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洋對李響打了個手勢，示意李響不要說話了，自己對著話筒說了起來：「伍廠長，人都到齊了嗎？好，把免提鍵按下去，我要和同志們說幾句話。」

江海洋厭煩地揮揮手：「行了，行了，不就是十五萬么？我不會賴。」

果然有陰謀！

江海洋和李響都沒想到，進來的竟是副市長王晉源。

江海洋瞥了江海生一眼：「你什麼意思？」

江海洋問：「對這個情況，王市長有啥主意？」

王晉源說：「聽李響同志彙報說，股票發得很不順利？還有不少議論？」

江海洋裝沒聽見，——似乎既沒聽見那中年醫生的吼，也沒聽見方院長的話，且一臉痛苦地縮進被窩呻|吟起來：「哎喲，頭真痛呀！」

李響拍著巴掌，從窗前走過來：「很好，江廠長，說得很好，這樣一來，咱這股票也許就能賣出去了……」

走到門口，方院長又回頭說了句：「江廠長，咱可說定了：股票一賣掉，你們就把欠我們的醫藥費還清……」

江海洋點點頭：「反正不管咋說，事情已經這樣做了，是對，是錯，就讓今後的事實去證明吧！我相信，總有一天，您想買我們南方廠的股票也買不到！」

江海洋想了想：「那你得去找找王市長，讓市裡幫咱想想辦法。」

就說到這裏，電話鈴響了。

那邊，伍桂林說：「江廠長，到市機關推銷不大好吧？不是轉著圈丟人么？」

江海洋說：「不重，不重。」

江海洋問：「王市長，您對我們南方廠有信心么？」

江海洋沒好氣地說：「你江海生離開了南方廠，南方廠的改革已經容易多了。」

王晉源說：「我當然有信心，我一進門就說了，我這個主管副市長自願做你的股東，——我帶頭認購南方機器股票1000股，夠意思吧？」

方院長忙說：「江廠長，你別和我們醫務人員一般見識，他們也是急了眼。不過，欠費的事總得解決。我看，還是我們領導之間友好協商吧。」

江海洋長長地嘆了口氣：「我聽伍桂林說了九九藏書，股票好像發得不太順，是不是？」

王晉源說：「聽說你受傷了，來看看你嘛。」嘆了口氣，又說，「搞股份制試點搞出這種流血事件，我可是真沒想到。」

江海生說：「響姐，你放心，我一定表現好。」

江海生一副痛惜的模樣：「反正是好人做不得，那就拜拜吧。」臨走，又對李響說了句，「響姐，咱說好的那事，你可別忘了！」

王晉源說：「江廠長啊，我可不是萬元戶呀！」

江海洋警覺地問：「什麼事？」

李響苦苦一笑：「舞台在哪裡？現在股票根本賣不出去。」

江海洋說：「王市長，您咋到這裏來了？」

江海洋火了，一個激靈坐了起來：「我看你們誰敢！」

江海洋苦笑著說：「裡外是我們的工作沒做好。」

只得「友好協商」。江海洋知道，欠債總是要還的，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自己總得面對現實。於是，便拿出一個大廠廠長兼黨委書記的架子，對方院長和那中年醫生說：「這十五萬醫藥費，我江海洋不會賴掉一分，你們放心好了。你們也知道，我們廠正在賣股票，股票一賣掉，我馬上還你們這筆錢！可在此期間，你們真要敢把南方機器廠一個傷病員趕出去，我就和你們沒完！」

江海洋好聲好氣地說：「別愁，別愁，改革的道路從來就不是一帆風順的。」

王晉源也笑了：「江海洋，你這是敲竹杠嘛」，遂又說，「貸款不可能，日後幫你們發點企業債券倒有可能，——哎，李響同志就在這裏嘛，這事你和他們交通銀行商量嘛……」

也許是因為李響在身邊，江海洋覺得精神非常好，簡直就像在廠里作報告：「……同志們，你們要記住，你們每一個人都代表南方機器廠。你們到人家門上推銷的是一個國營改制企業大有希望的明天。你們一定要有足夠的自信，這自信不是盲目的，是基於我們南方機器廠的現狀和未來，基於我們深化改革所激發出來的創造的熱情……」

方院九九藏書長說：「你不住進我們醫院，我們到哪找你去？我們的人一去你就躲。」

江海洋哭笑不得：「好，好，江小三，你等著，你哪天再犯到我手上，我非扒你的皮不可！」

李響說：「不是不太順，是很不順，我們證券部的同志都愁死了。」

李響嘆了口氣：「你呀，真是的，在廠里搞強行攤派還不夠？又指望市裡行政干預了？真正的股份制哪能這麼搞呢？！」

江海洋馬上火了：「誰在瞎嘰咕？就按我說的去做！伍廠長，你記一下，明天再派些機關同志到交通銀行去，協助李響同志的證券部推銷股票，對市裡各機關事業單位，我們要實行上門服務，同時，也擴大咱們廠的影響。」

李響笑著說：「既是這麼忙，你就快走吧。」

江海洋很有興趣地問：「甩包袱這話你真說了？王市長咋回答的？」

方院長馬上把江海洋出賣給那位中年醫生：「這不就是江廠長嗎？你吵什麼吵？」又把頭湊到江海洋麵前，賠著笑臉說，「江廠長，真不好意思，對你們廠的欠費問題，院里的同志意見很大，現在，我們醫院連進常規葯的錢都沒有了。」

方院長說：「不是剛吃過止痛片么？——江廠長，你就算幫幫我的忙好不好？先付十萬給我，讓我進點常規葯。你們南方機器廠難，我們醫院也難呀……」

王晉源笑呵呵地問：「江總、李主任啊，南方廠股票是不是賣點給我呀？」

李響點點頭：「說了。王市長講得很明確，發動可以，但不能搞強行攤派。」

江海洋說：「說真的，李響，南方廠的股票，你們給我賣掉多少了？」

李響笑道：「王市長不承認是甩包袱，說是拿你們南方廠搞試點，主要考慮南方廠比較有代表性，你這位廠長也比較能幹，說你既有基層工作經驗，又在大學學過企業管理，——還給我透了個底，讓你主持南方廠的改制工作，讓我們交通銀行承銷南方廠的股票，都是他提議的。」說罷，又嘆息，「他算是把我們一起架到read.99csw.com火堆上來了。」

江海洋說：「不這麼搞，我又有什麼辦法？！你真得幫我去找找王市長。」

江海洋說：「也算給了我們一個舞台嘛！」

江海洋皺著眉頭說：「方院長，你這止痛片別是假藥吧？咋一點效果沒有？」

方院長說：「好，好，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們也是沒辦法呀。」

李響受了些感動：「你這個人真是的，躺在病床上了，還閑不住……」

方院長忙抱拳作揖：「謝謝，謝謝，這種好事，我們就不參加了。」

江海洋拿起電話：「對，我是江海洋。」捂著話筒，又對李響說，「是廠里打來的，今天我要給廠里的一幫股票推銷員開個電話會議。星期一一早，就派他們出去推銷股票。」

方院長又依依不捨地坐了一會兒，一個中年醫生進來了，完全不講文明禮貌，一進門就衝著方院長大吼大叫：「方院長，咱醫院乾脆關門算了！南方機器廠從去年到現在欠咱十五萬醫藥費了，一分不給，他們的傷病員還老往咱這送！聽說他們的廠長前幾天也住進來了？你院長還不要錢呀？！」

江海生很委屈地說：「你們有正事，難道我就沒正事？特區的安總還等著我彙報工作呢！六公里高速公路還等著我去建呢！道路公司車隊還等著我去看車呢！我先人後己，想幫你們這些大人物出點好主意，促進你們的改革，你們就是不虛心！」

江海洋笑了：「我想要1000萬項目貸款，市裡能不能幫我們貸一貸？」

李響在江海洋身邊坐下了：「不慘，不慘，倒有點悲壯哩。我敢打賭，你這種樣子出去賣股票，沒準就能賣出幾千股。」

江海生馬上插上來：「那是，古今中外的改革都不容易，甚至還要死人、流血……商鞅變法就流了血，戊戌變法就流了血，今天，我們江廠長也流了點血。」

江海生走後，江海洋衝著李響苦苦一笑：「響響，我這樣子，是不是怪慘的？」

江海生裝模作樣地給江海洋掖掖被角，笑道：「江廠長，與你無https://read.99csw.com關的事你就不要多管，作為一個為改革流了血的傷病員同志，你一定要安心養傷，不要再擺出一副官僚的架子瞎操心，這很不利於身心健康！」

李響說：「我得看你的表現。」

江海洋皺起了眉頭：「伍廠長，你老兄咋也這樣想？我們要改變人家的觀念，可自己的觀念還這麼陳舊，這工作還怎麼做？伍廠長，你可記住了，現在你是這支推銷隊伍的領頭人，你只能鼓大家的氣，不能泄大家的氣！你們一定要把咱的股票當作緊俏商品來推銷，不能沒開口說話就矮了半截，這不行！好了，就說這麼多，一切就拜託你們了。」

李響卻說：「江廠長，十五萬也不少呀，我們交通銀行三個營業點昨天一天也沒賣出十五萬塊錢的股票。」

就說到這裏，李響和江海生走了進來，方院長和那個中年醫生藉機告辭了。

江海洋見實在躲不過去了，才苦著臉說：「方院長，你就講一點革命的人道主義行不行？我都躺在病床上了，你還這麼逼我，就忍心呀？」

李響見江海洋臉色很難看，忙說：「好了，好了，小三，你少氣你大哥吧！我和你大哥有許多正事要談，你別插在這裏胡說八道！」

江海洋有了點高興，說：「行了，這就很好了！有這麼個外部環境，我們自己再多加努力，這個月底前發完社會公眾股，我還是有信心的……」

李響說：「這事江廠長還要求保密呢，挨了磚頭還不承認，硬說是被車撞的。」

江海生說：「沒什麼意思，我和響姐就是來看看你，向你表示親切慰問，同時也表示我們對改革的堅決支持！作為一個剛剛從大鍋飯體制里脫身出來的同志，我清醒地認識到，南方機器廠的這場改革必然是十分艱難的……」

王晉源問：「傷得重不重？」

李響說：「海洋，這事與你無關。」

江海洋卻說：「王市長，您認購1000股少點了吧？」

江海洋口氣緩和了一下，臉上又有了點笑意：「當然嘍，你們還可以債轉股，把這十五萬欠款算ｒeaｄ.９９csw•ｃom作對我們南方機器廠的投資，做我們南方機器廠的股東，以後年年分紅……」

李響說：「還不重呢，差點兒把命都送了。」

江海洋說：「你沒叫王市長幫咱在市級機關和各大企事業單位發動一下？」

李響這才說：「我前天已經找過王市長了，和王市長說了：市裡根本不該拿你們南方廠做試點。咱市裡有那麼多效益好的企業不選，偏要選南方廠，市裡大概是想甩包袱吧？」

李響笑了：「太好了，您王市長帶了頭，我們的工作就好做了。」

李響說：「王市長指示說，推銷的宣傳力度要再加大一些，要讓《平海日報》的記者專門來採訪我們。另外，讓其它銀行也來代銷，多設些網點。」

李響說：「總共不到100萬股。」

王晉源拍了拍江海洋的肩頭：「對，要有信心。」

放下電話，江海洋長長地吁了口氣。

李響帶著欣賞的神態，抱臂依靠在窗前，注視著這場電話會議的進行。

南方機器廠那邊，不知誰嘀咕了一句：「熱情能換錢么？」

江海洋頭上纏著繃帶，有氣無力地依靠在床頭坐著。對面方凳上，醫院方院長也端端正正地坐著，還時不時地衝著江海洋笑笑，很討好的樣子。江海洋便覺得方院長討好的笑中包含著某種陰謀，是什麼陰謀一下子說不清，反正是陰謀。沒有陰謀，這位院長大人不會老賴在面前不走，更不會老衝著他賠笑臉。

江海生說：「不見得吧？江廠長！事實擺在面前嘛，你的頭並不是我江海生打漏的，而且……」

中年醫生也忍不住了：「院長，你別給他說這些了，再不給錢，我建議把他們南方機器廠的五十三個傷病員全趕出院！包括他這個廠長在內！院長，你現在只要說句話，我們就馬上動手趕人！」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了：「怎麼，南方機器廠的股票賣到醫院來了？」

方院長說：「怎麼會是假藥呢？我們進葯都是正常渠道，——江廠長，我知道你有難處，可你也得體諒我的難處，哪怕先付五六萬也行，你給我一句話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