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果斷地說：「也不要被SPP公司所動搖，繼續摟緊錢袋，靜觀局勢演變，現在還不到我們進場的時候。我們目前的策略還是不動聲色，中國有句話是這樣說的：誰笑到最後，誰笑得才最好……」

李新說：「買一股帶回去給父親看看，也做個紀念嘛。」

李新摸起電話就一連串發問：「……怎麼樣，詹姆斯先生？SPP公司的股票是不是還在繼續下跌呀？尼克先生是不是在華爾街露面了？他們是不是要置SPP公司于死地？新聞媒體怎麼評論？」

李響想藉著白志飛的話頭，說說自己正籌備著的證券公司，同時，也就華商集團在平海高速公路投資的可行性和未來可能的領域先摸摸底，可沒想到，李新卻耐不住了，站起來說了聲「對不起，我得先處理一點急事」，又到卧室用英語談起了她的美國股票生意。

在李新打電話指揮大洋彼岸那場商戰的時候，李響、白志飛漫不經心地和史密斯聊天。聊天時，李響不知咋的，又禁不住想起了昔日的父親，覺得今天的姐姐活生生就是昔日的父親。父親在39年前那些槍炮轟鳴的日子里，仍忘不了倒賣黃金；今天的姐姐則在全球任何一個角落，在人生的任何時刻，都忘不了自己的生意。心中便想，父親和姐姐都是真正的商人，也可以說是真正的金錢動物，這些金錢動物可能永遠也弄不懂什麼叫人的感情。

在平海國際機場和姐姐一見面，李響就落淚了，姐姐也淚流滿面。畢竟是血濃於水，二人長得太相像了，姐妹倆沒要任何人介紹，彼此立即認出了對方，擁抱著哭成了一團。後來在車上，姐姐一邊流淚，一邊不停地訴說，彷彿想把39年中積下的話一下子全說完似的：

李響不睬，轉身就走。hｔｔｐｓ://rｅａｄ•９９ｃsｗ•ｃｏm

二約翰扯著李新的手老淚縱橫，絮絮叨叨說了許多，還直誇李新年輕，說是李新看起來不像李響的姐姐，倒像李響的妹妹，還問她記得不記得小時候往他辦公桌抽屜里尿尿的事？

這是一個轉折點。就是從這時候開始，李響覺得，這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姐姐其實離她仍然很遠，深深的血緣關係並沒有彌合她39年來形成的心靈創傷和彼此間的隔膜。市裡的歡迎宴會結束后，李響和白志飛陪著二約翰到花園飯店總統套房去看望李新時，這種感覺就更強烈了。

確是談生意，而且是大生意。

「……響響，我做夢也沒想到幾十年後還能見到你這麼個妹妹！命運對我們真是太好了！離開平海到台灣那年我都五歲了，也記事了。我記得媽媽那時肚子很大，整天睡在床上哭，還記得二約翰帶我滿世界找爸爸，我騎在二約翰的脖子上，使勁揪他的頭髮……」

二約翰說：「是啊，南方機器廠發了股票，改成股份公司了。」接著又感嘆，「要是大約翰能來看看就好了，當年他就想把南方機器的股票拿到上海去上市……」

李新很驚訝：「我的上帝，這怎麼可能？！」

聽了姐姐的述說，39年前的情形才最後清晰起來，在李響腦海里定了格：

與華商集團相關的一場兼并與反兼并的戰爭，早在五天前就在華爾街打響了。華資企業SPP公司被其行業對手DTD盯上了，DTD串通素有「華爾街殺手」之稱的股市鯊魚尼克，試圖借尼克之手在股市上興風作浪，搞垮SPP公司。SPP公司以往和華商集團有過良好的合作關係，緊急時刻，向華商集團求助，希望華商集團站出來力挽狂瀾。華商集團馬上意九-九-藏-書識到，這是個巨大的商業機會，搞得好，既可拯救SPP公司于危難之中，又可藉機進入SPP的決策層。於是，在副總裁李新的力主下，華商集團決定參戰。

他們進門時，李新正在總統套房的卧室用英語打電話，先是問父親的病情，後來就和一位叫詹姆斯的先生談股票。她的洋丈夫史密斯進去催了她兩次，她才心事重重地出來和二約翰老人見了面。

李響插上來說了句：「姐姐，這就叫情義無價呀！」

李新說：「這事我聽父親說過好多次，父親說，這是他年輕時最大的一個夢想，可惜被日本人的炸彈炸碎了。哎，響響，南方機器的股票我們可不可以買呀？」

走出房間，白志飛埋怨說：「響響，你咋就一點都不注意影響？至少也得和你姐姐告個別嘛。人家美國人是很講禮節的。再說，咱的事還沒談呢……」

李響挺失望，笑笑說：「姐姐，那我送你們一股吧，——南方機器公司的股票就是我們交通銀行證券部主持發的。」

李響淚水直流，一聲長嘆：「姐姐，晚了，二約翰老人在窮困潦倒中把我撫養大了，可他老了，老了，——也許是為了我，他一輩子沒結婚……」

這一來，李新就不能不密切關注這場戰爭的進展了。

李響噙著滿眼淚水對姐姐說：「我現在總算明白了，二約翰老人為啥給我起名叫『響響』，可能是指我出生時槍炮的響聲，姐姐，你說是不是？」

李響帶著明顯的不悅說：「談生意。」

李新眼圈紅了，訥訥道：「情義無價，情義無價……」繼而，一聲嘆息，「如今我們這個世界上恐怕已經沒有多少無價的東西了……」

李響不高興了：「姐姐，我是在談一個父親，而不是在談他的巨額資產。」

李響嘆九九藏書了口氣：「是的，夫妻一場，夫妻！」苦苦一笑，「白志飛，你替我想過沒有？最困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我現在憑什麼還要仰視他們？坦率的說，對市裡的一些做法我就很反感，不是因為王市長，我什麼工作都不想做！」

李新默然了：「是的，響響，在這一點上，我沒法反駁你。可從另一方面說，我們父親又是個非常成功的中國人，從39年前的48根金條到今天遍及美國、台灣、東南亞的幾十億美元的巨額資產，這不是靠一個夢完成的啊……」

李響馬上想到王晉源交待的任務，便問：「你們買多少？」

李新點點頭說：「可能是吧。二約翰老人沒和你說過？」

李響沒好氣地說：「咱的事沒談？我聲明，我沒有事要求他們！」

李新動情地說：「響響，父親說，我們一定要好好報答他。」

二約翰說：「還有我的股票。為這事，大約翰罵我太寵你。」

然而，二約翰沒接那筆錢，口氣很堅定地對李新說：「你代我謝謝大約翰吧，我昨晚不就說過了么？這錢我不能拿。拿了也沒用。我老了，用不著什麼錢了，響響挺孝順，我還有養老金，啥都挺好的。」

這是李響意料中的事，——有錢人總把錢看得很重，以為金錢就能代表一切，就能買到一切，包括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李新問：「今天吃飯時聽王市長說，南方機器廠現在又發了股票？」

李新說：「不要睬他們，這是尼克策劃的陰謀，替DTD兼并SPP掃平道路。這樣吧，繼續賣出中東石油的遠期合同，加大現金持有量，做好反擊準備。我和總裁都不願看著這個華裔資本公司這樣被吃掉。」

李新笑著說：「二叔，這事我還真記得，當時你好像在南方機器廠做協理，辦公室在二樓，正read.99csw.com對中山路，我尿濕了你一堆賬冊……」

白志飛卻聽不明白，悄悄問李響：「你姐姐打電話談什麼？」

白志飛插上來介紹說：「響響的證券部馬上要改證券公司了，已經定下了，她做總經理兼法人代表。姐姐，這可是我們平海的第一家證券公司啊……」

詹姆斯先生在電話里報告說：「情況很不好，權威人市和市場分析家一致看淡SPP，認為公司最高層的混亂還將持續，SPP的股票將會跌得一錢不值。」

白志飛扯了扯李響的衣襟：「再坐一會嘛，大家還要說說話的。」

李響搖搖頭：「他從來不說，在今年二月和你們取得聯繫之前，他最怕說這些舊事。姐姐，我在電話里和你說過的，老人為我坐過牢。」

詹姆斯說：「SPP公司的張先生又來過了，希望我們早一點動手，他們擔心最終SPP股票會崩盤……」

白志飛說：「可你父親、你姐姐手上有一個大集團，有好多財富……」

白志飛說：「那當然，你是用不著求他們，你現在是平海金融界的紅人，想成立證券公司就能成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我不能和你比。我是升不上去了，夫妻一場，你好歹也得替我想想嘛。」

第二天，李新到五峰街21號來了，代表父親給二約翰送來了五萬美元。

李新說：「我也再說一遍：這隻是父親的一點心意，這點錢決不能表達父親對您的深深敬意，只是圖個良心稍安罷了……」

1949年4月，平海被中國人民解放軍緊緊包圍住了，父親李約翰滯留在一艘國民黨軍的軍艦上，他不是要逃走，而是被困在軍艦上了。這個如今成了億萬富翁的父親是個真正的商人，在那種危急時刻，他還忙著倒賣黃金，把懷著孕，即將臨產的年輕母親和五歲的姐姐都扔九九藏書在平海市五峰街21號新蓋的法式小樓里。三天後，伴著中國人民解放軍攻城的槍炮聲，她出生了，而年輕的母親死於難產。也就是在那個槍炮聲響個不停的晚上，一個和父親熟悉的副官把五歲的姐姐接走了，姐姐戀著媽媽，戀著二約翰，不願走，又哭又鬧，還在那位副官肩上咬了一口。而那艘沒法靠岸的國民黨軍的軍艦，也在此夜帶著父親和父親的黃金直接去了台灣。那些滴血含淚的黃金派生出了今天這個赫赫有名的美國華商國際集團公司……

這日上午，根據市裡安排，李響陪姐姐李新參觀南方機器廠。

李響卻不說了，擦乾臉上的淚水：「姐姐，你說說看，我難道沒有理由以這種冷漠的態度對待這個父親嗎？他毀了多少人？作為一個父親，他不稱職；作為一個丈夫，他不稱職；就是作為朋友，他仍然不稱職！他眼裡只有錢，錢，錢……」

李響的英語水平很好，李新在電話里談的內容，她聽得明明白白。

白志飛說：「響響，我看你的思想也是太僵化了。」

心情一下子變壞了，李響起身走到史密斯面前說：「史密斯先生，真對不起，已經很晚了，我明天還有許多事情要做，請轉告姐姐，我告辭了，以後還會抽時間再來看她。」

…………

二約翰笑著說：「李新呀，這都是該當的嘛，我啥都不稀罕，就想大約翰哪天能回來，讓我能當著他的面說一句：『哥，響響我給你帶大了，我沒辜負咱兄弟間這份情義』，這不就夠了么？」

白志飛遲疑了一下，很無奈地跟著李響走了。

李響說：「是呀，他們有一個大集團，有好多財富，可對我來說，他們給我的最好財富只有苦難中的記憶，為此，我真該好好謝謝他們……」

李響淡然說：「或許吧，誰也改變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