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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初涉火場

第二章 初涉火場

「列兵賀子勝,你這要死不活的臭模樣,擺給誰看!」
余滿江說:「這樣吧,3個月後,全支隊將組織開展二級、三級消防戰鬥員的評定,如果你能達到二級消防戰鬥員的標準,我就不處罰你。如果沒能達標,嘿嘿,你說怎麼辦?」他抬頭,意味深長地瞧著賀子勝。
「沖!」三人高呼著,「哐通」踹開庫房大門。
迎接他們的是滿屋的煙氣,黑色雲團環繞四周,炙熱的高溫烘烤單薄的消防戰鬥服。
余滿江說:「處罰的事情,要看下一階段你的表現,放到後面說吧。你有決心好好乾消防嗎?」
賀子勝譏笑他,「不白搭。你打火時省省體力,打完火再沖個涼水澡,熱脹冷縮,65型的水帶縮水后,指不定就配上50mm口徑水槍嘍。」
賀子勝誠懇地說:「中隊長,以前我總覺得消防這個行當干不出大事,不佩槍,不響炮,沒有半點兒威風。今天,我看見您救出老百姓,老百姓感激涕零,真的,那一刻我特別自豪,為我穿的這身戰鬥服感到榮耀。我也希望有一天,有老百姓真心為我鼓掌。今天扔裝備的事,我錯了,錯得離譜,您罰我吧,我保證改!」
營房是矮小的四層樓,估摸至少有20年歷史,該豁口的地方毫不客氣地扯開大風口子,掉土掉坯處被七顏八色地填充著;營房前是籃球場大小的訓練場,延伸過去,是小巧玲瓏的四層訓練塔,瞧那破敗相,隨時坍塌的可能性很大;車庫裡停放4台普通水罐消防車,其中兩台還是老式的解放牌。
木林傢具廠地處首一中隊責任區的湖興路,東面與一排老式居民區毗連,西面與小商鋪相接。消防車到達現場時,看見金色的火舌正在廠房屋頂吞吐,火浪又像溶液拉開戰線四下流淌,波浪般層迭起伏,有愈演愈烈之勢。
「戰」字話音未落,聽到身後「嘭」的一聲巨響,掄著水槍的賀子勝同時感到手中一松——水槍不出水了!孫明傑的聲音則完全變調:「完蛋!屋頂掉下一塊著火的大木板,正好堵住了門!」
孫明傑說:「太危險了吧,不曉得裏面存放著什麼東西。萬一有油漆之類的,會產生甲醛、氰化氫,倉庫就是活活一個毒氣室,萬一……」
賀子勝探詢著問:「那您罰我嗎?」
孫明傑拉住賀子勝,「咱們安心觀摩吧,這麼大的火,你能衝進去嗎?你會撲救嗎?找死!」
他自怨自艾,後悔不迭,午飯時候,邊吃邊掉下眼淚。
孫明傑觀察火勢,著急道:「不行,壓不下去,裏面的火越來越大了!」
方平帶領他們從東南角一處破損的小門衝進火場,混雜著木材、油漆味兒的熱浪霎時迎面襲來,熏得三人同時涕淚橫流。
賀子勝咬牙切齒地瞪視面前的大火,說:「怕啥!咱們是消防員,還能被這點小火困住?我們一定能突破火線!」
孫明傑硬著頭皮,說:「對,一起上!」
作為C省省會的江臨市,因倚臨長江得名,城市歷史淵源悠長,近代史上好幾樁大事件在此發生。因為長江居中而過,自然而然形成江北和江南兩個行政區域,自明代洪武年間沿襲至今。江北是文化區,高校與科研機構林立,宗教和文物古建築眾多;江南是經貿和工業區,明清以來,各地商賈紛至,加上口岸通商,形成十來處繁華的商業圈,首一中隊就位於最繁華的商業圈首一路上。建國后,江臨市大力發展電子信息、石油化工、家電、醫藥、造紙及包裝印刷等新興產業,逐步成為國內重要的工業基地。
當他進入火場后,所有人的心都懸在了半空——這樣大的火,他能行嗎?
賀子勝滿不在乎,答聲「是」,就去背空氣呼吸器。這是他首次接觸這一新式裝備,一拎,怪沉的,沒拎動。
接兵車七彎八拐,穿過一些在賀子勝眼中設計古怪的西式建築,繞過人流密集的步行商業街,鑽入一處毫不起眼的大紅色門內,停下。
方平一邊幫忙,一邊低聲說:「賀子,禍從口出,你遭殃了。記住,前兩個回合別沖太狠,保存體力才有可能完成任務。」末了不忘補充一句,「明天我扶你下床。」
賀子勝嚷:「啥怪味兒!」
余滿江與王偉交換眼色,王偉說:「今天輪到我帶隊,你值班留守。」
方平立即應命,帶隊跑向指定位置。
又白又大的饅頭!儘管有點冷,又硬,賀子勝的眼睛發亮。
賀子勝將頭一扭,不吭聲。
賀子勝接著說:「我們既然要滅火救人,就必須首先學會自救。剛才余中隊長對我說,咱們消防員的職責就是在絕望中找到希望!來,我們不能放棄,要自己為自己找希望!」
方平著急地提醒賀子勝:「喂,賀子,你發啥子呆,趕緊執行任務!」
他得意地拍拍手,朝方平和孫明傑使了個眼色,指指門。
熄燈了。賀子勝餓呀,打小父母和姐姐總把好吃的東西省下給他,雖然生長在農村,他倒沒嘗過挨餓的滋味。餓得翻來覆去睡不著時,有人溜到他的床前,拍拍他的被子,遞進來一件東西。
三人合抱在一起。
賀子勝說:「現在大家聽我的,我們第一步,必須是衝出火場,再談滅火守陣地。我持消防斧開路,負責劈斷擋住門read.99csw.com的大木板,你倆在我左右兩側,各拿一具滅火器噴射掩護我,一定要快,跟著我衝出去!」
賀子勝答:「酸葡萄病。」
說到哪兒,就到哪兒。往常首一中隊每天至少得接處警三五次,考核前一天,臨到晚餐的時候,居然一次警也沒有,全中隊官兵樂呵呵難得清閑,孫明傑暗自慶幸。
余滿江說:「男子漢流血流汗不流淚。哭?丟我余滿江的人!進我中隊第一天就哭?去,圍繞操場跑40圈!」
賀子勝與方平同時間:「怎麼說?」
余滿江正在給自己臂上的傷換藥,頭也不抬,「怎麼,來向我告別?打算哪天走?」
賀子勝等的就是這句話,一個箭步衝上去握住水槍,水壓加上來,握水槍的手並不因壓力增強而覺得吃力,身子站得更穩了,整個人勁頭十足。
余滿江被噎得半晌不能作聲,難得的是,居然沒有發脾氣。後來,賀子勝注意到,他將這個字的讀音改了過來。
余滿江重重吸口氣,再次飛身而上。「蹬蹬蹬」,順利登上二樓窗檯,轉身,掛挂鉤梯,上三樓,再掛,眼看就能登上四樓,突然眼前一花,一塊玻璃碎裂掉下來,正砸中左臂,鮮血進出,劇痛難忍。他忍痛咬牙,再登兩步,一個縱身,飛躍進入四樓窗口。
賀子勝比那個失而復得媳婦和孫子的老婆婆還要激動,兩個巴掌簡直拍成了紅燒豬掌。
孫明傑說:「哪怕你真不想幹了,這已經做了好幾個月消防兵,連真正的火場都沒見過,挺不划算的吧?走,見識一下也好!」
方平嘆口氣:「慘了,怎麼辦!」
余滿江故作驚詫,「咦,今天晚餐伙食不錯?吃過晚餐就改主意了?」
賀子勝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在大庭廣眾之下亮出自己的委屈。他理直氣壯地回答:「報告中隊長,我沒吃午飯,我餓!」
賀子勝的臉「唰」地紅了。然而,心中更加不平,這余中隊長故意轉換話題,明明講的是「歪理」,可說出來句句擲地有聲,居然沒話反駁,真活見鬼!
3分鐘后,他們在火場的一個角落摸索到兩具乾粉滅火器。滅火器保養極差,把柄鏽蝕,罐體灰塵遍布,方平提起來上下檢查一番,所幸壓力指示針在綠區,並且在使用有效期內。
孫明傑捂住鼻子:「我可不稀罕背那個,沉得要命,時間長了遲早犯腰椎間盤突出!」
賀子勝挑刺兒,「有啥難的?爬樓梯嘛,我從小走山路跟喝水似的,容易!」
余滿江說:「今天的晚餐,你也不用吃了,空著肚子不用費腦消化食物,腦筋轉得快一點,思維就活躍一些,好好地繼續反省!」話音剛落,營區內警鈴大作。
賀子勝說:「不去!」
第一個來回下來,大汗淋漓,四月的天氣,內衣、絨衣全部濕透。
「還不去?再加10圈!」
後來,在戰評會上,余滿江就方平三人果斷深入倉庫內部打擊火勢,有效阻止火災蔓延,做出口頭嘉獎。
余滿江一怔,「你的裝備呢!」
余滿江不說話,端起碗繼續刨飯。
余滿江略一思索,命令道:「二班副班長方平,帶賀子勝和孫明傑出一支水槍,負責東南面火勢堵截的協助,要注意有無人員被因!」
余滿江說:「這次情況恐怕特殊,咱們得加強出動,兩個人都上。中隊留一個戰鬥班和值班人員,其他人員也得上。」這是消防中隊出警的慣例,為防止一個轄區同時發生兩起以上火警,除非有特別重大的火災事故處置,每次都不會全體出動。
賀子勝想了想,說:「我們這樣滅火距離太遠,目標不清晰,不如靠近打!」
開飯哨響,集合,一曲《打靶歸來》唱得悠哉游哉,唱到「mi sao la mi sao,la sao mi dao ruai」時,刺耳的警鈴聲穿梭入耳,值班室戰士氣喘吁吁跑來報告:「木林……木林傢具廠……失火了,報警人說火勢很大!」
賀子勝不肯動,「中隊長,你違反規定實施體罰!」
一聽說自己只能負責警戒,賀子勝馬上舉手報告:「中隊長,現場警戒不需要這麼多人,我要求參戰!」
說話間,他們到達「陣地」:一處半封閉式庫房,大門有「鐵將軍」把關,燃燒的火焰卻已經直竄上樑,往木質屋頂攀爬!
5分鐘后,當余滿江一手抱著小孩,一手拉著少婦,出現在四樓的窗口時,現場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你打算混完3年然後回家種田?別傻啦,我表哥告訴我,在美國,消防員是最受尊重的職業,收入高、待遇好。咱們爭取表現,入黨提干,戴上黃肩章,繼續幹下去,咱們的前途光明一片!」
見賀子勝要求參戰,孫明傑也連忙舉手,「報告,我也強烈要求參戰!」
小訓練場周長80米,50圈跑下來,有4000米。兩個人跑得不算累,但數圈子轉悠得暈,跑完后回到宿舍,肚子「哇哇」亂叫,餓的。
賀子勝沒得意幾天,余滿江便「反撲」過來。
時間緊迫,他們立即行動。
孫明傑趕緊上來推賀子勝,「走,走,我陪你跑。」朝余滿江嬉皮笑臉,「我陪他跑行吧?」
隨即,一名40歲出頭老闆模樣的男子哭喪著臉https://read•99csw•com迎上來。
賀子勝與孫明傑都呆住了,理論是理論,現在面對大火,他們根本不知道從何下手,兩人自然而然地將目光投向方平。
賀子勝火起,心想:余滿江,你跟我有仇?這哪裡是訓練,簡直要我的小命!想到這裏,他雙手一松,甩開水帶,三兩下摘掉空氣呼吸器,全身輕鬆了,真暢快,直接走下樓。
第四個來回,兩隻大腿像灌上鉛,每上一個台階要使出吃奶的勁,汗水彷彿已經流盡,仰望頭頂的樓梯猶如天梯,淚水倒像要往下淌。簡直不知道是怎麼回到地面的,他整個人癱倒在訓練塔一層的梯步上,連喘氣的力氣也沒有了。
到第三個來回,明顯吃力多了,像只泄勁的陀螺,踉踉蹌蹌爬上去,搖搖晃晃擺下來。
余滿江面無表情,「還有一個來回,我手底下沒有完不成任務的兵,爬起來,繼續!」
余滿江簡短髮問:「你是老闆?」
孫明傑被他的話感動了,誠摯地點頭,說:「行!」
余滿江卸下空氣呼吸器,「賀子勝,你第一個操作,5個來回!」
孫明傑嘆道:「你倆的脾氣也挺相似的,一個字,倔!」
賀子勝、孫明傑和方平逐漸越走越近,形成了「鐵三角」。這個鐵三角原本以老兵方平為中心,他盡忠職守地充當傳道授業解惑的引路人。不過,隨著時日推移,中心發生微妙偏移,因為賀子勝性格主動,順應環境的能力強,能夠從細微的小事著眼,很多時候會不經意地左右三人的動向。譬如,周末開展體育娛樂活動,他哥仨原先有時下象棋、軍棋,也打籃球、乒乓球,後來賀子勝念叨「乒乓球手腳並用鍛煉腦子」,哥仨便成為乒乓球台上的常客。再譬如,中隊伙食欠油水,睡到半夜容易餓,一餓,他就攛掇方平和孫明傑偷食堂,偷的時候,由方平和孫明傑輪流「把風」,賀子勝當仁不讓做「主偷」。「主偷」的地位相當於一場戰鬥的指揮員,方平和孫明傑自然得聽他調遣。聽調遣指揮的次數多了,慢慢就形成習慣。
「我可不指望入黨、提干,不怕他!」
余滿江疾聲下達命令,命令中隊兩個戰鬥班的班長各出一支水槍控制火勢,同時吩咐方平,「協助架拉梯救人!」
一直關注余滿江動向的賀子勝嚇壞了,趕緊跑上前去扶余滿江。余滿江躺在地上痛哼兩聲,在方平和賀子勝的扶攜下站起來,一時也看不清傷在哪裡。扭頭見到賀子勝,臉色一變,「你幹什麼?!走開,走開!」轉頭對方平說,「換把拉梯,再來!」方平將余滿江上下打量一番,微有遲疑,還是趕緊再架上一把新拉梯。
從那天開始,賀子勝像打了雞血。按照慣例,新兵下隊頭3個月只能「觀摩」滅火,不能進火場,他除「觀摩」外,每日里活蹦亂跳拚命搞訓練不說,半夜夢話都在背化學危險品的分子式。孫明傑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賀子勝這根一貫懶軟的麵條,怎麼剎時筋道起來。直到某天半夜驀然醒轉,一腳踢向鄰床的賀子勝。賀子勝揉眼打哈欠坐起,聽孫明傑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說:「我記起來了,有天夜裡你踢我,說要趕超我當二級消防戰鬥員!」賀子勝把頭捂進被子哈哈大笑。
「你服一下軟,待會兒去跟他道歉,不丟人。我瞧余中隊長肯定吃軟不吃硬。」
三個「火人」魚竄而出,馬上就地打滾,將身上的火焰撲熄,絕境險生,不由得同時仰天長嘆一聲,再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猛然緊緊擁抱在一起。賀子勝熱淚盈眶,方平含淚不語,孫明傑險些嚎哭出聲。
余滿江跳下消防車的第一件事,就是對王偉說:「迅速向支隊指揮中心報告,請求增援!」
孫明傑邊咳邊嚷:「好熱,咱們別在裏面被烤熟嘍!」
賀子勝哪來心情聽余滿江的這番話。這簡直是林沖發配滄州,窩囊!在這個地方能有啥出息?早知如此,真該拚命考大學!
「我就是不服余中隊長,他老針對我!」
才衝出兩步,被死死地擰住胳膊。余滿江的手比鋼箍還有勁,臉色鐵青,怒聲呵斥:「你小子想幹啥?別給我添亂,滾一邊去!」大手一甩,賀子勝硬生生後退四五步才站穩。
余滿江先作示範。他兩手各握一盤水帶,背上空氣呼吸器,沿樓梯跑上訓練塔頂層,再「嚯嚯嚯」跑下來,再「轟轟轟」跑上去,足足5個來回,不喘氣,不停滯。
方平抱起火槍,隨著一聲令下,水柱噴射,暫時遏壓住那伸展的火舌。在水槍出水那一瞬間,賀子勝覺得目眩神迷,近乎貪婪地觀看銀色水光與金色火焰交戰、纏鬥,強勢的水撲壓下去,狡黠的火將舌頭吞入肚中,伺機吐出,水再次撲將下去……
這時,前方傳來余滿江的號令:「方平,右前方向15米,出水。務必守住陣地!」
賀子勝勉強爬起,一步一步地往樓上挪,挪到第二層時,聽到余滿江的喝罵聲:「快點!照你這速度去撲火救人,不如躺那兒等人救你!」
三人輪流掄水槍,火勢漸漸有所控制。賀子勝說:「沒想到打火看上去簡單,真不容易干!」
賀子勝起立,乾脆抬手一抹眼淚,說:「我在哭!」
賀子勝將方平的告read.99csw.com誡忘到九霄雲外,又一次疾沖、返回,氣喘如牛。
然而,庫房的火著了魔,水槍壓下去三分,瞬息間它又長上四分。
對於這種狀況,方平渾然不覺,孫明傑卻暗自不悅。有一次「行竊」放風時,他悄悄開溜,正碰上王偉巡查到食堂,賀子勝急中生智躲進米櫃,不然可就被逮個正著。不過,第二天清早,中隊司務長殺豬般大叫:米櫃破了!
三個人同時喊:「沖!」
遞饅頭的人低聲說:「快吃吧,這是我從食堂幫你找的!」
「火災怎麼發生的?」
孫明傑追問:「什麼病?」
哎喲,賀子勝從來沒受過這樣的「大禮」,那渾身的血液直往腦門上竄,奔流的速度如同過春節放煙花,「嗖嗖」連響再響,直衝上天。他大喝一聲:「老人家,交給我!」迎頭就朝吐著火舌的大門沖!
一號、二號、三號消防車開動,三班留守,賀子勝和孫明傑按戰鬥編程登上三號車,賀子勝歡呼雀躍,孫明傑如上刑場。
賀子勝說:「那還等什麼,我來破拆!」一邊說,一邊示意孫明傑上前掄水槍,自己解下別在腰上的消防斧,二話不說,朝那把「鐵將軍」劈將下去,「鐵將軍」一分為二。
一路風馳電掣,很快到達火災現場。
「行,聽你的。」
賀子勝瓮著聲音說:「你這小子,現在就犯病了。」
方平正是踩過賀子勝一腳的那名老兵。他是個熱心人,也是中隊公認的好好先生,比賀子勝早一年入伍,上等兵。他無比崇拜和敬畏余滿江。其後的一段日子,在訓練和生活間隙陸陸續續地告訴賀子勝,余滿江是1975年組建消防中隊時的第一批消防兵,「前輩,始祖!業務技能頂呱呱,打過許多大火,立過很多功。」
賀子勝訕笑著:「中隊長,我不想走了。」
找准目標,幾槍噴射下來,火勢萎縮。孫明傑主動說:「方平你累了,讓我幫你掄水槍!」
孫明傑推賀子勝,「走,快上車!」
賀子勝說:「要衝,咱們兄弟三個一起上,生死在一塊。明傑,你說是不是?」
那一天,進行的是新訓大隊沒有開展過的項目:負重攀登訓練塔。
好吧,忍著。
方平勸架,「我說你們倆都什麼時候啦,還在吵!吵吧!你們做伴去閻王爺那兒吵去,恕我不奉陪。」
方平喊道:「火苗快爬上屋檐了,馬上阻截,不能讓火勢延伸到居民區!明傑,你指揮出水,我負責出水;賀子,你四下瞧瞧,看還有沒有群眾被困!」
方平馬上明白他的意圖,說:「破拆?進庫房內近距離滅火?」
賀子勝傻眼了,他本以為坐在車上的余滿江是專門為新兵送行的,沒料到,他居然會是自己的直接首長!
方平癟嘴道:「別捧我,你以為我順風耳,聽聽燃燒的聲音就可以判斷是什麼物體在燃燒?不過,話說回來,我倒沒嗅到特別的怪味,裏面應該沒油漆。」
方平說:「火場都這樣,空氣呼吸器只有班長有資格背,咱們忍忍吧,熏熏就習慣啦!」
王偉對余滿江建議道:「東南方向易燃材料大量堆積,與居民區距離更近,傢具廠老闆的話不能盡信,廠內可能還有人員被困,應當考慮增加警力!」
賀子勝不以為然,說:「有一次火場經驗再參加考核更好,說不定超常發揮。」
余滿江解釋說:「同志們,在全市最繁華的商業圈,寸土寸金,能安置下咱們消防中隊不容易。經濟在發展,政府也非常重視,相信我,咱們的工作生活條件會改善,咱們中隊的明天將會更加美好!」
方平笑道:「什麼省體力!我先把話撂這兒,你們倆只要衝上火場,肯定會賣命地打火,哪有工夫想到那茬兒去!」
余滿江臉上沒一絲笑容,很嚴肅地點點頭,說:「嗯,有一定認識。」
賀子勝遵令又餓了一個下午。孫明傑很想幫幫他,打算晚餐時偷點饅頭,但是首一中隊的伙食遵循南方生活規律,中晚餐主食是米飯,沒有麵食。孫明傑的計劃失敗。
賀子勝氣喘吁吁地邊跑邊說:「真熱,怎麼越來越熱!」
賀子勝馬上打「報告」,說:「中隊長,那個字讀『臀』,不讀『diàn』!」
余滿江雙眼冒綠火,「你居然扔裝備!你居然敢扔裝備!你知道裝備……你知道空氣呼吸器意味著什麼?它不僅是群眾的生命線,也是你自己的生命線,全中隊30號人,僅僅配備3具空氣呼吸器,我們都像愛護生命一樣看重它。你……你這相當於衝鋒時繳械!要有槍,我直接槍斃你!」
當晚,賀子勝猶猶豫豫地踱到中隊部,探頭三兩次,終於被余滿江發現,喝道:「賊頭賊腦幹什麼,進來!」
「是。」
方平說:「當然了,火場就像戰場,越靠近危險部位,熱浪與煙氣越重,危險越大。」
下車,一掃營區的境況,賀子勝渾身冰涼。
正說著,方平忽然喊:「小心!」隨手拉賀子勝一把。「啪嗒」,一塊木板正巧掉落在賀子勝身後。賀子勝驚出一身冷汗。方平搖搖頭,說:「我來過這個單位搞水源調查,老闆重生產,輕安全,缺乏最基本的防火意識。而且,房屋耐火等級低,屋樑大部分屬於木質結構,你瞧,現在一邊燒一邊垮塌!」
對這九-九-藏-書些話,賀子勝嗤之以鼻。為防挨餓,他暫時學乖,不跟余滿江對著干,但時不時挑刺兒。
方平毫不猶豫,「好兄弟!」
方平架好拉梯,余滿江二話不說,搶過一把挂鉤梯便沿著拉梯往上登。他腳步如風,「蹬蹬蹬」飛竄而上,眼看要登上二樓窗檯,忽然感覺腳下空虛,方平大叫:「糟糕,拉梯斷了!」話音未落,余滿江重重摔到地上。
孫明傑忿忿,「你這隻九頭鳥,自大狂!」
孫明傑說:「白搭!」
余滿江正色,坐端正了,「說說你的看法。」
余滿江大跨步往外跑,「王指導,今天我帶隊出警,好幾個月沒打火,手癢得慌!」
近30斤的負壓式空氣呼吸器往背上一放,腰就沉下10來公分,兩手還得各拿一盤水帶,賀子勝剛走三兩步就開始後悔,真不該說大話!不過,絕不能露怯於人前,尤其不能讓余滿江笑話。他咬咬牙,隨著號令,「轟隆隆」沖向訓練塔。
三人都傻了,面面相覷。他們的水槍不能出水,失去了與面前熊熊烈焰作戰的武器,室內溫度高、煙氣大、通道被堵,面臨絕境!
余滿江喝道:「不許停,繼續!」
這句話把賀孫兩人拉回現實。賀子勝理理思路,咳嗽兩聲,對孫明傑說:「明傑,今天的事我先道歉。關鍵時刻,生死關頭,我們仨必須齊心協心,共渡難關。如果能夠成功闖過這一關,我們就是生死兄弟,今後就做一生一世的好兄弟,行不行!」說完,他主動展開雙臂,一手抱住方平,一手抱住孫明傑。
賀子勝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樣的大都市生活。乘接兵車從教導大隊到首一中隊的途中,聽著身旁孫明傑低聲介紹江臨市概況,看著車窗外四通八達的寬闊馬路、直聳入雲的高樓和目不暇接的商鋪,不免有幾分竊喜:在這樣美好的城市裡,消防中隊的駐地會差勁?
孫明傑一邊陪跑,一邊勸賀子勝,「你是聰明人,何必跟中隊長頂撞?沒有好處的!」
孫明傑說:「有經驗沒體力,就好比50mm口徑的水槍配65型水帶。」
賀子勝靠窗坐,幾乎與余滿江同時最先跳下車,還沒站牢實,腳下一沉,有人抱住了他的右腿,低頭一看,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太婆跪在他跟前,呼天搶地大哭:「同志啊!求求你,救我媳婦和孫子,他們在四樓,出不來啦!」
兩個字形容:寒磣。
賀子勝驚叫:「孫明傑,你的戰鬥服著火了!」
賀、孫、方三人都報的二級。孫明傑有點著急,在宿舍裡邊轉悠邊作祈禱狀,「老天爺,千萬別在考核前一天發生火災,打火耗體力呀!」
「喲嗬!」余滿江咧開大嘴,「還跟我頂嘴,體罰?加10圈,跑50圈!」
「我老婆在工廠里做飯,鍋內油放得太多,一不小心燃了起來。我瞧糟糕啦,趕緊接一瓢水灑上去,沒想到『嘭』地冒出三丈高的火,把廚房堆放的木材全部引燃啦!本來不想麻煩你們消防隊,我和幾個工人澆了好幾桶水,眼看火越來越大,這才趕緊報警!」
余滿江反應敏捷,馬上別好水槍,指著賀子勝說:「小子,你運氣好,等我打完火,再回來錘死你!」消防車拉著警鈴開到他身邊,他飛身躍上車,同時下達命令,「全體新兵,乘三號車觀摩火場戰鬥!」
方平大著膽子請示道:「中隊長,賀子勝同志第一次攀登訓練塔,這個成績還不錯,算了吧。」孫明傑等新兵紛紛附和。
孫明傑不回答,臉頰在火焰的輝映下紅得耀眼,鼓足腮幫子使出吃奶的勁推木板,方平也搭上手。方平叫道:「咱們三個人身上都著火啦!哎,我耳朵好像被燒著了,快,快,不然變成烤豬!」
余滿江怒斥:「有你這麼處置火情的嗎?油鍋起火,拿鍋蓋蓋上去,或者拿點蔬菜填進鍋里!你往油鍋上澆水,這不是澆水,是火上澆油!一點防滅火知識也沒有!還有,發生火災后要立即報警,你們延誤最佳的撲救時機,犯罪,犯罪!」罵得老闆眼淚汪汪。余滿江追問,「火場里還有沒有工人?」
賀子勝想想也對,跟著登上三號消防車。
乾粉滅火器白色的氣霧覆蓋過去,賀子勝屏住呼吸,掄消防斧,「喀!」木板非常厚實,紋絲不動,仔細一瞧,原來正好卡在門檻處。孫明傑和方平緊跟上來,「一起把它移開!」
賀子勝「啪」地立正,朗聲說道:「您放心,我肯定達標。就像我的名字一樣,沒有如果,沒有萬一,只有必勝!」
賀子勝馬上把話頂回去,「吹牛得先有牛皮,說大話得先有底氣,我有底氣,你能咋樣!」
余滿江命令:「王偉同志,帶領一班3名同志在正面出一支高壓水槍,壓制整體火勢,配合堵截,並注意與增援力量保持聯繫。一班長,帶領一班其他同志隨我堵截東南方向火勢;二班長,帶領5名老同志負責堵截西南方向火勢;二班的4名新兵,負責現場警戒!」
這邊,王偉放下對講機,說:「指揮中心正在調集增援力量。怎麼辦,咱們人馬先撲上去,全線設防?」
余滿江說:「餓?餓叫理由?餓就可以不參加正常操課,餓就可以不上火場?你馬上下樓,挨個問訓練場上的老兵,有哪個沒有挨過餓?咱們中隊是全省最read•99csw•com忙的消防中隊,在火災多發季節,有時三五分鐘接警一次,一個小時打十來場火,吃不著飯空著肚子滅火救災是最常見的事。你一新來乍到的新兵,居然有臉喊餓!」
二級、三級消防戰鬥員考核的時間定了。可真巧,恰在新兵「觀摩」期滿的次日。
孫明傑有些驚慌地四處搜尋生路,同時不屑道:「你呀,什麼時候也改不了說大話的毛病。」
賀子勝打斷他的話:「哪來這麼多萬一,我們聽方副班長的,他有經驗。」
連綿的商鋪中,一幢四層小樓被濃煙重重包圍,火舌齜牙咧嘴飛竄,樓下層層圍滿群眾,有的哭,有的喊,有的懷抱搶救出來的彩色電視機、衣物、棉被,有的七手八腳收拾自家店面的商品,生恐被火災殃及。
賀子勝說:「扔了。」
賀子勝連連點頭。
賀子勝回過神,打亮手電筒,藉著火光,彎下腰,四下呼喚:「有人嗎——」腳下踩的是瓦礫、玻璃碎片,偶爾掉下木塊「喀喀」砸他在的頭盔上,搜索10來分鐘后,他遇上前方陣地親自出水槍的余滿江。余滿江簡短問過情況,然後說:「應當沒有被困者,趕緊守好你的陣地。」賀子勝應「是」,轉身,余滿江又叫住他,「記住,咱們消防員的職責就是在絕望中找到希望!無論碰到怎樣的困難,不要輕易退縮!」
余滿江雙目炯炯,密切關注火場形勢,嘴上答道:「不行,現在刮西北風,火勢發展速度十分快,容易波及周圍民房和商鋪,咱們只能先保重點,把主要力量布置在東南和西南角,等待增援力量來到再反撲。採取先控制、后消滅的戰術。」
第一滴淚剛落進搪瓷大碗,被狠狠踩了一腳,坐在身邊的老兵低聲提醒,「趕緊把眼淚擦掉,要讓中隊長看見,吼死你!」他當即把碗端得高高的,遮住臉。可是晚了,余滿江的目光正好掃射過來,「列兵賀子勝,你在做什麼?」
有回隊列訓練,余滿江講解「立正」的動作要領:「立正,要做到三收一頂。什麼叫三收一頂?就是收臀(他讀作diàn)部、收小腹、收下頜,頭向上頂。」
方平掄著水槍胡亂噴射一番后,終於讓眼尖的賀子勝找到火場癥結所在,「快,左邊,全是木材,主要是這些木材在燃燒!」
賀子勝當然知道余滿江有意取笑自己,他「啪」來個立正:「報告中隊長,我是因為見到您在火場的英勇表現,對消防這個職業有了全新的看法!」
賀子勝倔了,忤在原地不肯動彈半分。
方平說:「我第一個衝進去,沒事的話,你們跟上來!」
賀子勝快步趕回,方平見著他疾聲喊:「賀子,快來幫我一起掄水槍;明傑,叫供水員加壓,不然守不住啦!」
方平有感而發:「既需要體力,還得要耐力,跟火磨蹭,持久戰!」
坐在駕駛副座的余滿江站起,「戰友們,首一中隊到了!現在我再次自我介紹,我,余滿江,江臨市消防支隊首一中隊中隊長,我代表中隊全體官兵歡迎你們!」
這時,增援的力量趕到,餘下的滅火戰鬥不成問題。3分鐘后,馬家嘴中隊增援的一支水槍朝倉庫房頂出水,賀、孫、方三人繼續衝破火線進入倉庫內部出水,內外夾攻,迅速控制住局面。5分鐘后,來自全市增援的4個中隊全部到達,實施全面反攻,30分鐘后,火災被完全撲滅,傢具廠周邊未受火災波及。
往火場沖的時候,方平很緊張地叮囑:「賀子、明傑,你們倆得跟緊我,這火場煙大火大像迷宮,天又快黑了,別丟啦!」兩人連連稱是。不過,孫明傑又嘀咕一句:「啰嗦!」
1991年3月,賀子勝和孫明傑同時被分配到江臨市消防支隊首一中隊。
王偉迅速整隊。
賀子勝深吸一口氣,喚聲:「閃開!」一斧頭下去,劈斷木板與門檻連接處,木板「轟隆」倒地。
余滿江的雙手就往自己的外腰帶上摸,彷彿那裡真的別著一把手槍。當然,摸出來的是水槍。方平見架勢不對,生怕余滿江急紅眼拿水槍往賀子勝的腦門上砸,連忙上前托余滿江的手,又使眼色給孫明傑,意思是趕緊喊王偉副指導員來解圍。恰在這時,警鈴響了。
下午,例行組織新兵參觀中隊榮譽室,講解首一中隊成立以來赴湯蹈火、英勇善戰、挽救人民群眾生命財產的光榮歷史,由中隊副指導員王偉親自講解。
賀子勝說:「你現在就斃了我吧,我不幹了!」
老闆揩揩淚,「還好,還好,幸好是白天,我剛剛點過數,全出來了!」
方平很受感動,伸出拳頭:「那好,我們一起衝上去!」賀子勝和孫明傑先後將手掌覆蓋到他的拳頭上。
庫房大門處,一塊碩大的正在燃燒的木板斜插在那兒,阻斷了水帶的水源,更引燃了門框。那塊木板原本安放在大門上端與梁交結處,滑落下來時,帶動旁邊的木板一個接一個掉落,在大門處形成燃燒帶,火浪洶湧。
餓著肚子的賀子勝目光渙散,有氣無力,再一次被余滿江逮住。
賀子勝這才看清對方是本班副班長方平。他感激得直冒眼淚花:原來不是沒有饅頭,要想弄到饅頭吃,也得靠資歷。
余滿江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說:「方平,你協助賀子勝佩戴空氣呼吸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