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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朝生春暉暮留靄

第二章 朝生春暉暮留靄

「你能保證什麼?」
阿初的腳踏車頭和惠的腳踏車頭靠一起。
「我愛她!!」阿初幾乎瘋狂地喊叫。
「很遺憾,我沒有讀過這本書。」韓禹說。
阿初給榮升寫了一封信,並將自己存銀行里的一筆款子取出來,連同信一起放進了一個大信封。他把這封厚厚的信放進了書房的抽屜里。他希望自己走後,麗水和榮升好好利用這筆錢,或者是,儘快回國。
被榮升的病折騰了一宿的麗水,恨不得把阿初千刀萬剮了。敲門聲響起來,麗水怕是夏醫生來複診了。她急急忙忙對著鏡子攏了攏頭髮,搽搽口紅,整理整理衣襟,幽幽雅雅地去把門打開。「是夏先生嗎?」
「So handsome,guy。」房東太太由衷地發出讚美聲。「You must will be the focus of all the women's attention tonight。」
初也笑了。「那麼,請您的車隨著我的車來吧。」初的腳踏車一下衝出去,惠笑著去追。天空底一片朝霞沿著高雲飛去。
「初,你是不是對這種場面已經司空見慣了?」惠問。阿初卻一心一意的將榮升扶上床,「他需要休息。」初說。
「你怎麼來的?」阿初也不知道自己會問出這樣一句話。
雨還下,人卻已經麻木了。
「你瞧這衣服,既合身又貼身,倒像是專門為你訂做的。既然惠小姐邀請你做她的舞伴,總不能顯得太寒酸,今天晚上,也許是你人生新的起點,玩得開心點。」榮升的臉上透出無名的哀愁。
「這句話就說對了。」阿初平靜了。「為什麼說『從來沒有輕視過我』,難道我應該被人輕視嗎?如果我不是這樣的出身,您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有輕視我的念頭。你們有意無意地淡化彼此的階級,但是,無形的壓力無所不。」
姐弟倆抱頭痛哭。
「您說的是您的家庭?他是您家庭的主人?」
「是的。六年前,少爺曾經有過一次短暫而甜蜜的婚姻生活,少奶奶聰慧美麗,是世間少有的才女。他們非常相愛,愛到不能沒有彼此。」
「你的態度呢?」
「感覺到什麼?」
「你怕啦?」麗水冷冷地說。「你們一到倫敦,就像泥牛入海。八年沒有音訊。要不是我最新的醫學雜誌上找到你初先生的博士論文,恐怕我現,還倫敦街頭討飯!」
麗水衝到門口,擋住門。「不行!今天你哪裡都不許去。」
阿初無法回答。「我想儘快結束校園生活,並很快就業。」
二年後,榮升英國不但沒有絲毫地發展,反而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就榮升一籌莫展之際,阿初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英國皇家醫學院,並獲得當年全額獎學金。榮升朋友的資助下,阿初和榮升來到了卡迪芙。阿初一邊學習,一邊打工,學習和工作中,阿初找到了自信和自尊。榮升不肯回國,他捲縮一個租借的閣樓里,消磨著歲月和光陰。
可是,該來的總要來。就阿初舉棋不定的時候,麗水小姐從倫敦來到了卡迪芙。
「謝謝。」阿初盡量掩飾自己內心的興奮。
麗水此刻看見榮升,千種委屈爬上心尖,她嘴唇蠕動,一跺腳,一拍胸、一揚脖,大哭起來。「表弟啊!我的表弟啊!我總算找到你了。可憐我那姑父啊,可憐哪!」
「我說不行就不行!他發高燒,你居然要出去。」
「很抱歉,初。我不能原諒他的粗暴和無禮。」
「因為你根本不愛她!」
阿初先是陪著大少爺上完了四年私塾的課程,又被四太太送到洋學堂續讀了五年的書,其間,選學了西醫學。1924年,由於大少爺新娶的大少奶奶意外辭世,受到打擊的榮升執意要離開上海,說要去海外發展,四太太的努力下,16歲的阿初跟隨榮升來到了英國倫敦。
「你不愛她!」叢鋒的眼睛里透著寒光。「你不愛她,你愛的是平等和自由!不是嗎?尊敬的初先生,我沒有說錯吧。」
阿初決定和惠遠走高飛。
他發瘋似地撕咬一切可以撕咬的東西,不斷地撞擊一切可以摧毀的傢具。他像狼一樣地嚎叫。對一切試圖阻止他行動的人,進行謾罵,甚至攻擊。
「我叫你穿你就穿,擱著也是擱著。難道等蟲蝕了、毛翻了,再拿出去扔。」
初和惠剛剛走進一條狹小的小巷,就聽見一陣強烈、刺耳的尖叫聲,接著就read.99csw.com是玻璃器皿所發出的尖銳地粉碎聲。初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迅速騎車衝進院門,房東太太站樓梯口,張大著嘴,叫著阿初的名字。阿初把腳踏車往院子里一扔,從房東太太身邊掠過,大跨步衝上樓去。惠很詫異地架好車,跟隨著阿初的腳步,走上樓去。
「為什麼?」
「可以這樣理解。惠同學。」
叢鋒已經看出其中端倪,說:「這個題目,應該是針對初先生提出來的。舍妹認為初先生不應該屈服於大家庭的權威。不知道,初先生是否同意舍妹的觀點?」
「我想到您家裡去做客。」惠提出了一個新要求。「我想,一個紳士是沒有理由拒絕一個女子合情合理的要求的。對嗎?初同學?」
「去吧,去享受你的人生。」榮升說,「不必為我擔心。」他轉身上樓去了。
熱烈的掌聲毫不吝嗇地響了起來,這突如其來的榮耀感,令阿初有些無所適從。惠察覺到阿初的窘態,於是,開始轉移目標。「我的兄長們,剛才談論什麼話題?」
「你是不是已經決定繼續跟著霍爾曼教授工作?」榮升問得很突然。但是,阿初並不迴避這個問題。「是,霍爾曼先生建議我繼續留學院里工作。」
「現你毒癮發作的時間越來越少,而且,得到了很有效的控制,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
阿初替麗水付了車費,過來幫她拎皮箱。「你也不怕是同名同姓。」
阿初知道,榮升態度的優劣與他身體的優劣是呈正比的,顯然,他的精神狀態已得到了一個適當的緩衝。
那一夜,初榮升的簫聲中失眠了。
「他怎麼了?」惠想援助阿初,制止榮升的瘋狂。可是,靠近榮升的一霎那,險些遭到榮升手上武器的迎頭痛擊。
「我很好奇,是什麼阻擾您前進的步伐?」惠問。
阿初望著榮升的背影消逝樓梯的盡頭,才感覺原先自己的顧慮有些多餘,而此時,時鐘指向八點二十分,自己的命運應該由自己掌握。於是,他轉過身,迅速走出門,跑步穿過小院,控制不住情緒地大喊了一聲,不,不是控制不住情緒,而是有意放縱自己,放縱自由的靈魂。當阿初像旋風一樣卷到院門時,正好給房東太太撞了個滿懷。
阿初看著少爺的臉色已逐漸好轉,言語之間似乎也顯得溫和。於是,說:「少爺自己難道感覺不到嗎?」
阿初很快回應了一句。「怨天尤人,亦不可取。」
「這個題目對我而言,實是太大了。我現最感興趣的是如何中國建立一個民主的制度。使個人價值得到充分的尊重,從而實現對人權的保護。」惠一邊說,一邊用眼角的餘光去探測阿初的表情。
「我們談論的話題是: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的利弊。」韓禹答。「惠小姐,有什麼高論?請賜教。」
「我沒有愛過。叢惠同學。」阿初答得很認真。
榮升手裡攥著一管簫,轉過身。「表姐?」
「穿給我看看。」
「你,覺得人生很快樂嗎?」
1931年,英國,卡迪芙。
惠並不知道阿初的過去,她只看到了阿初的未來。惠是一個富於同情心,有正義感的女孩,阿初和她一起的時候,常常得到精神上和心理上的雙重愉悅。
原來,自從榮升和阿初離開倫敦后,就如斷線的風箏,與家庭斷絕了音信。大太太家如坐針氈,時刻不安。麗水於是自告奮勇到英國來尋找榮升,不料,麗水所認識的榮升好友,移民去了加拿大。麗水不甘失敗,到處登報,四處刊登尋人啟示,可是,徒勞無功。而榮家又傳來了榮老爺病故的噩耗,使麗水覺得自己有辱使命,無顏以對榮家。於是,英國報館找了個差事干,繼續留英國找榮升。三年來的辛苦,並沒有撲捉到榮升的影子。又遇到經濟大蕭條,報館裁員,丟了飯碗。就麗水徘徊饑寒交迫的邊緣時,轉機來了。她的一個朋友英國皇家醫學院的雜誌上,發現了她要尋找的線索,於是,她通過英國皇家醫學院博士通訊錄,順利地找到了這裏。
「他侮辱我們的職業,阿初。」惠大聲叫著。「他是個癮君子!初,你不該留著他。他太危險。」惠一邊說,一邊照著阿初的吩咐去做,她很快拿到了針葯。「您應該把他送到戒毒所去,或者,是監獄。」她把灌好針葯的針遞到阿初的手上。「我竟不知道,這就是你卡迪芙的https://read.99csw.com家庭生活。」
「我想,我還沒有做出最後的決定。」
「你的同學。」
叢惠小姐搖了搖頭。「不,阿初。需要幫助的不是他,而是您自己。您不應該這樣無條件地服從一個精神瀕臨崩潰的人。不是嗎?初同學?」
「您吃一點蘋果吧,這對您的睡眠有幫助。」阿初扶起榮升,榮升掙扎著撐起來,張開略為乾燥的嘴唇,咀嚼著蘋果片。「她跟你講什麼?」
夏躍春笑著伸出手來和阿初握手。「只要你不是她今夜的新郎,就證明我還有機會。」大家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叢惠小姐停住了腳步,說:「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但是,不能原諒他的做法。自暴自棄,畢竟是懦夫的表現。你認為呢?初?」
「你雖然受過高等教育,卻無法擺脫寄人籬下的陰影。極度的自卑造成你極度的自尊!你骨子裡恨透了自己的地位和出身,所以,你不願意讓人稱呼你真實的姓氏,你更願意讓人稱呼你為初先生。表面上你對我們這些貴族子弟謙虛和藹,心底下不知道怎樣地嘲笑和輕蔑我們。你很自私!你之所以『愛』上惠,是因為惠給了你平等的觀念,惠給了你自由的空間,惠讓你感受到了幸福。她把一切都給了你,可是,你為她做過什麼?你守著那行屍走肉的少爺,過著清教徒一樣的生活,你困守該死的感恩報恩的儒家思想里,斷送掉自己的寶貴的青春。你還想讓惠也陪著你消耗掉她的一生嗎?」
「初同學,不,初先生,我想直率地告訴您,您所謂的家庭,正是您急需擺脫的枷鎖。我感覺的到,您的家庭雖然遠隔萬里,卻依然有強大的力量束縛著您的心靈。這非常可怕。您的服從、您的溫和、您的忍讓、甚至您所有的情性都是您所謂的家庭里養成的,所以,您還沒有意識到這種制度的黑暗!您受過高等教育,您的所見所聞,難道還不足以使您覺醒嗎?」惠很激動。「我為此感到非常遺憾。」
「初,我今天才真正了解了你的內心。」惠說。「我相信,『愛』的喜悅一定會賜予一顆善良的心。」
阿初打掃完「戰場」,將榮升的簫拾起來,這是榮升心愛之物,八年異國的生活里,幾乎每一夜,阿初都是這無窮無盡、纏綿悱惻的簫聲中進入夢鄉的。他把簫小心翼翼地掛上牆。
「要是有名有姓,我還真不敢相信您初先生已經是赫赫有名的英國皇家醫學院的博士了。想必,再過兩年,您就是一位十足的英國紳士了。忘恩負義的東西!你吃著我們榮家、喝著我們榮家,花著我們榮家的錢,居然,不肯冠上我們榮家的姓氏——」麗水義憤填膺地說著。「我不用想,聞也聞到您初先生厚顏無恥的味道了。」
為了不引起麗水的懷疑,阿初提前把整理好的行李放到了房東太太的屋裡,這樣,無論什麼時候,他都可以不引人注目的離開。
阿初被徹底打啞了。
「Thanks!」阿初由於興奮,臉上泛出紅色的光彩,他就勢和房東太太擁抱,迎著晚霞,邁著歡快的步伐,哼著悠揚的舞曲,向醫學院走去。阿初的眼裡,今天的空氣格外新鮮,今夜的星空格外燦爛。
榮升瞥了阿初一眼。「你不想對她負責任嗎?」
榮升手上的簫落地了。
當阿初走進房間時,驚奇地發現榮升居然自己整理了書房。
「想不到我會來吧?」麗水放下手中的皮箱,「去,替我把車錢付了。」她用手指了指門外停著的一輛汽車。
「不是,我不想讓她有壓力。」
「為什麼?」
「不,我不同意你的觀點。」夏躍春打斷了叢鋒的發言。「私有制是不可能被消滅的!」
榮升的臉色變得蒼白。「我父親怎麼了?」
阿初並不生氣,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我從來沒有懷疑過您的嗅覺,它甚至比獵犬還靈。」阿初快步走上樓。
「你說的權威,是否針對傳統的權威?」有人高聲問。
「冷靜一點。」阿初將榮升攔腰抱住,「冷靜一點。」
一個月後,阿初收到了惠的邀請函。
「不,你不愛她!」叢鋒的音頻提高。
阿初支吾了一下,說:「我已經習慣,甚至依賴著大家庭的權威。如果說,這種權威轟然倒地,我不知道,自己會走向何方?」
「怎麼?你還不打算去嗎?」
榮升鄙夷不屑地「哼」了一聲。「人間哀樂,實不可測。」
榮升九-九-藏-書站落地窗前,看著阿初路燈下洗衣服,看著他幫著懷孕十個月的鄰居瑪麗亞搬木盆,看著他和房東太太講閑話,聽著他爽朗地笑聲,突然,榮升開始羡慕阿初了。羡慕他的自由,羡慕他的健康,羡慕他即將擁有的人生。
他跑得精疲力竭,最後摔倒泥水中,他感到自己永遠爬不起來了。
惠熱忱地邀請阿初做為自己的舞伴,參加醫學院的禮拜日舞會。當大紅請柬落榮升的書桌上時,已經是晚上八點鐘了,那濃郁的香氣和粉紅色的信簽,使榮升感到阿初即將戀愛。
阿初想。
「先生們,先生們,請原諒我冒昧地打擾了你們的清談。」有著非常親和力的惠將阿初推到了社交的前台。「認識一下,我最親密的朋友阿初!他也是我今夜的舞伴!」
叢惠笑了,說:「我可以預先告訴你答案。有沒有興趣聽?」
阿初穿上禮服,顯得英俊挺拔。
榮升有節奏地敲了敲落地窗,阿初抬起頭來,榮升離開了窗子,阿初知道,少爺叫自己,他有事吩咐。
阿初送走了惠,就像送走了心底的一片彩雲,自己是不是對惠萌發了愛意呢?當他回到閣樓上時,房間里瀰漫著的「死氣」,又將自己拉回到現實中,榮升蜷曲著身體,低緩地呻|吟。
「你給我站住。」麗水趕上去,要發作。就聽得阿初大聲喊著:「少爺,江姑娘來了。」
阿初下意識地明白了,自己可以離開了。
天快亮了。
「是我要她走的。」
「他是病人。他需要我們的幫助。」
阿初平靜地說:「阿初正像陽光下的春草,不斷地發榮滋長。而少爺是已然經歷過釅春艷陽的夏花。所以,您對秋霜懷著巨大的恐懼和憂疑。其實,阿初和少爺一樣,對前途茫然不可知。唯一的一點堅強,來自於我積極向上的精神。因為,我知道,寒冬過後,會有明媚的春光。」
「你以為現你功成名就了,就可以囂囂於人前了。」
「是的。我需要錢。」阿初簡潔地說。
阿初和惠是二年前英國皇家醫學院霍爾曼先生的研究室里相識的。惠第一眼看到阿初時,就不自覺地喜歡上了他,阿初淡淡而有神的眸子,聰明又謙遜的語言,甚至略顯羞怯地微笑,都深深吸引著惠。而惠的出現,也使阿初平淡的生活平添了一層斑斕有趣的色彩。
麗水來了。她給死氣沉沉的閣樓帶來了勃勃生氣,也給阿初帶來了麻煩。首先是她無休無止的對阿初呼來喚去,其次,是她大手大腳的花費金錢,令阿初不能忍受。阿初的出診費幾乎被她揮霍盡了,麗水還覺得理所當然。不過,阿初對麗水還是心存感謝,至少,她堅定了阿初離開的決心。榮升身邊有人照顧,阿初也不必背負忘恩負義的惡名,他甚至感激蒼天的安排,總要自己走得心安理得。
清晨的陽光灑滿了幽靜的竹林,阿初和惠騎著腳踏車穿過沾染了春色的小徑。兩個人恣意的笑聲回蕩春風裡。
「小心針!」阿初將針葯全部注入了榮升體內。榮升嚎叫了一聲,他似乎已失去了部分戰鬥力。可是,當他的眼睛掃到惠的身上時,依舊喘著氣地罵:「滾出去!惡毒的女人!你!你根本不配做醫生。」榮升將手上的簫擲過去。
「是否包括上帝?」
當阿初走進燈火輝煌的舞池時,才知道,這是一個由中國留學生主辦的晚會,全體到場人員一律用中文交談,舞曲也是以中國音樂為主,所以,每一個到場的中國人都會有一種親切感,彷彿這裏不是異國他鄉,而是自己的祖國。
「想必,那個女子離開了他。」
叢鋒說:「你錯了,惠和我,從來沒有輕視過你。」
「您叫我?」
「對!」叢鋒鏗鏘有力地回答。
「不!我愛她!」阿初大聲地吼叫。
惠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后,會怎樣對待自己?
榮升病了。病得很嚴重。
「對!也包括上帝!」叢鋒極具煽動性的肢體語言令阿初的心底激起了從未有過的波瀾和強大的震撼。
初流淚了。「您無權指責我,尊貴的先生。我承認,我愛自由!愛平等!我也愛惠!惠給了我許多美麗的幻想,我她的身上,甚至看到了未來家庭的和睦,個人奮鬥的目標。但是,我不是一個自私的人,坦率地講,我國外待了八年,這八年來,我所接受的教育,帶給了我思想上的光明,這不是一時一刻能做到的。也不是令妹所賜予的!我之所以有所彷徨read•99csw•com、有所顧慮,是因為我覺得,人實現個人價值的同時,還需要——有他必須承擔的義務和責任!也許,有一點您說對了,我的確是一個家奴,我的出身,使我今生無法和惠真正的結合。」
「我叫叢鋒,是叢惠的堂兄。早就聽說過你的名字,初先生,您是唯一一個連續四年獲得英國皇家醫學院全額獎學金的中國人。我們為你感到驕傲和自豪。」
「為情所害?」
此刻,叢鋒佔據著發言的有利位置,慷慨激昂地說:「1848年2月倫敦出版的《共產黨宣言》就是一篇極富戰鬥力的政治檄文!它甚至比法國大革命的《人權宣言》更具備號召力!」
阿初還沒有跑到港口,就已經聽到了海輪起航的汽笛聲。他沒有因此停止奔跑的速度,他需要這艘船,他需要惠,他需要離開這裏,他需要獲得自由的新生。
初不回答。
「我,還考慮。」
「Help!Help me!I,m dying!」瑪麗亞臉色蒼白,床上痛苦地呻|吟。血從褥子里滲出來,阿初什麼雜念都沒有了,打開行李箱,拿出醫療器械,戴上消毒手套,為瑪麗亞接生。
突然,院子里傳來奔跑聲。
「走,我帶你去認識認識我的朋友。」惠拉著阿初,擠進一群新銳貴族打扮的人群中。
惠用最親切的話語和最迷人的儀態出現阿初面前。他們像情侶一樣舞池裡徜徉,一曲又一曲,從快三步跳到慢三步,他們情意綿綿中第一次親密接觸到對方的肢體,兩個人似乎都有些忘我地陶醉。
阿初知道,自己和惠的差距很大,惠是當地富商的獨生女,祖上是華僑。而自己既沒有地位,也沒有上流社會的身份。自己是榮家四太太十幾年前從大街上撿回來的孤兒,從小就負責照料著榮家大少爺榮升的生活,說好聽一點,他是榮家的養子,說露骨一點,不過是榮家的一個特殊家奴。這個家奴之所以特殊,是因為他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我手上有一本1888年的英文版《共產黨宣言》,可以借給你閱讀。」叢鋒接著說:「資本主義已成病樹沉舟……」
強弩之末,簫掉惠的腳尖。
「不太好吧。」阿初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這套禮服象徵著榮升的過去,所有美麗的回憶都鑲嵌禮服的扣子里、領子里、袖子里,阿初覺得自己承受不起。更怕自己穿上這件禮服勾起少爺的傷心事,那就得不償失了。
「她,她說您的身體正康復中。」
「只怕您去了以後,會受到一些刺|激。」
惠挽著阿初的胳膊從舞池裡走出來,穿梭一群衣冠楚楚的紳士和淑女們中間,初看著那些陌生的面孔,聽著他們嘴裏講一些新鮮的論題,阿初就有一種莫名的興奮。
「你是個賊!」榮升暴跳如雷地用手上的一管簫襲擊阿初。「你是個賊!我的煙槍呢?煙槍呢?你想害死我!你這個忘恩負義的賊!」
「我喜歡刺|激。」惠的腳踏車回過頭來,剎住。
榮升連續發燒,可能是因為父親的死,使他感到內疚和痛苦,他曾連續風雨中一整夜一整夜地吹簫,直到他倒下。
「對。」
「小心一點,惠。」阿初強有力的手,暫時制服住榮升。「我需要您幫忙。書房的抽屜里有針葯,我得給他打一針嗎啡。讓他安靜下來。」
「撒謊。」
「叢惠同學,不瞞你說,我也想有纏綿婉轉的戀愛;我也想有溫柔斷腸的相思。可是,我只要一想到少爺的痛苦和自殘,自己對『愛情』的憧憬就打了一個很大的折扣。自憐的悲哀勝過了『愛』的喜悅。」
「錢對您很重要嗎?」
「我已經給少爺打了退燒針,等他醒了,你給他熬點粥喝。明天,夏先生會來複診。我跟他講好了,他不收你費用。」阿初穿上外套,準備離開。
叢鋒並沒有就此放過他的打算,而是,再次發動攻擊。「初先生,您能告訴我,您貴姓嗎?」
麗水為榮升的病焦慮不安,阿初卻沒有時間再糾纏下去了。
初和惠很快戀愛了。就象天空中的彩雲追月,又象俗人們口中常說的烈火乾柴,彼此「愛情」的初級階段,惠是積極主動的。每當惠提起要和阿初到巴黎去開一家診所,阿初就會借故推脫,可是,惠是不死心的,她不遺餘力地鼓動阿初,要他隨自己而去,去開創美好的未來和新的生活。可是,每當阿初要下決心時,眼前就會浮現出四太太的影子。四太太的殷殷九-九-藏-書囑託,四太太的慈愛關懷,四太太的希望,甚至四太太的眼淚,都會牽制住阿初那躍躍欲試的越軌之心。
「聽說她家裡人,也被邀請的範圍內。」
當阿初回過頭來時,惠已經離開了。
「如果我沒有記錯,您應該姓榮。可是為什麼你不肯讓人稱呼你榮先生呢?因為你自卑!你是榮家的家奴!」
當新生嬰兒的啼哭聲劃破夜空時,阿初開始雨地里拚命地狂奔——他甚至連瑪麗亞一句感謝的話也沒聽,他現需要的是時間,他需要時間停下來,哪怕是一分一秒,自己的世界都會被改變。
「為什麼不殺了我!這對你來說很容易!我為什麼要你做醫生,因為,殺人對醫生來講很簡單。」榮升掙扎。但是,榮升很清楚的知道,他需要針葯的幫助。
叢鋒大聲地說:「先生們,有人說,我們這個世紀的主要知識活動之一,就是質疑權威!」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你給我滾出去!」喘息未定的榮升,試圖再次咆哮。
「可憐我那姑父,三年前病故了!」
阿初突然覺得惠和叢鋒的冷酷。「為什麼不等我?今天走不了,還有明天。」
阿初可以背叛榮家,但是,不能背叛四太太。哪怕是思想上的背叛。
「誰?誰要生了?」就麗水一愣神之際,阿初推開她,走出房門,此時,天上下起了小雨,房東太太為阿初披上一件雨衣,他們一起走進了瑪麗亞的房間。
「沒有壓力,哪來的動力。你過來。」榮升從衣櫃里拿出一套黑色毛料禮服,那是榮升當年穿過的結婚禮服,當時的上海是最時髦、最昂貴的,就是巴黎,也算是服裝業的精品。
阿初削了一個蘋果,放果盤上。「您好點了嗎?」
「誰?」阿初問。
樓上一片狼籍。榮升是粗暴的,粗暴的令人憎惡。
「阿初,如果我剛才的話,對你造成了傷害,請您原諒我。」叢鋒將馬燈遞到了阿初手上,「她會給你寫信的。」叢鋒說,「如果你們真正相愛,海是隔不斷戀人的。」
「疾病。」
「她走了,她是一個講信用,守時間的人。」叢鋒說。
可是,正當他一切都安排好以後,卻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阿初和惠買了去巴黎的船票,他們購置了新衣物,出發前一天,他們請叢鋒、夏躍春等人吃了一席酒,阿初執意由自己付錢。
「Chew! Chew! Maria is feeling bad,she is dying!Come on,let,s go to see what,s happening!」房東太太漲紅了臉大喊大叫。
寒冬過後,真的會有明媚的春光嗎?
「惠呢?」阿初站起來,用手抹去臉上的水。
「瞧,你的車向我的車發出了誠摯的邀請。」惠得意地笑。
「叢惠同學,他不僅僅是一個病人,他也是我們榮家的少主人。」
「沒事的。」阿初並不想和她發生爭執。
「考慮?什麼意思?」
「我想,是的。少爺。」
「瑪麗亞要生了。」阿初馬上反應過來。
「不!」阿初此刻想逃。
阿初遲疑了片刻。「說實話,我還沒有具體的想法。」
「叢惠同學,您不必過於激動,我家少爺是一個很可憐的人,離鄉背井,孤獨無趣,毒癮纏身。深思其故,也是為情所害。」
「初同學,您會繼續留醫學院霍爾曼先生的研究室里深造嗎?」惠很關心初畢業后的去留問題。
江麗水是榮家大太太的遠房侄女,少年時父母雙亡,大太太極為憐惜,將她留榮家撫養。麗水自認是林黛玉的苦命,賈探春的才情,薛寶釵的心眼,史湘雲的氣度。家裡長輩面前總是小心翼翼,下人面前頤指氣使,姐妹面前尖酸刻薄,比榮榮和榮華兩個正二八經的主子,還難伺候。阿初從認識她第一天起,就認定她是晴雯的嘴,司棋的德行,襲人的面孔,鴛鴦的傲氣。所以,當阿初走下樓梯,院子里看見風塵僕僕的麗水時,居然有些手足無措了。
「請等一等!。」阿初從裏面追到樓梯口。「請您原諒他的過失,惠同學。」
榮升冷冰冰地說:「還沒有被你害死。」
「這裏又不是監獄,我為什麼不能出去。你不要自己嚇自己,少爺不會有事的。我是醫生,我向你保證。」
「詭辯!」不過,榮升講這句話的時候,臉上居然有了一絲笑容。
「初先生,你很不守時。」叢鋒提著一盞馬燈,出現阿初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