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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吳明雄仍是猶豫,又提議說:「我看是不是這樣:在本次常委會上先不要急於定,把改革試點方案再拿到市人大、市政協多聽聽意見好不好呢?勝利礦的事大家都比較了解,集思廣益總沒壞處嘛!」
曹務成也算夠朋友,趁著幾家法院還沒把他的所有商品倉庫的分佈情況弄清楚,搶先一步,帶著牛頭馬面到平川郊外一個貿易貨棧一次提走10台12英寸黑白電視機、兩台投影機作為幫忙的個人好處費送給了牛頭馬面。
根據曹務平的方案,勝利煤礦從1996年1月起,全部固定資產和8500名職工劃歸民郊縣,由民郊縣委、縣政府具體負責組織該礦和萬山集團的全面聯合。離退休人員由民郊縣負責,切實保障他們的生活,真正做到老有所養。其他的在職人員,保留全民身份不變,保留檔案工資,離退休時照常享受國家規定的全民待遇,但在在職工作期間,一律實行真正的合同制。
這時,肖道清說話了。誰也沒想到,這兩年除了自己分管的計劃生育和工青婦範圍,對啥事都不表態的肖道清,這一次對曹務平的改革方案竟持毫無保留的支持態度。
曹務平後來發狠,在母親劉鳳珠和父親曹心立面前不止一次地說過,只要有可能,他一定要把自己親弟弟曹務成送到平川大牢里去好好休息幾年。曹心立聽后,一般情況下都不做聲,有時,也罵曹務成兩句,劉鳳珠卻嚇得要死,一邊央求小兒子不要再告,一邊要大兒子別和自己弟弟計較。這個母親在盡一切可能進行調解。
每到這時候,曹心立總會嘆著氣說:「老太婆,我看你就別管他們的事了。你管不了,我也管不了。他們不是當年的小孩子了,不會為了你的眼淚就在各自的立場上讓步的。尤其是務平。你別說我又偏袒他,官官相護。他多難呀,當著常務副市長,還兼著市委副書記,管著全市那麼一大攤子工作,市裡那麼多不景氣的廠礦都要他過問,這個不爭氣的混賬東西竟還要告他,也是太不像話了!我看呀,務成這壞小子真到大牢里去休息幾年,讓務平安心工作也真不是壞事哩。」
曹務成一撤訴,上海和廣東兩家公司急死了,也氣死了,還不好和曹務成硬來,只好賠著笑臉,貼上差旅費一次次到平川來,請曹務成、馬好好和牛頭馬面吃飯、喝九*九*藏*書酒,希望聯合公司能繼續把官司打下去。牛頭馬面和曹務成便一致地表示惋惜,怪他們當初不早一點接受調解,而對繼續打官司毫不鬆口。
曹務成說:「財產保全人家已經提出來了。昨天,我的六個銀行賬號讓牌樓區法院、鐘樓區法院和廣東一家縣法院一起凍結了,肉聯廠的那些陳年豬板油也讓封了。」
做母親的劉鳳珠氣死了,罵過小兒子,又罵大兒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你們還認不認我這個媽了?開口閉口『你家』、『你家』。你們都只有一個家,都只有一個媽!」
大兒子說:「休想!我寧願公開輸掉這場官司,也不給你家這個小無賴註冊新的騙人公司,更不會去道歉!媽,你看看我們勝利煤礦的工人同志們過的什麼日子,再看看你家小無賴過的什麼日子,也就能理解我的心情了!」
牛頭馬面嘴上說這種小黑白電視機和投影機早過時了,得當垃圾扔,可還是笑眯眯地叫了計程車運走了。
李局長說:「曹市長,你想想,我是代表國家執行工商法的權威機關,對法律還能研究不透么?實在是找不出理由呀!」
曹務平說:「怎麼沒道理?國外對這種人就有制約辦法。新加坡不就有破產者入貧籍的規定嗎?凡入貧籍者,不但不能去辦新公司,連超過標準的富裕生活都不準過,你聽說過沒有?」
馬面笑道:「好,好,曹總,和你這樣的聰明人打交道,有意思,很有意思,我相信我們這次的合作會非常成功。」
吳明雄沒急於表態,而是問曹務平:「你了解過沒有?勝利礦的最大開採期還有多少年?在無煤可採的時候又怎麼辦?如果儲量還很大,還能有較長的開採期,會不會造成國有資源的流失?」
李局長說:「曹市長,你真弄錯了。曹務成的八場官司,都是經濟糾紛,都是合同違約之類的問題,就算坑了不少人,我們現在的法律也拿他沒辦法。至於不給他註冊登記,就更沒有道理了。」
曹務平有些不滿了,說:「吳書記,我這可都是根據您和束市長的意思作了深入調查后拿出的意見呀!改革的陣痛有時不可避免,我也想了,可能會有人叫一陣子。但是,我們既然要勝利礦的問題從根本上解決,就得使自己的神經堅強一點。」
在這份行政訴訟狀上,訴read•99csw.com方義正詞嚴地寫道:「我國已步入法制軌道,國家的法制建設日益完善。但是,總有一些國家行政單位和部門屈從上級長官意志,有法不遵,肆意踐踏國家神聖的法律。平川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及其連帶責任人曹務平先生,粗暴阻止我DMT國際商務公司的正常註冊登記即為最嚴重的一例。」因此,訴方在訴狀的結尾提出,「有鑒於此,訴方要求法庭責令平川市工商局及其連責任人曹務平遵守我國工商法,按照工商法之規定,依法給我DMT國際商務公司進行登記註冊,並賠償經濟及精神損失費人民幣245621.6元整(亦可以美元支付,其折換價為判決生效之日中國銀行公布之美元兌付中間價)。」
小兒子說:「媽,我這是忍無可忍,你家曹市長要把我往死路上逼,連個飯碗都不給我了,我不告下去行么?他平川不受理,我告到省里去;省里不受理,我告到中央,告到北京最高人民法院。我有最好的律師。」
在市委常委會上提出這個改革方案時,曹務平胸有成竹地說:「這一步已到了非走不可的地步,晚走不如早走,被迫走不如主動走。河西村萬山集團和勝利礦三年多的聯采試點證明,鄉鎮企業的經營管理方法是行之有效的,不但用不著吃財政補貼,礦產資源稅還可以收上來,聯采隊的工人也可以拿到全額工資獎金,是於國、於民、于企業都有好處的事情。估計不應該有太大的阻力。修環城路時,我到勝利礦的施工隊調查過,吃大鍋飯和不吃大鍋飯就是不一樣。當把施工隊500人的鐵飯碗端掉,安全按農民包工隊伍一樣管理時,這支隊伍表現出的素質是全路最優秀的!他們的拚命精神讓現場總指揮嚴長琪同志感動得落了淚。」
小兒子說:「媽,看在您老的份上,要我不告你家曹市長也行,但有個條件,他馬上給我的公司註冊,再給我賠禮道歉,精神損失賠償費我也就不提了。」
大兒子說:「讓他去告好了,我最多輸掉這場官司。可你家那個寶貝兒子還想不想在平川呆下去?我還就不信我日後收拾不了你家這個小無賴!」
曹務平火了:「那好,你們真找不出理由,就把責任推到我身上,就說是我這個市委副書記兼常務副市長說的,這家DMT國際商務公司不能註九九藏書冊。就算我走你工商局長一次後門了,好不好?我這麼做是對大家負責,也是對我的親弟弟曹務成負責,你心裏要有數!」
馬面很關心地問:「你這六個賬號上一共還有多少資金?」曹務成馬上問馬好好:「馬主任,這事你辦的,你知道,還有多少資金呀?」
曹務平說:「這個人的資信情況你知道嗎?他八場官司一起打,坑了那麼多人,你們還不接受教訓嗎?李局長,我和你說清楚,你別以為他是我弟弟,就網開一面,真出了事,市委、市政府要嚴厲追究你的責任!」
曹務平很偶然地在市外經委的一個情況通報材料上發現了這家申請成立的「DMT國際商務公司」,先還沒留意,後來一看中方負責人竟是曹務成,馬上火了,一個電話打到市工商局李局長辦公室,問李局長:「曹務成的聯合公司不是剛剛破產嗎?怎麼一下子又成立了一個中外合資公司?他哪來的錢?手續合法嗎?」
李局長苦笑著說:「我聽說過,可那是國外呀,咱中國目前的工商法上沒有這一條呀,你說讓我怎麼辦?」
勝利煤礦這個老大難單位,是曹務平代表市委、市政府親自蹲點抓的。和弟弟曹務成的官司即將開打時,曹務平正在醞釀一個大胆的計劃——把整個衰敗的勝利礦由平川市划給民郊縣,全礦一體實施聯采,讓河西村莊群義的萬山集團名正言順地和礦方攜手,以鄉鎮企業的辦法管理經營整個煤礦,以期走出絕境。
馬好好說:「六個賬號上資金還不少呢,一共1000多哩,也怪我晚了一步,沒把中信銀行最後920塊提出來。」
事情果然如牛頭馬面所料,六場曹務成做被告的官司,四場調解,兩場敗訴。早調解的,債主還拿到了黑白電視、韓國投影機和「獨眼龍」收錄機;晚一點調解的,只好去運勝利礦的石英石,拿70年代美國產的口香糖。
這麼一來,曹務成和牛頭馬面兩個大律師便成了患難中的莫逆之交。
然而,曹務成那個新的中外合資「DMT國際商務公司」的成立卻遇到了很大的麻煩。麻煩不是來自別處,卻是來自曹務成的親哥哥曹務平。
於是,工商局李局長只好把不準DMT國際商務公司註冊的原因如實告知曹務成和牛頭、馬面二位大律師。曹務成和二位大律師啥話不說,轉身就走,四天之後九_九_藏_書,便將一份行政訴訟狀遞到了牌樓區法院,狀告平川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和連帶責任人曹務平。
曹務成馬上說:「不是這一次合作,而是要長期合作。我決定聘兩位律師做我的常年法律顧問。這個聯合公司破產之後,我準備再成立一家商務公司,註冊資金800萬,不搞國營了,搞中外合資。公司名字都起好了,叫『DMT國際商務公司』,外方是俄羅斯的一個朋友,叫他匯點美元過來驗一下資,再把美元拿走,公司還是我的。」
劉鳳珠實在沒有辦法,嗣後也就不大去管兩個兒子的事了。……這時,曹務平手中的事情真是多極了。八縣市的1100里市縣公路已在吳明雄的主持下上了馬,雖說市委、市政府有專門的班子負責,可作為常務副市長,要曹務平一天到晚參与協調處理的事並不少。市裡的總體經濟走出了低谷,但開不上工資的廠礦仍有不少。像勝利煤礦,雖說不吃大食堂了,可仍是飢一頓,飽一頓,有時工資發60%,有時發80%,幾乎從來沒發過全工資。
李局長說:「曹市長,這事我知道,所有手續全合法,也很完整。俄羅斯方面已從聖彼德堡匯了60萬美元過來驗資,驗資報告就在我手上,中方曹務成的資金也進了賬,絕對沒問題。」
兩個兒子不接受調解,全不買母親的賬。
曹務平說:「根據現存的地質資料看,按現在的開採速度,勝利礦所屬煤田,最多還可開採七到十年,而且大都是深部薄煤層,不存在什麼國有資源的流失問題。而有這七到十年的轉軌時間,再加上和鄉鎮企業的全面合作,勝利礦勞動力從地下向地上的轉移是可以完成的。」
兩場曹務成告人家的官司,在牛頭馬面的授意下,由曹務成主動撤訴,暫時不打了。原因是,就算打贏,要來的錢物也落不到曹務成手上,還是要讓廣東和上海的公司拿去抵債。
廣東和上海兩家勝訴的公司最慘,一家于勝訴之後,無可奈何地面對一堆國家明令禁止銷售的劣質化肥。另一家面對的是平川肉聯廠的陳年豬板油。劣質化肥在法院解封之後,即由工商質檢部門前往銷毀;陳年豬板油可以運走,但兩年多的倉儲費要由勝訴方支付,勝訴方一算賬,連運費加倉儲費已兩倍于豬板油的進價了,只得放棄。結果,兩家贏了官司的,都輸了錢,九九藏書各自拿著劣質化肥和豬板油的進貨發票回去沖賬了。
曹務成直埋怨說:「你看,你看,晚一步就丟了半桌酒錢,真的是!——吃了不心疼,丟了太可惜嘛!」
吳明雄搖搖頭說:「務平,我是建議多聽聽大家的意見,把我們的方案儘可能搞得圓滿一些,不是說不搞。不改革,像勝利礦這種單位是沒有出路的,這一點大家都知道。只是,我們千萬要記住,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搞任何改革,都不能以犧牲穩定為代價,把我們現在正在進行的這場不流血的革命,演變成流血的動亂。」
曹務平說:「你把有關法律全找出來,再研究一下,要像曹務成和他的律師一樣研究透,找出理由來,對他所辦的一切公司都不予註冊,至少不能在我們平川註冊,連辦事處之類的機構都不准他設!」
曹務平不禁有些困惑,盯著吳明雄問:「吳書記,那您的意思是不是說,勝利礦的改革試點就不搞了?」
吳明雄笑道:「好你個曹務平,倒怪我神經不堅強了!束市長提出的問題,你認真想過沒有?長期以來形成的計劃經濟的消極影響確是不可低估嘛!把一個縣團級煤礦划給縣裡,實施和鄉鎮企業的聯合,這在全國都沒有過,是大胆而富有想像力的,這種嘗試的精神和大的路子是對的。但是,這畢竟觸及了勝利煤礦幹部群眾最根本的東西,就是原有的體制。體制是個大問題,不能等同於水利上的以資代勞和修環城路時的市民捐款。出點錢,捐點款,就算他不情願,也不過罵兩句娘。而涉及到體制的根本性改革,搞不好他會和你拚命哩。」
曹務平把試點方案一介紹完,市長束華如就第一個表態說:「這個方案比較圓滿,看得出,務平同志為此做了大量的調查研究工作,也很符合勝利煤礦的實際。但我要提醒一點,那就是,長期以來形成的計劃經濟的消極影響不可低估。勝利礦怎麼說也還是個縣團級單位,我們不能忘了這一點。為了順利實施務平同志的改革方案,我意可考慮採取一些組織措施。一、讓勝利礦現礦長兼黨委書記肖躍進兼民郊縣委副書記,萬山集團董事長庄群義兼縣政協副主席或縣人大副主任。這表明市委、市政府對勝利礦的行政級別不予降格。在這種前提下走這深化改革的一步,可能會減少一些阻力,至少是幹部的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