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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解釋有用嗎?您都把話給我堵上了,我除了曲線救國,還真沒第二句可說。」
「還麻煩你親自開車來接,以後,你打個電話給我,我自己開車去。」
「五分鐘足夠。」明台道。
明鏡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知道他在埋怨自己剛剛說他黑了,不由得笑了起來。其實,明鏡心裏喜歡幼弟的這種「坦白可愛」。在她看來,明台的心靈就像杯子中的白開水一樣純凈甘甜。而對於明樓,說實話,就像杯子中倒進的中藥汁一樣,雖然逼出了藥渣等沉澱物,但是依舊渾濁不見底。
「做中國人該做的事。」明樓真心真意地回答。
「姐姐要聽真心話?」
「話是那麼一說,這世上哪有事事平等的?你吃的是我這份,不關別人的事。」王天風拿了一疊照片出來,給明台。
「321房。」
「今天早上剛剛結束一場學術討論會,主題『藝術和繪畫』。每天的課時都有人替你簽到。」
明樓低聲道:「是。」
梁仲春的臉上掛起一絲自得的笑容。
明鏡的心火被明樓那會意的一笑,無形中撲滅了大半,她依舊繃著臉,道:「你簽還是不簽?」
此時此刻,林參謀和于曼麗在拐角處倒數著時間,忽然于曼麗感覺到不對勁,時間已經過去,都沒聽到槍聲,林參謀罵了句「慫包」,拔槍沖了出去。
「是。」阿誠退了出去。
此話一出,三人相視淡淡一笑,一直充斥在三人間的火藥味也漸漸散去。
明鏡冷笑:「汪大小姐,我想給你一個忠告,過去的事情,你還是忘了的好。你只不過是我家明樓翻閱過的一本書而已。當然,也許他興趣來了,會重新再翻一遍,但是我向你保證,只要我明鏡活著,你這本書永遠不會落在他的床頭!」
「有女人嗎?」
明台將藥片捏在手心裏,看了看眼前明鏡的紅酒杯,想了想,只在猶豫的分秒間,明鏡已經朝他走過來了。此時,她的手上多了一個硃紅色的皮箱,皮箱上扣著一個別緻的玉蘭花銅鎖。明鏡放下箱子順到自己腳下,坐回到自己的位置。
「跑過多少名?」
「我來的時候,你大哥叫我給你帶好,叫你在學校里好好讀書,不要貪玩、偷懶。還有,不要見著漂亮女生就追。」
「您認為這一切都指向什麼?」梁仲春問。
「管用嗎?」
明樓想了想:「你也別去了。我們不去,他們也會意識到我們隨時隨地處於被監視的狀態。」
明鏡偏不買他的賬,撂下臉來道:「誰叫你站起來的?跪下。你做了這種漢奸『狗官』只配跪著簽。」她順手將兩張通行文書扔到明樓面前。
「百試不爽。」
阿誠點點頭,將汽車向明公館的方向開去。
郭騎雲笑嘻嘻地道:「兩罐。」
「大姐好!」三名「學生」幾乎異口同聲。
「剛才說到哪兒了?」不知過了多久,明樓睜開眼。
「明台……」三名「學生」從草坪上走出來叫道。
明台反應極快,張口喊道:「我大姐從上海來看我了。」
明台順手將藥片丟進口袋。
說話間,教授從明台身邊走過,他準確無誤地主動打招呼:「吳教授好。」
一片樹林里,晚霞明亮,光線充足地輝映著百年老樹,鳥聲悠揚,野花悅目。明台一身戎裝,騎著一匹棗紅馬,疾奔而來。王天風騎著馬,在樹林里不疾不徐宛如散步般等著明台。在距離王天風十余米處明台飛身下馬,甩了馬韁,上前兩步,立正,敬禮。
梁仲春很不適應地站了一會兒,終於有了些怨氣,道:「官大一級壓死人。」汪曼春看看他,沒說話。她心裏很清楚,現在是新政府權力分割的關鍵時刻,每一個官員的升遷和謫貶都是難以預料的。
「男同學?女同學?」明鏡試探著問。
汪曼春恨恨地想抽自己的嘴巴,沒想到自己的一句話就把明樓送回了家。
「給『毒蜂』發報。『拉脫維亞的櫻』到港,派人執行擊殺。」明樓把一支紅筆擲在了「拉脫維亞的櫻」的字條上,「具體安排事宜如下。」隨即附在阿誠耳邊說了兩句。
明台不說話,又回頭看了一眼正在吃飯的于曼麗,沉思著。
「大姐,大姐你別生氣。」
軍校食堂,學員們在用餐。王天風進來,全體起立。
「那就好。」
明台點點頭:「姐姐路上小心。」
明台調皮地往後一站,說:「你看,我都瘦了一圈了。」他英俊的面孔,挺拔的身姿,沐浴在灑滿校園的陽光中。
王天風問:「哪來的?」
明鏡伸手掐了掐他的嘴,疼得明台直叫喚。
阿誠下車,微笑地跟梁太太打了個招呼。並殷勤地替梁仲春打開車門,梁仲春上了阿誠的車,阿誠隨上。
「那這樣吧,姐姐帶你先回酒店,讓你好好洗個澡,晚上一起吃飯。」
「大姐。」明樓道,「明樓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是,請明先生放心。梁某一定盡心竭力,為國家效力。」
忽然,辦公室里傳來一聲鬼哭狼嚎的求饒,聲音異常刺耳,半分鐘之內,兩名護衛拖著一個男人從房間里出來,那個男人渾身癱軟,一個勁地嚎哭。汪曼春臉上露出一絲詫異,梁仲春想,汪曼春大約認識這個人。
明鏡背對著他,嘴角暗自掛上一絲自得:「我倒忘了,明大公子講話,歷來喜歡說半句,留半句。所謂,點到即止。」
「是啊,晒黑了。」明鏡有些心疼。
「特工總部行動處處長梁仲春。」
「諸位,剛才不好意思。家姐的脾氣歷來火暴,明樓回滬,因公務纏身,所以沒有及時回家告稟家姐,所以才有今日風波。俗話說得好,誰家兒女無庭訓,哪家長輩不行權呢?」
明鏡和明台的同學聊得正興起,明台站在一邊不說話,臉上掛著春風般的得意之色,心裏暗喜聰明一世的姐姐沒有察覺出異樣,其實這三個人的名字連在一起就是「莫須有。」
梁仲春呵呵笑道:「好說,好說。」
烏黑的槍管再次突破低垂的窗帘,在掩護的帷幕下,瞄準前方,開始靜靜地等待。隨著分分秒秒的推進,明台的心愈來愈靜,靜到自己都彷彿凝固成了一幅靜止的畫。
明鏡嘆了口氣:「說起你大哥啊……真是……」
忽然,房間電話響起,明台收回身子,聽到電話鈴聲三長兩短后自動掛斷。明台知道,這是暗號,是在通知自己可以行動了。他迅速走出房間,從樓梯下去,走到三樓。
「大姐,您早說啊,您求人辦事……」明樓的話沒說完就被明鏡狠狠的一眼給瞪了回去,「您什麼時候要?」
「怎麼樣?」
此時,阿誠也拿來印刷好的文件,分發給三人。
「我去。」阿誠主動請纓。
汪曼春一愣。
梁仲春和汪曼春在阿誠的引領下走進明樓辦公室,只見明樓斜倚在圈椅上,一隻手撐著腰,姿勢隨意,垂著眼睫,像是在沉思。他的臉對著大而光潔的玻璃窗,窗子外面正對著佛西樓,一家德國鄉村俱樂部。
「你講話還不邪氣,邪氣十足。」明鏡不耐煩道。
這一鞭打亂明樓思路,他很快明白過來,自己無意中落入明鏡的陷阱,這最後一句話別有深意,她是在甄別自己姓「國」姓「共」。
「姐,您看,我還跪著呢,我站起來給您簽。」明樓確是累了一天了,藉機伸展單膝,想就此借力站起來。
阿誠擔心道:「明台沒有實戰經驗……」
「凡事決心大,方法對,就會事半功倍。」明樓道,「汪處長,我看過你的工作檔案,說實話,我不敢恭維。情報處至今未曾破譯出敵方一套密碼。」
學員們繼續用餐。
明樓面無表情,不怒自威的聲音聽上去很是平靜,平靜得就像在讀一份計劃表:「上個月,僅僅一個月的時間,新政府損失了新任官員二十一名。二十一條人命,等於平均每天死一個!」
read.99csw.com汪曼春與梁仲春、阿誠互相打了個招呼。阿誠看了看手錶,禮貌地請他們稍等,阿誠離開走廊,走向明樓辦公室。
「一來我有兩筆款子要到香港的銀行去轉賬;二來明台一個小孩子在那裡讀書,又辛苦又沒人照顧,我想去看看他;這三……」
明樓心中霍然明亮,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冤。
倏地,槍又被撤了回來,他半蹲於牆扶著槍,冷靜了幾秒鐘。在心裏告誡自己每件事都會有第一次,自己不是「殺人」,而是「殺敵」。
明台調皮地微笑道:「好啊,我要贏了呢?」說著,拉緊韁繩,躍躍欲試。
與此同時,明台從後門飛奔至圖書館,有人跟上他的步伐,低沉著聲音說道:「穿過圖書館,第二教學樓,往前。記住,你大哥給你發過電報,內容是:明日姐到港大,兄。」
「明白了,就像是政治婚姻。不是,你們叫經濟聯姻。撇開家裡的因素,你會愛她嗎?」
「你去不去?」
「發了。我給明台發了七個字:明日姐到港大,兄。」阿誠說,「香港皇家酒店我也預訂好了,我訂了兩套房,409,321。」
「把我那兩罐頭給明台送去。」
明台驚喜:「大姐?我大姐來了?」
「拿什麼來證明?」
「今天早上最新截獲的特高課密電,拉脫維亞的櫻,本名高月三郎,是日本天皇特使,日本議會貴族院的成員,曾經派駐拉脫維亞使館做武官。所以,日本軍方稱他為『拉脫維亞的櫻』。」
「您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明樓點點頭。
「我倒有一個法子,可以立辨忠奸。」話終於引入正題了。
「這是一個狠角色。」梁仲春心裏想著,嘴上卻說出的是:「我保證。」
「那倒是。大姐,你去香港……」明樓欲言又止,只顧盯著明鏡不再說下去。
「大姐!」明台歡快地從台階上直衝下來,撲到明鏡懷裡。明鏡不由自主向後「噌噌噌」退了三四步,才得以站穩了。
「我替你爭取十分鐘。」說完,于曼麗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你家?怎麼了?」
阿誠上前,道:「先生,總裁室機要秘書李同知和岡田芳政已經到了。」
「汪大小姐,我在管教自己的親弟弟!」明鏡咬金嚼鐵,刻意突出「親弟弟」三個字,蔑視地掃了汪曼春一眼,「礙著你汪大小姐什麼事了?你是我們明家的什麼人啊?」
「你憑什麼打人?」汪曼春顯然被明鏡的舉動氣壞了,她不能容忍明鏡在自己面前,打自己所愛的人。
「明白。」明台答。
明樓表情平靜,波瀾不驚:「還不止這些,新任時局策進委員會兼特工總部委員會新會長、周佛海機要秘書!」
明台憋足了一口氣,跑到山頂,卻意外地看見了一架小型軍用飛機。明台跳下馬,感覺到自己要第一次出外執行任務了。果不其然,他看見了于曼麗。
吳教授笑著點了點頭。
「老師,您要輸了怎麼辦?」還沒比,明台脫口就給王天風定了輸贏。
「軍事訓練部次長的侄兒,半個月前他以教官的身份在訓練部的新兵營地里侮辱了一名女兵。日本人礙著他伯父的面一直沒有處理他,想不到……」汪曼春頓了一下,「我師哥不怕事。」
「好啊,目的地,山頂。駕!」話音剛落,王天風雙腿一夾,催馬直衝了出去。
「是。」梁仲春的聲音有些發顫。
又看到明台對自己撒嬌,明鏡心裏暖暖的。半晌,才把明台的手挪開,說:「讓姐姐看看你,這段時間過得怎麼樣?」
明鏡看他一眼,嗔道:「說話你就好好說,別帶著邪氣,讓人不待見。」
明台把盒子取出來,放到地上,打開盒蓋,一支德國造新式狙擊步槍赫然于眼前。
「您還有什麼事吩咐?」
明樓這才轉過身來,把注意力集中到兩位身上。梁仲春與汪曼春同時立正,敬禮。
說完,男人立即向和明台相反的方向離去。
明樓騰地站了起來,眼睛發亮地盯著上面的八個字,興奮道:「機會來了。」
明鏡寒光逼眼,銳氣逼人:「好,很好。你還知道忠奸善惡!那我問你,你既然心中無她,為何這五年來一直沒有再交往女友?你不要拿緣分未到來搪塞我,我是斷然不信的!」
明鏡挽著明台在學校草坪的長椅上坐下,明台把書本和筆記擱在椅子上,明鏡瞄了一眼,心裏很欣慰。邊拆著手裡的西裝包裝袋邊說:「小弟,你看,我給你買了一套巴黎朗萬的西裝,我專門託人帶到上海的。」
二人立正稱:「是。」
「依姐姐之意呢?」明樓問。
汪曼春強忍著淚水,明樓看著也不相勸。
明樓又鬆開了手,抬頭繼續道:「經濟計劃是建立在道德基礎上的,可是,現在的道德是同類相食。新政府需要時間調整、吸納、規範從前好的經濟方案,推陳出新才能在戰時混亂的金融界穩住陣腳。總之一句話,有志者事竟成。明樓願與諸君共勉。」
「汪處長,我需要在短時間內看到你的實力和效率。」
「汪處長,你的意思是,這一行你幹不了嗎?」一句擊中要害。
聽了阿誠的話,明樓隱隱約約覺得左胳膊的確有些刺痛感,沒拒絕。
「匈奴未滅。」明樓言簡意賅。
話音未落,明樓斷喝了一聲:「汪曼春!」他一聲嚴喝,打斷了汪曼春的話頭,可是,終究還是遲了。
「六匹馬。」
「那我回去替您拿通行證的文件。」
明台手上的韁繩一下就松下來,瞪著眼,不服氣道:「憑什麼?」
「我的稜角早給您磨平了。」明樓把削好的蘋果遞給明鏡。
「那就唱!」
「你下午還有課嗎?」明鏡問。
明台的心一下沉下來。
隨即,于曼麗便把湖南小調唱起來:「九曲黃河萬里沙,浪淘風簸自天涯。如今直上銀河去,同到牽牛織女家。」
「明樓幼承庭訓,唯知精忠報國,豈敢附逆為奸!明樓若有半點賣國求榮之心,情願死在姐姐槍口之下!」
「我是家庭至上主義者。」梁仲春問,「你結婚了嗎?」
「他對處決中統的名單非常敏感,直覺告訴我,他就是重慶分子。不然,一定有什麼別的原因。」
「是。」明台隨即上馬。
明樓在外做事的準則是:趕盡殺絕!而在家裡的原則卻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也許三五年,也許七八年。」
「是命令。」
「曼春,你在76號可以心情輕鬆地看打看殺,或者換句話說,親殺親埋,身體力行,證明你已經是新政府強權下的鐵翼了。但是,你要記住,再強的巾幗英雄于亂世中始終都是依附強權的一翼而已。而新政府的羽翼將慢慢豐|滿,所以,懂得收翼放翼,甚至剪翼,才是躋身為一翼的首選。我就是在替你剪翼,當面潑冷水的人,才是親人。你,明白我待你的心嗎?」
明鏡此刻站在台階上,手上拎著一個漂亮的西服包裝袋,烏黑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一襲高領旗袍,三粒紐扣,圓筒似的抵著下頜,別具風華。
王天風明白了:「長頭髮的。」
自己還有得選嗎?明樓想。
明樓回到明公館已經是夜裡九點多,一身疲憊不堪地倒在沙發上。阿誠替他整理好房間,阿香走進來告訴他明鏡正在小祠堂等著。明樓知道,自己即將面臨一出「三娘教子」的戲碼。可這戲碼雖在明鏡手上,唱本卻在自己心裏。
明台答:「是。」然後,下意識地回頭看看于曼麗,于曼麗靜靜地吃著菜葉。
她需要他的權力去替她執行她的工作,明樓啞然失笑。
「昨天我叫郭副官給你送牛肉罐頭,你怎麼不要?」
汪曼春從沒有受過如此羞辱,一時激憤,冷笑著回擊道:「您話可別說絕了,天有不測風雲,人有……」
「第三名。」明台聲音洪亮。
「目https://read.99csw.com標:拉脫維亞的櫻;行動信號,目標窗帘上繫上紅色絲帶。」
「當然,我還把您那兩批貨的關稅給免了,怎麼樣,大姐?」
明台知道于曼麗是製造「昏睡」的行家裡手,他其實最關心的並不是藥效如何,而是是否有害。
「該你問嗎?」
「不敢。」
「不。」明樓沉思半晌,緩緩轉過身,「這一次我們要『大題小作』,于杯中水濺起三丈波。」
「我今天要不去找你,你是不是打算這輩子都住在酒店裡?」
明樓不失時機地順手替明鏡遞上挎包。
梁仲春冷哼一聲:「今天的約談恐怕不好過關。」
「一千三百多萬。」
「你還真以為甲室發的?」王天風說,「『毒蛇』送的。」
明樓銳思銳覺,他知道所有的鋪墊都為這第三樁事而來。
「明台上學期去巴黎索邦大學的入學考試有正式迴音了嗎?」明鏡問。
「每天?」明台道,「好吧。」
「是愛情吧?」
梁太太抱著孩子,站在家門口,目送汽車駛離。
明公館的客廳里,明樓一邊削水果一邊陪著明鏡說著話,姐弟倆有說有笑,一派親睦友愛的景象。
「好,你清醒了就好,千萬別在我這裏背台詞,做演講,我不吃那一套。你在外面,囂張跋扈也就罷了,到了家裡就給我規規矩矩地說人話!」明鏡「啪」地一聲把馬鞭扔上祭台,「你說,你這次回上海做什麼來了?」
「有了。他的成績單我帶回來了。古希臘研究、歐洲與國際關係史,他考得不錯。不過,考古學和拉丁語,他沒有及格。」明樓說,「提起這事,我倒要多說幾句了。這孩子被您給慣壞了,一點打擊都受不了,心氣高,不聽勸。我在巴黎多說了他幾句,他抬腿就跑到圖爾去了,打電話跟我說他不讀了,他要去圖爾讀法律。把我給氣得……」
緊跟著,阿誠從辦公室裏面走出來:「二位,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明先生還有一件公務正在處理,不過,現在你們可以進去了。」
明鏡鬆開手:「還知道疼,這麼大了還撒嬌,羞不羞啊?」
「口氣蠻大。」王天風呵呵一笑,「想跟我比比嗎?」
「今後,很多事情還要仰仗梁先生。」
「我大姐說,結婚這種事,自己不能擅自做主。」
「那就難怪了。這份槍決名單里,有十八名原中統人員,有的已經退出中統了,梁先生與他們素有嫌隙,千方百計捉來,定了死罪。你的心根本就沒放在保護新政府官員上,你一心都在抓舊政府的宿敵!公報私仇!」
「和平大會。」
明鏡截住他的話。
梁仲春出門,正要上車,小男孩跑出來。要父親抱抱,梁仲春抱起小男孩,親了一口,梁太太出來,把小男孩接過手,讓梁仲春抽身。
「我不想懷疑他,我也不想毀了這友情。」
剛坐進車裡,林參謀就把兩套學生裝遞了過來。狹窄的空間里,明台和于曼麗邊聽著林參謀說話,邊換上衣服。
明樓靠在汽車軟墊上,摘掉眼鏡,揉了揉鼻樑,深吸了一口氣,說:「我沒事,內外交迫而已。」
汪曼春被明樓一語中的,堵得啞然。
王天風倒是沒有生氣,他喜歡明台的直率,反問道:「你要輸了怎麼辦?」
「就算跑,也要贏了老師再去跑。」明台倔強道。
阿誠趕緊替明鏡扶門。
「送補給的說,是甲室發給教官的。」
明台放馬追去,極速飛奔。馬蹄騰飛,宛如飛棧穿雲,很快就超越了王天風,頭也不回,遠遠地把他甩在身後。
明台遲疑了一下,答非所問道:「……我喜歡陽光型的。」
明樓正在辦公,阿誠推門進來,俯身道:「大哥,要緊事。」說著,把一份密電送至明樓眼前。
話音一落,座上稀稀落落響起一片掌聲。
郭騎雲一撇嘴,嘟囔一句:「真有錢。」
「321。」明台重複了一遍。
「情報處處長汪曼春。」
「您放心吧,大姐。」阿莫道,「明台在我們學校真的是好人緣。」
王天風看了看,問:「一人幾罐?」
「從前有一個。」
「你一個人吃得了這麼多嗎?」明鏡好奇。
「聽我的!」明台同樣模仿于曼麗的湖南腔也唱將起來,「英雄長嘯利劍發,長城內外血染沙。披荊斬棘傾天下,殺盡東洋回老家!」
他尖尖的耳廓敏銳地挺起,辨聽著風速,明亮的雙眸如鋒刃般寒光四射,從容鎮定地盯著瞄準器,手指彎曲,對準目標,「嘭嘭嘭」三聲槍響,響徹香港皇家酒店。
汪曼春和梁仲春聽到這個名字,都同時一震。
「小弟長大了,知道關心人了。」明鏡心中忽感溫暖。
不知為什麼,明台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速度越來越快,手心微微沁出細汗。他竭力調整自己的緊張情緒,甚至在心底警告自己,集中精力!
「立即出發。」
阿誠頓了頓:「好,我去安排。」
「嗯。」明台應著聲,跳躍的心落到肚裏,「姐,別忘了給我帶杏仁餅、龍鬚糖、煨魷魚……」
汪曼春看著新會長辦公室的門不斷地推送、開合,文秘、職員、軍官,甚至有日本人絡繹不絕地進進出出。
明樓一愣。
當明樓走進小祠堂密室的時候,他就知道,麻煩大了。
明樓的嘴可以把最不講理的話瞬間化為一段掏心掏肺的肺腑良言,她忽然又有一種很踏實的感覺,畢竟明樓說出了「親人」這兩個關鍵字。
其實,明樓心裡有數,最終的答案預先已經設定好了,他只是來試試水,熱熱身而已。
「憑我是老師。你敢贏我,不付點代價能行嗎?」王天風說,「怎麼樣?怕了,你現在就可以回學校操場跑步了。」
「去。」郭騎雲拿了兩罐罐頭走了。
梁仲春臉色鐵青。
「好,做得好。」
「是。」劉秘書做好記錄,退出了房間。
阿誠道:「要不,我去吧。」
明樓不疾不徐:「請李秘書和岡田君到第二會客室稍候。」
「一共幾匹馬跑?」
「可能會很久。」
王天風一揮手:「坐。繼續。」
于曼麗也掏出手槍,打開保險,緊跟著沖了出去。
「那,那人家現在皮膚晒黑了嘛,穿淺色不好看。」
天色漸漸陰暗下來,瀟瀟地下起了小雨,殘枝落葉掩覆著林蔭小道,青色的暮煙,從車窗邊淡淡掠過。
阿誠開車到梁仲春家門口。
汽車由新政府大樓駛出,阿誠手握著方向盤:「去多倫路咖啡館嗎?」
「對。」
明樓身邊的工作人員無論男女,一律穿著嚴謹的中山裝,並排而站一言不發,似是等待著明樓深思熟慮后再處理棘手的事情。
明樓示意兩人坐下后,開門見山地道:「昨天晚上,我跟南雲課長談了一次話。」他的眼光里也涵蓋了汪曼春。
明鏡見他平淡中透著耐人尋味的一抹笑意,心中有了十足的把握,她背轉身去伸手欲取祭台上的馬鞭,明樓立馬開口:「大姐!凡事何必要一一點破呢?」
「還有什麼花樣,一塊說。」
「最近一段時間,根本就沒有抗日分子的任何可疑活動的報告,證明我們76號在梁先生的帶領下,打擊有效!」
殺人和殺敵,輝煌和殘酷,在一個特定的時間段內互相撕裂著,明台鼓足勇氣,拔槍決戰。
「最佳射程。」
「不用了。」明鏡從桌子上拿了兩張已經填好的海關免檢貨物特別通行證,「其實我陸路、水路原是鋪好的直路,可惜我昨天去取貨的時候才知道,這堂堂海關總署簽發的通行證作廢了。理由是,必須要有新任明樓長官的簽名。你說說看,我們生意人,搶時間就是搶商機,商機要沒了,我到哪哭去啊?明長官?」
「姐姐請講。」
「大姐你誤會了。」明樓辯解道。
明台伏在窗格子上,目光沿著槍管延伸下去,分辨並瞄準對九*九*藏*書面的一扇關閉著的窗戶。
明鏡手一抬,「嗖」地一聲收回馬鞭,客氣地問道:「明大公子,清醒了嗎?」
「港大教授們的照片,每張照片背後都有詳細說明,背熟它。」
「我大姐下車了。」明台隔著車窗正好看見明鏡在港大門口下車。
「很久是多久?」
「我家……」
「師哥,我從沒想過要跟你起爭執。」汪曼春道,「……我只是替梁先生抱不平。」
「我需要兩張從吳淞口出關的免檢貨物特別通行證。」
梁仲春此刻有點尷尬,決定打趣一下明樓和汪曼春:「汪處長的話,我不領情。明先生對汪處長關懷備至,難免不讓人浮想聯翩。」
二人走出酒店,阿誠急走兩步到明鏡前面替她打開車門。明鏡怒氣未消,一句「讓開」令阿誠不敢再上前,目送著她上車離開后才怏怏回身,拾階而上返回酒店。
明樓真是被明鏡「逼迫」得無話可說,她八方鳴鏑、四海搖旗的折騰,就為了這一紙批文。當然,明樓也知道明鏡另一層含義,所謂忠奸立辨。
看到陳老師,明台又叫道:「陳老師好。」
明台倏地站起來。
「這麼長的時間,給足了你改弦更張的機會。」明鏡話里的意思很明顯,這是在說你可以隨時隨地棄暗投明,以期來日。
明鏡笑起來,說道:「咱們家的孩子是心氣高,你從前心氣不高嗎?」
看到明鏡離開,于曼麗一身服務員打扮走了過來,俯身問道:「先生,您還需要點什麼?」說著,將手裡的藥片暗中遞到明台的手裡,低聲說,「讓她睡。」
王天風問:「怎麼了?」
「對不起啊,是我不好,撞著您了……」于曼麗站起身愧疚道。
「讓明台去?」
阿誠頷首招呼道:「汪處長。」
對面的窗戶被一雙手輕輕推開,明台看見酒店女侍者打扮的于曼麗朝自己隱蔽的方向發出「確認目標」的信號。她把紅色絲帶系在半卷的窗帘上,絲帶在微風中簌簌飄動,分外醒目。
明樓閉目養神,他實在是太累了,累得想把自己的真面目遺落在上海暗夜的迷霧裡。
明台看著于曼麗一臉喜悅之情,大聲問道:「高興嗎?」于曼麗點點頭以作回答。「想唱嗎?」明台又問。
「我呢,只是個挂名的特務委員會的會長,真正干實事的人,還是你們。我希望你們能夠儘快拿出一系列能夠制止抗日分子對新政府官員的『暗殺』計劃。」
林參謀道:「我們繞到後門去。」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明樓無頭無尾答了這麼一句。
開過一段較為寬闊的柏油馬路時,阿誠回報道:「我去海關查過了,大姐那兩箱貨全是西藥,磺胺佔了半數。這種葯,在市場上是以黃金計價的,大姐相當於帶了整箱黃金去香港。中午的時候,大姐來提貨,我悄悄護送到公館,估計明天她會直接帶去機場。還有……」阿誠停頓了一下,「我看您襯衣和外套上的袖子裂了,還有一道血跡。我替您預約了蘇醫生,我跟他約定,今天下午五點左右去他的診所,替您簡單處理一下。您得上點葯,好消炎。」
「我也覺得大哥不是那種人。」明台替明樓開脫道,「大哥他可能只是想恢復上海的經濟,而且哥哥是愛國學者,平素里教我也是精忠報國。」
明台從學生群中快速穿梭,走到第二教學樓走廊迂迴處,好容易看到了出口。出口處,有人跟上來,在他耳邊說道:「往前走三十米,下台階。你的宿舍調整過,在學校西區301,你單獨住。任務,跟你大姐回酒店。」
明台此刻渾身的血液在沸騰。殺無赦!
明鏡剛準備走進校園,一個「女學生」不知從什麼地方躥出來,一下就撞到明鏡身上,明鏡差點閃著了腰,皺著眉剛要埋怨,才發現「女學生」倒在地上「哎喲」直叫。
「師哥,你不能回去。」汪曼春著急地道。
明台站起來:「不用。」
阿香口中的「小祠堂」,就是在明公館里單辟了一間房子,掛著明家的祖父母及父母的遺像,以作家人祭祀之用。通常大年三十夜祭祖,才對明家子弟開放一夜,平常都上鎖。當然,那間房子里還有一間密室,非常隔音。
看得出來,明樓的工作量形同「海」量。
「這孩子。」說著,把罐頭收了起來。
阿誠點了點頭,加快了點兒油門,汽車風馳電掣般而去。
于曼麗微微一笑,笑意中帶著些許自卑和欣慰。
「明白。」
「他在汪精衛政府做事。」明鏡嘆道,「你說姐姐我有多堵心,放著家裡的生意不聞不問,成天幫著日本人、漢奸政府做事,還,還美其名曰:曲線救國。」
「哪裡有,大哥最喜歡造我的謠。」明台說,「大姐,其實……我不想讀了……」
明樓主動打破僵局。
「依著我從前的性子,早把他趕出家門了。」
「他不要。」
梁仲春詫異地問:「他是誰?」
阿誠不再答話,車子緩緩向前開進。
面對明鏡的強勢,明樓無奈地苦笑了一下,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支派克金筆,迅速簽好兩張特別通行證。他把通行證遞給明鏡,明鏡伸手去接的瞬間,明樓問:「您能告訴我,這批貨的去向嗎?您是運往重慶呢,抑或是運往延安呢?」
明台的腦門上汗珠涔涔滴落,雙手穩穩地托著槍。他的腦海里走馬燈似的快速閃過血火漫天的衝鋒,屍橫遍野的戰場,寧死不屈戰士們的血零肉屑!
「是。」
「報復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我們的目的是要有效控制住『暗殺』。」明樓眼光里隱隱透著寒光,讓人觸骨地感受到他無聲的威懾力,「說到抗日分子的槍決名單,四十五名裏面居然有一個十四歲的賣花女孩子,罪名居然是『破壞案發現場,擾亂治安』?這是共產黨嗎?是重慶分子嗎?……這是草菅人命!還有,我記得,梁先生是中統轉變人員吧?」
梁仲春看著文件上的暗殺名單,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席面而來:「明先生,我們已經盡全力進行補救。不僅如此,我們還槍決了在押抗日分子四十五名,以示報復。我們還會……」
「沒有。」
「時間。」
「明長官,我汪曼春不是學破譯出身。」
「明台,上次你跟我說過,你曾經參加過跑馬場的賽馬比賽,是嗎?」
「沒有啦。」明台說。
「我覺得現在約談時機不成熟。」明樓長舒一口氣,「再則,今天我要不回去,大姐非把我骨頭給拆碎了不可。」
「你接著說。」
「問題是,我的貨都壓在吳淞口呢!」
明鏡瞪了阿誠一眼,阿誠卻步。明鏡大踏步走出門去,阿誠緊步相隨。
「你跑這麼急做什麼?」明鏡看她摔得不輕,倒有些不安,「傷著沒有啊?」
明台迅速穿過圖書館,推開第二教學樓的大玻璃門,大步流星向前走著。其間,不時有人正面向他走過來,遞給他一本書和一本課堂筆記。
「報告主任,學生明台奉命前來,請指示。」明台的聲音在樹林回蕩。
「知道,知道。忘不了,乖乖地等姐姐回來啊。一起吃晚飯。」
頭髮的確有些臟,明鏡看著有些心疼。
王天風拿起文件,翻開第一頁就看到「拉脫維亞的櫻」幾個字。頓了頓,點燃香煙,細看內容后思忖著。郭騎雲又回來了,手裡還拎著兩牛肉罐頭。
「你給明台的電報發了嗎?」明樓問。
「不提他了。」明鏡不想再提明樓,轉移話題,「小弟,你好好讀書,千萬別學你大哥,搞什麼政治經濟,你將來做個學者,好不好小弟?」
姐弟倆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明台和于曼麗到達香港時,明鏡剛從香港機場離開。
阿誠接到一個文件,走近明樓,俯身低眉地插話道:「先生,中央陸軍軍訓團政訓處長羅志強請急批軍費的條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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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大哥回上海了。」
原來這才是明鏡千方百計叫自己回家的真實目的,明樓想。
「不生氣才怪,我只是……」明鏡突然停頓下來,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跟明台細說,最終還是含糊了一句,「我只是想著他另有難處吧,要不然……」
明台有些不悅,臉上卻很淡然:「至少,軍校里沒對手。」
「大姐,有話好說。」明樓真的「清醒」了。
汪曼春瞥了他一眼:「隨你怎麼說。」
明樓想想,說:「沒事了,剩下來就只有一件事了,速度。」
明鏡銳利地看他一眼,乾脆地應道:「成交。」
「凡事總有第一次,他越早完成殘酷的訓練,就能越早回到我們身邊,等他平安回來,再作打算。」明樓說,「……或許是因為我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所以必須逼著他開出第一槍。」
「是。」
「你不是喜歡穿淺色嗎?」明鏡有點意外。
明台道:「不會。」
王天風詫異:「什麼叫不會?愛就是愛,不愛就不愛,不會是怎麼個意思。」
「不是我說,男人,就應該有個家,這樣才有社會責任感。」說完,話鋒又一轉,問道,「明先生緊急召開特務委員會會議,有什麼新情況嗎?」
明台走到321房間門口,掏出一枚髮夾,迅速打開房門。進門后,立即反手反鎖好房門;直接走到房間里一幅油畫框前取下畫框,畫框背後是一個保險柜,他直接轉動密碼321,保險柜自動彈開,裏面擱著一個狹長的盒子。
梁仲春心理陰暗地道:「他反應過度。」
「誤會?」明鏡冷笑一聲,「你當著父母的面,老實告訴我,你心底是不是還惦著那個汪曼春?」
明鏡淡淡一笑,說:「運往抗日前線。」她「啪」地一聲將兩張通行證順到手邊。確認無誤,這才淡淡地說一句:「起來吧。」
明樓接過文件,繼續道:「這是一份上個月的被暗殺名單。」
明台猛然點頭,說道:「還不止,姐姐還要給我買桂花年糕吃,還有老婆餅、杏仁餅、龍鬚糖、煨魷魚、五香熟花生。」
「我打算後天飛香港。」
「明白。」
「是。」明台想起幾天前,在食堂王天風交給他的一疊關於港大教授的照片,「一個也不會錯。」
「我要回港大?」
汪芙蕖實在不忍:「大侄女,你得饒人處且饒人,何必……」
明樓拉開椅子坐下,阿誠替他重新布置面前的杯盞。明樓一開口便即入正題,彷彿剛才當眾被明鏡摑耳光的事根本沒發生過一樣。
「好,我要的就是梁先生這句話。」明樓合上文件,「新政府正在用人之際,大家一定要達成一種共識,保護新政府的安全為第一要緊之事。汪先生馬上就要召開舉世矚目的『和平大會』,你們的擔子還很重。」
阿誠一邊開車,一邊跟坐在後座的梁仲春閑聊。
明鏡轉身看著紋絲不動的明樓:「你聽見了?」
明鏡邊吃邊思忖道:「聽起來『惠而不費』。」
「你不打算解釋嗎?」
說話間,明鏡看了看手錶:「我去打個電話。」便離開了餐桌。
「小弟,我一會兒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下午可以出去走走,也可以洗個澡,好好睡一覺。我大概五點鐘左右回來,晚上我派司機送你回學校。」
王天風走到明台跟前,道:「明台,你今天跟我一起吃。」
「說得好,汪大小姐!說得好!」明鏡點頭,「承教了,我是要回家去管教的,謝謝你的提醒。」
「同學們都沒有。我不搞特殊。」
「幹嗎呀?」
明台偏不受哄,嘟著嘴,說:「我不要穿。」
「你們送我到這裏來,無非覺得這裏保險嘛。其實一樣亂啊,成天的封鎖交通,一到晚上就分區停電啦,戒嚴啊,學校里有的時候連水都沒有,你看,我好久沒洗頭了。」說著就把頭垂下來,指給明鏡看。
明台點點頭。
「諸位,我聽了大家的高論,總結了幾句話。十年不會構成一個時代。同樣,在戰時的上海,兩三年內打造不出出類拔萃的金融大亨。」明台環顧四座,「我們需要的是團結,集結力量,捨得吃虧,捨得輸血,捨得建設。諸位想想,世上哪有負盈不負虧的生意?」
「誰開的條子?」
王天風揮手叫他坐下,繼續道:「背熟它。」
待于曼麗離開房間,烏黑的槍管在浮動的半卷窗帘下搜尋目標。拉脫維亞的櫻,近在咫尺,明台的食指只需輕輕一扣,定奪乾坤。
郭騎雲興沖沖地拿了一箱美國牛肉罐頭走進王天風的辦公室。
「不告訴你。」明台自鳴得意地說。
阿誠笑笑:「我沒想到您是個好父親。」
姐弟倆回到香港皇家酒店,一走進大堂,明台就敏銳地先掃視了一圈周圍的環境。午飯時間,兩人是在酒店咖啡館里度過的。壁燈淡黃,充滿著濃濃暖意。明台時不時地說些在港大遇到的「奇遇」和「趣聞」,惹得明鏡開懷大笑。
此時此刻,眾賓客也都有些無所適從,不知如何表態。
「說是周佛海先生。」
「買都買了。」明鏡摸了摸他的頭,「你大哥跟你的尺碼又不合。」
明台愣了一會兒才坐下來,陪王天風用餐。
郭騎雲:「照片都背熟了吧。」
「明台,我們現在送你去港大。你大姐馬上就要去學校看你,我的任務就是,要搶在你大姐的前面,把你安全送到港大。」
明台走到窗前,用手指撩開窗帘的一角,從窗口可以看到對面客房的窗戶,客房裡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
飛機機翼快速轉動,飛機緩緩上升,直入雲霄。
眾人理解地點點頭。
「此人參加過對東北的細菌戰,日軍參謀本部作戰課課長。他預備從香港啟程到滬,代表天皇參加汪偽政府的『和平大會』。」明樓介面道,「做了他!」
「我有一位朋友會到您下榻的酒店,遞送一封文件。您只要把那份文件原封不動地帶回來,給我就行。」
「您兒子真可愛。」
「我尋思著香港也不是保險箱,得想想法子讓明台有一個相對穩定的學習環境,像這樣隔三岔五地換學校、換教授,甚至換專業,終究不是長遠之計。」
明台跟王天風一起到小方桌前,王天風坐下,擺手示意明台也坐下:「陪我吃飯。」
不等自己反應過來,郭騎雲已向自己走了過來:「明台,上峰有令,你和于曼麗今晚去重慶,明日轉機飛香港,執行秘密任務。」
梁仲春認同地點點頭,而汪曼春卻緊咬著嘴唇,顯然在生氣。
汪曼春欲哭無淚,她礙著明樓的臉面,一句狠話放不得,被明鏡逼得無路可退,一下就癱軟了身子,坐了回去。
「我告訴你,今天晚上你要不回來,你明天早上就不用再姓『明』了,你改姓『汪』吧。」明鏡的聲音很平靜,不似有怒。
「多久?」
「想!十多年來,從來沒有這樣想唱過。」于曼麗大聲地回答。
于曼麗和明檯面對面坐在機艙里,身隨氣流振動,心隨彩雲同飛。
汪曼春被明鏡「施毒不見毒的毒辣話」堵得胸口疼,臉頓時漲得通紅:「您要管教弟弟,回家去管教,您跑到這裏來是什麼意思?您無非就是藉著我師哥打我叔父的臉!今天是我汪家請客,不是您明家做東!」
「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明鏡道,「我告訴你汪曼春,我明鏡今天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以為你活得過明天嗎?」繼而走在明樓與汪曼春的中間,對汪曼春低聲道:「我弟弟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
明鏡眼睫一動,似懂非懂地問:「你打算花筆錢,讓我住你安排的酒店?」
「您這次去香港,我替您訂酒店吧。」
看到是淺藍色的西裝,明台皺起眉頭:「我不喜歡這顏色。」
「我們約了黎叔。」
明台聽了這話,側頭看著明鏡想了想:「那好吧,我穿。免得你拿回去,說九九藏書我嫌棄顏色不好,倒要惹得大哥多少話出來,我受不了他嘮叨。」
「吃不完,帶回去給同學吃。」
「同樣啊,圍著學校操場跑五十圈。」王天風說,「我要計時。」
「講!」
「他想站穩腳跟。」汪曼春的眼睛始終不離明樓的背影。
「跪下!」明鏡疾言厲色。
明鏡接過挎包,對在座眾人微微頷首,客氣一笑:「對不起,打攪各位的雅興了。」環顧表示歉意后,昂然轉身離去。
突然,三個人影出現在視線里,明台有些慌了,心想這三個人誰才是真正的目標?
明鏡賠笑著道:「哪裡就黑了,姐姐就那麼隨口一說,你倒當真了。我們小弟穿什麼都好看。」
歌聲隨著氣流飄揚在空中。
陳老師也笑著點頭而過。
明樓轉目,繼續跟梁仲春和汪曼春談話:「……安靜,代表危險。」
「我同學,阿莫、小須、有哥。」明台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我們明台一個人在香港,你們得多幫襯幫襯,遇到節假日,別忘了約我們家明台出去一塊玩。」
「你這孩子!」明鏡嘴上嗔著,臉上卻綻放著開心的笑容。
「當然,你也有你的難處。」明樓忽然話鋒一轉,口氣溫和,「做情報工作的,不是殺人,就是被人殺,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我不認同你的方法。我希望,我將來的辦公桌前不再看到類似的『報復殺人』的名單。梁先生以為如何?」
汪曼春看著明樓走出去,她的心中百味雜陳。雖則一條走廊,她覺得自己和明樓卻如千里路渺。
明台問:「這是什麼?」
明台扣緊黑色學生裝的領口,滿臉歡喜:「太好了。」繼而轉對於曼麗道,「我大姐最疼我了,找個機會,我介紹你們認識。」
「是,郭副官。」明台把棗紅馬的韁繩遞給郭騎雲,徑直爬上直升機的旋梯,旋梯上,忽又想起什麼,回頭喊道,「告訴老師,叫他放馬來追!」
新政府辦公廳寬闊的走廊上人來人往,一派繁忙景象。阿誠引著梁仲春走進來,看見汪曼春軍裝整齊站在那裡等他們。
「有什麼情況我不太了解,不過,明先生自上任以來,還沒有正式約見您和汪處長,我想,這應該是一次正式約談。」
「我要帶兩箱貨出去。」
明鏡和明台的車幾乎同時抵達香港大學。
明台專心致志地等著于曼麗收拾房間後退出自己的視線。
「說什麼?」明鏡的異常平靜讓明樓不覺詫異。
王天風道:「那就離你的小白菜遠一點,保持距離,別讓她想入非非。」
「那就先從中儲銀行那裡給他調一筆款子。」
明樓沉思一下:「直接回家。」
明台詫異:「大哥怎麼了?」
「您的意思?」
明台走完一截走廊,走下台階。不差分毫,正是時候。
「汪叔父,這是您的侄女開口咒人,我對您汪家的家教實在不敢恭維。哦,我忘了,您侄女是幼承庭訓,她自取其辱,都是拜您所賜。」她看了一眼自己擱在餐桌上的挎包,這相當於是一個暗號,她準備走了。
「姐姐訂的是法航的飛機吧。法航的飛機場在租界,您要帶貨很方便啊。」
明鏡穿了一身黑絲絨的湘繡旗袍,冷著一張臉,坐在房間正位上,方桌上供著父母靈位,祭著一根馬鞭。明家的祖上是販馬出身,所以祭馬鞭一來代表不忘本,二來代表明家的「家法」。明樓想著,怎麼樣才能跟明鏡在相對和平的環境下,于抗衡中獲取互相妥協。
阿誠客氣道:「我親自來接您,不顯得明先生誠意十足嘛。」
「好一個精忠報國!好一個不敢附逆為奸!」明鏡居高臨下地質問,「那麼請問新任汪偽政府海關總署督察長、偽財政部首席財經顧問明樓先生,對於你的官階頭銜有什麼新解釋嗎?你不要告訴我,你在曲線救國!」
「一千三百多萬,現在半數都不到。」說著就要伸手去拿桌上的咖啡杯,阿誠眼疾手快上來給重新換了一杯。「通知中儲銀行總務處馬副處長,我們可能要調用他們的預備金。」
「沒有可疑活動報告,這一點尤為可疑。你認為抗日分子會乖乖地待著什麼也不做嗎?」
王天風說:「上馬。」
「對啊,他成績也很好的,老師們都喜歡他,誇他聰明呢。」有哥附和道。
在不安定的戰亂生活中,明鏡在明台身上感覺到了溫暖如家般的情緒,增添了許多憐愛。
明樓雙膝跪下。
「成績一般啊。」王天風望著天說。
王天風看在眼底,道:「我還有一件事問你。你跟于曼麗……你是不是愛上她了?」
阿誠應是離開。
于曼麗笑著站直身,說:「好的,先生。」
密電上寫著:拉脫維亞的櫻到港。
「我哪裡有邪氣了?」明樓笑道。
「你要輸了,圍著學校操場跑五十圈。」王天風看似很大度地說道,「我不計時。」
明台長吸一口氣,他知道自己時間不多,忙站起身,拉開窗帘起五十秒之內,必須開槍射擊。怎麼辦?明台瞄準目標,扳機處的手指卻遲遲不敢動。
明樓站起來穿外套,對汪曼春和梁仲春道:「你們回去后,商量一下,儘快拿出『和平大會』安全保衛的方案來。」
明台的胳膊套在她脖子上,頭靠在她肩膀上,一副小孩子模樣:「大姐,我想死你了。我不管啊,我不要你走了,你就留在香港給我做飯吃,不然,我就跟你回家。我不要一個人待在這裏。」
汪芙蕖也來替門生打圓場道:「他姐姐脾氣向來如此,實在難為我這個學生,克己復禮,處處隱忍。」
「新官上任三把火。」
「明樓不敢。」
阿誠返回沙龍,兩人對視一眼,明樓知道了八九。
送走明鏡,明台坐電梯直接到了四樓,回到明鏡的409房間,關上門,略微鬆開衣領扣,透了一口氣。
王天風此刻倒放慢了速度,心滿意足地看著明台遠去的背影,惟願明台此去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我後天的飛機,你說,我什麼時候要?」
看著姐姐充滿期許的眼神,明台突然心虛,想到現如今自己的身份總覺得愧疚,不答話只是笑著「嗯」了一聲。
聽到明樓這樣說,沙龍里漸有笑聲。
「等價交換?」明鏡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不準胡說!」明鏡打斷他的話。
明樓嘴裏說著國家經濟,暗中一隻手拉住汪曼春的手,以示安慰。汪曼春的心境一轉,用眼睛暗自看他。
「關稅的額度。」劉秘書答。
「回上海?」
「跟目標距離?」
明樓離開房間。
汪曼春感覺自己要被眼前這個男人給害死了。
「真是知弟莫若姐……」明樓話音還未落地,明鏡回手刷地就是一鞭子,這一鞭來得太過迅猛,明樓猝不及防,手臂上一陣劇痛,導致他瞬間全身繃緊,衣袖已隨一道裂口撕開。
待劉秘書走出房間后,阿誠才開口道:「先生,梁先生和汪處長來了。」
這是明鏡聽到的最鏗鏘有力的回答。她眼前一片雪亮,嘴上卻越發嚴厲:「好!好一個匈奴未滅,何以家為。你口口聲聲匈奴未滅,卻日日夜夜穿梭于漢奸走狗門下,我看你早有附逆為奸之意,賣國求榮之心!」
「每天都粘人。」
「好一個身在曹營心在漢,分明就是一條『變色龍』,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你當著我說身在曹營心在漢;你當著周佛海就會說效忠新朝,努力國事;你當著汪曼春該說只羡鴛鴦不羡仙;你要落到抗聯手上,你會不會說,你來自抗日統一戰線?」明鏡有意無意帶出最後一句話。
「關稅總數每個月至少要保證兩千萬的收入。」明樓一邊想,一邊核算著,「統稅多少?」
明台驚訝:「香港?」
沉悶的下午,明樓從周佛海的公館走出來,坐進車子。阿誠看他又是一臉倦容,一邊發動汽車,一邊關心地問:「大哥,您身體怎麼樣?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