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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他正瀏覽著筆記,一道影子投在了他的桌上。「多諾萬先生?」
他把注意力又重新集中到那袋文件上。他已經就前5年的情況檢驗了他的破產理論。手裡的這份文件給他提供了再往前7年的結果。他一頁頁翻看著歷年中獎人的資料,結果幾乎完全相同,個人宣告破產的比率保持在大致每年9比12。令人震驚。他開心地翻著紙頁。他的直覺分毫不差。這可不是僥倖碰上的。
「她殺了杜安。」他憤恨地說道,「毫無疑問,她使杜安捲入了毒品案。哈維家族雖不富有,但我們有我們的自尊。」
多諾萬抬起頭,看見是信件收發室的一個年輕人。「什麼事?」
「30年來,我一直在做這類事情,這方面我很在行。我肯定要試一下的。」
第二天,多諾萬給喬治亞州瑞克斯維爾縣的治安官打了個電話。那裡是露安的家鄉。羅伊·韋默5年前去世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現任治官安比利·哈維是杜安的叔叔。一談起露安的問題,哈維便對多諾萬打開了話匣子。
「這是剛送來的。我想是你要的研究資料。」
「20萬美元。如果這還不表明露安問心有愧的話,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了。」多諾萬悄悄吹了聲口哨,「你們試著追查過錢是從哪裡寄來的嗎?」
「那好吧,我給你寄去,多諾刀先生。」
「我那時還不是治安官,但羅伊·韋默追查了。他甚至還找了些當地的聯邦特工來幫忙,但是一無所獲。我還幫助了周圍的其他一些人。但從他們那裡,我們也無從追尋到她的下落。她就像個幽靈似的。」
「有多少呢?」
大部分像托馬斯·多諾萬這般有能耐的記者依賴的是兩種內在的素質:堅韌與直覺。直覺告訴他,他要抓住的這件事若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著眼或許也同樣精彩,就跟正在修改的文章一樣,不時有奇思妙想閃現。
多諾萬慢慢掛上電話,重又盯著這一頁紙。名單上列著:赫爾曼·魯迪,博比·喬·雷諾茲,露安·泰勒等連續12位中獎人。他們沒有一個宣布破產。一個也沒有。每12個月為一期的抽獎當中結果總有9個人破產,唯獨這一期沒有。
多諾萬在工作間里一邊大口嚼著三明治,一邊讀著檔案。屍檢照片看上去自然是很嚇人,然而,這嚇不倒這位久經沙場的老記者。他在他的記者生涯里見過更恐怖的。讀了一個鐘頭后,他將檔案放到一邊,做了些筆記。從情形上來看,他相信露安·泰勒是清白的,哈維指控她並據此要逮捕她的罪名是站不住腳的九*九*藏*書。他也親自在喬治亞州瑞克斯維爾縣做了些個人調查。實際上,據所有人說,杜安·哈維是個懶惰成性、遊手好閒的傢伙。他無所用心,成日里不過是喝啤酒,追女人,對人類貢獻不了任何有價值的東西。相反,幾個熟悉露安·泰勒的人都告訴他,露安勤勞、樸實,是個有愛心的母親,對她的小女兒無微不至。她十幾歲時就沒了父母,日子雖然艱辛,但還是努力撐持著。多諾萬看過她的照片,甚至還找到一盒10年前公布她為中獎人時的錄像帶。她確實是個美人,但在她的美貌之下還潛藏著某些東西。她並非僅僅是憑著漂亮的外表挨過這些年的。
「噢,你要是能見到她,你告訴她哈維家族沒有忘記這筆賬,儘管這麼多年過去了。謀殺逮捕令依然有效。我們要讓她回喬治亞來,好好把她奉為座上賓。我是說,至少判她20年以上的徒刑,或是終生監禁。謀殺罪沒有時效條令。我說的對嗎?」
他要去查些資料。他想私下裡做,新聞編輯室過於嘈雜了。他將文件扔進破舊的公文包,很快離開了辦公室。因為不是上下班交通高峰期,他20分鐘后便回到了他在弗吉尼亞的那套小公寓。多諾萬離過兩次婚,沒有孩子,精力便完全放在了工作上。他正和艾麗西亞·克蘭交往,兩人感情慢慢深厚起來。她是華盛頓的社會名流,家庭富有,曾一度與政界高官有密切聯繫。在這些交往圈裡,他從來沒有如魚得水的感覺。不過,艾麗西亞支持他,對他忠心耿耿。說實話,傍著錦衣玉食的她倒也不壞。
「你真認為這麼久之後還能找到她?」
「我會告訴她的,治安官,謝謝你。哦,不知道你是否能送我一份這個案件的檔案。屍體剖檢報告啦,調查記錄啦,訴訟狀啦,諸如此類的?」
「還有別的什麼嗎?」
他低頭注視著唯一那個沒被劃掉的中獎人的姓名。據他的線人說,這個人沒有提交過稅收申報單,至少沒用自己的姓名提交過。事實上,這個人根本就是失蹤了。多諾萬隱約想起她失蹤的原因。兩人謀殺案,一個是她在喬治亞鄉郊的男朋友,還有另外一個男人。涉及到毒品。10年前,他對這件事並沒有產生多大的興趣。那女人剛剛贏了一億美元就失蹤了,而巨款也跟她一起失蹤了,要不是這個,他根本就想不起這回事了。看著名單上那個特別的名字,露安·泰勒,他的好奇心大起。她一定是為逃脫謀殺的指控而改變了身份。憑著中獎的獎金,她可以輕而九-九-藏-書易舉地編織出一個嶄新的生活。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里,他調查了露安生平的方方面面,他從《瑞克斯維爾報》上弄到了她父母訃告的複印件。訃告里總有些有意思的東西:出生地、親屬以及其他能提供有價值信息的內容。她母親出生在弗吉尼亞州的夏洛茨維爾縣。多諾萬跟訃告里所列出的親屬中如今還活著的少數幾位談了話,但沒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露安從沒和他們聯繫過。
他在家中的辦公室里坐下,拿起電話。肯定有辦法查到人家的資料,尤其是有錢人,不管他們如何謹守秘密。他給國內收入署里一個多年的線人打了個電話。他將那先後12位未宣布破產的中獎人姓名報給了那個人。兩個小時後來了回電。他邊聽電話,邊在名單上做記號進行核對。他又問了幾個問題,謝過朋友后,掛上了電話。他低頭看著名單。除了一個外,所有的名字都被劃去了。據這位線人說,這11位中獎人每年都按時提交了稅收申報單。不過,這條線只願告訴他這些。他不願告訴多諾萬詳細情況,只是補充說這11位中獎人的稅收申報單上所報的收入額高得驚人。過去10年裡,他們是如何避免了破產,並且發達起來的呢?這問題強烈地吸引著多諾萬,而與此同時,又冒出了一個更讓他迷惑不解的問題。
多諾萬給哈維留下了《論壇報》的聯邦特快專遞號碼和地址,然後掛上電話,做了些筆記。泰勒換了名字,這是肯定的。就算只為開始追尋她的蹤跡,他也得查出她的新名字。
多諾萬吃完了三明治,喝了口咖啡。杜安·哈維身受致命的刀傷。另外那個人,奧蒂斯·伯恩斯,同樣死於上身的刀傷。他的頭部也嚴重受創,但並不足以致命,這顯然表明有過一場搏鬥。碎裂的電話聽筒上發現了露安的指紋,而且活動住房裡到處都有她的指紋。但既然她住在這兒,這就並不足以為奇。有一個證人作證說那天早上看見她在奧蒂斯·伯恩斯的車裡。經過調查,多諾萬相信杜安才是家裡販毒的人,他揩了油,結果被發現了,儘管治安官哈維堅持相反意見。伯恩斯可能是給杜安提供毒品的人。他在鄰近的格威奈特縣有一份很長的犯罪檔案,都與毒品有關。伯恩斯可能是來找杜安算賬的。誰也說不準露安·泰勒究竟知不知道杜安販毒的事情。她一直都在貨車站餐館工作,直到她買了彩票后不見了蹤影,只在紐約短暫地露了一下面。所以,就算她知道杜安所從事的副業,她也沒從中九*九*藏*書獲得多少利益。那天早上她是否在活動住房裡,與那兩人的死亡是否有干係,也是沒弄清楚的問題。多諾萬對此實際上並不關心。他沒理由去同情杜安·哈維或是奧蒂斯·伯恩斯。這時候,他還弄不清自己對露安·泰勒有什麼樣的感覺。但他很清楚,他想找到她。他非常想找到她。
「嗨,他們年紀大了,又窮得要命。對那樣大筆的錢,你不可能不動心的。」
「他們收了?」
突然,他停住了,目光盯在一頁紙上,不見了笑容。這頁紙上列的恰好是10年前的12位中獎人。這不可能。一定是弄錯了。多諾萬拿起電話,打電話給他做這項調查所約請的研究服務中心。不,沒有錯誤,服務中心告訴他,破產檔案屬於公開記錄。
他正在調查的抽獎之事很有挖掘潛力。他已做了大量研究。國家大抽獎每年獲利幾十億美元,而且,利潤還在以每年20%的比率增長著。政府每年付出約一半的收益作為獎金,10%左右支付彩票銷售人的酬金以及用於其他運作開支,40%留為利潤。這麼大的賺頭讓大多數的公司為之瞠目。多年來也進行了很多調查,探討抽獎是否相當於一種遞減稅收,輸家主要是窮人。圍繞這一問題,學者們也一直爭論不休。政府聲稱,從人口統計上來看,窮人在這一遊戲上投入的花費與他們的收入並不是不相稱。多諾萬對這些爭論並不滿意。他知道,事實上,成千上萬玩彩票的人生活在貧困線邊緣,他們孤注一擲,拋出社會保障金、食品券以及手裡的一切東西,去購買可能發財的機會,卻不知這機率渺茫到荒唐可笑的地步。而政府在詳細說明機率問題時,其廣告中的言辭又大大叫人誤解。還不止這些。多諾萬還發現,令人吃驚的是,中獎人的破產率每年高達75%。每年12位中獎人中有9位先後宣告破產。他著眼的報道角度是財務管理公司和其他一些老謀深算的組織控制了這些可憐的人,基本上將他們搜刮一空。慈善機構對他們窮追不捨。形形色|色兜售奢華物品的商販子將他們並不需要的東西賣給他們,還口口聲聲說他們的商品是暴發戶們標誌身份所「必不可缺」的。只不過磨磨嘴皮子,他們的要價便翻了10倍。問題還不僅僅如此。由於貪婪壓倒了理智,突如其來的財富使得家庭瓦解,多年的友情破裂。
不論怎樣,名單範圍可以縮小了。他要調查特定的某一天,甚至那一天的幾個鐘頭。他將按照他定下的前提開始追查,這個前提就是,露安·九*九*藏*書泰勒逃出了美國。他將集中調查10年前在那一段時間里飛離肯尼迪國際機場的國際航班。假如肯尼迪國際機場的記錄里找不到任何線索,他將把注意力放到拉瓜迪亞和紐瓦克國際機場。至少這是個開頭。國際航班比國內航班要少得多。假如他必須調查國內航班,他明白他的報道將另換個角度。可報道的角度著實太多了。他正要開始著手工作時,治安官哈維寄的包裹到了。
托馬斯·多諾萬坐在《華盛頓論壇報》忙亂的新聞編輯室里,盯著面前的電腦屏幕。在他那亂糟糟的小隔間里,好多家權威機構頒發的獎品、獎狀點綴著牆壁及書架,其中包括他30歲前榮獲的普利策獎。多諾萬現年五十齣頭,但仍保留著他年輕時的幹勁與熱情。像大多數調查記者一樣,他對世態人情極盡嬉笑怒罵,這恐怕不光是因為他看到的黑暗面太糟。眼下,他手頭上正調查的一件事,令他極為痛恨。
多諾萬謝了他,接過袋子。他埋頭讀起來,顯然興趣很高。
多諾萬笑了,他突然想到或許有辦法查出露安·泰勒的新身份。也許還有更多的名堂。至少他可以試試。
這種遊戲的企圖實際上是最終毀掉中獎人。政府假意造福人民,實際上卻在作惡。這是魔鬼的遊戲,而我們自己的政府卻在跟我們玩這樣的遊戲,多諾萬堅信這一點。政府這麼做只出於一個動機,唯一的動機,那就是金錢。跟所有的人一樣。他看過有些資料對這個問題進行了粉飾。一旦有媒體真正攻擊或曝光這個問題,政府彩票官員就立媽即拿來大堆大堆的統計數據,表明彩票的錢派了多少好用場,以此壓下風聲。公眾以為錢被指定用於教育、公路保養等公益事業,但實際上,一大部分歸人了一般目的資金,最終到了一些耐人尋味的地方,遠不是用來買課本或填路上的坑窪。彩票官員拿到了大筆的薪水支票和更為豐厚的紅利。支持彩票事業的政客看到大筆大筆的資金流進他們管轄的領地。一切腐敗透頂,多諾萬覺得該是暴露真相的時候了。他要用筆保護那些不夠幸運的人們,就像他在他整個記者生涯中一直所致力去做的那樣。不說別的,多諾萬至少得羞辱一番政府,讓它重新考慮一下這一龐大財政來源的道德問題。也許什麼也改變不了,但他要儘力而為。
「寄給杜安家裡的人。他們沒跟她要過錢,我可以肯定地對你說。」
多諾萬覺得,對於這些財政崩潰,政府同樣該受譴責。約在12年前,他們授予頭獎一大筆巨款,緩徵稅一年,九*九*藏*書以吸引越來越多的參与者。廣告對此大肆渲染,以大號鉛字鼓吹獎金為「免稅」的,卻在下面用小號鉛字告知公眾獎金實際上只是緩稅,而且只有一年時間。以前,獎金是事後分階段支付的,而且政府自動扣掉稅金。現在,就納稅而言,中獎人得自己安排。多諾萬得知,有些人以為自己不欠稅,就大手大腳地花錢。由本金所掙的收入同樣得繳名目繁多的稅收,稅額也很高。政府只是拍拍中獎人的肩膀,沖他們笑笑,然後便將他們擱在那兒不聞不問了。如果他們不夠精明,沒有建立起複雜的會計與財務體系,收稅人就會假託種種懲處與權利政策,追在身後,從他們身上掏走最後一個子兒,弄得他們比原先還要潦倒。
接著,多諾萬竭盡所能,盡量全面地發掘了露安在國內最後一天的活動情況。多諾萬和紐約警署及聯邦調查局紐約辦事處的人員談了話。治安官韋默在電視上一看見她就立即通知紐約警方,告訴他們露安是喬治亞州通緝在案的嫌疑犯,涉及兩人謀殺案與非法毒品買賣。他們隨即在汽車站、火車站,還有機場布下了天羅地網。在一個700萬人口的城市裡,這是他們所能採取的最佳措施了;他們又不能去設置路障。然而,卻沒有那個女人的蹤影。這讓聯邦調查局大惑不解。有一位熟悉檔案的特工,多諾萬曾和他談過話,據他說,聯邦調查局弄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來自喬治亞鄉下的年輕女人能輕而易舉地逃出他們布下的網,況且她不過二十來歲,七年級就輟了學,懷裡還抱著個嬰兒。她不可能喬裝改扮以及偽造證件,或者說他們是這麼認為的。她在全國電視網上露面不過半小時,警方就撒下了網。沒有人行動這麼迅速。而且錢也一起失蹤了。當時,聯邦調查局有些人懷疑她是否得到了幫助。但這條線沒有追下去,因為其他一些對國家更具影響力的危機事件佔去了調查局的時間與人力。他們正式下的結論是,露安。泰勒沒有離開美國。只不過是開車離開了紐約,或者坐地鐵去了某個郊區,然後隱居在國內的什麼地方,或者也許去了加拿大。紐約警方向治安官韋默報告了布控的失敗,事情就這麼了結了。一直到現在。現在,多諾萬興趣大起。直覺告訴他,露安·泰勒離開了這個國家。不知怎的,她逃脫了法網。若是她上了飛機,那麼他可有好東西挖掘了。
「過去這10年裡,你得到過她的什麼消息嗎?」多諾萬問道。比利·哈維停頓了很長一會兒。「嗯,她曾寄過一些錢。」
「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