」夏洛特說，「臨睡覺的時候，看了一部電影。」

他看著她蒼白的臉，還是沒有哭。

丹尼·海格，丹尼·海格。

「是什麼？」

家族的不幸源於每一代人的佔有和控制的慾望，他曾經那麼不屑於他們的貪婪，殊不知這種罪過在他這裏無比膨脹。他佔有著這個女孩兒的愛情和身體，愉快地用自己的財富和權力代替她做判斷，任意改變著她的生活，絲毫不在意，自以為是。

他覺得很多話都還沒有說，現在張開嘴想要叫她一聲，自己也沒有料到，就那樣痛哭出聲。

而丹尼·海格手中的她的手，忽然動了動。

「然後呢？」

她想起突尼西亞海港那個畫著「哈桑尋妻」的房間，他撫摸著她的頭髮和手臂說：「我想要多跟你待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