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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一笑相逢哪易得

第二十章 一笑相逢哪易得

「為了楊家。」阿初嚴肅地說。
慕次的笑容凝固阿初的話尾。「您喜歡開玩笑。」
「他去賭場,輸多還是贏多?」阿初問。
他冒險。
他穿起衣服,躡手躡腳地出了門,下了樓。他很快地來到草坪上,他仔細觀察了一下四周,確認黑影的方向,然後向花園走去。
「謝謝嬤嬤。」榮初說。
叢鋒爽朗地笑起來。「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啊。」他伸開雙臂搭兩個人的肩上。「走,到我屋裡去談談。」
「去吧。」阿初說,榮初正待轉身,阿初又叫住他,替他整了整黑色領結,摁住他的雙肩,意味深長地說:「學會驕傲!」
岳嬤嬤走進來,問:「先生,您餓了嗎?我去給您煮宵夜。」
「真是笑話。您是叫我一個七尺漢子,去向父母伸手,索要錢財?」
叢鋒明白過來。「姓榮的?榮家的小姐。」
「啪」地一聲,粉紅球滾到一邊,楊羽樺這一次沒有擊中。
「那你認為我應該讀誰的詩歌?」
自鳴鐘叮叮噹噹地響個不停。客廳里開著懸吊的蓮花燈,流光輕盈軟美,阿初剛洗完澡,他穿了件寬鬆的猩紅色睡袍,頭髮很濕潤,他站客廳的小櫃前煮咖啡。
「好啊,我曾經救過你的朋友余先生。你應該知道是吧?」阿初漫不經心地說。
慕次清晰地聽到了電波聲,儘管聲音很微弱,很細微,但是,職業的敏銳迫使他瞬間做出了最專業的判斷。
「我覺得你有必要知道,我一個少校副官、一個月的薪水是八十塊。」慕次說。
他敏感地感覺到情況的異常。
「你不記得,也無所謂,你還有位朋友剛從蘇聯……」
「我很累。」
慕次感動。「不過,爸爸,我一向節儉樸素,作風低調。這一次突然獅子大開口,您不覺得我的生活里出現了某種問題嗎?」
「我不開玩笑,我為人很古板。」
「余先生上次忘了付醫藥費。」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頷首。
「我覺得你變許多。」
「少爺,來吃宵夜。」岳嬤嬤門外說。
「你這麼晚了回家來,不單單是陪我打球的吧?」楊羽樺又中一桿。
「吃喝玩樂也會悶嗎?」阿初倒咖啡。問他。「你喝嗎?」
「我只是出於禮貌,徵詢一下你的同意。並不等於你可以替我做決定。」
「沒,沒有。」榮初接過杯子稱謝。「我想為您做事,舅舅。」他說,神態很自負,也很誠懇。「我不想這樣燈紅酒綠的荒廢下去。」
「我話還沒有講完呢,你這樣肆意打斷我的話,很沒有家教。」
「普希金啊。俄國口味,最適合你。大海啊,你這自由的元素。」
「你吃飯了嗎?」岳嬤嬤問。
阿次想了想,心裏有些忐忑不安,究竟是誰呢?他第一個想到了麗麗,因為榮華是決不可能大搖大擺地找上門來。除非,「家」里真出了大事。
阿初的眼光感到一種說不出來的痛和悲涼,叢鋒的世界里,自己應該是善良的、正直的,有朝氣的、自信的,活陽光底的。而現的自己活陰謀里,暴虐、殺人、狂野,他相信,這是自己的精神遭受摧殘后的一種變異。自己再也不是一個健康的人、正常的人,自己就像一個瘋子。慚愧和怨憤一點一滴滲透到阿初的心靈,巨大的精神落差使他無法面對叢鋒那久違的、親切的、熱情的、溫暖的、包容的目光。阿初心中的酸痛漸漸化做充溢的淚花。
「哥哥和妹妹。」榮華含蓄地笑。
「我為你感到驕傲,兒子。」楊羽樺大發感慨。「我記得你少年時,學校里極不馴服,不肯依附老師與學長,你喜歡鬥爭,你一直鬥爭,就象一匹脫韁野馬,我總以為你會因此而斷送前程,感謝老天,沒有毀掉你。你是個非常優秀的人,孩子。不象你妹妹,整天只知道吃喝玩樂,長夜就是她的舞台,夜店就是她的天堂。這個時候,正是她狂歡買醉的時候,她揮霍無度,不懂得珍惜人生。當然,她自己很快樂。她快樂,我就開心。同樣read•99csw•com,你成功,爸爸也會感到很幸福。」
「你有女人了?」阿初冷不防地問一句。
「我去給你做宵夜。」岳嬤嬤好像找到用武之地般歡喜起來。
「我知道。我們有明確的目的,為達到這個目的,我將不擇手段。」阿初說。「你知道嗎?你到現為止,仍然沒有進入狀態。你沒有。我要你學會酒會上高談闊論,談得雲山霧罩,吹得天花亂墜。你呢,總是蟄蟄蝎蝎的,沒有激|情。我要你,習慣豪華賭場揮金如土的氣氛,我要你,讓人知道你一天輸了三十萬也不心疼,幾十萬的輸贏對你來講,是常事。可是你做不到。我要你學習貴族禮儀,學會做一個甘受女人氣的男人,你依舊……依舊是不能勝任,我你身上找不到一點點蘭台公子的風流情韻,哪怕是唐璜式的採花氣息。」榮初想解釋,阿初食指和中指併攏輕搖:「所有這些簡明易曉的事情,你都疲於應付。榮兒,大戰即,你是我手中最後出的一張底牌,我需要你關鍵時刻,做出對敵的致命一擊!你不要讓我失望。」
「你遲到了。」阿初拿起一張《英倫時報》來看。「你有遲到的習慣嗎?」
「不可以。」阿初說。
「很精闢。」慕次說。
一陣冷風襲來。吹過梨花樹的枝枝蔓蔓,層層細葉因為冷風的偷襲而發出「沙沙」的細微聲響。風和葉的摩擦和著慕次的皮鞋「簌簌」聲,讓人感覺到寒從腳上起,冷由心底生。慕次感覺自己不象是這所庭院的主人,而是一個中途的闖入者。
「提防你的父親和母親。」
「我不吸煙。」阿初說。
「那就是有了。」
慕次有些意外。他沒有想到父親出手如此爽快。
「我之所以想跟你繼續談,是因為我從我朋友口中所知道、所了解的初先生,跟我現所見所聞的您,差別太大,距離太遠。我想你這樣做,一定有你的苦衷。大家都是青年人,有困難、有問題,你可以提出來,我們可以互相幫助。何必要用『脅迫』的手段呢?」
榮初手中的咖啡杯搖晃了一下,少許的咖啡水汁漸起,他掏出一條手絹揩拭,手絹很惹眼,繡的蘭草,顏色幽藍。
「我覺得你應該去看看心理醫生。」
「素不相識,就可以言而無信嗎?」
「為什麼?」
楊羽樺對著桌子彎下腰,繼續攻擊。
「好的。」榮華轉過身去,微風中,聽著兩個久別的朋友講話。
「這……不太方便吧?」阿初看榮華。
「我們認識的。」榮華乾脆說穿。
花園裡很幽暗,一株株梨花樹兩邊分開。
阿初貼著她的身子坐下,他從岳嬤嬤的眉眼中看出來她的憂傷和勞累,她從前的容貌一定是不差的。
「沒事,沒事。」阿初正說話間,榮初回來了。
「楊先生您曾經是一位醫生,醫者父母心,您絕對不是一個眼睛里只有錢的人……或許,你有什麼特別的原因?」
「啊?」阿次以為自己聽錯了。
榮初的反應過敏,恰好證明了阿初的判斷。「我希望你現暫時放棄情緣,一心一意的為我做事。我不想看見一張簡陋的床浪漫的瞬間壓垮我精心構建的大廈模型。你明白嗎?」
「我沒答應你什麼啊?」阿次覺得自己很冤,負氣地把煙擲桌上。
阿初喝了一口咖啡,說:「我們中國,有五千年的文化。從大漢朝到前清,想魚躍龍門的舉子們,參加考試的時候,都要寫一篇『策論』。大家各說各話,從不交流。上司和下屬也沒有什麼可以平等的對話。我跟你之間的關係,是『利害』關係、『利益』關係。我救了你朋友的命,替你保守秘密。你付出金錢來封我的口,天經地義!所以,我們沒必要對話,我們之間如果有對話,那就是『討價還價』。明明是一件共存獲益的好事,我不想變成市場交易。」
「後來呢?」
「麻煩你二小姐,門口有我的司機,您去告訴他,我今夜留這裏了。」阿初客氣地read•99csw•com說。
「我只是跟您借……」
一隻光滑的手臂象蛇一樣蜿蜒攀伸,手影爬到了阿次的背上,冰涼的指尖馬上就要觸到他的頸……
「初先生。」阿次鄭重其事地坐直了身。
深更半夜,有誰會雨地里徘徊?
阿次異常詫異。詫異歸詫異,坐歸坐。
為了楊家?
「你的注意力一直不集中。」楊羽樺俯身眯眼,仔細地注視著桌上囂張的紅球,他擊了一下紅球,把粉紅球排列起來,一桿擊中。
「好的,先生。」侍應生退下。
榮華聽到此處,覺得阿初的確深不可測,他暗示叢鋒來自蘇聯。什麼意思呢?她抬起頭來,皓月清盈,迴轉身去,阿初淺笑回眸,正好與榮華深邃的目光交匯。阿初風中凝視她片刻,然後,隨叢鋒步入濃蔭底的小徑,茫茫塵寰中,阿初身若纖塵,消失榮華的視線中。
兩個人開心一笑,再次握手。
「你不怕有命掙沒命花。」
「一百萬。」慕次把頭轉過去,看窗外。
「這些年來,我外面風裡雨里火里水裡磨練,我學會了感恩,爸爸。請您原諒我過去對您種種排斥、疏遠、不理智的行為。」
阿次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正要點煙,他發現阿初盯著他看,有點不自,出於尊重對方,阿次禮貌性地徵詢阿初是否介意他吸煙。「可以嗎?」
「哪裡?」
「實業。」
「脫胎換骨了?」叢鋒放鬆手臂,審視阿初。
「你!」慕次長吁了一口氣,低聲問:「你到底要什麼?」
外面仍下雨。
「寶刀不老。」慕次贊了一句。
「你長這麼大了,第一次正式開口問我要錢,做父親的沒有理由拒絕你。兒子。其實,我等待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岳嬤嬤笑著說:「我不喝那洋玩意,喝了,睡不著覺。」她的臉因為曾經燒傷的緣故,笑起來很可怖。
楊羽樺問:「多少?」
阿初故作驚奇地說:「哇,怎麼開始讀雪萊了?我一直以為你不喜歡他。」
他走到陽台上,深吸了一口氣,伸開四肢,活動活動,濕潤的空氣中洗滌自己的心肺。不經意地一抬頭,他發現有一個黑色的影子草地上移動。
「怎麼,不做醫生了?」叢鋒真的很驚異。
「我會還您的,爸爸。」
「怎麼,剛才你故意放水啊?」
「你沒有親人了。除了我。」阿初說完,甩手出門。玻璃彈簧門盪起來,盪得慕次心亂如麻。
「如果,你覺得是我信口開河,幹嘛還要坐下來?你大可以對我嗤之以鼻,拂袖而去啊?」
下午兩點過十分,楊慕次來到了「英倫茶室」,茶室布置得古典而華麗,典型的英國風格。柔和的壁燈下,他看見了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這句話說得好極了。有點意思了。你知道嗎?從頭到尾,也就只有這句話提醒我,我和你是介於一種相互利用的關係。我差一點就被你偽裝起來的君子情懷所迷惑,過去,這是對付我的殺手鐧。現,不同了。」阿初站了起來,對咖啡館的侍者說:「結賬。」回頭對阿次說:「你付錢。」不待阿次回答,阿初已經走到門邊,他從容地笑看阿次,說:「今天的談話只是一場敲詐勒索的預演,精彩的好戲還後面。」
「Bellboy。」阿初放下報紙,吩咐聞聲而來的侍應生。「一小壺咖啡,一杯紅茶,再上一盤甜點,點心不要太膩。」
「不用緊張。」
「叫我楊先生。」
「危言聳聽。」
慕次忍無可忍,倏地站起來,冷冰冰地說:「中國人有句老話,叫:自取其辱,不知道初先生聽說過沒有?」
「你用不著替我曲為辯解。」阿初說。「我就是一個見錢眼開的人。」
「怎麼,你跟我不是一家人啊?」
「嫌苦,我給你加點奶。」阿初打開玻璃酒櫃,拿了一個空瓷杯出來。「前兩天你好像有話要跟我說。」他倒咖啡,加奶。
「我們……」
「中國人還有句老話,叫做:長兄為父,不知道楊先生聽說過沒有https://read.99csw.com?」阿初不急不緩地說。長兄為父,四個字,令楊慕次驚諤之餘坐下來。
「吃了一點點。」榮初說。「您知道嗎,那些貴族小姐交朋友的條件很苛刻,為了保持端莊的儀態,只有犧牲掉我的胃。」
「小姐與家奴。」阿初不避諱。
「余先生?我認識好幾位余先生呢,您說的是哪一位?」
「初先生?是吧?」慕次微笑地問。
「聰明人說得每一句話都是聰明話。」
「我說,不可以。」阿初嚴肅地說。「以後我的面前,你不可以吸煙。」
「你叫我提防自己最親的親人。」
「政治和實業也不分家。」
他喜歡聞咖啡豆沸騰起來的醇美香味,每當他感覺自己很疲倦,負荷過重的時候,他就通過這種方式舒緩情緒。
「我們父子已經很久沒有一起打球了。」楊羽樺溫和地說。
「是啊,有五年了,五年沒一起。」楊慕次擊了一下紅球,然後擊藍球,緊接著再擊紅球,最後擊粉紅球時又落了空,他負氣地把球杆擲檯球桌上。
「你也是。」阿初說。
「你以為呢?」阿初一邊翻閱報紙,一邊說話。「喝點什麼?」
慕次心中釋然,拿起球杆,說:「勝負未分呢,再來。」
「萬里同一鄉。」阿初有些哽咽。
「不,太苦了。」
話又斷了。阿次喝茶繼續想辦法。
「謝謝舅舅。」
阿次覺得這個人簡直不可理喻。「你知道,我一個月薪水是多少錢?」
「你跟我要『民主』?」第一次有人自己面前要求「民主」,阿初突然內心悲涼起來,自己真的變了。
「這裏。」叢鋒指著自己的大腦,而後,注視阿初的雙眸。「你的眼睛,象深不可測的大海。」
夜九點鐘。
「明白。明白了。」慕次準備掏錢。「您說,他欠您多少?我付錢。」
「不。」阿次機械地回答。
「你錯了。我的社會名譽一直都不好。榮家的私生子,來歷不明的醫學博士,忘恩寡情的小人,放高利貸的偽君子。等等,等等。」
「你想說什麼?想說什麼,就說。不要吞吞吐吐的。」
「你相信這句話嗎?」阿初逼視著阿次的眼睛問。
「醫家要有割股救人之心。坦率地說,現的我,做不到。既然做不到,何必勉強自己呢?你呢?還是政治?」
「你從你朋友的口中……知道我?了解我?哪位朋友?榮華吧?」阿初笑起來。「你知道榮華是誰?我是誰嗎?榮華是榮家的二小姐,而我是榮家的家奴。一個家奴小姐面前永遠都是和順的、謙恭的。」
「楊先生,楊慕初。」
「這有什麼不方便。家人團聚啊。」叢鋒的興緻很高,渾然忘了所之地。阿初再次用眼神問詢榮華,榮華點頭默許。
「好。等這件事情結束以後,我會補償你的。我會給你一個好的環境、乾淨的環境,讓你過上一種安靜、富足、平庸的生活。」
「水無有不下,人無有不善。」阿次給阿初續咖啡。
「深心挂念。」
「因為我愛你,兒子。」
榮初條件反射般地說:「沒有。」
「我跟你素不相識。」
「您叫我來,有什麼事嗎?大家開門見山吧。」
阿次從煙盒裡掏出一支煙來,遞給阿初。「吸煙嗎?」
阿初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動了一下,挪動始於內心的感觸,他的心震動。
「怎麼?聽不懂嗎?我想我說的話還算是通俗易懂。」阿初平靜地說。
「坐。」阿初說。
「說什麼呢?」榮初笑著走進來。他穿著黑色的燕尾服,黑領結,打扮的非常漂亮。他親昵地彎下腰去和岳嬤嬤打招呼:「嬤嬤晚上好。」然後他直起腰,對阿初說:「晚上好,舅舅。很抱歉,打斷您們的談話了。冒昧地問一句,您們的談話跟我有關嗎?」
「我跟你開個玩笑,嚇倒了?」阿初笑起來。「昨天晚上,我呢,遇見一個老友,從國外剛回來,我們聊天聊到天亮。我告訴他,發生我身上的故事,你猜他怎麼樣?他也被嚇倒了。」
「誰告訴九_九_藏_書你,你哥哥死了?你父親?還是你母親?」阿初問,表情陰惻惻,令阿次很不舒服。「我實話告訴你,我雖然不是從墳墓里爬出來的,卻是令尊大人和令堂大人親自從墳墓里把我挖掘出來的,值得慶幸的是,我埋藏泥底深淵的屍骨,二十年了,居然沒有寒透。我的殘肢縫縫補補還可以用,哦,忘了告訴你,我是學醫的,這方面很善長。」
叢鋒沒有過激的動作,他用手指了指阿初,再指榮華,那意思,是他嗎?你的同志?榮華搖頭,那麼……他的手指向自己,我的朋友?他的眼神詢問阿初。
慕次和父親玩到夜裡十二點半,父子倆都倦了,才去睡。他們互道晚安,樓下分手。慕次的房間二樓的右走廊后側,他平常很少回家,他的房間每天都有女傭清潔,所以很乾凈。
「這倒不清楚,好像不輸不贏。」
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撞球室里燈光幽黃,綠色球桌邊上,楊慕次和父親「楊羽柏」正專心致志地對局。
阿初動作有點僵,不過,他很快適應過來,儘可能放輕鬆地綻放出英國式的禮貌微笑。他們緊緊擁抱一起。久久地捶打對方的背,孕育了片刻的溫情于瞬間爆發,阿初的淚終於奪眶而出。
「沒有啊。」慕次定了定神,反應過來了。「是您約我出來的?」
「榮兒最近怎麼樣?」
「你敢!」
「彼此……」
侍應生過來擺咖啡、紅茶、點心,然後,禮貌地請二人享用,退下。
「不妨看看我們的臉。」
「很無聊。」榮初陪阿初坐小櫃邊的齊腰凳上,解開領結。「湯少的這一套生活方式,根本就不適合我。又枯燥,又沒意義。」
他打開燈,脫了外套。
「丈夫重知己。」叢鋒深有感觸地說。
「你呢,多用些心思事業上。一個男人什麼都可以沒有,但是不能沒有事業。沒有事業的人,他們做人沒有目標,盲目的生活,本身就是可悲的。你呢,從政也好、從軍也好、從商也好,爸爸都不干預,隨你的興趣去做。重要的是,無論你做什麼,你都要做到最好。因為,你是我的兒子,楊家的唯一的兒子。我希望有生之年,看到你平安、幸福、快樂地生活,娶妻生子,繼承我們楊家的香火。」楊羽樺言猶未盡,慕次卻已深感父愛綿綿。「對不起,爸爸。」慕次深懷歉意地說。「許多年來,我都自以為您很討厭我,您很早就送我去了寄宿學校,就是節假日我也很少看到您的身影,您讓我養成了孤僻、冷靜、獨立的習慣,最初,我不否認地說,我對您充滿了畏懼和恨意。」
「初先生,您可能對我的了解還不夠。我楊慕次不是一個可以令人隨意挾制,而予取予奪的人。」
「認識?」叢鋒很意外。
「傻兒子,只要是能夠拿錢解決的問題,就一定不是問題。」
阿初無奈地搖搖頭。
「明白。」
「一百萬,這筆錢的數目不算大,尤其是對上海楊家來說,簡直九牛一毛。」
「聊得多了。譬如,北高加索民族的解放運動,血與火的鬥爭,為了『被侮辱與損害的』人去奪取政權,純粹的俄式革命觀點。還想聽嗎?」阿初問阿次,阿次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
「一百萬!」
「你想為我做事,首先,你就要先學會做自己。我要你做的事,就是你必須三個月內學會做自己,做榮家的小少爺。你要弄明白一個道理,你不是偽裝自己,你本身就屬於這個階級。」
「我們兩個很小就認識。」阿初補充一句。
楊羽樺放下球杆,走到白色的壁櫃邊,打開密碼櫃,拿出支票本來,掏出鋼筆簽名。當慕次輕輕轉過臉時,一張一百萬的兌現支票已經遞到了他的面前。
「最近怎麼樣?」阿初問。
「我覺得你對我的態度過於霸道。我們大家能不能心平氣和的彼此冷靜冷靜,再好好談談。」
叢鋒一襲長衫,頭髮強硬地挺拔,他很精神,臉上帶著久別重逢的笑容。榮華穿一件綉著梅花的湖色旗袍,窄read.99csw.com身修腰,明艷動人。他們活像一幅水墨人物畫,夜靄的掩護下,朦朦朧朧,如夢如煙般呈現阿初面前。
風停了,花園裡很安靜,安靜往往伴隨著危機。
「我相信你。」阿次直視著阿初鋒芒凌厲的目光答。
不可捉摸。
突然,電波聲消逝了。
「啊?」
「我想讓爸爸高興,一渠流水兩家分嘛。」
他有點難以置信。
「什麼?」阿初問。
「予取予奪,也是與生俱來的,是父母賜予的恩惠。」
楊慕次滬中長官公署上班。勤務兵小吳告訴他,中午十二點,有個穿旗袍的女人來找他,說家裡出了點事,約他下午兩點到「英倫茶室」見面。
「不用了。」阿初說。「岳嬤嬤,您過來坐吧,您喝咖啡嗎?」
他燈下反覆地看著那張「一百萬」的支票,支票上浮現出阿初的模樣,腦海里又想起了那句令自己膽寒的一句話。「你沒有親人了。除了我……你沒有親人了。除了我……你沒有親人了。除了我……」他用力敲了一下自己的頭。
慕次依舊不動聲色。「聊什麼?」
阿初「哼」笑了一聲。「我是一個可以『不計其功』,但是,不能『不謀其利』的人。我跟你一起浪費了太多的時間。我希望儘快地看到這筆錢!如果一星期後,我沒有拿到錢,我就到上海警備司令部偵緝處去向你的頂頭上司要錢!!」
「您不問我為什麼?」
「我……我想跟父親借點錢。」雖然話很生硬,不過,慕次還是硬著頭皮說了。
「少爺啊,他每天都讀書,學看哪些西洋畫。哪些洋人的畫很不雅,他們的神仙有的不|穿衣服。我都叫少爺不要看了。都是您給少爺請的那位家教湯先生,滿口的藝術、宗教的胡謅。還有啊,以前少爺很規矩的,現經常去舞場、賭場……」
「我敢!」
「你,你以為你是誰啊?」阿次放肆地冷笑。「你以為你叫楊慕初,就可以我的面前擺哥哥的譜?我哥哥死了,許多年了。你認為你可以從墳墓里爬出來嗎?」
「我來介紹一下。」叢鋒拉起榮華的手。「我太太。」
「紅茶。」
「你現做什麼?」叢鋒問。
「大家……」阿次的態度開始妥協。
「你們聊了一夜,哪裡?」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
「想我和惠嗎?」
「這一點,我們不謀而合。」
自己的家裡隱藏著電台,隱藏意味著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自己家裡有專業的諜報人員。他離聲音越來越近了,他的心跳聲吞吸著近咫尺的電波聲,慕次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感到緊張,前所未有的緊張。潛藏大腦第三度空間的危險的信號,正式激活了。
「無論你處於何種立場,你徵詢了我的意見,你就應該尊重我的決定。」
「後來,您為了我能讀名校,四處奔波。為了我能出國留學,您花費了大量的金錢,讓我順利地讀預科,沒有任何升學壓力的情況下,獲得了優異的成績。」
岳嬤嬤出去了。
「好吧,楊先生,我知道,您的社會名譽一直都很好。」
阿初笑得很幽默。
「這是你的私人隱私,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榮初應聲:「就來了,嬤嬤。」
「阿初!」他向阿初走過來,舒展雙臂,敞開懷抱。
「一百萬?」阿次驚叫起來。
叢鋒從阿初濕潤的眼眶裡找到了答案。
楊羽樺還專心打球。問:「要多少?」
「你不覺得我你面前喪失了基本『民權』嗎?」阿次覺得眼前這個人,應該有商量的餘地。
「怎麼了?」岳嬤嬤緊張起來。
「哦。」叢鋒理會了。「青梅竹馬?初戀情人?」
「傻孩子,我的錢最終還不都是你的錢。」楊羽樺爽朗地笑起來。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阿次被他激得心裏冒火。
「如果我早知道一百萬可以買回我兒子的心裡話,我說什麼,也不會等到你今天向我開口,我就是硬塞強給,也要你收下這筆錢。」
「初先生!」慕次立即打斷他的話。
「梅花巷。」
阿初用手一指榮初,肯定地說:「順風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