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阿初恭敬地說。「我國外已經服侍大少爺八年了。我並沒有爽約，我會兌現承諾，但不是現。請您理解。」

她微風裡哭著，花蔭下哽咽著，黑夜裡行走著，無人知曉她的隱衷，她是一個脖子上套著絞索的舞蹈者。她跳不遠了，舞不久了，她累了，她想睡了……

「不行啊！初醫生。」

「是嗎？」楊思桐認為阿初跟自己套近乎。「我可從來沒有聽他提起過您。我父親有私人醫生，是德國大夫。」楊思桐驕傲地微笑。她對阿初視而不見，反而充滿了熱情對夏躍春說：「你不知道，我的父親因襲了太多的傳統觀念，他生怕一不留神就丟掉了傳統，總是活死氣沉沉的空間里，封閉自己的思想，完全不理解我們年輕人的世界，他認為我們太過膚淺和張狂。」

湯少棋似乎抓住了阿初的一個把柄，開始幫楊思桐進行反攻。「現有些人把共產主義掛嘴邊上，以為很時髦。但是，實際行動起來，又很盲目，總是自以為是。胸中也沒有什麼改善社會的宏圖，只是逞一時口舌之快罷了。」

他是父親的兒子。

「大太太……」阿初要分辯。

「少爺，您說，有罪的人會反省？會自責嗎？」

阿初決定迅速離開這裏，不能此泥足深陷。

寧靜的夜晚，安靜的書齋，朝夕相處了二十年的賓主，此刻都平靜地享受著清茶所賜予的洗心養氣。很難想像，今夜的話題就是「分別」二字，不過，他們二人的臉上都沒有一絲即將分別的難捨情緒，相反，他們彷彿期待著彼此的人生帆船都能早日起航。

她對死亡的迷戀超越了對死亡的恐懼。

「你什麼時候走？」

「我今天很感動。」阿初並沒有去掏打火機。「我想留下來，做個紀念。」他把那張文書折起來。

「你對她到底做了什麼？」阿初質問湯少。

「喲，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初先生回來了？」三太太挖苦地笑著說。「聽說初先生要出國了？翅膀硬了，可以遠走高飛了。」

「母親。」內室的門被推開了，榮初走了進來。他雖然對生母沒有什麼深厚的情感，但是，他知道，這個歷盡滄桑的女人，受盡了人世的折磨。他是她的兒子，為什麼，她不肯讓自己來完成家族復讎的大業呢？

「房梁會斷裂的。」醫院的醫生和護工拚命地攔住阿初。

「我從小就被殘酷的生活所左右，我是一個被您、被榮家四太太收養的棄兒，是榮家大少爺身邊的一個卑微的奴才。沒有依靠，沒有能力養活自己。是主子的恩養和憐憫，把我塑造成大海里流浪的一葉浮萍。這一葉可憐的、沒有根基的浮萍，遠跨重洋，吸收西學，努力做人，又被命運塑造成一朵完美的、出泥不染的荷花。這朵花雖然身體仍被禁錮水淵湖泥，可是，他的思想和靈魂是完全自由的、乾淨的、美好的。我從來就不肯認命，不向命運低頭，我自信可以排除萬難，去爭取自己自由的人生和家庭的幸福。我全心全意地、真誠地去愛，愛社會，愛民眾，愛人生，我的生命中充溢著陽光和溫馨。現，您要無情地打破我所擁有的世界，您要奪走我善良的本性。為什麼？為什麼？為了一個我根本不認識的『父親』？您要我去討還血債，您想過沒有，我會不會答應您？」

「脈搏怎麼樣？」阿初詢問護士。

毫無預見的相會，使大家都有了即興突發的攻擊性語言和充滿殺傷力的反攻擊。夏躍春對此十分意外。「原來你們認識？」

突然，「轟」地一聲巨響，濃煙滾滾籠罩醫院上空，只聽得一片慘烈的叫聲……恐懼的聲音撕裂了晴空，天幕彷彿被人狠狠揭開，烏雲塌下了來。滿地是血……

楊思桐湯少的狂笑聲中，冷卻了激動的情緒，她輕蔑地說：「原來初先生根本不懂法律，我跟一個還沒有開化過的野蠻人較什麼真？」

「你瘋了嗎？那裡是火場中心地帶。小心。」

「您真是無恥到了極點，別人的痛苦也可以當作自己開心的佐料。」

「哦。」阿初驚醒過來。才發現自己站院子里發獃。「少爺，您的煙，我忘了。」

二十年前的決定也許錯了。

「那麼，你想怎樣？你要怎樣？你把我這二十來含辛茹苦、忍辱偷生的親姐姐放何處？我們的父親，他的遺骨被草草掩埋陰暗的泥土裡，他的魂魄廢墟中、煙塵里飄蕩，他做了二十年的孤魂野鬼，不得馨享子孫後代的香火。你作為父親的兒子，你不汗顏嗎？這二十年來我什麼都想到了，唯獨沒有想到你是如此的自私和懦弱。我以為楊氏男兒的血性一直隱藏你內心深處，維繫著你的尊嚴和生命，我沒有料到隨著你身世秘密的揭開，湮滅已久的『真相』反倒成了隔絕『復讎』火焰的屏障。所謂道德瓦解了仇恨，不如說是你還不了解仇恨，你沒有切身體會，沒有切膚之痛，你只關心你的切身利益，你要保持信仰、維護名譽，父仇母恨你的眼裡不過是霧靄煙塵？您說我的話對不對？榮先生？您骨子裡已經浸泡了太久的『救世渡人』，是我自不量力，是我枉費心機。」四太太尖銳地說。她顯然已經清醒地意識到，她所面對的阿初，並不是她想像中的關鍵「棋子」，阿初原本就是一個超然的「棋手」，而自己才是一顆即將被遺棄的「殘子」。

「你有沒有堅守如一的信仰？」

唯一使自己欣慰的是，阿初的善良，沒有辱沒楊氏家族的門風。

「想什麼呢？魂不守舍的？」榮升感到奇怪地問。

「是什麼？」

「含義完全不同。您誘導我殺人，您知道嗎？」阿初顯然很激動，他的情緒已經無法自控了。「我可以忍受歧視、疾病、痛苦、甚至死亡。但是，我不會、永遠不會去殺人。這是我所固守的道德底線。我不可能去殺人，決不可能。我是醫生，醫生是治病救人的。您忘了我的職業嗎？您叫我把這二十幾年來所學到的知識、文化、道德、良知全部拋荒，您叫我放下柳葉刀，拿起ｈｔｔｐs://rｅad.９９cｓｗ.ｃom屠刀，去殺戮。而二十年前家業凋零、父親遇害的一場災難就是逼我去殺戮的唯一動因！我不能接受，接受這種惡性循環！」

當阿初夏家花園裡與他們邂逅時，彼此的眼神里都充滿了驚訝。

違心的「狠毒」真誠的「善良」面前，喪失了強悍和勇氣，不得不「丟盔卸甲」。

一隻帶血的胳膊炸飛雅淑的擔架上，雅淑沒有氣力去阻擋，任由這隻手臂安靜地靠自己身上。

「愚蠢的行為。」

「你不怕作孽太多，有一天因為您的『濫愛』要了自己的性命？」

阿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榮家的，他的腦海里一片空白，內心深處陷入無限的恐慌，他的精神狀態也因突如其來的「真相」，而變得異常頹廢。

四太太用自己憂傷的一生、凄艷的一生來醞釀對「仇恨」的反擊。她用親情和眼淚要求自己回饋，回饋的代價是犧牲自己的寧靜祥和的一生，去選擇「死亡」和「動亂」，自己一旦背負起「報仇雪恨」、「光復家業」的重任，自己的人生就不可避免的發生一場混亂的「裂變」，一步一步走向泥沼，不能自拔。

「當然。」阿初回答地很勉強，連自己也覺得對不起四太太，又補了一句。「我會回來看您的。」

這時，走廊上突然人聲雜亂，有人高喊：「初醫生，有急症病人。初醫生。」阿初對榮榮說：「替我照顧一下四太太，您們先坐一坐。」緊接著，阿初來到走廊上。「怎麼回事？」

楊家的真正主人，社團的新領袖。阿初眼裡不過是楊氏長門的遺孤們借屍還魂的把戲。冤冤相報、顛覆財富的行為，無疑更接近於一場骨肉相殘的悲劇。楊羽樺的確該死！他殺死了自己的親哥哥，霸佔了自己哥哥的妻子，侵吞了他的財產，還要殺死哥哥的孩子。他的確喪盡天良！有罪的人應該得到法律的制裁！但是，自己不是法律，自己如果去殺人，就是挑戰法律。

他是自己的弟弟。

阿初並不意三太太的話，他只是關切地看著四太太，四太太的臉明顯衰老了。大太太不說話，一門心思地和麗水研究牌局。

「你這句話說的實。性命，性命，有性才有命呢。」湯少放肆地大笑起來。

阿初和抬擔架的人一起被震飛。

「沒有。」

「路，是自己走的；方向，是自己選擇的。自己的一生應該掌握自己的手裡。人應該活光明裡；而不是仇恨中。如果，你一旦選擇仇恨，你的心底會永遠喪失光明。你榮家，是唯一一個光明燭照的人，希望你光明的盈餘可以多分我一杯羹。」榮升言即此處，居然眼含淚光。「保持善良的本性，做一個真誠的人。永遠保持住，不要像我一樣墮落，成為黑暗的玩偶，你不了解，只有黑夜裡行走過的人，才知道光明的可貴。」

「初先生，您說錯了。不是女人們的唾罵，而是女人們的唾液。」湯少油滑的言語中透著春色。

湯少心慌意亂地說：「我什麼也沒做。她是瘋子，你知道嗎？玩自殺。我只是……」

阿初不說話，往前沖。

「啊！！！」被困住的阿初近野獸般的咆哮回蕩醫院上空。阿初抱著湯少嚎啕大哭，湯少的酒色身子根本撐不住，兩個人一塊倒下去，滾黑泥里。

失敗的苦果，自己早就應該有所準備。沉重的代價，也許就來源於自己二十年前那一霎那錯誤的決定。自己玩了命的要將所謂血腥的復讎計劃付諸于實踐，造成今天自己無可挽回的人生悲劇。

大太太的怨氣未平，四太太卻從絕望中生出希望來……

楊思桐和夏躍春是通過湯家兄妹認識的。

「看啊，這是誰？」湯少笑著說：「我們英勇無敵的現代騎士！啊！無可挑剔的英俊劍客！刷！刷！」湯少模仿著古代騎士舞劍的姿勢。「你心愛的女人呢？哦，小可憐，你是不是被榮家的小妞給甩了？」

「她已經這樣了。」

「很低。」

「如果為了『報恩』去殺人呢？」

「我不想萎縮一個陰暗的角落裡，去布置謀殺的陷阱。我會因此而墮落，墮落成罪人。您懂嗎？」

「阿初！」榮升厲聲喝止了阿初。榮升知道母親說一不二的脾氣，這個時候需要時間來緩衝彼此的情緒，而不是繼續爭執。「出去！」榮升對阿初說。

「一個欲求苟活的人。」阿初替她補充了一句。

「你認為，我的母親會輕易放過你嗎？」榮升含蓄地笑著。

「對！美妙的。得不到的往往是最好的。」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四太太對生活開始厭倦，她幻想死亡能給自己帶來解脫的快|感，她一度沉迷於死亡后的超升。

「如果有一個人有目的、有預謀的去殺一個有罪的人，他是否有罪？」阿初問。

「殘缺的？」

「如果，四太太平平安安，我會來接她離開這裏，我希望她有一個全新的生活，生活全新的世界。如果，她有什麼不測，也許我會履行自己的使命！用一生去償還她所付出的一切。」這一段耐人尋味地話，榮升並不理解。可是，窗外佇立的四太太，眼眶濕潤了，四太太想，原來錯自己，自己不能自私的毀掉他的前程，自己不能做出那種血腥的事來。因為，阿初是善良的。

「不用了，我們來就是看看你。」四太太臉上掛著笑容。「我有東西送給你，你好好收著，這是長輩的遺物。」四太太語帶雙關。「長輩的遺物」想必就是「父親」的遺物。阿初規規矩矩地伸雙手接了過來。香袋浸出了玫瑰花的香氣，細細密密的針腳綉成一句話：離罪惡遠一點，靠幸福多一分。阿初的眼眶濕潤了，四太太用行動原諒了他的背叛。他從香袋裡取出那十公分厚的鋼製「護身符」，感到遙遠的父愛向自己展開了寬容的懷抱。阿初止不住涕淚飄零……此刻，任何語言都不足以表達阿初對四太太的感恩之情，他第一次向四太太伸開雙臂，緊緊地擁抱他的親人。

「有。」護士扶著擔架往「急救處」去了。

「我想read.99csw.com用二十年的『恩情』來束縛住他的靈魂，利用他的智慧，去掐斷那惡魔的咽喉。我刻意對前塵往事濫加篡改，希望他能親手殺死那個賤人，以消我心頭之恨！可是，可是我盲目的封閉了他仇恨的心窗，沒有他心靈深處種下邪惡的種子。這是我失敗的關鍵原因。」

阿初低著頭，特殊環境下孕育出的真摯「親情」是讓人很難割捨的。

「恩情」和「愛情」這兩種情感阿初的腦海里、內心深處進行了一場廝殺、一場殊死搏鬥。

「以後還回來嗎？」

「姐姐，我需要時間考慮。」阿初神色暗淡地說。

「為了你的理想和自由？」

自己沒有權利毀掉他的幸福，前程，乃至生命。

湯少大驚小怪地驚呼：「了不得！初先生和舍妹的論戰表情，簡直就是一幅絕妙的油畫啊，題目就叫：妥協？還是對抗？」

不，不行。

「我為愛過你的女人們感到悲哀。」阿初說。「您家裡一定積攢了很多『愛』的墓碑。」

「你這個人真無恥，你怎麼可以出言侮辱一個高尚的人，而且，還是當著他女兒的面。我真的不知道你的企圖何？」楊思桐的臉色由於過度氣憤，而顯得血液噴張。

「是雅淑救了我，不是你。」阿初冷冷地說，他機械地向前走，雅淑想說話，卻又說不出聲。她突然伸手抓住了阿初的腿。

「畸形的復讎」心理，讓四太太夜來難眠，她披上外套，沿著蜿蜒地幽徑，向「墨菊齋」走去。

清晨，同濟醫院的走廊上，護士和病人都寥寥無幾，阿初特意早來處理一些私人物件，譬如他的醫學論文、病例檢查報告、臨床藥理等書籍，小護士一直給他幫忙，打捆文件，還有一些醫生不停地過來詢問一些由阿初曾經處置過的病例。阿初就這樣忙忙碌碌的工作到早上十點鐘左右，四太太和榮榮來了，她們是專程來送別阿初的。

她想著阿初明天下午即將揚帆遠航了，明天上午，自己一定要到醫院去送送他。她打開燈，她想連夜給阿初趕製一個香袋給阿初，讓弟弟對姐姐留下一個永遠美好回憶。

「小姐。」嬤嬤驚呼。

他不是自己復讎的工具。

「對。我現就站這兩條路的分界口，迷失了做人的方向。少爺，我很痛苦。我需要您的幫助。」

人生價值觀終決對壘的最後一瞬間，發生了質變。血腥佔領了正義的舞台，眼淚淹沒了寬容和善良，他要換一種活法了，他被逼到了懸崖深淵。沒有路可逃，沒有路可以選擇，沒有人可以救自己。他要自救，他要復讎，他要脫胎換骨的蛻變。楊家的新主人、金龍會的新幫主血火中誕生了。

「對。你應該走，走得越遠越好。不要顧忌，不要猶豫，不要回頭。」榮升說完后，昂頭背手而去。

阿初回國以前，阿初對四太太來講是楊氏家族新生的希望，是復讎的火種。但是，現她不得不承認，她失敗了。逐漸濃烈的仇恨情緒，愈益增強了她對阿初的失望和怨氣，命運對自己太過苛酷無情。她快要崩潰了。

他很快聯絡到了夏躍春，並決定出國前，先搬到夏家去住一段時間。他幾近匆忙的到政府的外務部辦理出國手續，同時，又給阿惠寄去了一封情意綿綿的書信。阿初已經想好了，無論阿惠對自己的態度如何，自己也要當面去給她解釋清楚。

四太太兩眼無助地看著案上的琵琶，猛地將樂器掃蕩至塵埃。

「少爺，一個人處劣勢，孤軍奮戰，他必須得有頭腦。」

「你有沒有想過，這樣的結局，對她很殘忍？」

阿初停下腳步，目光兇惡地瞪著湯少。湯少大為不滿。「我沒有，沒有對她有任何侮辱性質的語言。我向耶穌起誓。你當時不場，要知道受害者其實是我。」湯少挽起衣袖，露出受傷的胳膊。「這是我拚命阻止她干蠢事的代價！她象一隻憤怒的海燕，我才是一個過路的天使，是我救了她。」

「什麼也不缺？」麗水插話了。「缺點責任感。姑媽你是不知道。」麗水湊近大太太說：「初先生英國的時候，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表弟躺床上發高燒，燒得快死了，他不僅不管不問，居然還要跟一個女人私奔！」

「如果路易十六不迷戀他的宮廷舞蹈，法國大革命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事情辦的異常順利，四太太至始至終沒再找過阿初談話，意外的寧靜，讓阿初深深地感到不安。

大約過了兩個多星期，夏日的清風開始偷襲晚春的燥熱，阿初的出國簽證已經下發了，他住夏家也有將近半個月。半個月來，阿初很嗜睡，很少講話，很憂鬱。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一個晴朗的下午，他夏家與仇人的女兒、自己的堂妹楊思桐不期而遇了。

「為什麼？」

阿初趕上幾步，握住她的手，雖然阿初沒有說話，雅淑心裏卻百感交集，萬千隻情蟲從她的肚腹里爬出來，停留心房攪動。

情勢危急，勢如山倒。

「那麼，你將我棄子養弟的恩情，放哪裡？」

他的耳邊響起此起彼伏的警笛聲、他的眼前到處都是醫院里醫生、護士和病人憂傷的神情，他知道這是誰乾的，一個二十年前就想要自己命的人，現，終於來索命了。

四太太的心底泛起了波瀾，阿初走不成了。

「明天。明天早上我先去趟醫院，處理一下私人文件。中午，夏先生替我餞行，下午四點鐘我就得啟程了。」

「我和大太太簽的文書，並沒有第三人場，沒有公證人，也就缺乏了法律的依據。」

阿初夜來做了一個很恐怖的夢，他夢見自己跌入了一個噴毒噬血的蜘蛛巢穴。蜘蛛的臉不斷變換著方向和詭異的笑容，那張臉的模樣：有來診室看過病的「楊羽柏」；有站佛堂里的黑衣女人；有抱著琵琶的四太太；甚至還有自己。臉模不斷的伸縮，彷彿黏性十足的泥漿，白白的、濃濃的，流化開去，又變成血。

少爺說得對，走吧，走得越遠越好。不要顧忌，不要猶豫，不要回頭。

自己有權利選擇自己要走的路。https://read.99csw.com

「做不到！」阿初站了起來。「我做不到。」

恐怖的禍事還株連了榮榮。一個青春少女美麗的軀體此刻就殘缺不全的躺冰涼黑暗的泥土上……

阿初不敢回頭。

「我跟你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從未看見過你如此惶恐驚駭。我不知道你身上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但我確定，你很痛苦。如果現實殘酷到讓你不能逃避，那就設法遠遁吧。」榮升說。

慘劇，是從他的診室里傳出來的，他怕，怕四太太和榮榮有什麼不測。可是，他看見了榮榮的手臂。

大太太厲聲地問：「是不是真的？」

「有意識嗎？」

「這一位應該是熟人了。」楊思桐語氣驕橫地說：「我們上次見過面，我的家裡。」

阿初暫時失去了知覺。

「精闢，精闢。」湯少禮說。「初先生完全是一個另類，因為他敢於公開向道德和法律挑戰。」

榮升知道阿初決定出國，他沒有詢問確實的原因，他只是給予阿初支持和鼓勵，他沒有改變自己的生活規律，依然是閑散、悠然，朝看落花，晚對流星。

「沒辦法。我想這一次，無論任何事情都無法阻擾我前進的步伐。」

倒地上的阿初慢慢睜開了朦朧的淚眼，他心底發下了血誓。「蒼天上，父母亡靈上！姐姐幽冥路上！榮榮！我阿初對天發誓！不殺楊羽樺我楊慕初誓不為人！！」

阿初反反覆復回味著過去四太太種種古怪的言行，重新咀嚼四太太那一段充滿仇恨的話，「我要報復！我要你親手殺死他們！親手殺死他們！！我要和你，看著他們這對狗男女眼前化為泡沫，挫成灰燼。」這才是四太太隱忍了多年仇恨的原因。她要自己親手除去這一對狗男女，以瀉切齒之恨。

榮升不想讓阿初出國的事家裡掀起軒然大|波，於是，淡淡地說：「沒什麼事，你就去吧，改天我叫阿福給你送些東西過去。」

「我能理解。」阿初說。「我從來沒有埋怨過大太太。直到現，我還是很感激她。是我，無止盡的慾望，渴求苟活于亂世的心理，導致了今天大太太和四太太的不諒解。」

四太太等答案。

「血壓？」

「墨菊齋」中，阿初正給榮升續茶，清新的茶香，翠綠的嫩葉，飄浮精緻的茶杯里，溢出清新的氣息，透著滿室的靜謐。

「你如何確定被殺的人一定有罪？」榮升反問。「有罪的人和無罪的人都同一個平面上，『罪孽』是可以轉讓、嫁禍的。謀殺是邪惡的！無論你是否假借『正義』之名。」

湯家和夏家是世交，湯少禮和夏躍春是少年同窗，兩家關係密切，常有往來。夏躍春年輕有為，有形有款，又是一個留過洋、鍍過金的鑽石王老五，回國后，很受貴族小姐們的青睞。

「可是我無法逃避。」阿初十分矛盾。

榮升大為震驚，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也許大太太會阻止阿初出國，也許阿初會留下來，只要留下來，復讎就有指望，死灰就會復燃。

阿初未敢答話，他知道，自己現榮家人的眼裡，無疑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麗水斜著眼睛看他，心裏罵他是小人。

醫院里一片鬼哭狼嚎。

茫茫血色中，四太太、榮榮、小護士等人面色從容地向自己走過來，她們優雅、雍容、飄逸，她們從自己身邊走過去，不跟自己說話，阿初看見她們白皙的毛孔里滴著傷心的淚和冤屈的血……小護士的臉上帶著天真的稚氣；榮榮象一朵剛剛綻放就眼前凋謝的曇花；四太太笑，也許她枯萎得太久了，死亡反而讓她解脫了血色的陰霾。阿初的腿象灌滿了鉛，一動也不能動，就這樣痴痴地站著，眼睜睜看著她們漸行漸遠。

「您啊，您就不該帶我來。」榮榮說：「我要是今天不送他，我就專程趕到巴黎去送他，到時候，我叫大太太和您給我報車馬費，直接出國旅遊。偏偏您今天把我拽來，這倒好，出國的借口也沒了。」

「恰恰相反。我家裡積攢了無數『愛』的回憶。」

「打算到哪裡去呢？」四太太問。

「我要肯自己做，二十年前就做了。」

當精神的羈絆一旦釋去，四太太反而一身輕鬆，二十年來第一次感到身心的輕鬆和親情的美好。

「有。」

阿初沒有想到，四太太溫文而雅的外表下、涵意幽怨的字裡行間投射出的竟是無限怨毒的殺氣。

四太太沒有預計到今日之死。也不知黃泉路上她是否如願以償？

但是，自己已經不能回頭了。

他為自己的處境感到深度的壓抑。

「你知道嗎？我以為自己關鍵時刻，一定會幫上你的忙。所以，我叫蟬兒偷偷地把你的這張『賣身文書』給拿來了。」榮升從口袋裡取出了那薄如蟬翼的紙。「其實，我很傻。原來這止不過是一張毫無法律效力的廢紙。看來我做了件蠢事，而不是什麼義舉。」他把阿初的「賣身文書」伸到阿初面前，示意他點燃。

「你說我嗎？」榮升的嘴角掛起了淡淡的笑容。

「我想，我走了之後，她會想通一個道理，人應該為自己活，活得輕鬆一點，愉快一點。」

「我母親心理負重太多。」榮升微微地咳嗽了一下。「她活得很痛苦。我的記憶里，她很堅強、精明、能幹。這腐敗的『妻妾成群』的大宅院里，她始終堅守住了她的陣營。為了維護自己家庭里的地位和榮譽，她曾經親手釀成了無可挽回的悲劇。她對你這樣做，我看來，也許並不過分。」

死亡的陰影心頭糾纏，始終縈繞不去。

「對。可是，我以為她不會太認真。你知道嗎？朝秦暮楚的女人應該不乎男人們嘲諷的目光。」湯少一邊走，一邊說。

阿初鬆開雅淑的手，向自己的診室走去。

阿初心裏很難過，他不想違背自己多年做人的原則。他知道自己無法兼善天下，唯求獨善其身。現，連獨善其身也即將成為空花泡影。

「我不否認。」

「你不能進去。」有人攔腰抱住阿初。「裏面危險。」

晚上，湯少他們留夏家吃晚飯，阿初借口要回榮家去ｒeａｄ•99cｓｗ.ｃom辭行，有禮貌地離開了夏家。

二十年前的舊帳如何來算？二十年前為什麼不報官？為什麼？為什麼呢？二十年來，他們和仇人生活一個城市裡，相隔不遠，比鄰而居。是什麼原因讓仇恨的火焰「偃旗息鼓」了整整二十年呢？

「只是嘲笑？譏諷？挖苦？」

「不用了。」阿初說。「我什麼也不缺。」

「中國人有句話：『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荒唐的行為。」

沒有人回答。

「殺人和渡人是兩條截然相反的道路。」

阿初看見她們挽著手進來，頗有些意外，四太太臉上蕩漾出的女兒情態，讓阿初摸不透她此時此刻的心態，她的臉上已經杜絕了悲哀，她的眼睛清純，已經沒有絲毫的沉渣泛濫了。一夜之間的改變，卻使阿初有了不祥的預感。

「我聽不懂。」

「有人逼你殺人嗎？」

楊慕初的認祖歸宗，預告了一個「死亡」的秋天。

「我可以回報恩情，但是，我不會臣服於恩情。」

「您說企圖，當然是想剝去這世界上一切偽善的包裝，以正義的名義，施行暴力的反抗。」

「您還活著？您還沒有女人們的唾罵聲中淹死嗎？真是奇迹。」阿初彬彬有禮地回應。

「令我遺憾的事，她為什麼不變成一隻憤怒的海豹，那樣就可以輕而易舉的掐斷你的脖子。」阿處繼續往前走。

晚了，已經晚了。麗水張著的大嘴收不回來了。大太太眼光銳利地逼視過來，她板著臉，一字一頓地問：「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你知道什麼？我的傻兒子。」大太太說。「你的母親如果沒有些手段，怎麼能支撐這麼大的家業，怎麼能應對上上下下這些『白眼狼』。我算是看透了，什麼是『感恩戴德』，什麼是『上樓抽梯』。初先生，您的運氣很不好，遇見我這個做事精細的女人。我不防君子，但是防著小人。」

「理解？你要我理解一個把我兒子的死活完全不放心上的奴才？你要我理解一個把養育恩情棄之如糞土的不孝之子？對不起，我不可能理解。因為你犯了不可原諒的錯！你要付出代價！」

阿初此時此刻忽然冷靜了許多，他強迫自己理性的屏障下，展開感性的思考。

湯少聳了聳肩，他沒有繼續跟著阿初走，而是攤開雙手，大聲地說：「再次抱歉。」

阿初從殘肢的衣袖上就看見了他最怕看見的悲劇。「榮榮？」阿初的嘴角顫慄。

夏躍春笑著說：「你就不要再煽陰風，點鬼火了。再爭執下去，不是相映成趣，倒成了兩敗俱傷。」

「您指責我一無可取？」湯少棋怪叫起來。

「少爺？您趕我走？」

「我沒有想到培植『恩情』是如此的有害！」

「這個論調很危險，初先生，您象一個共產主義者。」夏躍春微笑著說。

姐姐「以恩挾報」，逼弟弟「以暴制暴」。

「你這張嘴真是晦氣。」四太太說：「把一屋子的人都咒了，多不吉利。」

「是我救了你。」湯少說：「你看，你的診室，裏面的人全完了，不是我，你也完了。你得罪誰了？青紅幫？」

「冷靜點，冷靜點。」湯少也死拽住阿初不放。

「也為了四太太。」

「走得了無牽挂？」榮升問。

「你還說？你不知道四太太最近病得很厲害嗎？」榮榮跨進阿初的診室，就教訓阿初。「也只有這裏，這裏才是她滋心潤肺的好去處。」

回到「紅梨閣」的四太太，情緒漸漸有所好轉，她幻想自己還是二十年前的小姐楊慕蓮。而不是什麼榮家四太太。

榮升莞爾一笑。「紀念什麼？二十年來的勤苦？八年來的忍耐？」

「那是因為令尊的自我保護意識太強！一個思想意識曾經洋化過的人，要想化裝成一個學識淵博又古板的商人，的確很難。他生怕被人一眼識破，他是一個黃皮白心的『冒牌貨』。」阿初冷冰冰地插言。

「為什麼？」

阿初破涕為笑。說：「下次吧，下次我請您們一塊去巴黎。」

阿初臉色蒼白。他真的「忘記」了。

「不關你事。」阿初安慰她，轉身出去了。

阿初和湯少他們夏躍春善意的調解下，暫息硝煙。但是，楊思桐對阿初的反感卻深植於心。

楊思桐是湯家舉辦的舞會上認識夏躍春的，夏躍春對她頗有好感，大家言語投機，一來二去，楊思桐也成了夏家的常客。

「不用了。」四太太陰陰地笑笑。「我是一個失魂落魄的病人，你卻不是一個有割股之心的醫生。你既然看不好我的病，就不用再回頭了。」四太太優雅地抬起頭，對三太太說：「看起來，養兒養女是不如積攢真金白銀的，將來，我也只能靠漫長的回憶來排遣憂慮和釋放我一生的悲哀了。」

她祈求，這一線光明，一定要延續下去，永不可滅。

「我知道，與其粗暴地干涉你的生活，不如放你遠行。如果，你能快樂，你就走吧。到時候，我去送你。送你振翼高飛！」四太太幽掩美色，凄涼動人。

「法國巴黎的大革命也是逞一時口舌之快嗎？蘇聯的革命難道不值得借鑒嗎？」

湯少哈哈大笑起來。

「麗水！」榮升大聲斷喝。

自己可以遠走高飛，惠法國等著自己。

「去巴黎。」阿初小心翼翼地回著話。

這不是什麼偶發的「意外兇殺」。四太太替自己「驅凶避禍」的同時，有人把她送到死亡的深淵。

「小姐，那是因為您太善良了。」

「我失敗了。」四太太喃喃自語。「他急於想擺脫我，是吧？他太有頭腦，這一點他像極了我們的父親。他又太過陰柔有度，這一點，像極了他的母親。也許是我們，我們編造的故事粗糙了一點，破綻太多，使他無法相信。」

「會的，你會答應。不錯，是我，是我把你帶到了榮家，是我，是我強加給你一個非主非仆的難堪身份。可是，你知道嗎？無論你何處、無論你置身何地，你都處強勢。你像極了我們的父親！阿初，世上有太多的事情，無法從正常渠道解決。如果，二十年前我們就能將有罪的人繩之以法，那麼，我也何必尋此九九藏書迂道？犧牲自尊？」

「那麼，為了父仇母恨去殺人呢？」

她等阿初作出回應。強烈的也好、懦弱的也罷、甚至恐懼的也行，他必須表明自己的態度。

榮榮也忍不住鼻酸，對四太太說：「好好的來看看他，幹嗎做出生離死別的樣子來？好像這一輩子都見不著面了似的。」

「阿初！」四太太拖住了他，滿臉是淚。「對不起。我完全不知情。」

「我就喜歡你這種人。你知道嗎？你尺競寸進般的垂死掙扎，令我十分開心。」湯少笑嘻嘻地說。「聽說，榮家大少爺把和家小妖精當成一雙破襪子給扔了？真是解恨啊。改天我和他見了面，一準謝謝他。」

「墨菊齋」的燈依然亮著，四太太獃獃地佇立黑夜底，遙望著一線光明。

依舊沒有人回答，無法作答。大太太肚中雪亮了，每一個人的表情都已經作了最好的回答。大太太臉色鐵青，她一步一步走近阿初。冷笑了一聲：「初先生貴人多忘事吧？您忘了八年前，您出國的時候，跟我這個老婆子簽過一張『為榮家服役十年』的文書吧？」

她把這句話綉了香袋上，又把二十年前父親從德國帶回來的純鋼製的「護身符」放進了香袋，這是父親的遺物，應該會保佑阿初，希望這個「護身符」能帶給阿初永遠幸福的人生。

「喝茶嗎？我去打瓶開水。」阿初說。

「救世渡人。」

「脈搏很弱。」

「您來了？」阿初謙恭地禮讓著四太太和大小姐。

「白眼狼！」榮升笑罵了一句。「看來我母親沒有看錯你，你太狡猾了。不，不僅僅是狡猾，是狡詐。是狡賴。」

四太太呢？她的復讎計劃將毀於一旦。

「您這樣點化評析中國文字，我真是無話可說。」

「一個自己親手扶持了二十年的人，都不肯為我所用。我還能指望另一個仇人家裡養了二十年的孩子嗎？」

「如果每一個有罪的人都會反省、會自責，那麼，這個世界一定很美好。」

「四太太哪裡呢？她最需要你的關懷。」

「希望我的『背叛』帶給她『妥協』，我想，她會原諒我的。因為她善良。」

「什麼時候回來的？」榮升不知何時走到了阿初身邊。

「不，小姐。據老奴看來，他對您深信不疑。」嬤嬤說。

和雅淑平躺擔架上，她恨，自己為什麼沒有死掉。她還繼續吐清水，她恨這些無情的水為什麼獨獨對她有情，沉下去，居然不死。居然被湯少象撈魚一樣撈上來，自己蠢啊，蠢到阿初面前來丟人顯眼！

「小姐，大少爺要是真的不肯做，我們去找二少爺。」

一幅擔架上躺著一個女子，頭髮散亂，臉色蒼白。一個紈絝少爺打扮的人正跟醫護人員解釋。「我完全懵了，這，這是一個不要命的。原本好說好商量的事，她就這樣了……」阿初認出來人是湯少，他到擔架前細看那女子，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和雅淑小姐。

「你很想殺人嗎？」

「對。」湯少的跋扈氣焰已經蕩然無存了。「對不起。我簡直，簡直不知所措。我不想看見她這樣。」

「楊家的事情，一定要楊家的血脈來完成。他不能拒絕我，他沒有資格拒絕我。如果我不能駕馭他，不能用親情來羈絆他，那我就用自己的血去挽留他……」

「您真虛偽！聽說你離開榮家了，初先生。您真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不想。」

「母親，我們為什麼不能自己做？而偏要假手於人呢？」

「我不逼你！」四太太眼睛里流露出恨意。

「法律意味著維持公平和秩序，不過，公平、秩序有時候顯得蒼白無力，特別是面對強權的時候。楊小姐，你為什麼不反思一下，你自己所享受的、所積累的巨大財富，是否來自你自己的合法勞動呢？」阿初說。

大太太的心裏有些替四太太酸痛，冷著臉對阿初說：「你要走，我們也不攔著你。可是你不聲不響從家裡搬出去住，到底是什麼意思呢？難道我們榮家薄待了初先生？四太太現病得不輕，你倒好，說走就走。做人呢，第一要講良心，第二要有孝心。人心不可太狠，人情不能做絕。」

他要肅清體內潛的血腥慾望，從「愛」的精神出發，考慮到人性的尊嚴。不可以去「殺人」，殺人的行徑無疑是卑鄙和無恥的，無論出於何種借口。

「有什麼不同？」

三太太得意忘形地笑。

離罪惡遠一點，靠幸福多一分。

「如何避免？您幼稚的言談，使我們的談話無法繼續。」

「阿初！是我救了你！」湯少滿面黑灰的站阿初身後，阿初回過頭去……滿目凄慘！自己的診室霎時間灰飛煙滅，斷壁殘桓間他彷彿看見四太太和榮榮滿身是血的向自己走過來。

因為，這將是一場殺戮，血肉橫飛的殺戮。阿初知道，自己一旦深陷「復讎」的泥潭，加入所謂的幫派社團，自己將永遠無法上岸。

不知為什麼，阿初感到楊思桐的話特別刺耳，他故意重複了一句：「對，家裡！您父親的身體怎麼樣？他曾經去我的診室看過病，但是，他並沒有依約複診。」

「二十年來的友誼，八年來的心靈成長！」阿初說。「無論何時何地，榮家需要我回來，我一定回來。」

阿初回榮家的路上，心裏一直盤算，如何找一個適當的時機和四太太再談一次話，他希望能夠找到一條「光明」的途徑來伸張正義，而不是利用「陰謀」來製造另一個「悲劇」。不過，阿初知道，願望始終是願望，現他和四太太所面對的是「分離」。離別是最令人傷心和憂鬱的，他無法用語言和行動去抹平四太太心靈上的創傷，他只有祈求她的原諒。

榮府「梨雲閣」的小客廳里，笑語喧嘩。大太太、三太太、四太太和榮升正「砌長城」，麗水和蟬兒陪著大太太看牌，紅兒打起帘子，讓阿初進來的瞬間，本來熱氣騰騰的牌局，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不，不是。」

如果自己的生命隕落，可以換來阿初的「復讎」行動，她就會義無返顧的去死。她甚至祈求蒼天可憐自己，給自己一次痛快的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