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老說：「我需要馬上進罐區查看。」

當金梅和幾名戰士氣喘吁吁抬著兩大箱裝備抵達現場，包括任老在內的許多消防官兵雙眼發直：哪裡見過這些奇形怪狀的「裝備」呀！

兩周的期限眼看馬上到了，賀子勝和孫明傑的進展仍然遲緩，編製出的預案自己都感到不堪入目。江臨市12月的天氣已經比較寒冷，有一天上午自習時間，他倆待在沒有暖氣的學習室里，一邊搓手掌，一邊咬筆頭，時不時警惕地朝對方桌上張望。兩個人都急紅了眼。

任老回頭看一眼賀子勝，「按照目前泄漏罐的儲量，萬一遇到微小的火星發生爆炸，很可能引起站內的其它貯罐爆炸，周圍建築物將會被夷為平地，會造成重大人員傷亡！」

余滿江懶得抬頭，「看你這張牙舞爪的德行，你能不能學學人家孫明傑，同樣通過二級，沉穩得很，不驕不躁，該幹嗎幹嗎。」

50歲開外的支隊長赤腳跑上前，親熱地拍拍任老的肩，說：「老夥計，你來得真及時。來，我們急需你的意見。外部火源控制工作正在緊張進行，指揮部已經調集市無機鹽廠的1車氮氣鋼瓶和3台進口氮氣車，以備對泄漏氣體進行稀釋。但是，有關導罐、堵漏的最佳時機，我們還是拿不準呀。全支隊只有你曾經在上海學習過，參与過處置，現在全看你的了！」

余滿江一拍桌子，「有你這麼爭官當的嗎！說我偏心，我還真偏心了！回去好好反省，你跟賀子勝的差距究竟在哪裡！」

賀子勝心虛，嘀咕一句「正在編製」，一溜煙跑到食堂前，集合唱歌等飯。

「誤會？不是吧，那些話可都是他親口講出來的。我沒造謠！」

余滿江命令：「脫鞋，下車。」任何帶釘的鞋、塑料鞋，都有可能因摩擦產生火星造成泄漏液化氣的爆炸。

熄燈前，賀子勝掏出撿到的紙片，湊近了細看。原來是一幀5寸染色照片，相紙微微泛黃，看上去已經有些年月，邊緣的齒輪已有磨損，想來常常被拿出來觀看。照片上，一名四五歲大小的女孩身穿縐紗的粉紅色公主裙，微側身子倚靠綠色小童椅，臉蛋圓潤，笑容甜美，可愛至極。特別是小女孩的眼睛，大而有神，透出一種與年齡不相稱的深邃。賀子勝對著這雙眼睛，發獃老長時間，直至熄燈。

門沒有開。

賀子勝正愁找不到人傾訴苦惱，當下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將任老的「惡劣態度」繪聲繪色地描述給金梅，講完，順帶一句評語，「真沒想到，上校警銜的首長，居然說出這樣的話，太打擊我的積極性啦。」

任老冷眼相對，譏笑道：「小子，你可是個大話佬。什麼反超？總之，我有生之年是看不到這一天啦。回去吧，我沒時間招呼你。快到開飯時間了，誤了你的午飯我可擔當不起！」

余滿江嘟起嘴，不理支隊長的批評，當真聯絡煤氣公司拿來幾台測爆儀，在樹叢、田窪、水溝里四下檢測，抽樣分析。結論是液化氣含量小於1%，空氣中的氧含量達到21%，爆炸危險已消除。

沒坐穩，任老開始發問：「泄漏的原因是什麼？」

王偉宣讀：「……賀子勝，總分95.5分，排名第一……」

支隊長說：「行，拿我的空氣呼吸器來！」

孫明傑能夠中標，除去業務技能過硬外，有一點很關鍵：他是城市兵，入伍前學過駕駛技術，並且技術相當好。而農村兵賀子勝沒學過駕駛。不過，也有小道消息說，孫明傑那位在總隊的表哥處長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

這幢水塔通體用黃色石塊砌成，頗具13世紀歐洲哥特式建築的風格，看上去似乎更像是一座微型城堡而非水塔。它的四角有高高的裝飾性石柱，圓拱形正門的主體建築上依次為3層四方形塔樓、八角形塔身和藍色圓頂。每層塔樓各帶有4根石柱，塔身與圓頂之間則建有飛檐，整個水塔開有多扇帶有裝飾性的長窗。

這樣，賀子勝和孫明傑算是打了個平手。

金梅繼續說：「你知道嗎，任老是建國后貨真價實的第一代老消防，從公安幹警到現役軍人，幾進幾齣，一部活的消防史。1962年，他剛滿16歲就參加工作，咱們江臨市成立公安消防隊，當時只有幹警4人，他算其中一個。1970年，成立專業消防隊，幹警實行義務兵役制，他轉成現役軍人。1975年，公安局設立消防處，各公安公局內設消防科、股，科、股人員為公安幹部，他又從現役軍人轉作公安幹部，專職干消防監督。1983年，武警、邊防、消防3個警種合併組九_九_藏_書建武警部隊，公安消防科、股幹部同時轉為武警部隊現役幹部，他又轉成現役軍人。」

一個月後，支隊從德國進口的登高直臂雲梯車到貨。這可是全省消防部隊第一台雲梯車！支隊黨委反覆研究，最終決定將車交付首一中隊使用，操作員確定為孫明傑。為此，孫明傑被特派到廠家參加了一個月的培訓。

問到老任，方平哇哇地叫：「哎喲，你可別去求他，保准碰壁！我老早聽老兵說過，這位老任是全支隊頭一個怪人，連支隊長、政委的面子也不給，對誰都愛理不睬，一不對路，馬上翻臉罵人，所以才會被流放到那個閑職崗位。不過，虧得是他，瞭望哨上那幫跩兵也怪了，只怕他，服他管！」

任老的熱情霎時由炎夏驟降至寒冬，「你是余滿江的兵，有問題找他，向他學習。走、走、走，別煩我！」

余滿江像他的學生，有問必答，「一名修理工違章操作，在二號貯罐裝有近10噸液化氣的情況下，帶壓修理進氣閥，致使液化氣衝掉密封填料和壓蓋噴流出來，現在泄漏已近半個小時。」

喊了兩聲，任老悠悠然抬起頭。他看上去年近五旬，二杠三星的黃肩章沾有黑色的灰漬，頭髮半白，明顯缺乏修整，亂蓬蓬的，焦黃的臉像被消防火鉤刨弄過，坑坑窪窪，找不到一平方厘米的平整處。在他微微下陷的眼窩裡，有一雙深褐色的眼眸，看著賀子勝的時候，冰冷，沒有溫度。

金梅前腳剛走，賀子勝聽到余滿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預案編製得咋樣了？」

支隊長回頭批評余滿江，「看，又惹你師傅生氣，說幾句好聽的話哄哄他不成？兩個人加起來差不多100歲，還跟小孩兒似的。」

孫明傑反駁，「什麼集中！是你獨裁，你拍的板，誰不知道王副指導性子軟沓，中隊的事情全聽你的。」

賀子勝說：「對，咱們要爭在明處！」

她的謔語讓現在的賀子勝感到害羞，不好意思地低頭說：「沒，沒。我剛從水塔任老那兒回來。」

賀子勝氣惱，「花花架子？長得帥不是我的錯。再說，我火場上很英勇吧？」

不過，賀子勝沒能得意多久，孫明傑也沒氣惱多少天。

賀子勝嘆了口氣，正色低聲說：「明傑，現在旁邊沒有別的人。我跟你說，你沒必要像現在這樣，咱們擺在明處，公平競爭好不好。我們一起去學習室，我坐左，你坐右，各想各的思路，各編各的預案，誰先編好誰先交上去，讓中隊長來評定。」

賀子勝馬上改口：「對，任老，任老。同志，我是首一路中隊的，有點問題想向任老請教。」

他開口說話，聲音沙啞暗沉，顯得不耐煩，「余滿江叫你來的？有什麼事快說，別打擾我下棋。」

那晚歸隊很晚，所有參戰人員累得幾近虛脫。賀子勝和孫明傑囫圇吞棗刨完夜宵麵條，放下碗，大眼瞪小眼。

任老冷笑，「有備無患？什麼叫有備？咱們江臨市現在有堵漏器材裝備嗎？小夥子，不是我打擊你，咱們現下的消防工作也就只能這樣嘍，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國內消防跟香港、美國在理念、裝備上的差距，以及群眾消防素質之間的差距，不是一公里兩公里，而是火星到地球的距離！」

方平繪聲繪色地介紹：「火警瞭望水塔是咱們江臨消防的標誌性建築，清朝末年建成，據說原本是德國人用來儲存和向市民賣自來水的。解放后，市政府進行過維護和整修。你想，在那個通訊不發達的時代，瞭望報警就是火災報警的主要形式，起過大作用的。」

當晚，賀子勝出火警歸來，正在場壩里洗消防車，方平跑來，一邊幫忙放水，一邊問：「你的預案弄得怎麼樣，有進展了吧？」

上等兵斜覷著他：「老任？老任也是你叫的？叫任老！」

賀子勝不懂這叫「殘局」，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哪有一個人下象棋的？痴子！

賀子勝和孫明傑一聽這話，不由兩相對視：什麼編製預案呀！原來，我倆都誤解了中隊長的意圖。

賀子勝敲門：「孫明傑！」

余滿江接話，「儲配站已經切斷站內電源，並且通知電力公司斷絕貯罐區南北500米、東西300米內的一切電源。首批到場的戰鬥員和公安派出所幹警已經開始疏散群眾、學生，組織熄滅一切明火來源。」

賀子勝辯解道：「任老，您這種說法有失偏頗吧，多研究新形勢下各類火災事故的救援處置，有備無患，總是有必要的。」

賀子勝苦著臉：「如你所說，沒戲可唱，任老這塊硬骨頭不好啃。」https://ｒｅａｄ.9９cｓｗ•ｃoｍ

賀子勝也不滿意，嘴上卻說：「能親眼見識一下這種大場面，不容易啦，你知足吧。」

一散會，賀子勝就被三班的戰士簇擁著，半抬半推地來到器材庫。戰士們取出空氣呼吸器，七手八腳地幫賀子勝戴好，這個說：「賀班長，只有班長才有資格上火場佩戴空呼器，這個空呼器可等你好久了！」那個講：「班長你背空呼器，特別英氣勃勃！」賀子勝禁不住得意洋洋，背著空呼器，像古羅馬戰士披上鎧甲，搖來擺去在訓練場來回行走，並且招呼中隊宣傳員，「快來給我拍照作紀念！」

余滿江把臉一板，「你說啥？重複一遍，我沒聽清楚！」

「明傑可比你聰明活絡，早就打聽到新提班長的事兒啦，看見你在編製預案，他也在私下想辦法。瞧他的模樣，肯定想一鳴驚人，把你比下去，搶到班長職務。」

孫明傑一邊實施稀釋，一邊瓮聲瓮氣地說：「不能主戰，真沒勁。賀子，看咱倆現在的模樣兒，是不是像環衛工人？」

金梅靜靜傾完賀子勝的訴說，說道：「你一定誤會了任老。」

賀子勝犯了結巴，「液、液化氣處置預案？」

賀子勝和孫明傑聽到點到自己的名字，心中同時悚然一動：真是巧呀。不過，更加高興——有實踐經驗，可以做好預案！

賀子勝連忙把自己編製預案遇到的困難說出來，末了，覥著臉，「余中隊長說，遇到困難，一定要向您請教。」

手捧紅本本，他再次走進中隊部。證書沒到手之前，他總有些惴惴不安，惟恐余滿江使壞，暗中叫支隊司令部扣住不發。如今總算揚眉吐氣，把本本放到余滿江辦公桌的正中間。

洗完車，賀子勝去找孫明傑。學習室、閱覽室、榮譽室、會議室，全找遍了，沒見孫明傑的人影。他靈機一動，溜進廁所兼洗浴間。廁所的每格蹲位都用牆體和木板隔開，其中一個蹲位的門緊閉。

金梅瞭然一笑：「哦，我知道了，任老給你氣受啦！」

坐在駕駛副座的余滿江二話不說，開車門，把屁股往內挪挪，讓任老擠上來。

賀子勝喊：「孫明傑，我知道你在這裏面，開門！」

賀子勝驚出一身冷汗，關好洗乾淨的消防車車門，說：「老方，幸虧你來提醒我！當不當班長無所謂，咱賀子勝啥時候輸過？怎麼也不能被他比下去！」

賀子勝不以為然，說：「我信你的邪！明知塔有虎，我偏向塔山行！」

沒有應答。

賀子勝沒來由一陣心酸，問：「照片上的女娃兒是誰？」

三五分鐘后，上等兵下樓，說：「你，下次來吧，任老正在休息，睡午覺。」

賀子勝莫名其妙：「什麼鴨子，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孫明傑氣暈了頭，索性大聲說：「我說，你偏心！你一貫偏心賀子勝，哪怕他跟你對著干，你也總偏心他！你根本沒有給予我公平競爭的環境！」

方平說：「你得抓緊點，要是讓明傑趕在前頭編製完成，到手的鴨子可就飛了！」

警鈴又響。

任老擺擺手，說：「用什麼測爆儀！這些所謂的科學玩藝兒，不見得比我的經驗來得可靠，我說沒問題，就已經沒問題了！」

賀子勝點頭，「我們的預案比小學生作文還不如。咱們自身沒打牢，還記掛著內鬥，可笑！」

金梅四下張望，果斷地一招手，余滿江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

這是任老沒有意料到的，他不說話了。

20分鐘后，余滿江與金梅並肩由罐區走出，他倆的神情表明堵漏圓滿成功。

火警瞭望水塔距首一中隊不足20分鐘路程，次日上午，賀子勝告個假，一手拿牛皮紙小筆記本，一手拿鉛筆，三兩步轉悠到塔下。

余滿江說：「你有啥不服？班長任命是民主加集中。考核是民主，兩人的成績一樣，就得由中隊支部討論決定。」

余滿江「哼」了聲，說：「二級消防戰鬥員的證書還沒下來，憑什麼說你一定通過？等證書下來以後再說！」

賀子勝乘興而去，敗興而歸，無精打采地踱回中隊營區，腦海里還在回蕩任老的言論，滿腹對任老的不屑。這時，他感覺前方有人走來，抬頭一瞧，竟然是給他授過課的女少校金梅。當了近一年時間的兵，他當然知道金梅也在江臨支隊工作，擔任後勤處裝備科科長。趕緊小跑幾步，上前敬禮。

5分鐘后，任老走出罐區，解下空氣呼吸器，說：「趁氣體還沒有擴散到烴泵處，馬上實施導罐！」

孫明傑的臉「嗖」地通紅，雙手輕輕顫抖，委屈的淚水直往上竄。

金梅很自然地沖他發號施令，「把rｅａd.9９ｃｓw.ｃｏｍ你的稀釋任務交給其他同志。你學得快，我馬上教你使用工具，我們一起進罐區堵漏。」余滿江搗蒜般連連點頭。

頭髮被燒掉一半的賀子勝成功通過二級消防戰鬥員考核。他得意洋洋，在考核結束當晚跑進中隊部，說：「中隊長，不用處罰我了吧？」

上等兵懶洋洋地將賀子勝上下打量，說：「任老很忙，不知道有沒有時間見你。等一等，我上去通報。」

三號消防車剛駛出營門，聽見「啪啪」的拍打車體聲。余滿江示意放慢車速，探頭一看，居然是任老在車外。

孫明傑想不通自己與賀子勝的「差距」，帶著一肚皮的氣憤，訓練時想摔水槍，吃飯時想摔碗，出警時想摔挂鉤梯。最終，日子一天天過去，他什麼也沒有摔。

方平說：「嗨，你就別裝啦。三班長退役，咱們中隊得新提拔一名班長，余中隊長要你編製預案，擺明著就是考驗你。」

隔著消防車窗一瞧現場情形，大家嚇了一跳。儲配站站內和站外西面馬路上，升騰起足有1米高的乳白色霧狀氣體，並正在迅速朝任老所說的低洼處擴散。

任老指著圖紙對余滿江說：「西面地勢低洼，泄漏的氣體容易向這個方向迅速擴散。」

「都是些什麼類型和場所的火災？」

賀子勝馬上反擊，「誰說不行，我保證按期交貨！」

孫明傑連忙將賀子勝推開，反詰：「我幹嘛關你啥事，礙你啦！」

賀子勝於是等。這一等，就是三四個月，等到營門口的桂花樹打過霜，等到11月老兵退了伍，總算拿到那個紅色的小薄本本。當然，這期間他滅過不少火，火場經驗日復一日豐富，體能和技能在實戰磨鍊中提升飛速。他和孫明傑，已經是首一中隊新兵中的新星。

孫明傑說：「咱倆好好學吧，消防業務知識，天高海闊，我倆是井底大青蛙。」

上等兵眼睛一亮，「他丟了東西？怪不得這兩天像掉了魂，吼得咱們兄弟可慘。快去，快去，在七樓。」

任老冷冷地說：「你從入伍到現在，在首一中隊打過多少場火？」

「再不開，我踢門！」

賀子勝聽得入了迷，順口總結道：「他這是兩進兩出呀！」

賀子勝負責掄水槍沖趕氣體，孫明傑則與另幾名戰士背負氮氣鋼瓶進行稀釋。

徘徊一夜，一無所得。賀子勝決定轉變方向，考慮啟用「求助熱線」，於是私下向方平打聽火警瞭望哨和那位「老任」的情況。

孫明傑白他一眼，說：「導罐，就是採用連接管，把泄漏貯罐里的氣體導出到另外一個儲罐中，避免持續泄漏。」

任老沒有回答，但是很高興，一個勁對賀子勝說：「小夥子，謝謝，謝謝你！」

余滿江忍住笑，「光憑勇氣和英雄勁兒，沒點兒技能含量，那就是花花架子。來，我考考你，兩周內製定出一套針對液化氣泄漏的處置預案，你行不行？」

「對了，離咱們中隊不太遠的華陽山腳下就有一所液化氣儲配站。你知道液化石油氣的燃燒爆炸危險性嗎？」

賀子勝何曾聽到過這樣消極、大胆的言論，本能地心中不服，反駁道：「現在也許存在差距。不過，我想，事物總會發展變化，經濟還說要騰飛呢，消防為什麼不能騰飛？這個差距一定可以越來越小，最後反超！」

賀子勝曾經多次出警由水塔經過，這回算作首次仰望與細察。不由驚嘆，這幢水塔像一名身披黃色甲胄的古代歐洲騎士，卓爾不群地佇立在周圍中國傳統式的建築當中。

賀子勝如醍醐灌頂，頓時歡欣起來，心想，余中隊長還是看得起我的！又問：「你剛才說到明傑，咋回事？」

賀子勝注意到孫明傑有一隻手藏在背後，於是作勢往他身後抄，「少收收掩掩的，我知道你在幹嘛！」

任老在儲配站內外不停走動觀察，在牛皮紙封面的工作筆記本上不時疾筆記錄。1個小時后，他向支隊長建議：「罐壓已經下降到4kg/m2，可以實施排空泄壓。如果排空泄壓順利，半個小時后就可以實施對罐體的堵漏和修復。問題是，我們沒有堵漏工具！」

「這就是了。咱們國家現階段火災事故高發場所仍然在普通居民的生產、生活區，能把這類火災事故的發生規律、撲救措施研究好，已經不容易。余滿江腦子裡想些什麼，管好他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吧，何必越俎代庖考慮液化氣泄漏的問題。」

賀子勝不以為然，「這是個人性格不同。我天生這樣，直來直去，有啥說啥。」

環顧左右，兩名戰士明顯不是「任老」，那麼，任老只可能是這位「痴子」。壯壯膽，小心翼reａｄ•9９csw.coｍ翼走上前，低聲道：「任老——」

賀子勝說干說干，第二天向余滿江請了假，借上炊事班的自行車，蹬到華陽山液化氣儲配站實地勘察加調查，將地形、地貌、風向、儲配站基本情況、儲量等等一一記錄並畫圖，當晚看完新聞聯播，徑直來到學習室，開始制定預案。

任老說：「華陽液化氣儲配站設有兩個32立方米的卧式貯罐和分裝台、瓶庫及管理用房，華陽山上建有華陽師範大學的3棟學生宿舍和鍋爐房，分別距貯罐60米～70米，標高6米～10米。」他一邊說，賀子勝一邊暗自對照這幾天背得滾瓜爛熟的華陽儲配站相關資料數據，分毫不差，不由對金梅的話多了幾分信服，插嘴道：「任老，萬一情況失控，發生爆炸，最壞的後果是什麼？」

「這個嘛——」金梅欲言又止，猶豫一會兒，含糊其辭地說道，「這期間，在任老身上，發生過一些事，他受到太大的打擊。唉，慢慢來，你會了解的。我剛清點完中隊裝備，得趕緊回支隊匯總。」說完，她步履匆匆地離開。

任老冷笑，「哼，用完我的經驗，立馬過河拆橋？我告訴你，消防的好多事兒還得靠經驗，靠人的判斷力。什麼測爆儀，還測謊儀呢！指不定就朝你撒謊！」余滿江還想再說，任老一揮手，「行啦，行啦，不用多說，你中意怎樣就怎樣，我的任務已經完成，我走。」言畢，也不回消防車拿鞋，光裸一雙腳，徑直朝外走。

王偉接著念：「孫明傑，總分95.5分，並列第一。」

見到任老，賀子勝剛將照片掏出來，任老便像撿到珍珠如意，劈手奪去，「還好，沒丟，沒丟。」他喃喃念叨，小心地楷模照片上的人影。

賀子勝訕笑：「在商業圈，還能是些什麼火災？不是張家過負荷使用電器，就是李家鋪子亂扔火種引燃商品，還有，小孩玩火，鄰居之間發生爭執蓄意縱火。」

「那現在呢？有了電話這個通訊工具，瞭望哨還有啥用？」

金梅對賀子勝的印象深，笑道：「怎麼，今天又在養神？沒精打采。」

賀子勝瞅著大堂正中懸挂的歐式大擺鐘，黑色典雅的時針針頭尚未指到11點。剛才說忙，現在沒到11點，居然睡午覺？這位任老會比皇帝難見？賀子勝不肯撤退，繼續懇求：「同志，麻煩再去通報一聲行不行？是余滿江中隊長指派我來的，我們中隊出警任務重，來一次可不容易。」

然而，提起筆，腦中一片空白。在當時，液化氣算作新鮮事物，找來的一堆資料中沒有任何有關液化氣泄漏處置的。儲配站哪些部位可能發生泄漏，泄漏后現場的實際情況究竟會是怎樣？僅憑想象根本無處著手。

方平說：「我是想，你們兩兄弟爭歸爭，比歸比，想想上次在火場咱們立的誓，絕不能傷了和氣。」

完了，孫明傑的心頓時掉進冰窟窿里。

沒過幾天，余滿江鄭重宣布：中隊將以公開考核的方式新任命一名班長，考核內容包括三個方面，理論考試、業務技能比賽和民主測評，逐項打分，綜合得分第一的就是班長。

任老點點頭，說：「有儲配站平面圖沒有？」

門開了，門后的孫明傑一臉兇相，態度惡劣，「吼什麼！連上廁所也不得安生！」

孫明傑主動說：「我們倆，還差得太遠。」

余滿江整隊集合，「華陽液化氣儲配站發生泄漏事故，支隊指揮中心調集我中隊出一台消防車增援，我帶隊，5名戰士參加。」

賀子勝揚揚眉，「這還難得倒我？液化石油氣，是一種易燃易爆、極易揮發的氣體，主要成份是丙烷、正丁烷、異丁烷，它的爆炸極限是2%至10%，最小點火能量低於0.3毫焦耳，一旦發生泄漏，非常容易造成爆炸或爆燃。」講完，加上一句，「那傢伙雖然危險，但是不在咱們的責任區範疇，我們管它幹啥。」

余滿江很輕鬆的語氣，「哦，拿到證書啦。這證書製作蠻漂亮的，跟你這個花花架子差不離。」

賀子勝說：「我真不懂，既然熱愛消防，為什麼偏偏說出那樣的話？」

導罐的命令迅速傳達下去，由華陽中隊主戰。這時，一名暫時待命的戰士疑惑地發問：「什麼叫導罐？」

金梅笑道：「我是說，你的理解可能出了問題。據我所知，任老是一位非常熱愛消防事業、對工作極為嚴謹認真的同志。」

賀子勝也就轉換話題，討好地說：「任老，那天處置泄漏事故，您太厲害啦！您能教教我嗎？」

余滿江咳嗽一聲，以示鄭重，「我宣布，經綜合考評以及中隊黨支部研究，決定：任命上等兵賀九*九*藏*書子勝同志為三班班長。」

賀子勝再一次鎩羽而歸。

余滿江卻來得乾脆：「命令宣讀完畢，散會！」

幾天後，賀子勝在處警間隙抽個空，跑到火警瞭望水塔。這回他學聰明了，一進門就告訴門衛上等兵：「我撿到任老丟失的東西，特地來還。」

賀、孫兩人不由一怔，心頭直打鼓。並列第一，誰當班長？難不成加賽？

「悄悄告訴你，不能說沒有用，這是江臨支隊的特色嘛。不過，水塔上的值班員全是各個大、中隊不想要的搗蛋鬼，發配到那裡混日子的，一個跟一個跩得了不得。」

正說著，余滿江光著腳跑步過來，下達命令：「迅速鋪設15盤水帶，出一支開花水槍順坡路沖趕氣體，同時，在站內外噴射氮氣稀釋！」

任老仰頭說：「讓我上車！」

支隊長「呵呵」一笑，說：「老夥計，你可落伍啦！金梅正帶著堵漏裝備在趕來現場的路上。昨天剛到的貨，天津消防科研所自行研發的。這前後2公里不能開車，她應當是徒步送來。琢磨這時間，馬上能到！」

上等兵很不耐煩，磨蹭半天，說：「瞧你是首一中隊的，給你點面子。」搖搖晃晃地上樓。過一會兒，下來了，「任老在七樓，去吧。」

賀子勝發覺自己又上了當，氣得鼓起腮幫子朝外走，臨出門時，聽到余滿江在身後說：「實在有困難的話，你可以去首一路火警瞭望水塔找老任，向他請教。」

余滿江笑著對任老說：「師傅，多虧您。不過，危險仍然存在，低洼處、樹林里還殘存泄漏氣體，得聯繫市煤氣公司的技術人員，用測爆儀檢測和鑒定周圍的氣體濃度，以防萬一。」

任老壓根兒不回頭。倒是賀子勝眼尖，看見任老匆匆離開時，從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中掉下一樣紙片式的東西，他溜過去撿起，匆忙間先揣進內襯衣口袋。

余滿江「呵呵」笑，「這是你自己說的，如果不能按期交貨，罰你繞訓練場跑100圈。」

賀子勝說：「反正你看我不順眼。處罰的事，過了？」

危機成功解除。在場參戰人員大鬆一口氣。

七層已經是水塔的最頂層，居中懸挂一口碩大的銅製警鐘，兩名戰士分別站在南北兩側，手執望遠鏡四下瞭望。警鐘正下方擺放一張方形小木桌，木桌上有一盤正在下的象棋，桌旁卻只坐著一個人。這個人，正對著面前的棋局做苦思冥想狀。

余滿江說：「你以為這是優點？趁早改改。」

余滿江腆著臉說：「還得相信科學吧，您的鼻子靈，但如果有科學驗證輔助，不是更穩妥？」

賀子勝怔怔地，以為自己耳朵聽岔了。

任老和余滿江剛下車，聽見有人高喊：「任高工來了！」

余滿江站起身，用食指關結「嗒嗒」地敲打賀子勝的腦門，「不會編製預案趁早告訴我，別東扯西拉找理由！」

孫明傑被說中短處，將藏在身後的紙筆和資料往懷裡一抱，說：「行呀，咱們馬上去！」

金梅點頭，說：「一般人這麼攪合幾次，早就煩啦，好幾位跟他同批入伍的幹部乾脆待在公安局，不願意再回消防部隊折騰。他呀，是真愛消防事業。」

賀子勝高興了，哼著電視劇《西遊記》「掃塔辨奇冤」那一集中的插曲，「烏雲壓頂夜森森，塔鈴響聲聲，夜色昏暗燈不明，知是寶塔第幾層」，很快到達第七層。

賀子勝不明白任老問這個幹什麼，老實回答道：「不算到場熄滅的，有五六十場吧。」

孫明傑迅速掏出一張圖紙，遞給任老。余滿江探頭看了看，再展開自己手中拿的圖，說：「小子，你這張圖繪製得不錯，比我的圖詳盡清晰。」得到表揚，孫明傑滿足地笑了。

支隊長追趕過來，喊：「老任，老任——」

三天的考核很快結束，全中隊官兵整整齊齊地坐在會議室，聆聽最後成績。賀子勝和孫明傑都很緊張，卻故作鎮定。

步入水塔首層，正好瞧見有位上等兵在值班，他連忙客氣地上前打招呼：「同志，請問老任在嗎？」

這時，王偉說道：「下面，請中隊長宣布本次考核后的班長任命！」

孫明傑在一旁看得怒火中燒，也不理睬方平的拉扯，氣呼呼衝進中隊部，朝余滿江說道：「中隊長，憑什麼同樣的分數卻待遇不同？我不服！」

不管怎麼說，孫明傑不僅成為全省第一台雲梯車的操作員，而且額外得到了支隊為他加拔的班長編製，雙豐收。當年年底，中隊為每名戰士全新配置了輕型正壓式空氣呼吸器，淘汰掉原來的負壓式空氣呼吸器，賀子勝的「班長特別待遇」，由此成為首一中隊的歷史。

20分鐘后，他們抵達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