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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田大貴輕輕撫摸著王媛媛的身子,親吻著王媛媛臉上不斷流下的淚,也含著滿眼的淚水吶吶說:「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王媛媛說:「可我終究花了集團60多萬呀,把世上的好葯全用盡了。」
王大瑞滿眼是淚,說道:「大貴,謝謝你我謝謝你,媛媛也謝謝你,你三年前說的話,現在全做到了,我想想都以為是在做夢,你們康康集團創造的奇迹,不要說在平川,在省里,就是在全國,也是惟一的一家做你們這個集團公司的員工,真是太幸運了」。
田大貴說:「別哭,別哭,我明天一早一定趕過來。」
到了醫院病房,田大貴讓集團的看護人員出去,后又在王大瑞面前作出一副領導的樣子,問王大瑞:「王叔叔,作為王媛媛的家長,您看還需要我們集團做些什麼?」
二所的兩個律師,這時說話了。他們沒有回答曹務成的話,而是說,今天他們不奉陪了,先告辭,回去研究一下起訴書,再決定是否接他們分別分到手上的四起訴訟案。為怕曹務成生氣,女律師特別解釋說:「曹總,我們接了你們的案子,就得對你們負責。沒有五成打勝的把握,我們一般不接,以免誤你的事,也影響我們二所的名聲。我們二所剛成立,總想搞幾個能勝訴的官司做做。」曹務成的臉一下子就拉下來了:「這麼說,你們二所二位大律師認定我曹某連五成勝訴的希望都沒有嘍?」陳偉馬上說:「我們沒這樣講,我們是說要回去研究一下。」曹務成說:「那就請便!我不信這平川就不是共產黨的天下了,會讓國有資產大量流失!」二所兩個不堅定分子此一走,再沒回來,四大金剛就變成了牛頭馬面。曹務成在背後稱半禿的牛俊為牛頭,稱全禿的馬達為馬面。牛頭的主張是,官司不在乎表面的輸贏,而在於能得到多少實際的好處。有人是贏了官司輸了錢,有人是輸了官司贏了錢。牛頭建議把庫存破爛全按當年進價抵給催得急、告得凶的債主,絲毫不要對債主隱瞞八場官司同時開打的情況,還要把風聲造足,能說成18場官司同時開打更好,就說公司只有這麼點商品,你再到法庭糾纏不休,就算你官司打贏了,也沒東西可給你了。這樣一來,勢必會造成息訟局面,拿出這堆破爛的一半也就把六大債主打發掉了。牛頭說:「曹總,你想呀,人家和你打官司是為了啥read.99csw.com?不就是為了錢么?真要沒了錢,他還打個啥?還不搶在別人前面,能要點啥走就要點啥走?這不在於你賞么?你先賞誰,誰就能拉點陳年豬板油什麼的;你不賞,他屁都沒有!你曹總千萬記住,再不能吹什麼還有1500萬資產了。」曹務成連連說:「是,是,是,牛大律師,我真是長學問了。看來搞市場經濟非懂法不可,要不,學了雷鋒還得吃大虧。」牛頭很得意,一副教師爺的口吻:「不但懂法,還得學會用法。光懂不會用怎麼行?我對起訴的六家債主進行了一番研究,發現了一個對我們最有利的條件。這六家公司和銀行——不論是廣東的,還是上海的,還是平川的,都是國營單位。這就好辦了,只要有發票,這破爛抵債就行得通了。人家贏了官司,把破爛拉回去一充賬,就啥麻煩也沒有了。」曹務成叫馬好好認真記錄牛頭的教導。馬好好便認真記錄,真格當了一回秘書。馬面接著牛頭的主張,進行了深入的闡述和具體的安排。老謀深算,是馬面的最大特點。馬面不急不忙地說:「曹總,總思路就是牛律說的了,六場我方當被告的官司,不要想贏,就準備往輸里打。當然,最終不會全輸,也還有調解。但是,這裏的前提是,你要先宣布聯合公司破產,要請會計事務所的持證會計做好做細破產賬目,以備各法院查證。在此之前,把還值點錢的東西趕快轉走,賬上的資金全轉走。不過,你這個法人代表不能走,該上法庭就上法庭,該回家睡覺就回家睡覺。要像毛主席說的:『既來之則安之』,自己完全不著急。誰著急?六大債主著急。他們著急也沒辦法,你又不是詐騙,是不懂市場經濟,虧了本,用他們的錢繳了點學費罷了,法律上對你毫無辦法。」曹務成當即請教馬面說:「對廣東和上海的那兩個公司,我倒不在乎,我拿了他們的破投影機、沒人要的黑白電視機,還他們點陳年豬板油讓他們拖到化工廠做肥皂,也算對得起他們了。問題是平川四家城市信用社難辦哩!我貸他們200萬可都是現金呀,人家哪會要我的破爛?前幾天中山路辦事處管信貸的程主任還找了我,動員我把已抵押給他的膠合板再拿到別的銀行抵押一次,用抵來的錢還他……」馬面馬上叫道:「好,好,這個管信貸的程主任犯法了read.99csw.com!這叫教唆詐騙,有主觀犯罪之故意。已進行了抵押的貨物,豈可做二次抵押呢?該信貸主任知法犯法,性質更加嚴重。對中山路的80萬貸款,我看可以考慮不還了。具體這樣做:你曹總要用主席『誘敵深入』之法,把該主任教唆詐騙的話錄下來,最好把文字證據也拿到手,交到我或牛律手上,其它的事就由我們來辦了。」曹務成連連點頭說:「好,好,這事我明天就去做。」牛頭又提醒說:「資金和財產也要趕快轉移,我估計六大債主馬上就會提出財產保全。這一來,法院就要封你的賬,封你的商品。」
田大貴叫著:「媛媛,媛媛,我來了,明天一早就去看你,再把你接到北京飯店裡來住兩天,好么?」
田大貴很高興:「好,好,我個人賠你兩箱豆奶」。
四個大律師聽了曹務成的介紹,都出了一頭冷汗。
說畢,王大瑞抹著淚迴避出門了,說:「大貴,你們談,你們談吧。」
還有一個二所的中年女律師一直俯在陳偉耳旁說什麼。
田大貴焦慮地詢問了王媛媛的病情,接著就問:「媛媛現在睡著了么?」
田大貴放下電話后,突然想起了王媛媛最喜歡的一首歌《萍聚》,又記得王媛媛也常唱鄧麗君的一些歌,便把向友才叫到房間里說:「馬上去給我買些鄧麗君的歌曲磁帶來,另外還有一首《萍聚》。」
馬好好也嬌滴滴地說:「各位大律師呀,你們可不知道呀,我們曹總吃虧就吃在心腸太軟嘛!這些臭貨當時買進來時,我都知道嘛!人家一說困難,他就同情,尤其是女公關、女推銷,在他面前一落淚,他呀,別說是破爛,就是狗屎都要了!這才落到今天這一步嘛!」曹務成煞有其事地說:「還有一點也得說明一下:當時,也是沒有經驗呀,不懂啥叫市場經濟呀,又想著自己的親哥哥是咱平川的副市長,咱作為市領導的家屬、高幹子弟,咋著也不能讓人家在咱手上吃虧呀!我總得維護自己親哥哥威信呀,你們說是不是?」
一陣雙方都很熟悉的男女對唱的歌聲響了起來——別管以後將如何結束,至少我們曾經相聚過。
王媛媛說了句:「大貴哥,我真幸運,這一天我終於看到了!」說罷,便放聲痛哭起來……是日晚22時18分,當中央電視台在經濟專題節目中播出「中國康康集團公司的創業道路」系列報道時,https://read.99csw.com中國康康集團普通員工王媛媛在北京協和醫院病逝。
臨終前印在這個普通員工眼裡的最後一個畫面是,該集團董事長兼總裁田大貴站在插著國旗和集團旗幟的平川總部門前接受記者採訪。
半禿頭的一所大律師牛俊也說:「曹總啊,你這不是把全部家底交給我們了,而是把全部麻煩都交給我們了。」
這個普通員工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對康康來說,這僅僅是開始,我們集團在取得全國豆奶市場后,下一個目標就是爭取國際市場的食品份額,在本世紀末將生產和銷售規模擴大到100億左右,完成一個跨世紀的飛躍……」
王媛媛在歌聲中任淚水在蒼白如紙的臉上緩緩流著,吶吶問:「大貴哥,世上有那麼多好姑娘,你,你為什麼偏偏就愛上我這麼一個要死的人?為什麼?」
當平川市整個經濟走出低谷時,平川聯合公司的經濟狀況卻在日益惡化。身為董事長兼總經理兼法人代表的曹務成被迫同時面對著八場經濟官司。六場是別人起訴他,兩場是他起訴別人。聯合公司這些年主動進入的三角債,在1995年10月,到了非清賬不可的時候。
全禿頭的大律師馬達,端著酒杯搖頭苦笑:「曹總,你這個聯合公司究竟是做生意呀,還是收破爛呀?咋所有庫存商品都是扔在大街上都沒人要的貨?」
田大貴又說:「這回不是我一人來的,咱們集團全國的老總們都來了,幾百號人呢.把人家北京飯店一個樓層包下來了.為了你,我臨時決定把上海的會挪到北京開了。」
到了北京飯店才知道,先期抵達上海的老總們已到了,北方一些城市的老總們也陸續到了。半夜三更的,中國康康集團包下的一層樓面竟熱鬧非凡,好多房間的門都開著,客房部經理也在跟著會務組的同志一起忙活著。
田大貴在王大瑞出門后,坐到了王媛媛的床頭,先把一盤磁帶插|進床頭柜上的收錄機里,把音量調到適當的位置,放起了磁帶。
電話里卻只有輕微的喘息聲。
王媛媛在電話里哭了。
王大瑞說:「好不容易睡著了,半個小時前還在說你呢。」
這些庫存商品既有國產的,也有進口的。國產的有:1985年生產的單缸洗衣機,1986生產的俗稱「獨眼龍」的收錄機,1987年生產的黑白電視機,16年沒賣出去的已完全報廢的膠合板,已過了保質read.99csw.com期的瓶裝罐頭,明令查禁的劣質化肥。進口商品有:韓國80年代生產的投影機,美國70年代生產的口香糖。地方產品更豐富:有勝利煤礦生產的石英石,平川肉聯廠生產的陳年豬板油,平川某鄉鎮企業生產的無廠名無標牌劣質電器開關,等等,等等,據說其進價總值約為6500萬,而他的對外欠債只有不到5000萬,真正欠銀行的貸款僅為200萬,只要大家儘力,官司打得好,三角債全清掉,公司剩餘資產仍達1500萬。
田大貴想想,也只能這樣了,遂坐著向友才的桑塔納從機場去了北京飯店。
電話是王媛媛的父親王大瑞接的,王大瑞早幾天已從平川趕來了。
田大貴說:「你知道集團現在一年的產值是多少?是21億。利潤是1.1億,公司一輛賓士轎車就是100多萬,你花60萬算什麼!現在我敢這樣說了:只要你是我中國康康集團的員工,我就對你的生老病死負責到底。」
舉著裝滿茅台酒的高腳酒杯,曹務成說:「來,來,各位金剛朋友,我曹某這一回把本公司的全部家底都交給你們了。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你們都有義務幫我出點子想辦法!」
田大貴蠻不講理地說:「這我不管,明天七點鐘前一定要交到我手上。你在北京呆兩年多了,總有不少朋友,你想辦法去。」
田大貴捂住王媛媛的嘴,不讓王媛媛再說下去,自己卻動情地說:「媛媛,我的好媛媛,你知道嗎?你帶給我的不是麻煩,而是力量。想到當初的碾米廠不能給你報銷醫療費,讓你當記者的父親四處拉贊助,想著我對你的承諾,我就沒法不帶著大家到市場去拚命!這是我心中的秘密,今天全告訴了你,集團有今天,你王媛媛的貢獻有多大呀!你知道嗎?!」
第二天一早,向友才真把幾盤磁帶找來了,說:「是用兩箱康康豆奶換的。」
中國康康集團的老總們大都是不到30歲的年輕人,這使客房部經理感到很驚奇。田大貴跟著客房部經理去自己房間時,無意中聽到經理在向會務組的同志打聽,你們集團全國各地的總經理們啥時到?會務組的同志直笑,說,這幫男男女女不都是老總么?經理直發愣,過了好一會才說,都這麼年輕呀.到了大套間里住下來,田大貴什麼彙報也不聽,只說要休息,把向友才和跟著過來的平川老總和外地老總們都趕走了。
電話https://read•99csw•com里傳來一聲輕嘆。
男女對唱的歌聲益發顯得真摯動人——只要我們曾經擁有過,對你我來講已經足夠。
人的一生有許多回憶,只願你的追憶有個我。
曹務成滿腔熱情地把四個大律師恭維成「四大金剛」,要求四大金剛為健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法制,為了國營性質的平川聯合公司的經濟利益,為保障國有資產的不大量流失,好好發揚一個司法工作者的敬業精神,兢兢業業、千方百計地打好各自分到手的官司。
為應付平川和外地法院的頻繁傳喚,曹務成從平川市第一、第二律師事務所同時請了四個大律師,一個大律師分了兩場官司打。分配官司時,曹務成仍是牛氣十足,不在公司,而是在香港大酒店的酒桌上,滔滔不絕地介紹情況。中心意思只有兩點:其一,自己的親哥哥曹務平是平川市常務副市長兼市委副書記,這些人找他聯合公司打官司,就是在老虎嘴上拔毛;其二,三角債問題是全國性的問題,他的聯合公司也是受害者,在他沒能從別人手裡討回欠債之前,別人的債一分都不能付。就是別人欠他的債都還清了,他是不是馬上就還別人的債,也是個問題,最多只能用庫存的商品抵債。
也許是因為父親在面前,王媛媛這才在電話里用剛學會的英語說了句:「I am missing you.我很想念你。」便把電話掛上了。
房間里安靜下來后,田大貴馬上給協和醫院王媛媛的病房掛了個電話。
田大貴剛要掛上電話,王大瑞卻又叫了起來:「等等,她醒了,要和你說話。」
王媛媛緊緊摟住田大貴呢喃著:「這多好,多好,只願你的追憶有個我。可我值得你大貴哥追憶么?值得么?從開始到結束,我,我帶給你的只有麻煩。我想過無數次了,如果有來生,如果有來生……」
向友才挺為難:「田總,這半夜三更的,你讓我到哪去買磁帶呀?」
不必費心地彼此約束,更不需要言語的承諾。
另一個叫做陳偉的二所律師直嘆氣,不做聲。
曹務成見「四大金剛」都不動杯子,只好放下酒杯,繼續說:「沒有麻煩,我曹某當然不會找你們來。你們來也不是盡義務為我捍衛國有資產的,我要付給你們一大筆訴訟代理費和律師費。在這一點上,你們都放心,我曹某決不會把庫存商品當作律師費抵給你們的,我對諸位的律師費一律現金支付。不信,我現在就開支票給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