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嬤嬤得知上海榮家的老爺正要討一房小妾，我們就動了心思，我們需要一個避風港，需要一個良好的生活環境。否則，我們無法負擔生活的重擔。那時侯，我甚至想到為奴、為仆、為娼！我也要活下來，把你養大成人！我放棄做人的尊嚴，為了有一天能夠討還血債！

我的嬤嬤阿岳，我的乳母，她就是這場大火中的倖存者，但是，她的臉被無情的毒焰給毀了。她親眼看見姨娘抱走了我們的弟弟，阿次。因為，我們不能全死掉，他們需要有一個孩子來做掩護，他們要組建一個完整的家。這樣，他們才能讓腥風血雨以最快的速度風平浪靜。

我們的感情和友誼有了嫌隙。

追溯悲哀的往事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

「二十年？」阿初用審視的眼光威逼著眼前這個素昧平生的年輕人，他言語輕蔑地說：「二十年？二十年前你多大？如果你想我面前講一些荒誕不經的故事，來這裏招搖撞騙，那你就選錯對象了。」

皇太后很喜歡洋人的舞蹈，宮裡的太監和宮女們為了迎合老佛爺的口味，都穿上洋裝為太后表演「華爾茲」，滑稽的是，他們的西服背領上總是拖著一條長長的大辮子，活像一條甩不掉的尾巴。我們的父親因為精通洋務，很受太后的賞識和寵愛，所以，我曾蒙恩詔金門獻舞，我十六歲那年，母親生下了一對雙胞胎，我親愛的弟弟們，你和阿次……來到了這個充滿光明、又暗藏黑暗的世界。

「我知道你要講什麼，無非是『叔嫂通姦』、『謀嫂殺兄』，當然，外帶『孤星血淚』。你知道，那些不道德的非法行為，往往是看客們所感興趣的。但是，我對此沒有任何興趣。我要見你的母親，我要聽她講這一段殺氣騰騰的故事。」阿初說。「而不是聽什麼『哈姆雷特』的外傳。」

可是，為什麼？今天有人煞費苦心的安排自己到書場來，來傾聽一段殘缺不全的隱秘。所有的台詞說唱，無一不是旁敲側擊的暗語。

與此同時，報紙上刊登了楊家因傭人用火不慎，華宅失火的消息。並稱：楊家二爺楊羽樺、楊家小姐和大公子都火災中不幸遇難。老爺楊羽柏異常悲痛，故而他偕同夫人和小公子，一起到歐洲旅行，希望儘快從失去親人的悲哀中解脫，楊氏家宅將於半年內修復等等。

宣統二年的一個春夜，那天安靜極了。天上沒有月亮，我和正齊約好了花園裡見面，商量出走的大計。可是，我草坪上，聽見了非常可怖的鐵鍬聲，我很疑惑，家裡的花匠是不會半夜三更種植花草的，我決定去看個究竟。

我們冒充從山東到上海來謀事的一家人，偏偏男主人途中得了急病，死了。只剩下我們母女倆，孤苦無依的，ｒeａd.９9cｓw•cｏｍ我們身上的錢都花光了，所以想就地給女兒找個婆家，要一筆彩禮錢，好湊足路費，扶柩回籍。

我們的父親是一個晚清的紅頂商人，母親卻是當時上海灘「金龍幫會」老大的獨生女兒。他們是法國的神學院里相識相戀的，他們的結合充滿了戲劇性和諸多浪漫色彩。那個時候，父親和母親非常恩愛，我們的家庭因襲了祖輩的優良傳統，喜歡學習各類新學科，熱愛古典音樂，熱愛生活。

母親像一顆華麗的流星從我們生活的世界里徹底消失了，而另一個陰險狡詐的毒狼出現了，他就是我們的叔父楊羽樺。

我是一個棄兒。

我們真摯的愛，得不到長輩的承認，同時，也不可能得到長輩的祝福。

楊羽樺是庶出之子，門第顯赫的楊氏家族裡沒有地位。他的青年生活放蕩不羈，沉迷於聲色犬馬。父親怕他不走正道，花費了一大筆錢送他出國讀書，他用父親資助的金錢周遊列國，最後他選擇了日本的財經學院就讀。我很詫異他，一個遊手好閒、不學無術的浪子，居然能夠順利完成學業，並且載譽回國。

「那麼，姓榮的呢？有沒有姓榮的客人？」

他精通三國語言，說話非常風趣、幽默。他非凡的口才深深的吸引了我們，也輕而易舉的捕獲了姨娘那顆蠢蠢欲動的春心。

還是那一年，太后心血來潮，賜給父親一個十八歲的宮女做小妾，父親不能拒絕太后的美意盛情，就將這個宮女領回了楊家，給了她偏房的名分，使她成為了我們楊家的新姨娘。她初來時，非常本分，也很活潑開朗，我和她因為年齡相近，很快成了最要好的朋友。我們彼此分享父親不同的寵愛，同時也承擔起照顧多病母親的責任。

為了活命，我們帶著你逃了。當他們專心致志替父親刨坑的時候，我們把你從搖籃里抱走了。你很乖巧，整個逃亡的時間里，你沒有哭過一聲。當時，我沒有時間找阿次，對於他，我只有聽天由命了。

我們走後不到半小時，我們的住所遭到了焚毀。殘梁斷柱下，還有沒來得及逃走的傭人們的骸骨和幽魂。

侍者微笑地點頭，拉緊電梯的門，載客上升。

阿初魂魄無主地問：「你到底是我的什麼人？」

阿初突然感到心情壓抑，當他越接近所謂的「真相」，自己就越感到莫名的惶恐和難熬的焦慮。

四太太開始講述一個隱藏了二十年的秘密。

而我們已經成了活死人！

阿初面對靈位跪下，他清晰地看見靈位上寫著「先父楊羽柏之靈位」，他震驚！怵目驚心！他的父親如果是楊羽柏，那麼，曾經來他診室看過病的楊羽柏，又是誰？

「202號房間。」阿初登上電梯，吩ｈｔｔpｓ://ｒｅａｄ.９9csｗ•coｍ咐侍者。

「謝謝你。」阿初轉身向電梯走去。

阿初曾經千百次地問過自己。

她要告訴自己一段塵封的往事，或許就是自己不為人知的身世之謎。

「您誤會了。」榮初示意阿初不要激動。「請您來，原是家母之意。家母與您乃是骨肉至親，難道您就不想見一見家母？問一問端倪？」他看見阿初情緒略有和緩，於是，雙手抱拳，說聲：「您請上座。」

阿初「哈」地一聲冷哼。「你是榮初，那麼，我是誰？」

三年後，我生下了榮初。我為了讓你能夠順利的進入榮家，我精心布置了一個局。我讓嬤嬤把榮初抱走，我假裝遭遇失子之痛，顯得神智不清。然後，我順理成章的把你領進了榮家的大門。

我為什麼要處心積慮的這樣做呢？因為，我要報復！我要你親手殺死他們！親手殺死他們！！我要和你，看著他們這對狗男女眼前化為泡沫，挫成灰燼。

「好吧。」阿初不再推辭，既來之，則安之。「適才書場只聽得前半段故事，殘缺不全，且陰雲密布，似乎下半段故事……」

母親去世了，由於疾病。父親雖然很痛苦，但是他身邊依然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姨娘陪伴。不象我們，我和你徹底感到了孤獨和無助。不過，你才兩歲，初綻的花|蕾還不知道失去花蓬的憂傷。

幼年的我特別喜歡各式各樣的洋裝娃娃，我會替她們穿上最華麗的小禮服和豪華晚裝。帶她們去參加宮廷舞會。

「你貴姓？」

太詭異了。

「笑什麼？我不覺得有什麼可笑之處？」阿初回頭掃視整個房間的布局，客房簡樸，只有兩椅一桌，桌面上放著琵琶和小三弦，顯然是梨園子弟休息、用功的所。另外，他還發現套房裡還有一扇門。「這房間是你預定的？」

我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也不知道他是否臨陣退縮？不知道他到底哪裡？他沒有留下一句話，像一陣風一樣消失我的視線里。

「姓榮的客人？好像有，有一位。」服務生核對名單。「有一位叫榮初的先生，預定了202號房間。」

父親不相信女兒的推斷，他認為，我是由於失去了母親，而嫉妒姨娘。我們開始爭吵，彼此很不開心。

我再也不想描繪「西門慶與潘金蓮」苟合的齷齪故事，儘管，它就發生我們的家庭。叔父和姨娘撕下了偽裝的面具，乾柴烈火，欲|火焚身。

父親太善良了。他相信自己的弟弟、自己的寵妾，永遠不會背叛自己。他不知道，他們除了背叛，還醞釀了一個更大更殘酷的驚天大陰謀！他們要取而代之！他們不惜雙手沾滿親人的血，也要獲取財富和佔有他人的人生。

他第一時間，趕到我身邊，用他強有力的臂膀扼制住我驚https://read.99csw.com恐的喊叫。

謊言和淚水贏來了同情和幫助。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有自己身世的知情權。請您告訴我，不要再隱瞞真相。那真相到底是什麼？」

他們下一步就是要殺了我和你！

他們派人追殺我們，我們無處藏身，無路可逃。

第一次，第一次被人全名全姓的叫出來，第一次，第一次知道自己是誰。太突然，反而令阿初難以置信。「不可能。」阿初想逃。「您和我開玩笑？」

「您是誰，難道您全忘了嗎？大抵應該有些模糊的記憶吧？」

「如果是玩笑，人世間沒有比這再殘忍的玩笑了。」四太太自己先跪了下來，對靈位哭了一聲。「父親，我把阿初毫髮無傷的帶回來了。父親！您這二十年來的沉冤血債，就要大白于天下了！父親！您亡靈保佑，保佑阿初，斬殺仇人，光復門楣，重振楊家！」

我們決定去尋求自己的快樂，離開家，去追求自己幸福的人生。

「你不要行險僥倖，以為可以截取我內心的傷疤，挖出什麼有關我身世的隱秘，從而進一步獵取錢財……」

四太太慘然一笑。

「那麼，恭敬不如從命。」榮初高喊一聲：「開龍門！」

我看見了父親的屍體，他躺陰冷的泥地里。我們的叔父和姨娘正梨花樹下掩埋他們的罪惡！

你知道，我看見了什麼？

二十年了，沒有任何一個人給自己滿意的答覆，對於血緣、對於親情，他已經徹底喪失了信心，隱藏已久的疼痛，迫使自己面對現實，完全放棄尋根究底的疑心。

書場內琵琶聲再次響起，那位美麗的說書女子，如泣如訴地唱起了一段「探晴雯」。那男子已經謝幕下台去了，阿初覺得四太太要跟自己攤牌了。既然如此，自己就主動出擊，至少不要被人牽著鼻子走。

被誰所棄？

我們曾幾度遭人追殺，幾度死裡逃生。我們需要活下去，更需要錢，需要保住你的命。

你能做到嗎？

一切都他的股掌之中。

我按照計劃嫁到了榮家。

套房裡的一扇門大開。

「小侄榮初。」

「告訴我真相吧，我的……姐姐……我迷離顛倒的活了二十年，您隱藏躲閃了二十年。為什麼？告訴我吧。」

阿初不厭其煩地告訴自己。

裏面怪異的景象令阿初手足冰涼。

他是軍旅出身，也是「金龍幫」的成員，他社團里很有威望。他很愛我，可是父親不同意，因為，他曾經是楊家的司機，父親眼中，他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下人。

有人想要我們死！

接下來，韓正齊失蹤了。

他回來了，彷彿一個棄邪歸正的孩子，一個「浪子回頭金不換」的典範。他很巴結父親，兄弟倆經常促膝暢談，從父親的經營管理到社團的組建始末，從父親的好友九-九-藏-書到父親手下的重要的職員，他都摸得一清二楚。他不愛招搖，喜歡把自己包裹起來藏家裡。他從不去參加社交活動，避免和外人有過多的接觸。他唯一的愛好就是喜歡收集西洋畫。起初，我以為他很善於自我保護，不炫耀自己的成功。後來我才知道，他這樣做是有明確目的的！

「我還以為自己會枯坐到底，沒想到，您果真來了。」他言語謙遜，禮貌恭敬。

「金龍幫」雖然遭遇重創，但是，散兵游勇仍。他們隨時隨地聽從你的招喚。你是楊家真正的主人，你是社團的新領袖。楊慕初！

我開始厭惡這個家庭，我下決心要離開這個家。帶給我信心和勇氣的人，就是我所愛的男人，他叫韓正齊。

「下半段故事，自然是殺氣騰騰。不知您想聽哪一段？」榮初居然文雅地抱起了琵琶，指尖輕撥，琵琶弦動，發出清亮之音色。

直到有一次，父親從德國經商回來，他送給姨娘一雙美麗的水晶鞋。我很嫉妒，我幾次向她討要，她卻不肯給我，她說這是「愛」的禮物，她說她要永遠珍藏。

他來的時候就已經打算好了。

門被推開了，迎接阿初的正是書場上年輕的說書男子，他是一個容貌英俊，十分帥氣的大男孩。

他們殺了我們的父親！

四太太纖指重劃，琵琶發出削金斬鐵之聲。她淚水婆娑，聲嘶音裂地唱起來。「楊慕蓮披麻戴重孝！可憐呀，我楊門血海冤讎山樣高！！我為你，忍辱含垢去做小，我為你，親生骨肉當作路邊草。我等你呀，等你長成等了二十年，直等到，春殘花落斜陽照……」

我是誰？

202號房間的門口站著兩名穿短衫的漢子，他們看見阿初后，恭恭敬敬地哈腰請阿初進門，彷彿阿初身上有一種無聲無息的威懾。

真相？

同名同姓嗎？純屬巧合嗎？阿初心中的謎團化做洶湧的浪濤鼓噪起來。

「榮初？」阿初完全懵了，這個房間是自己訂的？他把名單順勢拿過來，上面果然清晰地寫著榮初的名字。有沒有搞錯？

我們被韓正齊安置一個小旅館里，嬤嬤照顧著你，你很餓，你非常需要營養。我們卻沒有錢。

青年男子笑起來。

阿初知道，有人刻意為他布置好了一切序幕，就等自己粉墨登場了。雖然此人布局的手法幼稚，都是「三國志」里用濫了、用膩的詭計，但是，「戲」的演出效果極佳，布局的人已經達到了她的預期目的，這個人就是榮四太太。

「主客有別。我是客人，你是主人。」阿初說。

我終於想通了。

阿初不由自主地跨進了這道神秘的門檻，他的身心都遷移到這座幽靈棲居的靈堂。就他彷徨遲疑之刻，身後的門被榮初關上了，彷彿沒有了退路。

「等了多久？」阿初單刀直入地問。

九九藏書「我告訴你，所有的真相。」四太太的聲音很陰柔，「可是，你知道嗎？一旦真相大白，你再也不能從容閑雅的度過此生。你會恨我，會怨我，我是一個喪心病狂的女人。為了達到目的，我可以犧牲一切，我沒有選擇，你也無路可逃，因為，命運主宰了我們的生活……」

「你有開徑獨行的勇氣嗎？你有唯我獨尊的霸氣嗎？你有沒有？」四太太問。

他們的手上滴著父親的血！

阿初走到東方飯店的大廳，很客氣地詢問服務生。「我想問一下，有沒有一位榮太太這裏預定了客房？」

白色的孝幡飄揚，素白的花朵堆積于塵。四個穿重孝的男子躬身肅立兩側，正中間坐著披麻戴孝、懷抱琵琶、神情哀婉的四太太，還有那個神秘的老尼，她身披黑紗，捧著黑色的靈位，站四太太的身後。

是韓正齊救了我！也救了你！

姨娘為了討好我，居然把那一雙水晶鞋送給了我。她忘了自己曾經愛過的一切。她丟棄這雙鞋子的同時，也丟掉了父親的給予她的「愛」。

「長幼有序。山高高不過太陽，您請上座。」榮初講話不卑不亢，堅持中謙遜有禮。

他們讓我們變成孤兒！

整個來龍去脈。

而讓你成為一個成功的復讎者的前提是……你必須接受良好的教育。榮家可以做到這一點，而且，目前看來做得很好。

「請您等一下。」服務生從櫃檯下拿出房客名單尋找。「很抱歉，榮太太沒有這裏預定房間。」

這二十年來，我犧牲了一切屬於自己的美好世界。二十年，我等待你來，喚醒噩夢，血洗前恥，報仇伸冤。

「不長不短，二十年。」

他告訴我，「金龍幫」完了，我的外公和他的社團一個寧靜的下午被一群不明身份的日本人給剿滅了。他們死了，象一群吃了毒藥的魚，翻白了魚肚，被人下鍋煎了。

嬤嬤和你，因為有了一筆可觀的生活費，暫時隱居起來。

「是。」

因為當時，你就被他們放置搖籃里，離父親的屍體不到十米遠。你睡意香甜，以至於很久以來，我都不敢問你，你可曾聽見過那恐怖的鐵鍬聲？他們原打算把你們一同埋葬。他們唯一失算的是，沒有算到我的到來。

叔父和父親容貌非常相似，家中遇此大劫難，男主人的容顏勢必枯損，楊羽樺面頰偏瘦，正好李代桃僵。全家去歐洲旅行，過個一年半載回來，楊羽樺就正大光明的過渡成楊羽柏了。

「我是你嫡嫡親親的親姐姐，一母同胞！」四太太唱到此處，弦斷音絕。她雙眼紅腫，指著桌面上的靈牌，聲音嘶啞地說：「楊慕初！父母亡靈此！還不跪下！」

二十年來，阿初的心頭總也濾不盡這被「拋棄」的陰影。拋棄自己的人是誰？父親？還是母親？是萬般無奈？還是有心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