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成蕙問過援朝，又問起了盼盼：「孩子，你鳳陽老家真沒人了么？」

孫成偉心裏一驚：「那……那一個人怎麼活呀？」

在劉勝利的帶領下，孫成偉找到了礦西門內的土高爐，一見劉援朝的面就說：「這地方很不錯嘛，啊？怪不得誰都找不到，我看比八路的游擊隊營地都難找！」

劉援朝仍是問個不休：「舅舅，那老虎凳呢，你坐沒坐過老虎凳？」

帶著三個孩子回到家，孫成蕙也回來了。

劉援朝仍不願意走：「舅舅，日本鬼子的牢里灌不灌辣椒水？」

劉援朝審視著孫成偉：「我看你挺像的。昨天我在院里聽了一句，坐牢啥的。」

鄒招娣嘆息著說：「倒也好，咱一家人又聚在安徽了！」

孫成偉答應了：「好，十塊就十塊。」拿出十塊糖給了劉勝利，「走吧！」

孫成蕙壓抑著心中的酸楚：「這就是你談判的主要內容？」

孫成偉說：「舅舅先和你談判好不好？你帶我去找你哥哥，我就給你糖吃。」

盼盼傷心地哭了：「真沒人了，都……都餓死了……」

正說著，滿臉烏黑、一頭草屑的劉勝利進了門，進門就問：「姥姥，我媽呢？」

孫成偉愣住了，過了好半天才嘆息道：「我六叔https://read.99csw.com可真能做出來！」

劉勝利手一伸：「十塊！」

劉援朝拔出木頭手槍：「叛徒，我斃了你！叭，叭！」嘴裏放著槍，腳下想逃。

鄒招娣沒接孫成偉的話茬，自顧自地說：「大偉，和你說實在話，眼下這世道我是越來越看不懂了。你倒霉是因為自己下作，劍川和你六嬸沒下作，該倒霉還是倒霉。前兩年農村吃飯都不要錢了，說是要進入共產主義了，可這一轉眼，就自然災害了。你說怪不怪……」

孫成偉為難地道：「這……這事我可做不了主。」

劉勝利忙躲到孫成偉身後：「不是叛變，是舅舅給的。」

孫成偉哭笑不得，眼一瞪：「劉援朝，我看你是想坐一回老虎凳了！」

劉援朝歪著頭想了想：「要不行，你還可以讓爸爸用皮帶抽我一頓。不過，不能再讓我脫褲子——電影里人家鬼子給八路上刑都不讓八路脫褲子……」

不料，孫成蕙卻在這時拿起了竹片：「援朝，你怎麼說？這頓打能逃得掉嗎？啊？自己逃學，還帶著妹妹逃學，挨了你爸的抽竟然敢逃跑，一夜不歸家，加上騙湯書記的錢，一共四大罪狀，你自己說說看，得抽你多少竹板？九_九_藏_書」

孫成蕙決然道：「這個家我當了，盼盼應該去上學，不能流落在社會上！」

劉勝利眨著眼問：「你給我幾塊糖？」

盼盼訥訥地說：「我……我沒有家了，家裡人都……都餓死了……」

孫成偉上去攙住了孫成蕙，問：「成蕙，你怎麼了？」

鄒招娣抹著淚：「誰知道反動不反動？反正是沒個好唄！哦，還有比你們更倒霉的呢，你六嬸周秀玉也成大右派了，說是她為演員的青春請命，寫了一個什麼反動劇本，還反黨。反對他們的黨委書記，都上了報紙！你六叔和她打了離婚！」

劉勝利說：「姥姥，叫媽媽來和我談判吧，我是哥哥派來的談判代表……」

孫成偉從心眼裡喜歡上了援朝，接過孫成蕙手上的竹板，沒去打援朝，而是掛到了牆上：「算了吧，成蕙，要打等存義回來打吧，我可不想讓援朝嫉恨我。」

劉援朝倔倔地道：「那我去和媽媽說！」

孫成偉聽罷，一點不為妹妹和妹夫難過，反倒有了些壓抑不住的興奮：「媽，照你這麼說，追求進步的田劍川現在也和我一樣反動了？！」

孩子沒蹤影，劉存義早上起來卻照常去下他的井，孫成蕙心裏不滿，嘴上卻不好說什麼，只得拖著九_九_藏_書沉重的身子在礦內礦外繼續找。孫成偉自告奮勇，想陪孫成蕙去找，孫成蕙卻怕哥哥和礦保衛科的人照面，給劉存義帶來不好的影響，沒同意。孫成偉便留在家裡和母親鄒招娣嘮起了家常。

孫成蕙既心疼又氣恨地看著包括盼盼在內的三個孩子，好半天一句話也沒有。

鄒招娣插上來說：「成蕙，家裡這麼困難，存義能答應收下盼盼么？」

孫成蕙臉色蒼白，嘴上卻說：「沒什麼，我沒什麼。」

孫成偉說：「五塊糖好不好？」

孫成偉一把扭住了劉援朝：「走吧，大英雄，你不老實，我可真叫你爹給你坐回老虎凳了！」說罷，又對那個鳳陽女孩盼盼說：「小姑娘，你是咋回事呀？回家吧，啊？快回家！」

劉援朝央求說：「舅舅，你和我媽說說，把盼盼留在我們家好不好？」

劉援朝眼皮一翻：「舅舅，你真不懂科學，那種時候還顧得上屁股冷么？！」

劉援朝也不太放心，看著孫成蕙問：「是呀，媽，爸爸會同意么？」

孫成偉不耐煩了：「走，走，這些事咱以後再說，先給我回家！」

劉援朝高興了：「盼盼，你現在有家了！」

孫成蕙眼睛濕潤了：「好，好，盼盼，不要說了，那……那九*九*藏*書你就先留下吧！」

劉援朝狡辯道：「爸在廣播里說了，主動回家優待俘虜，礦上的人都聽到的。」

劉援朝卻把收留盼盼的話講了出來，還振振有詞地說：「……媽，我就是想為你掙錢。你要留下盼盼，我就能跟著盼盼學唱花鼓，就能掙到錢。」知道一頓揍是免不了的，劉援朝看看掛在牆上的竹片，主動取了下來，遞到孫成蕙手上，「媽，你打我吧，只要把盼盼留下來就行。」

孫成偉笑道：「也是的，脫了褲子挨抽，屁股不冷嘛！」

孫成蕙黑著臉：「這話你別和我說，和你爸說去！」

劉援朝對自己的舅舅來了興趣：「舅舅，你干過八路么？」

鄒招娣說：「這你別怪你六叔，離婚是你六嬸主動提出來的。」

鄒招娣忙放下手上正撕著的干榆樹皮，一臉驚喜地站了起來：「哎呀，勝利，你這個小祖宗，可回來了！你哥呢？他在哪？還不叫他回來？你媽都急死了！」

盼盼眼裡汪著淚說：「唱花鼓，討飯唄。」

孫成偉連連應著：「可以，可以。」

孫成蕙應著，挺著大肚子，要扶起盼盼，頭一低，差點暈倒在地。

孫成蕙氣哼哼地道：「你爸是你爸，我是我，我不優待俘虜！媽累了，打不動你了，讓你舅代九-九-藏-書媽打！」說罷，對孫成偉道：「哥，你給我打援朝十竹板！」

孫成偉笑問：「小子，你看舅舅像八路么？」

劉援朝那時正做著英雄夢，對一切可能碰到的英雄都執著追求，一把抓住孫成偉的手再也不放開：「舅舅，你告訴我嘛，你坐的是什麼牢？是國民黨的牢，還是日本鬼子的牢？」

許多年不見，母親蒼老多了，已十足是個啰里啰嗦的老太婆了。據母親嘮叨說，他判刑入獄后，大妹夫田劍川也為自己的壞脾氣吃了不少苦頭，到一九五七年反右時，頭一批戴上了右派的帽子，先是勞動教養兩年，去年下放到這裏的紅星公社監督勞動了，大妹孫成芬只好跟過來到縣農機廠當了工人。

孫成偉悻悻地說：「那六叔也不該答應呀，他這人就是六親不認！」

劉勝利卻不走，剝了塊糖在嘴裏吃著，又說：「舅舅，你得幫我們講話。」

盼盼很懂事，「撲通」一聲跪下了，當即叫了聲：「媽——」

劉援朝警覺了，定定地看著妹妹劉勝利，發現勝利嘴裏吃著糖塊，叫了起來：「劉勝利，你是不是叛變了？哪來的糖？」

孫成偉有些窘：「坐什麼牢？別胡說了，走！」

孫成偉無奈，只得應付說：「日本鬼子的牢——好了，走吧，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