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著他，震驚惶恐憤怒傷感一股腦地湧上了心頭，整個人像在水火之間來回，又冷又熱。

可惜已經來不及，小鬼將劍啪地插回劍鞘，飛身返回，而他眉心上，一點鮮紅，如女子挑染上的胭脂。

此刻再回想起她臨走前說的那句話——「就如此番我雖然有眼無珠看錯了人」，一切都已明了。

她閉起眼睛，只覺手腳一陣輕顫，腦海里閃過了無數個念頭。就在她猶豫不定時，眼前白光一閃，小鬼和色鬼都已雙雙出手。

宮翡翠慢慢走到她面前，眼底的表情很奇怪，似是恍然大悟，又似若有所思，還有點猶豫不決……風纖素冷冷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她的眼淚滴到他臉上，他忽然笑了，輕聲道：「還記得龍王和李晴么？」

「百里晨風……」她的唇在哆嗦聲音也在哆嗦，「你為什麼不避？為什麼不避開？」

尤其是，這樣眼睜睜地見識過生離死別之後。

筆直倒下。

她的話極盡尖刻，而宮翡翠只是望著她，直直地望著她，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鎮定和堅持，是的，堅持，不是執扭。迎著那樣的目光，風纖素心中隱隱有了某種頓悟：宮翡翠，她長大了，不再是那個任性自私的大小姐，不再高傲無禮故作姿態。她曾對她那樣的不屑，可是今天，她的眼睛里只有同情和親人般的溫暖……

精神一旦鬆懈，一直勉強抗衡著的傷痛便席捲而來，如潮水般撲天漫地，將意識吞噬。

「你有，你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就是你的家。」宮翡翠抬眸看read.99csw.com著她，臉色蒼白，愈加映襯得眼神幽深，「而且，不管你信與不信，我不想處置你。我惟一想的，就是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然後帶你回家。」

風纖素剛想冷笑，就聽她接著說：「也因為，百里晨風並不是你殺的。我相信他不是你殺的。」

她於此刻回想起來，場景依舊曆歷在目，清晰到那人臉上的每道紋路，都能被她鮮明地記起——

這時，宮翡翠再度開口了。「不，」她說，聲音很輕，卻很篤定，「你在求死，纖素姐姐，因為百里晨風死了。」

他的目光在那一刻璀璨得像天上的星星，但流逸著的卻是她不明白，或者說，不願去明白的感情。然後——

風纖素凝視著她，悠悠一笑道：「你竟也來了，宮翡翠。」

隨著這樣一聲清叱，數丈開外的一株老榆樹後轉出一人，身姿窈窕，長發垂腰。

無論她多麼多麼不甘心，但是百里晨風，他贏了，他還是贏了……

又是一聲纖素姐姐……風纖素的心頭驟然襲上一陣酸澀，第一次聽見她這樣喊是什麼時候？是她兩歲那一年么？那一年，她也不過才七歲……不！風纖素，現在再去憶往昔是可笑的！是毫無意義的！

他抓住她的手，忽然急聲道：「你答應我，一定，一定，要——」聲音突然停止，她看著他雙目圓睜，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僵硬在急切的瞬間，看著他的手無力地松落，十丈軟紅翩翩離去，宿命帶著孤獨的浮光掠影急急而來。

而蕭左似乎也沒ｒｅａd•9９csw.ｃｏm想到她竟會這麼說，滿臉的驚訝。

風纖素怔怔地看著她，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她在說什麼。

風纖素又是一笑，一著錯滿盤皆輸，輸了，輸了……

風纖素怔了怔，她喊她什麼？

「風姑娘，你要快樂。」

「不，」宮翡翠的臉色彷彿又白了幾分，但是語氣卻很冷靜，彷彿她已在心中做出了某種決定。「已經發生的事，誰也不能當它沒有發生。但我可以選擇遺忘。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不想一輩子都被這件事困擾，我想我的下半輩子能夠快快樂樂地生活……」頓了頓，她問，「你想嗎？」

半晌，宮翡翠忽而一抿唇，張口便喚了她一聲……

鬼魅般地，一個聲音在腦海中響起，那般殷切，那般誠摯，她猛覺心口一陣劇痛，撕心裂肺一般，幾不能呼吸。

再轉眼看蕭左，這男子真屬人中龍鳳子，與宮翡翠站在一起，這般的賞心悅目……可對她來說，卻是宿命鋪下的劫，如何跨得過……風纖素，如何跨得過？

——纖素姐姐？

他是百里城第一刀客，小鬼本無可能一劍斃命的，可他為什麼不避？！

那一夜，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不甘心，百里晨風，我不甘心！

「若我是你，也會這麼想。並且，早就那麼做了。」宮翡翠點點頭，忽然問，「為什麼你遲遲不動手？為什麼一直等到現在？告訴我，這麼多年來，你在猶豫什麼？」

「夠了，不要再說了！」

「嗯，」宮翡翠又點點頭，「這麼說你真想read.99csw.com殺了我？告訴我，纖素姐姐，你真的要殺了我，親手？」

她轉眸瞥了眼蕭左，繼續道：「你卻跟他私定了終身。試問我怎會留一個如此可怕的對手在自己身邊？宮翡翠，那時我便知道，我必須殺了你！你聽清楚了嗎？我要殺你，我是你的仇人，我不是你的什麼纖素姐姐！」

強行按捺住心上涌動的複雜難言的情感，風纖素冷聲道：「不錯，我要你死！你已成年，很快就會成婚。倘若你找個懦弱無能的丈夫，或許我還能留你一命。但是你……」

她搖頭，快樂離她何其遙遠，從來觸摸不到。

事已至此，她還有什麼話可說？

「不是。」宮翡翠說。

「你、你、你……」她已顫不成音。這個男人，何其狡猾，明知她不會接納他，卻最終以這種方式讓她記住他，一輩子永遠永遠都記住！

快樂？不可能。

淚眼朦朧間，隱約覺得手上一熱，那一瞬間，風纖素以為是百里晨風，他還沒死，他再度抓住了她的手，叮囑她要快樂，但是定睛一看，卻是宮翡翠……晨光撥開夜色，第一縷陽光映在她臉上，那容顏依稀繚亂。

最後一句話出口，宮翡翠眼中倏地翻起了一分淚光，凄然看了她半響，才幽幽地道：「纖素姐姐，你故意說這樣的話，是當真一心想要求死了么？」

「回洛陽。回家。」

記得，怎麼不記得？那本是她一手安排出來的悲劇，是她鄙夷不屑的愛情……可是百里晨風，為何他要她也淪落到這樣的境地！

想不到宮翡翠也有這樣的九九藏書智慧！

風纖素揚唇冷笑，「宮大小姐現在還這樣稱呼我，是不是虛偽了點？據我了解，你可不是什麼大度之人……」

「是我殺的！」風纖素尖叫起來，「誰說他不是我殺的？他跟蹤我，被我發現，所以我就殺了他！」

風纖素心頭一片刺痛，口中卻長笑道：「笑話，我為什麼要求死？不錯我輸了，可是你們又能拿我怎麼樣呢？蕭左不敢拿你的命來賭，你敢不敢？化麟鎖是憑藉吸取血液中的毒素達到解毒的目的，但是我放在你身上的這種慢性毒藥，卻是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毀損你的五臟六腑，它只會使你體質變弱，然後任何一個風寒著涼都能要了你的命……」

「猶豫？宮大小姐，你不要自作多情了，我從來沒有猶豫過，我只是在等一個最合適的時機罷了。」

他微微睜眼，什麼話都不說，瞳仁映出她的臉，她看見自己的失魂落魄。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問得風纖素再度怔忡。

她既知誤會了蕭左，又怎會再那般狠心地對他？她說的「只要以後不再重複這樣的過錯」，其實根本是在暗示蕭左她不會再錯下去了。

「我不在乎！」她遽然喊出聲來，抬眼惡狠狠瞪住宮翡翠，「你聽清楚了嗎？我，不，在，乎！這一切也許會困擾到你，卻永遠不會令我心存不安！我就是這麼個野心勃勃的人，我不能容忍自己一輩子屈居你之下！我為宮家奉獻出最美好的年華，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將它佔為己有！而你，就是我第一個要除去的絆腳石！」

「風姑娘，你要快樂九_九_藏_書……」

百里晨風，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她衝上前抱起他的頭，摸到了一手的血，那血映襯著她蒼白的手，分外鮮紅。

她驚呼：「住手！」

「走？去哪兒？」

她現已明悉所有真相，居然還喊她纖素姐姐！

只是兩個字，卻輕易地窒息了風纖素的聲音，她的呼吸。

怔愕良久，風纖素忽地大笑起來，「宮大小姐，你可真是好涵養，竟然可以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我累了……」風纖素喃喃道，她累了，她累了，她真的是太累太累了……

「我自小便如此稱呼你，也一直是出於『虛偽』，為什麼你現在才開始在意？」宮翡翠打斷她，胸口微微起伏著，顯然心中也很不平靜，勉強朝她笑了笑，道，「如果你確實很介意，以後我們可以找時間談談我究竟該如何稱呼你，現在……我要你跟我走。」

「家？我沒有家。」風纖素繼續嗤笑，「宮大小姐想處置我這個叛徒，在這裏不也一樣？」

「我怕你有事，所以跟來看看。」他那樣說。

他願當龍王，可她卻不願當李晴啊。她不當那個殺了人卻後悔萬分最後還殉情的女人！

風纖素獃滯地看著，十七年的歲月風般飄過，這個與她一起長大的女孩子，原來她竟一直沒有看清楚她。

他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甘與倔強，輕輕一嘆。

百里晨風，為什麼是你？你跟蹤我，你竟然跟蹤我！

傷勢發作，她眼前一黑，什麼都看不見了。

「纖素姐姐，你累了，我們回家吧。」

「我說過，如果我是龍王，我也會那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