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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紙醉金迷

第十七章 紙醉金迷

劉長樂答應一聲,帶上小查,他怕開公安的車惹人眼目,兩個人坐上計程車直接來到姚琴的家。
「是姚琴嗎?我是張劍他媽,你開一下門。」桂花聽見屋裡的聲音,心裏一陣狂喜,但旋即又懷疑是不是走錯了門,姚琴的聲音不是這樣的。
桂花知道如果不交錢,醫院是不會救人的。丈夫那年出交通事故,腰椎被撞斷,被送到醫院后,醫生讓交三萬元住院費,否則不給醫治。開車的那個小夥子將人送來后就溜之大吉了,桂花借遍了全村,也只借了一萬塊錢,眼睜睜地看著丈夫在自己眼前死去,欲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現在姚琴急需救治,至於她和劍兒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且不去管,畢竟她現在是自己的兒媳婦。「救人要緊」,這個樸實的農村婦女此刻滿腦子裡都是這個念頭。
兩個女人點了點頭,相互攙扶著離去。
現在自己住進了醫院,昔日甜言蜜語的劉天龍卻不在身邊,甚至連一個電話都沒有。反而是視自己為仇人的人卻在這裏幫她,服侍她。自己卻給她們的親人戴了綠帽子,自己還有沒有天良、還有沒有人性?姚琴捫心自問,後悔如潮水一樣淹沒了她。
母女倆按照老太太的指點,來到張劍的租住屋前。張芳按了下門鈴。
劉長樂點了點頭,和小查立即忙活起來,他們在姚琴的房間里發現有一台筆記本電腦,立即打開對硬碟進行了數據傳輸複製。
張芳說:「錢不能交,咱們把她送到醫院已經算對得起她了。哥哥要不是她害的能到現在這個地步嗎?」
「你要好好讀書,不能辜負你妹妹的苦心和為娘的期望就行,你父親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桂花輕輕拍著張劍的肩膀說。
張芳「哦」了一聲,然後對姚琴說:「這是你讓我找的存摺,現在交給你。」
「哈哈,太稀奇了,你兒子成了金凰市的大名人了,上了報紙了。」「聽我家那口子說,警察強|奸這在金凰市是解放以來的第一例,現在民憤很大。」「是啊,市民論壇上一些人發貼子說要予以嚴懲,有的說判無期徒刑,有的說乾脆槍斃算了。」幾個老太太嘰嘰喳喳地說了起來。
「那我不上,讓妹妹上,我是哥哥。」張劍從小就喜歡這個妹妹,他事事護著她,頗像個當哥的樣子。
「媽,你們怎麼回來了?」張芳虛驚一場,問桂花道。
後來張劍考上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到北京去的那天晚上,桂花將他叫到跟前,將當年張芳寫的兩個鬮放在他手心。
姚琴被這樣的眼光看著,感覺這就是母親的眼光,慈祥而柔和,滿含著愛意。可惜此刻她不配被這樣的眼光看著,她感到無地自容。
張二狗知道了一切,第二天整個村莊的人也都知道了這件事,大家嗟嘆一番,又形成了一致的認識「祖上無德。一切都是命,半點不由人。」
張劍發現妹妹沒上學,問她是為什麼?張芳說:「哥,什麼都別問了,我不想上了。」
在車上,劉長樂感激地說:「張局,幸虧你電話及時,不然和她們在家裡相遇還真不好編謊話。」
現在自己要做的事是穩住婆婆和小姑,讓她們覺得自己是個好兒媳婦,是張劍自己在外嫖娼不成強|奸了別人,讓張家人感覺對不起自己。
「還是多久前打的?」
劉長樂出示了警官證,說明了來意。
姚琴又是一陣愧疚。「我不花你們的錢,媽,你和妹妹回家吧,這是鑰匙。張芳,我有一本工資摺子放在衣櫥中間的抽屜里,上面有五千塊錢,你明天到銀行幫我取一下。」
其實剛才劉長樂在二樓大聲說話張芳都聽見了,她於是說:「有兩個修水管的,說接到電話,稱這棟樓有一家水管壞了,需要緊急維修。他們從樓上一直挨戶敲門問,也問到我,我說沒有,他們又到樓下問去了。」
「你問這事幹什麼?莫非出了什麼事?」桂花忽然出現一絲不祥的預感。
「我不聽,我要抓鬮,這樣公平些,不然我對不起妹妹,我也不上學了。」張劍賭氣地說。
桂花和張芳進到屋內,打量了一下這個地方,這是一套兩居室的房子,布置得格調高雅而簡潔。
「是有點事,報紙上登了張劍犯強|奸罪被抓起來了,不知道說的可是你的娃兒?」
桂花流著淚說:「劍兒啊,你可要記著你妹妹呀。」
其實劉長樂也有這預感,那個張芳也有,她還提出把風呢。可都沒有張一民強烈,也判斷不準。張一民就是斷定姚琴會回家,才去在醫院門口守候。而在這上面,劉長樂自嘆弗如,自己應該多留個心眼,布置一個眼線在小區門口守著,一旦姚琴回來立刻報告,這樣才會有撤退的時間。
「我可是偵破電影迷,自從我哥當上警察后,我對警察破案的電影最熱乎,所以就從電影中知道了一些東西,你們戴手套是怕留下指紋,我說的對吧?」張芳說。
張芳答應了。張一民迅速撥通了劉長樂的手機,對他說:「快,快去姚琴那,有人在裏面接應,是張劍的妹妹,你帶人去看能不能找到線索?」
「小夥子,請跟我說實話,報紙上登的可是事實?」
姚琴默默搖了搖頭,兩粒豆大的淚珠從眼眶裡湧出。
「你兒子就是張劍,是那個犯強|奸案的警察?」一個老太太問。
這時張二狗也進到屋裡,聽到了一部分。老支書看到他,忙對他喊:「來,快幫幫我,把她抬到床上。」
「他們是夫妻,今年二月領的結婚證,你們不知道?」張一民有些疑惑。
懂事的張芳什麼也沒說,點點頭答應了。那天晚上,她一個人躲在房間哭了整整一個晚上,然後將read•99csw.com書包藏了起來,第二天沒去上學。
桂花搖了搖頭,說:「你妹妹當年為了讓你上學,在抓鬮選擇的時候在鬮上寫了兩個『上』字,就是為了百分之百地保證你上啊。」
張芳在電話中就哭了起來,父親車禍后死了,母親將兄妹二人拉扯大。記得讀初中時,桂花對女兒說:「芳啊,你爸不在了,家裡就我一個人掙錢,我實在負擔不起你們兩個人上學了,你退學,讓你哥上吧,媽知道你成績和你哥不分上下,媽對不住你呀。」
「您起來,您是什麼樣的人,是共產黨的大官,我是小老百姓,從來只有老百姓給當官的磕頭,哪見過您這樣的。」
張劍一下子愣了,張芳從他手上拿過紙條,大聲宣布:「哥哥上啰,哥哥上啰」。
「姚琴生病了,是急性傷寒,我媽在陪她,媽不讓我陪,姚琴也讓我回來住,並讓我拿她的工資摺子幫她取錢。」張芳一五一十地說。
「你們瞎嚼舌頭做什麼,我看張警官不像壞人,一切都是那個女人害的。」一個面容慈祥的老太太說。
「那怎麼行?你身體還沒複原,再說患傷寒的人見不得風,千萬不能回去。你別急著我的事,我在你床邊靠一宿也行。」桂花勸告說。
姚琴沉默了半天,電話那頭劉天龍遲疑了一會說:「你要不要緊?我派人接你到醫院去看看。」
「您那麼大年紀,怎麼能背得動?乾脆打120急救。」張芳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機撥通了號碼,告訴對方病人現在的位置。
「媽,你累了一天了,也早點睡。隔壁客房有電風扇,也有空調,我不陪你們了,明天你們不走,我們一家人再拉拉話。」姚琴說。
張芳也陪同母親跪倒在地,她邊哭邊說:「張局長,您救救我哥吧,我哥不是壞人,您就救救他吧。」
桂花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她聽老支書這麼說,覺得也是。她從電話機邊上找出一個小本本,對老支書說:「這裏面有張劍的手機號碼,你幫我打吧,我眼睛不行,張劍爸死的那年,我眼淚流幹了,現在眼睛老花厲害,看東西不行了。」
這邊劉長樂剛把姚琴手提電腦里的數據備份好,手機就響了,一看是張一民打來的,連忙接聽起來:「可弄好了?趕快撤,姚琴回家了。」
一個醫生讓桂花去交住院費,桂花問要多少錢,那醫生開了個單子,說先預收壹仟元,多退少補。
「誰呀?」屋內傳來有氣無力的聲音。
「我當然不忘記她了,這幾年她辛苦在外打工,就是為了供我讀書,等我以後學有所成,我一定幫助她。」
第二天一早,姚琴起床后,發現桂花和張芳已經走了,屋子裡收拾得井井有條,桂花並且將姚琴好幾天來換下來的臟衣服洗好晾在陽台上。
張劍祖祖輩輩生產居住於此,屬於「世隸耕」型。曾祖上出過一個秀才,后又中了鄉試,在赴直隸某縣任職之前摔斷股骨,因當時醫學條件不發達,股上斷骨發炎生瘡,流膿而死,也就是現在的細菌感染而死。
張芳說:「你們弄吧,我給你們把著門,如果有人來我就咳嗽一聲,你們就到客廳里來,然後我再開門。」
張劍看母親表態了,心想兩個人的幾率是一樣的,先抓后抓都是百分之五十的機會,就說:「那我就帶頭了」,從桌上搓成團的兩個鬮中拈起一個散開,上面寫著一個「上」字。
桂花覺得這不是個好兆頭。
「我的劍兒做了對不起您的事,您打他也好罵他也好,可不能把他抓起來。」桂花漸漸膽大起來,把要說的話說了出來。
「把她扶到我身上,我背她下樓。」桂花像下命令似地對女兒說。
兩個人手忙腳亂地將桂花抬到床上,老支書很有經驗,又掐人中穴位又拽頭髮,嘴裏喊著:「桂花弟妹,你可要挺住呀。」
桂花接過鑰匙遞給張芳說:「芳,你回去。我在這陪你嫂子。」
「我真的好了,這急性傷寒來得也急,去得也快。我們先打的回家,明天上午再來結帳辦出院手續。」
在小區門口,一輛黑色的轎車見他們過來響了兩聲喇叭,並閃了兩下燈光。
桂花就一口一口地喂她吃,她想起小時候張劍和張芳感冒發燒,她也是這樣喂他們吃的,這個時候又像回復到從前,她又體會到了做母親的責任和幸福。
「你先別急,我們幾個老太太幫你收集證據,到時上法庭我們幫你作證。」幾個老太太圍在桂花周圍安慰她起來。
「你要不去我就去,我不花你的錢,回家全部給你補上。我看你嫂子不像是壞心腸的人,人一生誰沒有點波折,就算她對你哥不好,可我們不能以怨報怨。你父親在世的時候常說祖上無德,所以我們家族才不興旺,他告訴我們後人要多做善事、以德服人。現在救人要緊!」
姚琴看到桂花像侍奉做月子的人一樣侍候她,心裏很過意不去,就說:「媽,我沒有侍候您一天,反倒讓您老人家倒過頭來照顧我。」
桂花到街上的小飯店裡,讓老闆給熬了碗米粥,又要了碟鹹菜,然後她端著粥和鹹菜來到病床前,對姚琴說:「孩子,早上還沒吃吧,感冒了不能吃油葷的東西,快喝口粥吧,知道你嘴裏沒味,我還要了點鹹菜。」
正是納悶的時候,門「吱呀」一聲輕輕地開了。
「我還沒見過她呢,我哥把她的情況打電話對我說了,我還真想見見她呢。唉,我哥哥這次被抓了,他們的關係肯定黃了,誰願意跟一個強|奸犯結婚呀?」張芳跟著說。
後來張芳寫鬮,寫好后對張劍說:「哥,你先抓。」
這時,張芳九九藏書的手機響了,她急忙按下接聽鍵,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是張芳吧,我是張一民哪,你們母女可回家了?如果沒有,我讓人給你們安排住宿。」
這句話像晴天一聲霹靂,所有人都怔住了。
姚琴一邊吃,一邊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老人,其實她並不老,只不過才五十齣頭,但頭髮幾乎全白了,她印象中去年陪張劍到鄉下的時候,桂花還沒有這麼多白頭髮。她手上的皮膚像柴火一樣粗糙,青筋暴出的手背上滿是密密麻麻的老年斑,這隻手正拿著勺子舀上一點粥然後攢上一點鹹菜,喂到自己的嘴裏,這粥吃起來十分的香甜,姚琴大口大口地吃著,心裏湧上了一股溫暖。
桂花聽見她們的話,脊樑上一陣陣發冷,無限地失望裹挾著她,她像三伏天掉進了冰窖。
「媽,你和妹妹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的。」張劍斬釘截鐵地說。
「喂,喂…」老支書還在大聲對著話筒喊,想多了解點情況,可電話那頭已經斷線了。
「不瞞您說,張劍是被抓了,具體是不是事實我們不知道,也不能瞎說。局裡有規定,對這事不能傳播,我已經是違反紀律了。不能再多說了,再見。」電話那頭傳來「嘟嘟」的聲音。
「好,睡吧,我們也去睡了。」桂花邊退出來,邊拉上房門。
「姜還是老的辣。張局,你是怎麼判斷姚琴會回家的?」劉長樂對張一民的神機妙算很是佩服,想探探其中的原因。
張劍聽母親這麼一說,霎時眼眶時濕潤起來。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此刻張劍正想大哭一場。「我的傻妹妹呀,哥對不住你。」
桂花喊來張芳,把張劍的要求對她說了,她擔心萬一張劍抓到「不上」的鬮怎麼辦?
「姚琴,你們可熟悉?」張一民問道。
此刻劉天龍又在做什麼呢?他還在忙於自己的生意嗎?姚琴清楚地記得昨天晚上她曾經給劉天龍打過一次電話:「龍哥,我病了,你能來看看我嗎?」
就這樣,張劍上學,張芳打工。張劍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張芳將打工的全部收入交到媽媽手上,供張劍上學所需。
果然還未等劉長樂敲門,門卻從裏面開了,一個二十齣頭的女孩子怯生生地問:「是張局長派來的吧,快請進!」
「你母親怎麼了?在哪個醫院?快告訴我,我現在去看她。」張一民焦急地說。
「那來不及了,人家會上樓幫你背人?救人要緊,你媽是庄稼人,有的就是力氣,快扶她到我背上。」桂花又一次下達了命令。
老支書從口袋裡掏出老花鏡戴上,翻開小本子,一下子就找著張劍的號碼,然後在電話機上按了數字鍵,耳機里傳來「sorry,你撥的電話已關機…」的提示語。
張一民也跪倒在桂花面前,說:「您老人家如果不起來,我也就陪您跪著。」
桂花知道兒子的脾氣,知道不抓鬮不行了,於是就說:「行,我跟你妹商量一下,問她可願意?」
當桂花將姚琴背到樓下的時候,120急救車已經到了。
「張局長呀,太感謝您了。我現在在張劍租住的房子里,我媽在醫院。」
「喂,請問是公安局嗎?」電話里那頭傳來「你好,這裡是金凰市公安局,請問您有什麼事?」
卻說姚琴此刻躺在病床上正心神不寧,她隱約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從來還沒有人進過她和張劍居住的房子,此刻那個仇視她的小姑子會不會翻箱倒櫃地尋找對她不利的證據?會不會抓住她的劉天龍私通的把柄?
「那位是張芳妹妹吧?長得很漂亮,聽張劍說過,她廠里不是忙請不了假嗎?」姚琴看著坐在一邊怒目而視的張芳,問道。
姚琴瞄了劉長樂一眼,見他馱著一隻工具包,還真像個水電工,就沒有多想,和桂花徑直上樓去了。
「沒有,咋地了?」桂花有些不著邊際。
「共產黨的官也是人民的公僕,老百姓是我們的衣食父母,幹部與群眾是平等的魚水關係。老人家如果不起來,我也就不起來。」張一民認真地說。
這裏的風景十分優美,清水河繞村而過,庄后是青雲山,山不高卻靈秀,山上有個三百年的老庵堂,名叫青雲庵,香火十分旺盛。
桂花把張芳喊出門說:「芳,聽話,按醫生說的去交點錢,不然人家不給用藥。」
「媽媽,你別絮絮叨叨地,張局長答應幫我們,公檢法是三家,分工不同,哥哥的事要由法院定。」張芳不耐煩了,在旁邊插話說。
姚琴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張劍想起父親臨死時還反覆念叨那句「命值八升難求一斗」,一副認命的樣子,張劍心裏就暗暗不服氣,小小年紀就立志混出個模樣。
姚琴將粥吃完,桂花幸福地笑了。
那老婆子看見張一民,立即跪倒在地,說:「張局長,您救救我的劍兒,來世為您做牛做馬都行。」
「老婆子,你不要沒有證據亂說,到時人家找你麻煩。」老太太的身後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老頭,那老頭顯然是她丈夫。
張一民說:「請你們放心,現在我們都在盡全力找張劍無罪的證據,一旦找到並被法官採信,張劍就能恢復自由,回到我們身邊來。」
「您不答應,我就不起來。」桂花涕淚交流地說。
「好,小姑娘還真精明,從哪知道這些的?」劉長樂和小查一邊戴上白手套,一邊問道。
姚琴胡思亂想著,一下午的時光就過去了。
卻說姚琴進到屋內第一句話就問道:「剛才有誰來過了嗎?」
「我散步時經常看見她媳婦坐一個男人開的小轎車走,這裏面肯定有名堂。」這個老太太心直https://read•99csw•com口快。
「張劍是個好同志,我們也沒想到會出這種事。可能與他妻子有關,這個問題我們正在查,相信不久將會大白于天下,到時我們會向您老人家有個交待的。」
桂花眼淚又來了,自從丈夫死後很多年桂花都沒有流過眼淚,村上的老人說人遇到傷心過頭的事,眼淚流幹了,以後就再也流不出眼淚來了。可現在,兒子遭受這麼大的磨難,老人那乾涸已久的淚腺又復甦了,又回到丈夫死那年的樣子,眼淚源源不斷地出來,想阻止都阻止不了。
桂花循著聲音看到了這個老太太,這個老人慈眉善目,她也正滿含哀憐地看著自己。「你就是張劍他媽?你兒子不是壞人,要怪就怪你媳婦,是她引狼入室。」
桂花和張芳母女倆一路問人來到張劍租住的小區,向正在廣場上聊天的幾個老頭老太打聽張劍的住處。
張劍的眼睛和面部輪廓像極了眼前的這個女人,只有過眼前的女人太蒼老了,歲月在她的臉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皺紋。「兒子像娘,銀子打牆﹔女兒像父,不富也富」,張劍像他的母親,可惜卻並不富有。此刻張劍在想什麼?在做什麼?他會不會受苦?他恨不恨自己…姚琴心裏冒出一個又一個的問題,追根求源,問題的癥結卻在自己這裏。
「我想找張劍聽個電話,他手機關了,我聯繫不上。」
金凰市孔埠鎮清水村有一個依山臨水的小村莊名叫張庄,莊裡人以張姓居多,故此得名。張劍就出生在這裏。
「你是說張劍的女朋友,到過家裡兩次,模樣兒還不錯,每次呆不到兩三個小時就吵嚷著回城,說家裡太臟,看見雞屎鴨屎就怕,說沒法立足。我說孩子農村就這個樣子,你以後跟劍兒在城市裡生活,有時間來看我一眼就行。」桂花說。
「我是張劍他叔,我看報紙上張劍強|奸被抓了,請問你們單位幾個張劍?」
桂花一個踉蹌,差點跌倒。
「劍娃娃最近可打電話回來了?」老支書劈頭就問。
張一民感覺壓力像一座座大山向自己而來,許多尖刻的言語又像是向他的身上捅刀子,自己無處可逃。
二樓的門開了,一個男主人罵罵咧咧地說:「我家水管並沒有壞呀,你們跑錯了吧?」
「是的,她聽說哥哥出這事後,就回來了,廠里為此扣留了她叄仟元保證金,並扣發她兩個月工資,說准她五天假,如果五天之後不來錢就沒收了。」桂花口無遮擋,一古腦兒地說了。
桂花為兒子的孝心感動,眼淚又流了下來。
「桂花弟妹在家嗎?」老支書在門口就嚷了起來。
桂花用手撫了撫姚琴的額頭,嚇得一聲驚叫:「我的媽呀,這麼燙,怎麼不看醫生?」
張劍他娘聽了這話,跑到祖墳山上去看了幾次,青煙沒見冒,張劍祖母的墳苧四周還真露出石頭來,不知是當初就有還是新近長出來的,她怪自己沒有留意,要是張劍父親在世就好了,以往清明冬至上墳祭祀的事都由他做,他一定知道。張劍娘又留意那歪脖子松樹,果然像個太師椅子,心裏充滿了甜蜜,感覺兒子現在就是國務院副總理,至少也是個國務委員吧。
張劍的父親常常跟他提起這件事,滿嘴噓聲嘆氣,說:「祖上無德,命值八升難求一斗。」張劍一直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但腦子裡牢牢記下了。
桂花見姚琴臉色好了許多,說話的聲音也恢復到和往常一樣,心下甚是寬慰,又見姚琴堅持要回家去住,也不好再阻攔,於是二人一道打的回家。
桂花流了一天淚,然後她給女兒張芳打了個電話,一邊哭一邊告訴了張劍的一切。
青雲庵的主持慈雲師太見到張劍他娘就說:「你兒子出人頭地,也是菩薩保佑,你要經常到庵里燒香拜拜,給菩薩送點香油,點上長明燈,讓菩薩保佑你兒子前途光明。」張劍他娘本來就信佛,聽她這麼一說,一咬牙將家中的十斤香油拎去了五斤,後來有一個多月沒油吃。
「我馬上安排人過去看有沒有線索,你到時開一下門。」張一民問道。
姚琴憔悴多了,眼光有些散亂,喉嚨沙啞,她盯著那點滴出神。
「我只知道他被抓起來了,不知道是為什麼被抓了?」桂花說。
姚琴點了點頭,將薑湯喝了下去,雖然味道苦,但難卻桂花的一片心意。
張一民依舊在七點三十分準時來到辦公室。
「你是男娃兒,光宗耀祖的事就指望你了。你妹妹遲早都是人家的人,讀那麼多書沒用處。」媽媽勸告說。
「不,你現在身體還很虛,我不放心。剛才我在小店裡吃了幾個饃,晚上我就躺你床邊小眯一會就行。」桂花一邊說一邊心痛地看著姚琴。
「我太忙,走不開。現在陳局把我的競爭對手打垮了,全金凰市只我一家了,我這裏人潮湧動,現在是日進斗金呀。哈哈哈。」劉天龍在電話那頭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果然張劍考上北京的大學,這像一個重磅炸彈在這個偏僻的小村莊炸開了,張家立碼身價倍增,許多張姓的鄰居都來攀親,都說張劍父親葬得好,其中一個誇耀說當年是他看上那塊山風水好,這不一葬下去就發了;有的說張劍的祖母墳葬得好,人們說「葬娘發兒」,只要娘葬得好就行,張劍父親這一輩沒發,必然發孫輩,你看墳苧四周長出活石來,墳后的歪脖子松樹長成了太師椅型,說不定這娃今後出將入相呢;有的說他看見張家祖墳山上冒青煙了,這表示要出人,果不其然現在出了吧,一時眾說紛紜…
「你沒時間就算了,大概是感冒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姚琴見劉天龍只顧忙於https://read.99csw•com自己的生意,對自己再不像以前那樣放在心上,心裏空落落地,拒絕了他的好意。
劉長樂說了聲「對不起」,就和小查下樓了。
看著她們離去的背影,張一民一股悲愴和酸楚感湧上心頭,揮之不去。
姚琴接過存摺說:「等我明天取了錢后還給你們。」
張劍出世后不久,按當地的風俗,一般都給小孩子算命,也就是看看八字。張劍父母把當地有名的張瞎子請來,把出生的時辰八字一報,張瞎子掐指一算,忙稱「大富大貴」,不肯再多說一個字。待張劍父母包了一個紅包遞到他手上,他拿著又摸索了一會,感覺可以了,才邊拉二胡邊唱起來:「此命得來不尋常,文比蕭何輔明主,武比三國關雲長…」張瞎子說了一大通,張劍父母聽不大懂,只知道張劍今後能升官發財、光耀門庭,心裏高興。張劍後來學習在全班全校一直名列前茅,他父母逢人便誇耀說這是命中注定的。
待姚琴睡到床上,桂花將薑湯端到姚琴面前,對她說:「孩子,趁熱喝下去,發了汗就好了,這祖輩傳下的方法比醫院的藥效果來得快。」
劉長樂吃了一驚,他將手提電腦還回原位,又將桌上動的東西複位,招呼小查出了姚琴的家門,在二樓的時候正撞見姚琴和桂花上樓。
「不會啊,張劍只說姚琴是她的女朋友,沒結婚啦,也沒辦酒席。在我們農村,沒辦酒席是不算結婚的。喔,我知道了,張劍勸我少種點田,說他工作了,我不要再拼死拼活了。我說再拚命干幾年,存幾個錢給你結婚買房子湊幾個。他一定是怕我花錢,就沒有對我說結婚,這孩子…」
「是的,我們也看到過,但不知他們是什麼關係?我們老姐妹經常議論這事,以前我們以為是同事,但有時深更半夜這個男人開車接送她,這關係就不正常了。」人群中另一個老太太說。
桂花顯然已經聽到了老支書剛才的對話,她感覺天旋地轉,一下栽倒在地上。
劉長樂和小查走近小車,張一民按下車窗招呼他們上車。
在醫院急救室,醫生給姚琴量了體溫,三十九度七,後來又驗了血,初步確診是患重度傷寒,建議住院治療。
「媽,您是老糊塗了,她不是我嫂子,我沒有這樣的嫂子。我這錢可都是救我哥的,不能花在她身上。」張芳固執地說。
張劍又去問他媽,媽媽說:「你妹妹是為了你,才不去上學的。我們家的條件不允許你們倆都上學,必須選擇一個。」
「你這位老姐,你兒子有可能被陷害的,現在報紙電視上這種事很多,有的下級為了想坐上級的位子雇兇殺人,有的姦夫淫|婦聯合起來殺親夫…聽說那個女的是個賣淫|女,賣淫|女只要給她錢就行,她犯不著告什麼強|奸,你兒子別是被人下了套子。」剛才說張劍成了金凰名人的那個老太太顯然被現場的情緒感染,也說起了心裡話。
張二狗父親看見老支書風風火火的樣子,心想一定出了什麼事,因為老支書從來沒有這個樣子,怕是張劍升大官了,老支書來報喜信的。他想到自己那個傻里吧嘰的兒子,氣不打一處來。「三代不讀書,不如牛馬豬」,認命吧。
「我肯定是幫的,但我說了不算,得由法官說了算。」張一民很耐心也很認真地解釋。
「快,幫我送她去醫院。」桂花招呼張芳過來幫忙。張芳剛才也是氣沖沖地樣子,此刻見姚琴這樣,心下一軟,馬上過來幫忙。
這一切張一民悄悄替他做了。
「對,別考慮這些,這點錢媽還是有的,安心養病啊。」桂花是個熱心腸的人,她一邊吩咐張芳燒點熱水給姚琴泡個熱水澡,一邊下廚房熬了碗薑湯。
張劍推辭說:「你小些,得先讓你抓。」
「這兩個修水管的也真奇怪,為什麼不打那個電話問問。」姚琴有些納悶,但她沒有再說什麼。
張一民攙扶著桂花,把她扶在沙發上坐下。他打量著眼前這個女人,她大約五十多歲,滿頭白髮,額頭上溝壑縱橫般地遍布著皺紋,一雙手掌布滿老繭,感覺像摸在鐵砂紙上。
姚琴鼻子一酸,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種滋味都有。
可現在,張劍親手葬送了大好的前途,他要讓兩個女人都失望了,而且是失望至極。
後來張劍在京城沒站住腳,又回到金凰區鄉下派出所工作,村莊里的人又議論紛紛,但大家的一致觀點就跟張劍死去的父親說的一樣「祖上無德」。
過了良久,桂花才醒過來,她「哇」地大哭起來,多年不流眼淚的眼睛又開始流淚了。
張芳思索了一會,輕輕對母親說:「我把兩個鬮都寫『上』,讓哥先抓,不就成了。」桂花聽了,很高興,說:「你這個丫頭,還真是個機靈鬼呢,這樣好,這樣好…」
「張劍不在,不知到哪兒去了?」
《天城日報》送到清水村的當天,老支書張德明就看到了這條消息。老人驚得半晌合不攏嘴。他不敢耽擱,一路小跑來到張庄隊,像個「老李旋風」似的。
他第一件事便是打開桌上的電腦,登錄到金凰市民論壇上,許多攻擊公安局的貼子從四面八方向他圍攻過來,一些批評謾罵的言論鋪天蓋地,也有一些貼子是公安機關發的,主要是宣傳打擊黃賭毒的成果,一些網民也表示支持,說這樣的行動早應該開展了。
張劍記得父親在他讀小學的時候問過他「長大幹什麼?」他當時回答「跟你一樣,種田,娶燒鍋的(注:老婆的方言),生小伢子(注:孩子的方言),然後伢子長大娶燒鍋的再生小伢子」,父親氣得大罵了一句「沒出息」,看見父親很生氣,張劍一時情read.99csw.com急,想起幾天前看見莊裡的張虎兄弟被穿制服戴大蓋帽的人抓去的情景,就覺得警察很威風,信口說了一句「我長大要當警察」,父親聽了這話,認真地端詳他良久說:「我兒有出息」。這時張劍娘在一旁插話說:「比你爸爸有出息,一代勝似一代就行,這是走上坡路了。」隔壁張二狗他父親聽了這話幫腔說:「養兒不如我,要兒做什麼?養兒勝似我,要兒做什麼?」張劍覺得這話狗屁不通,心想也難怪,連自己兒子名字都取不來的人能說出什麼道道,張二狗,這能算人名字嗎?
「我也不相信,所以跑這問你來了。你是他娘,你打個電話問問他。」
「憑感覺吧,我也說不出什麼原因,只是憑刑警的預感。刑警當的時間越長,這種感覺越靈敏。在給你打過電話后,我就有這種預感,於是我開車到醫院門口,果然過了不多久,姚琴就和張劍他媽出來了,她們上了一輛計程車,我判斷她們要回家,於是打了你們的電話。」張一民悠悠地說。
「你嫂子嫌醫院睡不習慣,又焦急我沒地方睡,現在她身體複原得快,於是就回家來住。」桂花解釋說。
桂花看見張局長在看她,也打量起張局長來。這是個四十齣頭的男人,中等身材,臉上輪廓分明,一雙眼睛十分銳利,既給人親和感又讓人心生敬畏。
桂花急了,在旁邊說:「你先抓,芳兒寫了鬮,按理應當由劍兒先抓。現在我定下來讓劍兒先抓,劍兒,你開始吧。」
「我謝謝大家,可我一個鄉下老婆子,到哪裡去伸冤才能救我的兒啊?」桂花一聽大家說他的兒子是被陷害的,一時又有了希望,但她像個睜眼瞎,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張芳知道母親脾氣很倔強,只好依照她的話做。
張芳進到姚琴的房間,按姚琴所說的地點找到她的工資折,摺子上積余伍仟玫百元。
張一民見此情景,上前要扶起桂花,嘴裏說:「老人家,千萬別這樣,我能幫的一定幫,你先起來說話。」
看到姚琴一副病懨懨地樣子,桂花剛才被老太太們煽動起來的怒火跑得無影無蹤。她急忙跑到姚琴身邊,關切地問:「孩子,你怎麼啦?生病了嗎?」
「打不通,關機了。我再打到他單位去問一下。」老支書說。
喝完薑湯,桂花將毛毯給姚琴蓋上,說:「睡吧,睡一覺就好了。」
聽見姚琴一口一個「媽」,桂花幸福極了。她等這一天等得很久了,但遺憾的是這不是在結婚的喜宴上,而且他的兒子現在正蹲在看守所里,不過,她心裏還是很甜蜜。
姚琴這樣想時,驚出了一身冷汗,病情減輕了許多。她要立刻回家,出院是不可能了,只能悄悄地溜回去。
「先別考慮這些,等你病養好后再說。」張芳不冷不熱地說。
桂花交了錢,姚琴才住進了病房。
「那您是不幫了?」桂花對這方面一竅不通,她沒出過遠門,也沒見過什麼世面,更不懂得法律方面的知識。在她的印象中,公安局就像宮廷劇中的衙門一樣,那些大老爺們說一不二。
房間里掛著一張婚紗照,窗戶上貼的喜字早已褪色,大紅的顏色變成了淡白色。此刻姚琴正躺在床上,睜開兩眼看著她們。
這時,門開了,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婆子和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女孩子走了進來。
「那你自己保重,有事打電話。」劉天龍撂下這句后就掛了機。
小查在旁邊補充說:「張局,劉頭兒剛才在過道上遇見姚琴時,轉身敲二樓住戶的門,問是不是他家水管壞了?他改行做了水電維修隊的隊長了。」
「您可不能糊我老婆子,您說他是個好同志,請您把他放出來,您有這個權力。」桂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
張劍散開那兩個紙團,上面都寫著「上」字,張劍不明白母親這是怎麼回事。
「一個多月了。」
於是她找了借口對桂花說:「媽,我在這裏睡不習慣,再說您老也沒地方睡,我們還是回家住吧。」
接電話的那人笑了「是他叔啊,當然只有一個張劍了。」
劉長樂停下來敲二樓的房門,故意大聲說:「是不是你家水管壞了?」
「不會的,不會是劍兒,他那麼老實的娃,又有女朋友了,怎麼會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你弄錯了…」
張一民滿意地點了點頭,說:「做刑警就要有隨機應變的本領,我當年打入毒梟集團的內部做卧底,稍一不慎就會送命,我每走一步都會反覆思考,就像下棋一樣,每走一式往往要考慮後面三至五式,這一行可不好乾啦。」
「媽,你還沒吃飯呢,這樣不行的,你跟芳妹子一道回去,我現在好多了,有事我按鈴就行。」姚琴說。
「在呢,是德明大哥,快進屋裡坐」。張劍娘從廚房出來,手裡端著一盆豬食,裏面是豆餅、米糠、剩飯菜攪和在一起。
「傻孩子,咱們是一家人,一家人還分什麼彼此。」桂花樂呵呵地說。
「您真是個青天大老爺,是個好人啦。我起來,芳兒也起來,起來說話行吧?」桂花一邊抹著淚,一邊爬起來。
「我真的沒有權力放他,現在案件提起公訴了,要等法院判決的結果才能決定是否放。」張一民解釋說。
後悔了一會,覺得劉天龍對自己還是不錯的,他給她買上萬元的珠寶、幾千塊錢的衣服眼皮都不眨一下。或許現在生意忙,顧不上許多。自己現在不能幫上他忙,也不能給他添亂。
「對,你說的對,不要怪你媽媽,她不知道啊,我也理解她的心情,另外作為局裡的領導,我沒有管理好,我也有責任,我對不起你們,我向你們表示道歉。」張一民說著,一邊敬了個標準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