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些曾經想和我說說話的人，對不起，謝謝你。

相對無言的耐心也被時間偷走……

我衝進廚房，媽媽的手血肉模糊……

他靜靜地看著我問，為什麼我不能是你最好的朋友？

有一類人，小時候把心裡話寫進日記，長大后把心裡話打進電腦，對著屏幕傾訴，對陌生人傾訴，對朋友傾訴，唯獨不對親人和愛人傾訴。

我吃驚地跑出去，那天特別冷，他的鼻頭凍得通紅，而我多喝了幾杯，臉也通紅。

我以為忙起來時間過得比較快，卻忽略了媽媽度日如年。

我慌亂地解釋，那個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說，冰箱里有罐頭吧，我想吃罐頭。

他在浦東工作，住在浦東，周末來看我。而我要麼加班，天天盤算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升職；要麼趴在電腦上寫稿子，給無數雜誌投稿，做夢都想當個作家。

傾訴的快|感被時間偷走。

我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以淚洗面，但是咬著牙不打電話。

接通之後，沉默長達一分鐘。

也不知道他一直站在外面看我，隔著烤肉店的玻璃，看我手舞足蹈。

飽了。

這句話我記在心裏很多年read.99csw.com，每每想起來，特別難受，跟那天站在飯店門口一樣難受，很多年後才明白，這種難過叫作無力感。

完了就是完了。

罐頭沒弄開，手背切開一塊肉，菜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我媽說，我就想和她說說話。

他說，不了。

夢裡常回到開始的時候，在未名湖畔等他，見面有說不完的話，那時候我們跟所有相愛的人一樣，喜怒哀樂都不隱藏，每一件小事都可以分享。

愛是和你在一起，說許多許多話。

分手的原因，就是無話可說。

媽媽一骨碌爬起來，去廚房弄罐頭，找不到起子就用菜刀撬。

我說：「媽媽我好想死啊。」

大概是電話打得少，我媽選了一個周末搞突然襲擊，一進門就看見屋子變成了垃圾場，臟衣服堆疊，吃剩的盒飯沒扔，碎照片撕了一地，她心愛的女兒躺在床上像一條死狗。

我不出聲。

大姨說，她又不用你陪，你在這裏幹嗎？起不到作用自己還難受。

我媽問：「你怎麼搞成這個樣子？」

凌晨回家，媽媽永遠在等我，默默地端茶倒水，熱飯熱湯。九-九-藏-書

飽了嗎？

吃什麼？

我才知道，媽媽在上海的這三個月，比坐牢還難受。

吃爆米花嗎？

我不這麼想。

交流的慾望被時間偷走。

還有一次，我被噩夢嚇醒，口乾舌燥，搖醒熟睡的媽媽說，媽媽我渴。

很多人都是這樣，撒開兩腿奮力奔跑，不知道跑向何處，但是停不下來。

我和顏悅色的時候她會問，真的不能和好了嗎？

我捂著被子嗚嗚嗚哭。

從小一起長大，戀愛五年，即便不知道什麼是愛，但是已經習慣。失戀像傷口粘著紗布，一撕就皮開肉綻，痛得鑽心。

周末，大姨來上海看媽媽，媽媽特別興奮，纏著大姨聊天，聊一夜，說她在上海的生活。她這三個月無事可干，看電視劇快看吐了，出門買東西，不認識路，上海話聽不懂，遭遇白眼與冷遇。說她擔心我爸爸，店裡生意忙，怕他一個人照顧不過來。說她也特別想我妹妹，擔心她的學習，但是因為要陪我，只能辜負他們……

還有一句，別煩了行嗎？！

終於有一https://read.99csw.com天半夜，手機在寫字檯上猛震，有種預感是他，連滾帶爬去接。

所以我們分手，誰也不找誰。

想看什麼電影？

這時，我的無名火總會瞬間點燃，要麼甩臉子回房間睡覺，要麼怒氣沖沖發一頓牢騷。

媽媽留在上海照顧了我三個月，我把自己搞得更忙，起得比雞早，睡得比小姐晚。

媽媽摸摸我的臉說，別難過，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嗯。

我是這一類人，但愛是無話可說嗎？

最好，連夢裡都有話說。

隨便。

2008年，我在上海一家外企工作，忙得昏天暗地。有一陣工作不順，又失戀，生活無法自理，過得連豬狗都不如。

媽媽問，要喝水嗎？

他是我們縣城的理科狀元，北大畢業，他媽一直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嫌我不夠優秀，又說我單親家庭性格孤僻……我繃著一根弦，天天對自己說，要努力啊！放下電話的那一刻，恍然大悟，有些事情再努力都沒用。

屏幕閃爍，媽媽在看我的博客，那些文字頹廢又絕望。

那些瑣碎的、細枝末節的交流，像時間長河裡的斑駁光點，一開始星光燦爛，最後無比黯https://read.99csw.com淡。

他不說話。

他很生氣，卻微微一笑。

媽媽說，你這麼努力，以後會越來越好。

一瞬間淚水決堤，卻依然無話可說。

我說，進去一起吃飯吧。

一起罵Team leader的娘，聊得興起，勾肩搭背。

知道應該伸手，也知道伸出手會什麼都抓不住。

媽媽又說，還會有人對你好的，你以後會很幸福。

我哭著陪媽媽去看急診，路上一直攬著她的肩膀。

最後他說，最近好嗎？我就是想和你說說話。

我媽問：「他怎麼沒來看你？」

至於升職或當作家又有什麼了不起，沒有仔細想過。

我不知道有個多事的朋友發了信息給他，說我在哪裡哪裡，心情不好。

最常說的一句，你知道什麼啊？！

時間就這點可恨，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然而無論怎麼努力，就是回不到當初。

這是我現在的想法。

好像已經晚了，又好像並不晚。

飄零作歸宿，愛無法解讀，有些話不說是因為於事無補。

我淚如泉湧。

我媽問：「出了什麼事情？」

事實上，我多麼渴望有個無話不談的人。我們睜開眼睛有話說，閉上眼睛有話說，吃九_九_藏_書飯時有話說，看電影時有話說，接吻時有話說，打架時有話說，高興時有話說，受傷時有話說。

我媽一下子慌了，也哭著說：「你不要嚇我……」

我不出聲。

話題被時間偷走。

浩瀚先發現他，說：「呀！你男朋友怎麼在外面？」

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說，進去幹嗎呢？反正你對著我永遠無話可說。

沒有牽手的慾望，也不睡覺。背靠背玩兒電腦，我在寂靜的夜裡噼里啪啦地敲擊鍵盤，他默不出聲，像一團空氣在我身後，一直以為他在玩兒遊戲。有一次，起來喝水，瞥一眼屏幕，突然發現他在翻看我的博客，心裏猛得痛了一下，像遭遇雷擊。

都行。

我問，你怎麼來啦？

偶爾出去逛逛，總覺得很累，話都不想講，溝通僅限於事務性對談。

因為好強被Team leader（小組領導）整，情緒更壞，拉著創意部幾個同事喝酒發泄。有一個是我很好的朋友，叫浩瀚，像哥哥一樣無話不談，他特別沉穩，懂道理，分析問題像心理專家，又帥又風趣，所以什麼話都願意跟他說。

有一次，我輕手輕腳進門，發現她坐在台式電腦前睡著了，老花鏡掛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