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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小姨說:「不行,明天我就去給你買車票,你咋著也得走。」
眼鏡說:「我是業餘作家,要給報社寫稿子。小王,你聽話,好好乾,將來我也教你寫稿子。今年《平海日報》副刊上發表了我三篇稿子,稿費136塊……」
眼鏡想了想:「管吃住,100塊錢一個月,行不行?」
王潔月說:「小姨,你放心,我不會拖累你幾天的,明天我就去找工做,自己找,找到后就去住店。反正這回來,我是不會再走了,就是死也要死在平海城裡!我一定要在平海城裡掙點大錢給你看看!」
小氣鬼眼鏡做了點讓步:「120塊吧?」
王潔月說:「張作者,你歲數大了,更要注意多鍛煉。」
王潔月說:「我爸媽沒啥可擔心的,走時,我留了紙條,過幾天找到工作,我自己也會寫信的……」
眼鏡怪愕然地看著王潔月說:「我……我身上可沒帶錢。」
小姨夫說:「那就先找個臨時工做著吧。」
眼鏡也沒在意:「真不好意思,王小姐,哦,你是姓王吧?」
是吵架后的第二天上午去的,也沒指望當天就找到工作。勞務市場上人很多,許多和她一樣來自山區鄉下的男女青年都在這裏找尋自己留在平海城裡的機會,她的希望其實是很渺茫的。
王潔月不太滿意,可想著自己正處在小姨的驅逐之中,又得知眼鏡常在報紙上發表文章,是個作家,便認下了,點點頭:「好,就1https://read.99csw•com20塊吧,我包你滿意。」
小姨繃著臉說:「正是因為咱山區老家現在還欠發達,才需要你們這些有文化的年輕人來建設,來奮鬥!」
小姨怔了一下,訥訥道:「我們是知青,我們……」後來就沒話說了。
王潔月說:「不洗,咋啦?」
鬧了這一齣子,小姨夫不敢指望了,便帶著身份證,自己去了勞務市場。
王潔月便和小姨夫跳了一個。
那天,王潔月換上一身小姨夫給她買的挺洋氣的衣服,在穿衣鏡前照著,夾著備課本的小姨成阿芬走了進來,把厚厚一封信遞到她手上,說:「小月,這是我給你爸媽寫的信,你看看。」
小姨很吃驚,愣了好半天才說:「小……小月,你咋變成這種樣子了?咋啥瞎話都敢說?頭天進城,為計程車的事你當著我的面說瞎話,這逃婚的大瞎話你也敢說。你……你說說看,小姨以後還敢信你的話嗎?!」
王潔月怔住了:「小姨,我……我不願回去。求求你了……」
王潔月說:「得150塊,照顧病人,多臟呀。」
原倒真心想讓眼鏡滿意的,可沒想到,該死的眼鏡竟存心不讓王潔月滿意。捏著鼻子給眼鏡的老婆擦屎接尿倒也罷了,眼鏡竟還讓她一人幹家務活。尤其讓王潔月不能容忍的是,從第三天起,眼鏡就讓她吃剩飯剩菜。
王潔月最後又問:「工錢咋說?」
王潔月九*九*藏*書覺得不能讓服務員和眼鏡小瞧了,接話說:「要兩份咖啡吧。」
當然,平海城還是十分美好的,那樓,那路,那車,那燈,那舞廳,那酒店,那商場,那霓虹燈,那卡拉OK……哎呀,要是這一切都屬於她該多好!
以後回憶起來,王潔月還堅持認為,最初這場驅逐與反驅逐,是她和小姨決裂的開始。她嗣後插足小姨和小姨夫的感情生活,除了追求本身的經濟利益之外,無疑還帶著某種報復小姨的動機。
沒想到,偏有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看上了她,把她從人叢中邀了出來。
王潔月說:「也湊合了。那洗衣機呢?」
王潔月更覺得委屈:「他媽哪家的祖宗吃你老婆的剩飯?!」
眼鏡是個小氣鬼,擺擺手說:「我們說幾句話就走。」
那天吃晚飯,眼鏡極是熱情地把小半碗剩飯連湯加水倒到王潔月碗里,嘴上還說:「……小王,要注意節約,這麼多飯菜,倒掉就可惜了。你看看,菜湯上飄著好多油啊。」
王潔月說:「這回來我就不走了,——我還非要做城裡人不可哩。」
王潔月火了:「張作者,你請我是看護病人,還是做家務?」
這大概就是城市人的真實面孔了,在大街上看起來一個個都人模狗樣的,走進他們家一看,一個比一個酸,一個比一個虛偽,還一個比一個壞,就連自己小姨也不例外,——小姨和眼鏡,還有一大半城裡人,都該再去上山九九藏書下鄉!
小姨夫說:「小月,我們也跳一個吧?」
眼鏡說:「有,有,就是小點,14英寸的。」
王潔月可憐巴巴地說:「我也不是故意的,是怕你和小姨夫不留我。」
王潔月說:「你那稿子我都看過了,不咋的呀,張作者……」
王潔月問:「工錢咋說?」
……
王潔月「嗯」了一聲,跟著眼鏡走到了街對過的咖啡廳。
王潔月只當沒聽見,坐到沙發上看起了電視。
王潔月覺得自己取得了在平海城的第一個勝利,有些得意地說:「算我請你。」
眼鏡問了她的姓名,看了她的身份證后說:「我們到對過咖啡廳去談。」
王潔月點點頭:「你看過身份證的,我叫王潔月。」為提高自己的身份,又順便把小姨夫提了兩級,「我小姨夫是市工商銀行行長。」
王潔月覺得小姨很虛偽,憤憤地說:「小姨,我可不是你教的小學生,你別對我講這些!你和小姨夫當年不是也在山裡嗎?你們咋不留在那裡奮鬥?」
城市就是城市,和馬群山裡的小村莊就是不一樣。白天滿街的人,個個來去匆匆,也不知都在忙些啥?黑天滿街的燈,一溜亮到天明,也不怕浪費電。一座座大樓高得嚇人,也不知咋蓋上去的?有些大樓不叫大樓,偏叫「廣場」,聽名字老讓人想起鄉下的打麥場。更奇的是,中山路上一座叫「時代廣場」的高樓上還有旋轉舞廳。前天晚上,小姨夫江海峰帶她上去玩九-九-藏-書過一次,整個一層樓都在轉,轉一圈45分鐘。許多男男女女就在轉著的大舞廳里跳舞。
眼鏡說:「家務總要做嘛,年輕人,不要這樣懶洋洋的,多活動一下,對身體很有好處。」
眼鏡又敲著桌子說:「小王,你總要洗碗呀?總不能讓我自己洗吧?」
小姨夫說:「不走,你又怎麼辦呢?」
王潔月問:「你家裡有電視機嗎?」
小姨說:「小姨是不能留你,你得回去!」
王潔月更窘了,只好向小姨說了實話:「小姨,我爸媽誰也沒賣我,逃婚的事,是我……是我編出來的。我……我說謊了,我……我就是想到城裡來掙錢……」
那天,王潔月就對小姨成阿芬說了些很傷感情的話。
這就是王潔月對平海城和平海城裡人的最初印象和感慨。
王潔月說:「我還會跳探戈呢,都是在縣中上學時學的。」
眼鏡說:「也是湊合吧,——有個單缸的。」
王潔月看得出,小姨夫喜歡她,便撒賴說:「你看著辦好了。」
王潔月厭惡地一把把碗推開:「要吃你吃。我吃飽了。」
王潔月挺高興,就等著小姨夫給她找臨時工了,只要找到一份臨時工,就馬上給家裡寫封信,告訴爸媽,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會回馬群山了。她要先在平海城裡做臨時工,然後,找個城裡的男人結婚,永遠永遠留在城裡。
眼鏡真生氣了:「小王,你不要一口一個張作者地叫,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我是業餘作九_九_藏_書家!業餘作家!——哎,這碗你到底洗不洗?」
小姨夫說:「考不上大學,你就做不了城裡人。」
王潔月接過信一看,幾大張紙竟都是寫她「逃婚」的事,只匆匆看了幾行,就窘得看不下去了。
小姨自顧自地說:「……山裡人再窮,也不能賣自己親閨女,所以,這信的口氣,嚴厲了一些,反正我也不怕你爸媽生氣……」
眼鏡說:「工錢好商量。」
小姨夫說:「嘿,小月,真沒想到你四步跳得這麼好!」
剛在一張情侶桌前坐下,服務員便過來問:「請問,先生、小姐要點什麼?」
王潔月這才對自己小姨起了恨意,滿面怨憤地對小姨說:「我就不回去!小姨,你不是沒在山裡呆過!你和我小姨夫下放時啥樣,現在還是啥樣!我……我憑什麼就要老死在那鬼地方?!我哪點比你們城裡人差?!」
眼鏡不知反省,竟仰臉長嘆:「我……我他媽請的是保姆還是祖宗?」
小姨夫說:「光跳舞了,所以,你考不上大學。」
不曾想,這夢想只兩天就被小姨打破了。
王潔月說:「就是不跳舞,我也考不上大學。」
眼鏡對王潔月有什麼樣的小姨夫並不在乎,只說:「王小姐,我想請你照顧我癱在床上的老婆,你願幹麼?」
小姨當時就軟了下來,說:「小月,你別使性子,小姨不是要趕你走,是氣你說瞎話。另外,也怕你爸媽為你擔心……」
眼鏡說:「好,好,那就擺到冰箱里,留你明天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