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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金指環

第五章 金指環

段功道:「許江武想到紅龍鼓裡找東西是誰的推測,是獄吏還是樓長?」楊勝堅笑道:「都不是,是住在五華樓中的羅貫中羅先生。」段功道:「難怪。」想了想道,「你去五華樓告訴羅先生,說我答應他之前的要求,允准他借閱翠華樓藏書,但有一個條件,他閱書的同時,須得住在無為寺中,教習世家子弟讀書。」楊勝堅道:「遵令。」飛奔跑去五華樓傳話。
吸血精大奇案無意中為伽羅點破,當真是出人意料。蒙古人雖然勉強接受了同伴是被壁虱吸血而死的事實,雖然表面不再多說什麼,內心卻依舊意氣難平,為何獨有今年在春節發生壁虱吸血事件?難道往年大獄春季從未拷打過犯人?為何死的只是蒙古武士以及與蒙古人有干係的楊慶?這些問題恰恰也同樣困惑著施宗、獄吏等人。
自百年前忽必烈攻下大理后,陽苴咩城百年不見兵仗,是以段功出兵的這一天,成為一個無比隆重的大日子,全城轟動,男女老少奔走相告,無數人擁上大街看熱鬧。段功眼見大道兩邊百姓指指點點,知道許多人對自己相助梁王頗有微詞,暗道:「一旦兵連禍結,民生必然憔悴,我出兵正是為了保護你們免受戰禍之苦,希望你們有朝一日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再不環顧,驅馬往南城門趕去。路過五華樓時,見到羅貫中和沈富也擠在道旁,羅貫中見他投過來目光,忙叉手示意,表示恭謹之意。段功微微一笑,策馬出了陽苴咩,往龍尾關而去。
眾人出來廂房,到正堂坐下,鄭經又命樓丁送來點心水果,當作早點。合仲道:「樓長不必勞煩,我們可不敢再吃五華樓的食物,保不齊又有什麼精在裏面作怪,毒死了我們大伙兒,可是連一個申冤的人都沒有了。」鄭經忙道:「大人言重了。」
鄭經忙領了施宗來到東廂房中,施宗一見之下,不由得愣住,死者情狀確實是被吸血而死,可春季鬧吸血精,又只在五華樓,還是頭一次發生。回頭問道:「大獄那邊昨晚可有異常?」鄭經道:「下官不知。」
他仔細看過兩名蒙古武士的屍體,確實是血盡而亡,尤其蹊蹺的是,廂房裡面不見一點血跡,若果真是被人殺死,如何能做到不留絲毫痕迹?他說了自己觀察到的情況,大都道:「這麼說,小侯爺也認為是吸血精吸血殺人?」馬文銘道:「這吸血精吸血的故事,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不過看兩位武士的死狀,確實不像人力所為。」
自大理立國,從未有段氏親自率軍出征者,此刻大理國雖不復存在,然大理總管轄區廣達大半個雲南,段功親自出征非同尋常,尚有無數事情要忙著交代。
大將軍段真似不能相信,問道:「公主當真想嫁給我們信苴么?」口氣中已經完全不是段功想不想娶的問題,而是阿蓋願不願嫁的問題。阿蓋除下左手拇指上的金指環,道:「我願意與大理飲金為盟……」
畢竟眾所注目,段功無法長久保持沉默,只好開口道:「公主,飲金為盟非同小可……」阿蓋道:「我知道。」飛快地掏出那把小小的彎刀,眾人驚呼聲中,已經一刀割破左手手指,將血一滴一滴注在金指環上,道:「信苴,請你命人取酒來與我盟誓。」她也不問段功是否願意娶她,只將彎刀倒轉,斜搭在腹部,竟似一旦遭到拒絕,便要自刺當場。
一直忙到深夜,段真、楊智等人辭去,段功才略感到疲倦,卻不願意就此回寢宮休息,明日就要出征,要考慮的事情實在太多,他不想再為娶阿蓋一事卻受妻子、女兒的冷言冷語。等到擊敗紅巾后,他向梁王說明,婚姻之約是阿蓋救父心切、情急之下信口而出,不必當真,梁王也不會願意將愛女許嫁給一個已有妻室的中年男人,當然樂得取消婚約,到時既與梁王修好,又不必耽誤阿蓋的青春,他獨自率軍回到大理,所有人自會明了他心意。
段功嚇了一跳,忙道:「公主,快些放下刀子。」阿蓋搖了搖頭,往廳中走了兩步,以離得大都遠些,免他阻攔,又重複道:「請信苴命人去取酒來與我盟誓。」神色凜然,態度極是堅決。段功心頭一震,暗道:「原以為她是個不識人間煙火的嬌弱女子,沒成想她為了救父親,竟會有如此大的勇氣。」
鄭經聽說,這才放下心來。合仲道:「樓長,這就請帶我們去總管府。我倒想問問你們信苴,為何五華樓的吸血精只吸了我們兩名蒙古勇士的血,是不是有人故意扮成吸血精作怪?」鄭經忙道:「大人請慎言。我已經派人去總管府送信,稍後便有人來料理,各位請少安毋躁,先回大堂等候。」
段功自昨夜一直專註政事,尚未得知昨夜又鬧吸血精一事,問道:「什麼吸血精?」楊勝堅忙從頭到尾說了事情經過,又說伽羅偶然發現吸血精其實就是壁虱。段功聽了大奇,道:「原來是壁虱。」楊勝堅道:「是的。不過,更奇的還在後頭呢。」
蒙古人見鄭經明顯偏袒自己一方,不由地一陣附和,紛紛道:「既然樓長也這樣認為,請下令這些衛士讓開,讓我們去找紅巾反賊一決生死。」鄭經道:「不忙。下官已經派人守住紅巾使者院門,他們跑不了。請各位先帶我去看看死者,以示哀悼之意。」
合仲道:「小侯爺如何知道?」馬文銘道:「昨日紅巾使者住進五華樓后,段功特意安排大將軍張希矯坐鎮,以防異變。然而到晚上時,突然有人將張希矯叫走,至今未歸,就連出了所謂吸血精事件后,來的也只是羽儀長而不是大將軍,怕是段功昨夜便已經知道中慶失守的消息,所以連夜召集將軍們議事。」眾人面面相覷,心下各自七上八下,忐忑難安。
伽羅笑道:「樓長,你少不得又要辛苦了,得用滾水清洗南苑,燙遍樑柱。」鄭經愕然不能回答,伽羅不再理會,自去三號院看望阿蓋。馬文銘忙追上前去,道:「我陪娘子前去。」伽羅道:「好。不過你最好別再叫我娘子、小娘子什麼的,聽起來怪生疏的,我叫伽羅,你叫什麼名字?」馬文銘道:「我叫馬文銘。」伽羅道:「嗯,你姓馬,那一定是回回人了,難怪跟那些蒙古人看起來不大一樣。」馬文銘笑道:「回回人是什麼樣?蒙古人又是什麼樣?」
施宗出來院中,叫過一名羽儀,低聲命他速去大獄看看昨夜有無犯人被吸血精吸血而死。合仲卻根本不信吸血精之說,見施宗處事神神秘秘,跟出來冷笑道:「世間哪有什麼吸血精,分明是那幾名紅巾反賊所為,羽儀長有意庇護兇手,莫非內中有什麼隱情不成?」施宗道:「真相未明,大人何必著急指認兇手?大人說是紅巾使者所為,若是紅巾使者反口說是你們蒙古人有意殺害自己同伴,好挑起爭端,又該怎麼辦?」
施宗心道:「原來蒙古人昨夜已將凌雲趕走,想來是急於與他劃清界限的緣故。他雖然身上有傷,終究還是個勁敵。信苴明明可將其處死,何必為了鄒興幾句求情的話就放過他?」當即問道,「可知道凌雲離開五華樓後去了哪裡?」鄭經道:「是施秀羽儀長押送來那位的年輕官人么?下官見他身上有傷,派人送他去了中坊客棧。」施宗點了點頭,命道:「派人去客棧帶他來這裏。」鄭經不明所以,只應道:「是。」
這一夜,大理雖然平靜依舊,但卻有了小小的漣漪——南北城門燈火通明,一隊隊騎兵魚貫進出,多少帶來了戰爭的氣息。大理總管要娶梁王公主的事也傳遍了全城,雖然有識者嘆服段功遠見與氣度,但大多平庸之人不明真相,難免議論段功是中了梁王的美人計。
議事廳中一切地停頓了下來,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所有人張口結舌,均駭異地望著阿蓋,包括段功本人在內——並不是因為她當眾許嫁自己,大理時興自由戀愛、私訂終身,男女婚姻大多是自己選擇,只是正如她所言,她堂堂大元公主,將自己當作結盟籌碼公然拋了出來,從古至今,大概也只有她一個。
段功將碗放下,正色道:「阿寶,阿爹明日便要領軍出征,你是我獨生愛子,早有坦綽名號,若是阿爹這次不能回來,便由你繼承大理總管之位。」段寶道:「阿爹何出此言?阿爹保家衛國,自有佛祖庇護。孩兒日夜盼阿爹得勝歸來,不作它想。」段功嘆道:「戰場上的生死,可是誰也說不清。」他知道兒子年紀雖幼,卻是沉穩多思,對其遠比對女兒放心,道,「阿爹不在時,你要多照顧阿姆、阿姊,軍政大事自有段真大將軍幫你,無須擔憂。」段寶道:「是。」段功道:「你下去吧,阿爹還有事。明日你再到議事廳來,正式開始處理政事。」段寶道:「是。」
即近一號院,便聽到洶洶喧嘩聲,有痛罵者,有勸諭者。走得近些,只見一大群人擁在一號院門口——蒙古人個個群情激奮,手按刀柄,正與全副武裝的羅苴子對峙,馬文銘則從旁拉住大都相勸。大約因為吵鬧得太過厲害,羅貫中和沈富也擁出門口觀望。
段功走出議事廳,天竟是已經曚曚亮,忽見東南方向有火光映天,不免大奇,往院中緊走幾步,退到開闊處,望見火光正是來自五華樓樓頂,這一驚非同小可,忙叫道:「來人,快派人去五華樓救火。」楊勝堅笑道:「回信苴話,那不https://read.99csw.com是著火,是獄吏跟樓長在樓頂燒滾水燙死吸血精呢。」
到了正午,段功換上鎧甲。他隨身之物烏鋼劍給了阿蓋作信物,又派人從內庫取來一柄松鶴古劍,正是大理建國時所鑄四把雨鐵寶劍之一。當年東川節度使楊干貞發動兵變自立大義寧國后,天降流星雨,落地有聲,砸死了二名行人。人們發現流星雨都是些碎鐵,比常鐵更重,於是紛紛撿回家,以標炭扯煉搓熟,鑄成刀劍,淬火后精磨數十日乃至百日始成,鋒利遠過尋常兵器,可剁常鐵。大理開國皇帝段思平滅楊氏后,往民間搜尋得到雨鐵八十斤,請名鑄劍匠鑄劍四柄,分別為黃龍、金雀、松鶴、鴛鴦,均為稀世之珍,尤以黃龍劍最為貴重,曾斬奸除惡一百二十七人。第二代皇帝段思英愛其鋒銳,到無為寺出家時一併帶走,黃龍劍遂成為無為寺鎮寺之寶,金雀、松鶴、鴛鴦三劍則一直藏於內府中。此刻拔出松鶴劍一看,寒光射影,猶如四百余年年初鑄之時,當真是一把好劍。
大都道:「果真如樓長所言,春季也不該有吸血精出現。即使出現,為何一號院中的那兩名漢人平安無事,被吸血的只有我們二號院中兩人?」鄭經抹了一把額頭的汗,訕訕道:「這個……下官也不知道。」
眾人正感失望,忽聽得有女子清脆的聲音道:「讓一下,讓我看看。」施宗認得是伽羅的聲音,一轉頭,正見她排開眾人走向屍體。另有樓丁上前低聲稟告道:「小人奉命去找凌雲,先遇到了伽羅,說凌雲一大早便已經離開了客棧,出城去了。」
昔日南詔與唐朝開戰,均是全境徵兵,出動軍隊人數在十萬以上,最多一次達二十萬人。大理受總管直接統轄的常備軍大約只有三萬人,分佈在龍首關、龍尾關、陽苴咩等雄關要城,若有戰事發生,這些軍隊須得就地駐守,不可輕易出動,而兩支素來用作機動軍隊的張希矯部及鐵萬戶部已經在昨夜趕去增援羅那關,再要出征,必須臨時徵召民間精壯男子,即所謂鄉兵,稱為寸白軍。段功只調駐守陽苴咩的羅苴子,實是大大有違用兵之道,要知道,陽苴咩可是大理的心臟。段真道:「信苴親自出征,五千羅苴子是否太少?」
楊智卻是知道段功愛惜百姓,不願損耗民力,當即道:「信苴大概是認為兵貴精不在多,何況我大理自立國起,四百余年從未與中原漢人交鋒,外人不知我方虛實,有著大大的優勢。」段功點點頭:「淵海說的正是我心中所想,去辦吧。」段真只得應道:「遵令。」
施宗只聽樓丁報說有人半夜殺了兩名蒙古武士,生怕蒙古人與紅巾使者械鬥,急忙趕來,忽聽得鄭經說是吸血精吸血殺人,不由得滿腹愕然,心道:「現今正是春寒料峭,哪裡來的吸血精?」他生性精明,以為是鄭經信口胡說,也不揭破,只問道:「人在哪兒?」
段真上前一步,低聲道:「信苴,這是個大好機會。」段功便道:「好,我答應了。來人,去取酒來。」頓了頓,又道,「公主,請你放下刀子,別割傷了自己。」阿蓋見有羽儀飛奔出去,便依言將彎刀垂下。大都明知已不可勸轉,還是上前道:「公主,請三思。」阿蓋卻是不聽。
段功見他臉漲得通紅,雙手握緊,這等意志堅決之姿態竟是從未見過,不由得一愣,沉吟片刻,道:「那好吧,你去跟施秀羽儀長說,說是我的話,要帶上你、高浪、楊寶三個。」高潛也不露欣喜之色,只淡淡道:「多謝信苴。」轉身離去。段功從未見過內侄如此從容之風,一時間大感意外。
重回議事廳,卻只見到阿榮一人等在堂前,不見明玉珍使者鄒興等人。施秀上前稟道:「屬下派人去五華樓找明玉珍使者,發現鄒興幾人已經不在。據樓丁說,他們在大伙兒都趕去大獄查看吸血精時離開,說是要四處逛逛,但再也沒有回來。屬下派人問過巡城的羅苴子,得知他們已經離開五華樓后便迅速出了北城門,騎馬往龍首關去了。若是派人快馬趕去龍首關通知守衛阻攔,怕是已經來不及。」
卻聽見阿蓋將金指環高高舉起,朗聲道:「我押不蘆花帖睦爾誠心誠意願嫁大理總管段功為妻,永不反悔;梁王與大理誓結同盟,永不兵戈相見;若違此誓,定教我……我……嗯……」她想發個比刀劍穿心更厲害的重誓,一時想不起來什麼合適,突然記起早上梳洗時聽樓丁提過什麼吸血精吸血,當即道,「定教我阿蓋被吸血精吸血而死。」
蒙古人頓時大噪,紛紛嚷道:「這是什麼話?我們怎麼會殺死自己人?你們大理分明是有意袒護反賊。」施宗不動聲色,等眾人一一吵完,這才冷冷道:「各位先各自回房歇息,等水落石出之時,我自會給大家一個交代。若是再不聽勸,一定要去找紅巾使者報仇,休怪我翻臉無情。」又命道,「去叫負責各院的樓丁及昨夜巡查的羅苴子來。」
眾人大吃一驚,齊聲問道:「什麼?」合仲更是道:「中慶三面環水,百年經營,既險且堅,又屯有重兵,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失陷?」大都道:「你從哪裡得到的消息?」凌雲道:「這王傅就不必多問了,消息絕對是真。公主,大王、王妃、世子已經退往楚雄,你切記不可再返回中慶。」隨即一圈轉馬頭,風馳電掣,絕塵而去,始終沒有再回過頭來。
段功又道:「淵海,我先回寢宮一趟。等明玉珍使者與阿榮到了總管府,立即派人來叫我。」楊智道:「遵令。」
段功又叫過阿榮,告知紅巾正三路進攻雲南,其中一路正是建昌。阿榮本以為段功要為昨日五華樓之事狠狠訓斥自己,正有訕訕之意,忽聽得紅巾膽敢趁他不在時偷襲部落,登時大怒,拍胸道:「岳丈,你不必為此煩心,我這就趕回建昌,不將紅巾殺得一個不剩,決不再來大理見你。」
飲金為盟是國之重盟,阿蓋誓言一出,眾人便一齊朝段功望去。段功猶自呆在當場,他掌管大理已經十九年,軍國大事均是一語立決,眼前卻是平生從所未遇的最棘手之事。昨夜之前,他已經決定保持中立,不與梁王或者明玉珍任何一方結盟。他也聽到一些傳聞,說是街頭巷尾都在議論他將要娶明玉珍義女明玥公主,明玉珍派使者來大理本是機密大事,尤其是明玉珍親筆書信許嫁明玥公主一事,只有極少數心腹之人知道,現今卻傳得滿城風雨,自是刻意有人興風作浪。他本無意親近紅巾,也不願意去理會。但過了昨夜,情勢已經大起變化——明玉珍率紅巾軍在三日前攻下了中慶,梁王率殘部退往楚雄,已經極度接近大理與梁王的界關羅那關,倘若明玉珍乘勝追擊梁王,大理東部邊境將會直接面臨紅巾的壓力。為以防萬一,段功已經派大將軍張希矯及將軍鐵萬戶連夜率兵趕去羅那關增援。不僅如此,他還知道明玉珍除了親率軍隊攻打中慶外,另有兩路軍隊,一路指向建昌,一路直指北勝州。建昌是阿榮領地,北勝州則是大理北部咽喉之地,可見明玉珍早有打算,派鄒興與大理結盟不過是拖延時間之舉,他們也早料到大理依舊心向元朝,一旦宣稱結盟失敗,便師出有名,兩路偏鋒徑直進攻大理。梁王已敗,大理失去東部屏障,明玉珍再自東向西,就會形成夾擊之勢,大理境內將烽煙四起。而更為不妙的是,佔據湖南、湖北、江西、福建等地的陳友諒也正調兵遣將,召集以能征善戰著稱的「黑旋風」皁旗軍,有意南下與明玉珍聯兵,一起攻打雲南。當此情形,大理即使想保持中立姿態,只怕也是一廂情願的想法。他與將軍們商議一夜,決意先調集精兵趕往東部邊境,再伺機而動。不料當此緊要關頭,阿蓋突然求見,飲金為盟,聲稱要嫁與他為妻。他當然知道她並非真心愛慕他,不過是想以聯姻為手段,讓他出兵營救梁王。不過這卻是個極好的契機——目下大理文武官員沒有一人贊成發兵襄助梁王,這自然是因為歷年積怨極深,儘管梁王派了使者前來求救,大理眾人仍是憤憤難平。但實際情況是,與梁王聯兵恰恰是大理擺脫即將來臨的危機的最好出路,不然戰火定將燃進大理,只有聯軍梁王,主動出擊,擊敗明玉珍主力,收復中慶,才能保一方晏然無事。只不過大理眾將放不下仇恨,又擔心梁王一旦獲救,將來喘過氣來,過河拆橋,再與大理開仗,豈不成為千古笑話?但若有阿蓋居中盟誓,她是梁王之女,身上又攜有梁王金印,當可說服軍中將士,豈不聞適才大將軍段真話中語氣,已有將信將疑的驚喜。只是,他真該就此接受阿蓋的下嫁么?這確實是個他想都沒有想過的意外問題。
一大群人匆忙趕來大獄。那楊慶本被關在北首地牢中,此刻已經被抬了上來,橫屍在牢口。他身上雖然鞭傷累累,一望便受過嚴刑拷打,卻與兩名蒙古武士一樣,遍布小紅點,全身肌膚黑青乾癟。大都等人見狀,這才開始慢慢相信世上真有吸血精一說。
他自是不知道那兩https://read.99csw.com副丟失的孔雀膽一直沒有找到,段功有所擔心,他猜出入寺之人受到控制,盤查如此之嚴,那兩副孔雀膽應該還留在寺中,不過一時找不到罷了,楊寶心思縝密,觀察力遠過常人,因而留其在寺中,名為操辦脫脫後事,實則要暗訪孔雀膽下落。這其中情由複雜,施秀不便明說,只笑道:「這是信苴的安排。」
這個問題也同樣困惑著鄭經,他當然不能說往年夏季吸血事件確實都是發生在南苑,不然蒙古人會更加不依不饒,認為他刻意如此安排,只道:「大約只是巧合吧。」轉頭掃了一眼在場眾人,一號院中的羅貫中、沈富適才見過,二號院中的蒙古人,三號院中的回回人都聚在這裏,唯獨不見四號院的阿蓋公主。心中登時一驚,暗道:「哎喲,該不會公主也遭了吸血精毒手?若是公主死在五華樓,我這顆腦袋定然再也保不住。」慌忙問道:「為何不見公主殿下?」
段功自忖若不應承,她難以挽回顏面,必然要血濺當場,如此,大理與梁王勢成死敵不說,梁王還會上奏朝廷,誣告大理暗結紅巾謀反,從此大理兵結禍連,永無寧日,當下不再猶豫,用劍將手指割破,滴血入杯中。二人隨即端起玉杯,一飲而盡。
當下詳細查問,得知昨晚蒙古人本欲處置凌雲,後來阿蓋公主放了他,出來時又為大都所阻,爭執一番,才勉強放凌雲離去,大都與馬文銘隨即各帶部屬回院歇息,晚飯也是由樓丁送來院中,負責四周警戒的羅苴子再未聽到任何異常。北苑那邊除了阿榮頭人隨從居住的二號院偶有喧嘩外,鄒興等居住的三號院一直極是靜謐。
阿榮已知阿蓋本朝公主身份,此刻一見,前呼後擁,果有公主氣派。任他勇悍異常,也知道同時得罪了梁王之女和段功之女後患無窮,有心上前賠罪,卻見一干蒙古人個個怒目相視,阿蓋竟是連正眼都沒有看他一眼,便擦身而過。
段功回去寢宮,不是要趁隙休息,而是要向高蘭解釋與阿蓋飲金盟誓一事。他若不及早告知夫人來龍去脈及自己的真實心意,等到傳聞沸反盈天時,怕是到她耳中又是另一種全然不同的說法了。
鄭經不知道羅貫中與無依是舊識,也不知種種情由,只道他感慨無依不顧首座身份殺死一名掛單僧人,道:「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又寒暄了兩句,鄭經便匆匆趕往廚房。自從昨日施宗提及有兩副孔雀膽不知道去向後,他便格外留心在飲食茶水上,生怕有所閃失。
大都見阿蓋一身盛裝,顏色從容,不知道她有什麼主意,問道:「公主去見段功,可是要勸他發兵援救大王?」阿蓋點點頭。大都道:「公主,這事怕是不妥。如今滿城風雨,說段功要娶明玉珍義女明玥,以白頭之盟訂雙方之好,大理讓紅巾反賊公然五華樓便飯是明證。」馬文銘也道:「公主,你是本朝公主,不可以如此……」他本想說「低聲下氣」,又覺得不妥,一時想不出合適的詞語,便改口道:「不如讓我和大都王傅先去總管府。」
段功跨上愛馬,一揮手道:「出發。」羅苴子、羽儀一齊上馬,簇擁著段功出城。
他和沈富本是因無依緣故,才得以住進無為寺,不料寺中變故連生,南禪房駐進羽儀,嚴密監視諸住客,他二人已感不自在,后無依殺人被帶走,他二人也不便再留在寺中,主動辭別住持搬了出來。沈家在陽苴咩、龍首關、龍尾關均有店鋪,此次隨沈富南下的僕從便住在陽苴咩城中的綢緞鋪中。二人本欲就此搬回鋪中,不料段功得知后特意交代羽儀送二人到五華樓,五華樓聲名遠播於西南,以二人身份,本沒有住進五華樓的資格,得此良機,自是喜出望外。
忽聞見背後馬蹄得得,有騎士急馳追趕上來。高浪認出來人正是楊寶,驚叫道:「楊寶,你怎麼現在才來?」楊寶不及與他寒暄,上前道:「信苴……」段功見他臉有焦色,放緩馬速,問道:「那兩副孔雀膽找到了么?」楊寶道:「沒有,屬下有負信苴重託。不過,卻有一件怪事……」段功道:「什麼事?」楊寶道:「今日將普照禪師裝進棺櫃預備火化時,他屍體忽然變成了綠色。」段功失聲道:「他中了孔雀膽劇毒?」楊寶點頭道:「正是。據白沙醫師所言,中了孔雀膽劇毒后,會全身麻木而死,但卻不會立即死亡。屬下猜普照禪師在被無依禪師割喉前,中了孔雀膽劇毒才剛剛不久,他覺得到不對,又聽見動靜,回過身來,正好遇到無依禪師進來,無依禪師誠然武功高強,普照禪師中毒下也無法反抗,所以才會無聲無息地被一刀殺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聽得有人竊竊私語,似在議論吸血精,驀然驚醒。果見廳門處兩名羽儀正在交談,楊勝堅正對楊安道道:「這下吸血精可成了大笑話了。」段功走過去問道:「你們在說什麼?」二人見吵醒了段功,慌忙噤聲請罪。
原來段僧奴被父親軟禁在總管府中,不得出去,尚惦記有一面之緣的阿蓋,正好伽羅、高潛二人進府陪她,她便托伽羅連夜送些財物到中坊客棧給阿蓋。伽羅雖見過阿蓋本人,卻不知道她的名字,當即來到客棧,不料阿蓋早已搬去五華樓,這才從客棧老闆那裡得知阿蓋就是梁王公主。正欲轉去五華樓時,又遇見凌雲帶傷回到客棧,一時驚喜交加,早將阿蓋拋在一邊,不顧凌雲冷口冷麵,留在客棧東扯西拉許久,直到半夜才離去。回總管府後,伽羅立即告知段僧奴信苴已經放了刺客,段僧奴也很是高興,只恨自己不能出去見凌雲一面。二女各懷心事熬了一夜,一大早,伽羅帶了葯趕去中坊客棧,卻意外得知凌雲已經離去。她失落了老半天,才想到興許他是去五華樓找阿蓋公主了,便往五華樓而來,正好遇到樓丁來找凌雲,方得知五華樓出了大事。大理吸血精的故事傳得沸沸揚揚,但究竟是怎麼回事,人被吸血精吸干血後到底是什麼樣子,極少有人見過。伽羅一時好奇心大起,忙跟隨樓丁前去看熱鬧。
剛到門樓,便見一騎疾奔而至,馬上騎士,正是凌雲。眾人大感驚愕,阿蓋想不到還能再見到他,一時呆住。大都上前一步,喝道:「公主饒你不死,你為何還不離開?」凌雲也不下馬,只望著阿蓋道:「公主,我剛得到消息,中慶已在三日前失陷於紅巾之手。」
段功正欲去女兒住處,侍女又道:「夫人有話,若是信苴回來,不必等她,她今晚歇在寶姬那裡了。」
段功知道夫人心中氣惱,不欲與自己相見,然而他明日就要出征,總得有道別之語。當下又往段僧奴住處而來,卻見小樓上一片漆黑,無絲毫光亮。問起侍女,說夫人與寶姬早就安歇了。段功這才知道並非高蘭命段寶送湯,是兒子自己的心意,一時無語,站了片刻,終於轉身離去。
他知道事已至此,難以隱瞞,只好說明吸血精吸血事件已經鬧了六十余年,最早是發生在大獄,後來五華樓也偶有出現,不過都在南苑,尤其以現下羅貫中、沈富居住一號院最為頻繁,據推測應該是其最接近大獄的緣故,所以一入夏時,南苑便會禁人居住,大獄犯人也會盡數轉移去別處。又道,「下官絕無虛言,大人若是不信,可親自去大衙門查閱卷宗,吸血精事件是我大理的大疑案,積年卷宗,堆起來有兩大柜子。」
施宗立即會意,問道:「伽羅,會不會這幾人身上的血腥氣吸引了壁虱?」伽羅懶洋洋地道:「嗯,有可能吧。」又問道,「還有其他人也被壁虱吸血而死么?」施宗道:「『有可能』到底是可能還是不可能?」伽羅道:「我就是信口胡說而已,施宗羽儀長可別當真。」施宗這才知道她還記仇適才斥責她的話,一時被當眾噎得哭笑不得,餘人也無不暗笑。
獄吏尚不知道五華樓也有蒙古武士被吸血而死,只道:「羽儀長不覺得奇怪么?」施宗問道:「有何奇怪之處?」獄吏道:「以往大獄鬧吸血精,凡在場者,犯人、守衛、獄卒無一能逃脫,為何這次遭殃的只有楊慶一人?」一指對面的監牢,「無依禪師就關在這裏,這間監牢正對楊慶被關押的地牢。為何楊慶被害,無依禪師卻毫髮無損?」頓了頓,又道,「若說禪師有天上佛祖庇護,可阿榮頭人就關在隔壁兩間,為什麼他也沒有被吸血精吸血?」合仲一拍大腿,道:「這就對了!我早說這世上沒有什麼吸血精,現在你們自己也不能自圓其說了吧?」斜睨著施宗,表情甚是得意。
高蘭正在書房中觀賞一幅畫,段功見她神色專註,一時頓住腳步。自昨日從品蘭亭拂袖而去,他心中總有些疙瘩難解,乍然再見到夫人,感覺很是異樣,她在他眼中完全陌生了起來。高蘭見到段功進來,很是意外,忙招手道:「郎君,快些來看。」
合仲冷笑道:「這吸血精吸血的說法,樓長怕是難以自圓其說。走,大伙兒一齊去北邊,看看紅巾使者是不是也被吸血精吸血了。」蒙古人轟然答應,摩拳擦掌,朝外涌去。鄭經有心阻攔,卻被推到一旁。馬文銘忙叫道:「等一等……」
在場諸人家眷均在中慶城中,忽聽得中慶失陷,以紅巾之痛恨蒙古人,鐵定要大揮屠刀,一想到家人安危,不免惶惶不安起來。合仲道:「王傅,你看……」大都冷笑道:「大家別慌,凌雲居心叵測,消息未必是真。」馬文銘嘆道:「恐怕是真的。」
高蘭更是雙目圓睜,失態地瞪視著段功。她的驚奇、憤怒令她瞬間https://read.99csw.com老了十歲,露出老嫗的困窘來。段功忙道:「我正要跟夫人說這事,我絕無意娶阿蓋公主,與她盟誓,只是為了說服將士與梁王聯兵抵擋紅巾,將戰火阻攔在大理境外。」高蘭兩耳嗡嗡作響,完全聽不進一個字,她不懂戰爭,也絲毫不關心梁王、紅巾,只知道自己傾心相愛的丈夫要娶另外一個女人。
等阿榮出去,段真又上來稟告行軍調度一事,預計最快也要三日後才能出發。段功已經得知明玉珍佔領中慶后,自己率步兵留守,另派弟弟明勝率軍向楚雄進發,預備乘勝追擊,將梁王一舉殲滅,紅巾日下氣勢極盛,怕是沿途梁王軍隊難以抵擋,明勝輕騎前鋒最快四日便可抵達楚雄,因而嫌三日準備太遲,便交代先帶三千羅苴子,但明日午時之前大軍一定要出發。
合仲搶上來問道:「難道禪師沒有聽見人慘叫聲么?」無依道:「確有慘叫聲,不過卻是白日有人被刑求的慘叫聲。」
阿蓋尚未回答,卻聽得伽羅驚叫道:「你們說信苴要娶明玉珍的義女?呀,這怎麼可能?」馬文銘問道:「怎麼不可能?」伽羅道:「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忽然又想起了什麼,道,「呀,我得趕緊回去問問寶姬。」擰身奔出院子。
又聽見段僧奴訕訕問道:「阿爹是說那蒙古公主叫阿蓋么?」她一直被軟禁府中,這才知道她在五華樓前從阿榮手下救下的阿蓋,就是梁王之女。難不成這個曾與她姊妹相稱、一齊飲雪的溫柔女子,將要成為她的庶母?見父親不答,又一眼瞧見他左手小指上戴著一枚金指環,正是阿蓋之物,不由得又氣又惱,抗聲問道,「阿爹,你應該知道阿蓋的年紀比女兒大不了兩歲吧?」
鄭經忙擠了過去,連聲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到底出了什麼事?」大將軍張希矯昨夜臨時被召去了總管府議事,羅苴子群龍無首,見鄭經到來,有人上前道:「樓長,你來得正好,這些蒙古人說北苑紅巾使者半夜溜過來殺了他們兩個人,正要去找他們拚命。」合仲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鄭經忙道:「大人如何肯定兇手就是住在北苑的紅巾使者?」合仲道:「我想不出來還有其他人,這五華樓里,只有他們這些反賊跟我們是死對頭。定然是他們惱怒凌雲刺殺了他們首領,想要以牙還牙地報復。」鄭經道:「嗯,大人所言有理。」
他任樓長近二十年,迎來送往多不勝數,圓滑老練的本事無人能比。果然蒙古人聽了很是感激,當下不再吵鬧,領他來到二號院東廂一間房中。卻見房裡兩張南北對置的床榻上,各有一名蒙古人和衣仰天而卧,裸|露在外的臉部、手、腳均是一片黑青乾澀之色。
詳查過廚房,天光已是大亮,又沿湖邊巡視了一圈,不斷遇到手執鐸鞘往來巡邏的羅苴子,令他忐忑的心情稍感安慰。一路走過來,南、北院落甚是安靜,大約各人還未起床。他便又到五華樓里,不辭勞苦,自底樓往五樓一一察看,見無異樣,又往門樓而去。
過了好半晌,大都才問道:「公主你……你說什麼?」阿蓋道:「我決意要嫁給信苴為妻。」大都結結巴巴地道:「公主你……你……」他本想說「你是不是瘋了」,卻始終說不出口。阿蓋公主身份何其尊貴,段功勢力再大,在朝廷眼中也不過是一雄霸地方的土酋而已,她怎能紆尊降貴,主動委身下嫁?何況段功早有正妻,她堂堂公主,終究要落個堂下妾的名份。若是被梁王知道,定然暴跳如雷,寧可血戰沙場而死,也絕對不會同意將愛女許配給大理總管。
段功道:「這麼說,無依禪師倒不是兇手了。」楊寶不敢接聲,又道:「白沙醫師已然驗過,是茶水中有毒。這算是找到了一副孔雀膽的下落,只是不知道另外一副在哪裡?」
當下眾人簇擁段功來到大衙門東首的開闊地帶。卻見旌旗如翼,甲胄似鱗。一匹六尺神駿昂立軍前,雙眼瑩澈,氣宇昂揚。這是段功所乘愛馬,名為烏雲托月——通體全黑,唯獨腹毛白勝霜雪。段功得到該馬已有十余載,至今骨幹如初,飛奔如電,按轡徐行則不覺其駛,瞬間已是百里,可謂是百年難遇之良駒。
段功倒不十分為建昌擔心,雖說頭人來了大理,群龍無首,但部落男女均彪悍雄健,紅巾人數雖多,卻大多是挾裹參軍的貧民,未經任何軍事訓練,難以匹敵建昌驍勇善戰之輩,豈不見前晚阿榮與大都打架,受傷的只是蒙古人。見阿榮信誓旦旦,便道:「也好,你儘快趕回去。切記紅巾詭計多端,只有當他們來犯時,你才可出擊,一旦對方敗逃,絕不要冒險追擊。」阿榮哪裡聽得進去,隨意應道:「知道了,小婿這就告辭。」
段功緊鎖眉頭,回過頭去——日正當頭,強烈的陽光中,陽苴咩偉岸高大的城牆也模糊了起來,只有城頭星星點點地閃耀著點點金光,那是守城羅苴子鐸鞘的反光。害死脫脫的另有兇手,真相未明,他離開后,大理又會發生些什麼?再看前方,前途漫漫,等待他的又將是什麼樣的際遇?
阿蓋一行匆匆來到總管府,大都稟明來意,說公主有要事想求見信苴,羅苴子慌忙進去稟報。等了好一會兒,才見施秀率羽儀出來,歉然道:「信苴還在議事廳與將軍們議事,只怕要勞公主久候。」阿蓋甚是沉著,道:「不忙。」施秀便讓眾隨從留在府外,只領著阿蓋、大都、馬文銘幾人進去。
原來當晚獄吏命人放了兩大盆畜血在北獄地牢口,自己則領人藏在城牆上屏息凝神,暗中監視動靜。這一夜月圓如盤,月色皎然,不用點燭火亦可清晰洞察一切。到了一更時分,果然聽見悉悉之聲,如無依所言,仿若是大群老鼠爬過屋樑。眾人壯膽走近聲響之處,卻見無數小蟲正密密麻麻順獄牆而下,往畜血涌去,片刻間便將兩盆畜血吸盡。獄吏慌忙下來城牆,奔出大獄,自牆外遠遠望去,正有蟲成曲線由五華樓樓頂紅龍鼓而下,心中恍然有所悟。忙趕去五華樓告知鄭經大鼓有蹊蹺,一齊上來頂樓,卻見那堅韌無比的大鼓下首不知道怎麼開了一道口子,無數小蟲正從那湧出,稍一近些,便聞到嗆人的壁虱味。再輕輕敲鼓,鼓中悉索之聲大作,獄吏道:「母壁虱當在這裏面了。」鄭經忙命樓丁抬來大鍋和柴禾,就此在樓丁燒取熱水,往壁虱蟲線燙去。又打開鼓皮,裏面有母壁虱石余,大者如指甲如巴豆,從未見過,忙一一燙死。現正接連燒水燙樓頂樑柱,徹底清洗。
段真問道:「信苴打算派哪位將軍領兵去救梁王?」段功道:「我想親自去。」段真吃了一驚,道:「信苴身系大理百姓安危,不可輕易涉險,不如由我去。」段功道:「我意已決,大將軍你留守陽苴咩。」段真還待再勸,段功揮手止住他,疲倦地道:「我先回寢宮一趟。大將軍,請你去安排調軍一事,此時正是春耕農忙時節,不宜勞民徵集鄉兵,我帶五千羅苴子出發即可。」
只在臨出廳門的那一剎那,她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蒼白憔悴的面容恰似早春二月的溪流,冰清玉潔而又涌動著脈脈憂傷。尤其那清如泉水的眼睛里,飽含著了悲苦期待的目光,彷彿烙印一般烙在了段功心裏,尤其被灼傷瞬間所留下的痛,令他永遠無法忘懷。
他也不回房間,只往議事廳而來,坐下來想了會兒事情,便順勢靠上椅背,就此歪頭沉沉睡去。
阿蓋將金指環交到段功手中,道:「這是我的信物,也請信苴送一件隨身物事給我。」段功一時想不出身上有什麼可送之物,便道:「這烏鋼劍是我隨身佩劍,就此送給公主,作為信物。」阿蓋道:「好。」取了佩劍,昂然道:「阿蓋這就告辭了。」段功問道:「公主要去哪裡?」阿蓋道:「我要即刻趕去楚雄與我父兄會合。信苴,請你記得方才的誓言,你的未婚妻子在楚雄日夜盼你發兵前來相救。」竟不再流連,轉身決然而去。
馬文銘道:「我還有個問題,想向小娘子請教。」伽羅笑道:「公子別客氣,有話請說。」馬文銘道:「我在想……這個人之前被鞭打過,身上有傷口。二號院中被吸血的二名武士前日在與阿榮爭鬥時也受了刀傷……」
正思忖間,忽見兒子段寶端著一隻玉碗走了進來,不由得精神一振,笑道:「阿寶,你來得正好,阿爹有事要囑咐你。」段寶將手中玉碗奉上,道:「阿爹先喝了湯。」段功接過來,湯還是熱的,一口喝下,身子頓感一陣暖意,既有精神上的,又有生理上的。段功問道:「是阿姆讓你送來的么?」段寶道:「是。」
段真道:「鄒興等人作為實在令人失望。」楊智道:「怕是他們已經知道明玉珍佔據中慶,而紅巾在北邊針對北勝州、建昌的兩路進攻即將開始,所以才不告而別。」段功點頭道:「我猜鄒興幾個要趕去北勝州方向,與那一路的紅巾會合。」段真冷笑道:「北勝州是我大理邊防重鎮,知府高斌祥向來注重練兵,建有小吉都兵寨,其部屬訓練有素、驍勇善戰,又有象隊,可不是紅巾那群散兵游勇輕易能夠對付。」段功道:「儘管如此,還是要多加提防。來人,立即傳書北勝知府高斌祥,命他迅疾發兵趕往金沙江北防禦紅巾,盡量不要讓刀兵在我大理境內對壘。」當即有羽儀轟然答應。
正說著,只聽見外面一陣嘈雜腳步聲,施宗率數名羽儀直闖進來,森然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鄭經忙道:「是吸血精昨夜吸了兩位蒙古官人的血。」
忽見高https://read.99csw.com潛走過來,訕訕道:「信苴。」段功道:「有事么?」高潛遲疑了半晌,終於鼓足勇氣道:「我……我……也想跟隨信苴一起出征。」段功大為意外,道:「沙場征戰非同兒戲,你還是留下來,多陪陪你姑姑。」高潛道:「不,我想去。姑姑也贊成我去,說這是個歷練的好機會。」段功笑道:「不是我不想帶你去,而是此行兇險,你父親只留下你一根獨苗,萬一有個差池,我如何向夫人、向你們高家交代?」高潛道:「我一定要去。」
施宗也覺得這次吸血精事件極是怪異,時間、地點、對象均與以往有諸多不同,沉吟片刻,走到關押無依的監牢前,見他正盤膝坐在牆角,雙目微閉。施宗叫道:「禪師!」無依緩緩睜開了眼睛。施宗問道:「禪師昨夜可曾聽到什麼異樣動靜?」無依道:「有窸窸窣窣之聲。」施宗道:「窸窸窣窣之聲?那是什麼聲音?」無依道:「仿若是大群老鼠爬過屋樑。」
在大理一方看來,則完全是另外一種意味——阿蓋言行自然天真幼稚,然則看她神色,鎮定異常,定然早已經深思熟慮。公主許嫁非同小可,自古以來,爭相向中原朝廷請求通婚的邊疆部落酋長、首領不計其數,均視中原公主下嫁為非凡的榮耀。吐蕃強盛時,贊普松贊干布求娶中原公主不成,屢興兵事,打了許多年的仗,唐太宗李世民才許以宗室女文成公主下嫁,松贊干布欣喜異常,換上唐朝衣冠,以女婿之禮相見,又仿照唐朝樣式,專門為文成公主修建城郭和宮室,這就是著名的布達拉宮。千百年來,雲南還沒有哪位部落首領能夠娶到中原公主。昔日南詔王隆舜卑躬屈膝,勞心竭力,也只勉強得到唐朝許嫁公主的詔書,卻始終未見到公主下嫁,終在謊言中鬱鬱而終。阿蓋確實有驕傲的資本,她是元朝開國皇帝忽必烈六世孫,是真正的金枝玉葉,若其當真下嫁段功,確實是難得的殊榮,對維繫大理段氏在西南乃至天下的名望地位大有裨益。
施宗趕過來斥道:「伽羅,別信口胡說。」伽羅道:「我哪有胡說?施宗羽儀長,你看屍體身上這些小孔,是壁虱咬的留痕,他是被壁虱吸干全身精血而死,你們竟然還說是什麼吸血精,真真好笑。」
二人一邊說笑,一邊進來院中,正遇阿蓋出來。馬文銘躬身道:「參見公主殿下。公主,這位是……」阿蓋道:「我在無為寺見過你,你叫伽羅,救過凌雲一命。」伽羅道:「是啊,公主還記得我。」伸頭四下張望,問道,「凌雲人不在這裏么?」阿蓋道:「他已經走了。」伽羅道:「走了?去了哪裡?」阿蓋道:「我也不知道,許是回了中原老家。」伽羅聽說,不由露出失望的神色來。阿蓋一怔,心道:「她為何這般難過?是為見不到凌雲么?」
此刻蒙古人、回回人猶聚集堂中,留意觀察院中施宗舉動,忽聽得另有人也被吸血而死,不由得驚奇萬分,一齊擁將出來,也不吵鬧,只靜等聽事情經過。施宗環視眾人一眼,道:「各位既然不信吸血精確有其事,便請跟我一起到大獄看看吧。」馬文銘道:「願觀其詳。」
高蘭不便明說是楊慶妻子剛送來為她丈夫請託求情的禮物,只笑道:「郎君先別問我從哪裡得來,只說這幅畫如何。」段功道:「好畫,好畫。」高蘭道:「自然是好畫,這是南宋人鄭所南所畫《墨蘭圖》,其人工於畫蘭,卻從不畫土,寓意其故土中原大地為蒙古人所奪。」段功贊道:「好一個有氣節的君子。」凝思那《墨蘭圖》片刻,忽作肅色,轉頭道:「我有話要對夫人說。」高蘭笑道:「我也正有話要對郎君說。」段功道:「好,夫人請先說。」
高潛、高浪也奉召到議事廳當值,高浪聽說可以隨同信苴出征,倒極是驚喜,又問道:「不是說信苴還指名召了楊寶,怎麼一直不見他?」施秀道:「他還在無為寺中料理普照禪師後事。不過,我已經派人去叫他。」高浪大惑不解,道:「無為寺里那麼多人,為何還要讓楊寶留下善後?」
大理總管在內部極少使用印信,傳令多靠心腹羽儀直接宣達,段功早養成習慣,確實對羽儀有所依賴,沉吟片刻,道:「也好,就按你們說的辦。」施宗、施秀大喜,連聲應了,自出去選拔精幹人手。
大都按捺不住心中焦急,問道:「請問羽儀長,中慶果真失守了么?」施秀道:「在下只是羽儀,負責保護信苴和總管府,軍國大事一概不知,還請大人自己去問信苴。」
藥師殿聲震天下,她一亮出名頭,眾人便皆信服,不再有任何懷疑,只唏噓不已。
段功又叫過施宗、施秀,交代總管府中事宜。施秀忙道:「我們兄弟商量過了,信苴這次出征路途遙遠,遠離家鄉,不知道何時才能返回大理,我們想帶些羽儀,跟在信苴身邊。雖說信苴有羅苴子保護,然而總是我們這些人跟隨信苴日久,更得力些。」施宗道:「這,也是夫人的意思。」
鄭經道:「他是被吸血精吸干全身血而死,身上這些小孔便是吸血的明證。」又掀開另一具屍首,情形也是如此。眾人仔細查看,發現二人身上除了之前與阿榮一行爭鬥所受的刀傷,確實再無其他傷口。半信半疑中,大都問道:「就算真有吸血精,為何只吸了我方二人的血?」
鄭經一見這二人死狀似曾相識,心中已是有數,忙道:「這二位官人並非為外人所殺,而是被吸血精吸血而死。想來各位都聽說過五華樓建成之日、南詔王在樓前廣場曬死五百名奴隸的故事,這裏偶爾會有吸血精作祟,半夜出來吸血。」口中這樣說,心下也頗為困惑,暗道:「往常都是到夏季天熱之時,南苑才會偶有吸血精出現。目下才是春季,如何就鬧起了吸血精?」
不料段僧奴人未到,聲音便已經傳了進來,道:「阿姆,你聽說了么?阿爹要娶梁王的女兒,蒙古公主,適才已經盟過誓了。」風風火火地闖進書房來,一見到父親正在房內,當場呆住。
眾人回到五華樓,施宗心思縝密,生怕再出意外,命樓長鄭經將南苑所有住客暫時先移往北苑,等今晚找到壁虱的源頭后再作計較。鄭經聽說六十年來詭秘無比的吸血精原來竟是壁虱,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攏來。
議事廳中沉寂下來,愈發顯得空曠。段功凝視著案頭那隻玉碗,嘆了口氣,起身往寢宮而去。來到卧房外,卻見侍女迎上前來,告道:「夫人去了寶姬住處,不在這裏。」
阿蓋忽道:「我們直接去問段功。」面上滿是從容淡定之色,再無半分黯然,她思索了一夜,心中已有對策,現下只需將它實現而已。
眾人聽她眾目睽睽下義正詞嚴地發誓,卻說出了吸血精吸血的話來,不禁有些莞爾。段功等人一直在議事,尚不知道吸血精疑案已破。只有大都道:「公主,沒有什麼吸血精,吸幹人血的是壁虱。」阿蓋不及問壁虱是什麼東西,道:「嗯,那就讓我被壁虱吸血而死。」
伽羅走過去,大大咧咧地拍了拍馬文銘肩頭,笑道:「你極有見識,壁虱幼蟲鼻子不怎麼靈光,聞不到人氣,確實是血腥氣吸引了它們。」
阿蓋卻已經打定主意,堅決地道:「我有重要事情要見段功總管,我意已決,二位不必再勸。」當先而出。大都和馬文銘面面相覷,不知道一向柔弱的公主何以變得如此果斷堅決,眾人當然不能讓她一人獨自去總管府,慌忙跟了上去。
正欲下台座時,忽有一名樓丁疾奔而來,叫道:「樓長!樓長!」鄭經一聽這氣急敗壞的聲調,心中登時一緊。果見那樓丁奔至眼前,氣喘吁吁地道:「樓長,不好了,南苑二號院有兩個蒙古武士半夜被人殺了,蒙古人說是紅巾使者乾的,要去北苑問個究竟,被羅苴子擋住,正鬧得不可開交呢。」鄭經恨恨地跺了跺腳,道:「我就知道,這些人一齊住進了這裏,非要鬧出點大事不可。」他前後忙活了一早上,早已是虛汗淋漓,抹了把額頭,定了定神,交代道:「你趕緊去總管府報信。」眼見得樓丁飛一般地奔下台階,這才往南苑趕去。
蒙古人、回回人不知她身份來歷,見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行事肆無忌憚,相貌又大異中原人,不免好奇地打量她。合仲更是大喜過望,連聲贊道:「小娘子極有見識,當真是一針見血。」伽羅笑道:「我能有什麼見識,是你們這些人太笨而已。」合仲碰了個大釘子,難堪不已。
大都知道那枚金指環是出身黃金家族的標誌,在蒙古人眼中尊貴無比,忙叫道:「公主,你不能……」
卻見施宗派去大獄查探的羽儀飛奔進門,滿頭是汗,嚷道:「羽儀長料事如神,昨夜大獄果真有一名犯人被吸血精吸血而死,死狀跟這兩名蒙古武士一樣。」喘了口氣,又補充道,「死的是名重犯,獄吏正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呢。」施宗問道:「死者是誰?」羽儀道:「是楊慶。」施宗聽了,不禁皺了皺眉。
伽羅聞言,訝然道:「你是小侯爺?莫非你就是行省派來的使者?」馬文銘道:「正是。」
卻見那大廳中羽儀密布,段功坐在西首堂上,面帶倦色,大約議事一整宿,多少有些疲累。見到阿蓋等人進來,便徑直問道:「公主有何要事?」阿蓋道:「信苴,若是蒙你不棄,我願意嫁你為妻。」她傲然抬起了頭,「我是成吉思汗的子孫,我先祖是拖雷、忽必烈,堂堂大元公主,難道還比不上區區反賊明玉珍的義女么?」
獄吏卻始終哭喪著臉,信苴特別交代要拷問九_九_藏_書清楚的要犯在他治下暴死,追究起來,他難免要落個看守不力的罪名,搞不好要流放他鄉。施宗見狀,窺測到他心意,道:「獄吏不必如此,楊慶被吸血精所殺,也不是你的過錯。」
施宗早知伽羅一直有心袒護凌雲,她的話也不十分可信,正欲叫她過來問個清楚,忽聽得伽羅問道:「這人是誰?」獄吏道:「是楊慶。」伽羅道:「楊慶?完全認不出了呢。」獄吏道:「他被吸血精吸幹了血。」伽羅哈哈大笑道:「原來這就是你們說的吸血精的故事?哈哈,他可不是被什麼吸血精吸血而死。」
獄吏忙問道:「可為何大獄只有楊慶一人被壁虱吸了血?」伽羅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現下才是春季,壁虱正處在繁衍生長期,都還是些幼蟲,照理不該有那麼大的危害。」獄吏道:「這麼說來,以往夏季發生的吸血精吸血案都是壁虱作怪?」伽羅道:「我不能肯定,我又沒見過以前的吸血案,不過眼前這人肯定是被壁虱害死的。」
卻見大都領人擁了進來,道:「公主,這裡有壁虱吸血,請公主速速移駕。」阿蓋不知道壁虱是什麼,也不多問,只道:「王傅,小侯爺,我想去總管府求見段功總管,你們也跟我一道去吧。」
穿過重樓、大衙門,又繞過一處屏牆,曲曲折折地過了一處曲廊,到得一間雅緻的廳堂,施秀請諸人坐下,又命人奉上來茶,自己站在一旁相陪。如此靜等了大半個時辰,終於有羽儀來報道:「信苴請公主去議事廳。」施秀聞言,便領著阿蓋等人往大廳而來。
忽聽得有人疾步朝書房奔來,高蘭笑道:「是僧奴來了。」段功皺眉道:「都這麼大了,怎麼還是這麼毛躁?」高蘭道:「再毛躁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又叮囑道,「這回你們父女可要好好說說話。」
冤家路窄的是,出來五華樓時,一行人正遇到建昌頭人阿榮。因壁虱吸血事件,獄吏正按伽羅囑咐,燒滾水清洗大獄,犯人均被臨時轉移,至於阿榮、高浪兩位特殊犯人,也在請示過施宗后予以釋放。
段功緊鎖眉頭,回過頭去——日正當頭,強烈的陽光中,陽苴咩偉岸高大的城牆也模糊了起來,只有城頭星星點點地閃耀著點點金光,那是守城羅苴子鐸鞘的反光。害死脫脫的另有兇手,真相未明,他離開后,大理又會發生些什麼?再看前方,前途漫漫,等待他的又將是什麼樣的際遇?
大都猜到他心意,冷冷道:「樓長放心,公主安然無恙,還在歇息。」阿蓋已經連續兩夜未眠,到凌晨時終於支撐不住,倒頭沉沉睡去。大都發現兩名武士死後,曾趕去告知阿蓋,阿蓋大約睡意正濃,也未聽進去,只隔窗漫應了兩聲。
段功百忙中突然聽到如此奇聞怪談,想不到籠罩陽苴咩六十年的陰森吸血精竟是壁虱,忍不住露出微笑來。又問道:「不過以往都是發生在夏季,如何這次春季又有了吸血事件?」楊勝堅道:「這都是明玉珍使者在暗中使壞。」段功大為不解,問道:「你適才不是說被吸血死的只有兩名蒙古武士和楊慶,如何又扯上了明玉珍使者?」楊勝堅道:「獄吏發現那鼓皮上的口子是利刃所划,鼓皮刀口尚新,問過守衛兵士才知道,近來只有昨日李芝麻帶著兩名隨從上了五華樓樓頂,停留了老大半天。後來那隨從許江武還說手指麻木沒有知覺,找樓丁要過葯。據樓丁回憶,許江武指頭的傷口,跟後來蒙古武士身上的壁虱咬痕一模一樣,可見是他用刀劃破了鼓皮,將手伸進鼓中想找什麼,結果東西沒有找到,反而放了壁虱幼蟲出來害人。話說回來,倒也虧得他們使壞,不然這吸血精大疑案到現在也破不了。」
高蘭卻並不高興,嘆了口氣,露出心事重重的樣子來。段功道:「夫人不必再為僧奴與阿榮的婚事煩心,如今風雲突變,紅巾正派兵向建昌進發,阿榮須得儘快趕回去,兒女之事,怕是要暫且放在一邊了。」高蘭大出意外,問道:「昨晚郎君一夜未回寢宮,為的就是這事么?」段功點了點頭,道:「紅巾另派了一支人馬進軍北勝州,因軍情緊急,連夜召集將軍議事,直到剛剛才結束。抱歉讓夫人牽挂。」高蘭聞言心花怒放,紅巾攻打大理,表明他們根本沒有誠意與大理結盟,所謂明玥公主許嫁大理總管的謠言也不攻自破,忙喜滋滋地道:「郎君可別這麼說,都老夫老妻了。況且郎君是在為軍國大事日夜操勞,我這做妻子的,本來就該多體諒些。」段功聽她這般說,到嘴邊的話又溜了回去。
這一夜,五華樓中有許多人都沒有睡踏實,留宿在樓中的樓長鄭經也是其中一個。天色未明,他便已經驚醒,匆匆抹了把臉,出得樓來,正遇見昨晚才住進南苑一號院的羅貫中在茶花間漫步,本該儀態悠閑,卻是眉頭緊鎖。他對這個模樣斯文、談吐文雅的書生很有好感,又得了其同伴沈富的好處,特意上前問道:「羅先生可是有什麼煩心之事?莫非嫌這裡有怠慢之處?」羅貫中忙道:「哪裡,樓長熱忱招待,足見盛情。只是思及無依禪師殺人一事,頗多感嘆,所以出來走走。」
廳中這場變故發生得極快,大多人依舊尚未會過意來。羽儀拿進來兩隻玉杯,斟滿酒。段功走下堂來,站到阿蓋身旁。阿蓋將手指的血依次滴入兩隻玉杯中,又用彎刀割下金指環上的金屑入杯。段功一揮手,施秀取過烏鋼劍,從旁拔出奉上。段功執劍在手,低聲道:「公主,其實你不必嫁我,我也不想強人所難,你只需代表梁王與我大理誓言結盟即可。」阿蓋緩緩轉起頭,慘笑道:「誓言既出,覆水難收。這就請信苴滴血吧。」
殊不知阿蓋一派天真,渾然不解人情事故,她聽到人們議論段功有意娶明玉珍義女明玥,以為他不過是貪圖女色之徒,因而有了一個最簡單的想法——既然明玉珍一心籠絡段功,不惜用愛女終身幸福作為籌碼,那麼她為了救中慶、救父兄,也一樣可以犧牲自己。
眾人面面相覷了好一陣子,馬文銘才問道:「請教小娘子,你怎麼會知道這些小孔是壁虱咬過的留痕?還有,壁虱是什麼物事?」伽羅不知道他是堂堂行省使者,見他年紀與自己相仿,問得又很是誠懇,頗為歡喜,笑道:「壁虱是一種褐色的小蜘蛛,靠吸血為生。我是藥師殿的醫師,當然知道這個了。有一次有病人中了奇毒,師傅便是用壁虱將他全身的毒血吸出,再灌入乾淨的血給他,由此才解了毒。」
高蘭道:「昨日我到大獄看了高浪,僧奴已經知道錯了,你就饒了他吧,他也是為了保護僧奴,才會與阿榮大打出手。」段功尚不知道大獄鬧吸血精,阿榮和高浪已經被施宗下令釋放,心想既然要放阿榮儘快回建昌抵擋紅巾,高浪也不宜再予關押,當即點頭道:「好。」
戲劇性的一幕隨著阿蓋戲劇性的離去又戲劇性地結束了。良久,段功才轉頭問道:「淵海,我這般做對嗎?」楊智道:「信苴為了大理百姓,用心良苦。」到底還是一道長大的夥伴,了解他的心思,段功嘆了口氣,命道:「去帶明玉珍使者來這裏。」又道,「將阿榮也一併帶過來。」
高蘭又假裝不經意地道:「昨日我去大獄,看到獄卒在拷打楊慶,很有些意外,他可是犯了什麼過錯?郎君也知道,他妻子原是府中侍女,論起來也是故人。」段功猜她有要為楊慶求情之意,不覺有些奇怪,他雖然從來不違背她的意思,但她也從來不干預政事,不知道這次為何要為楊慶出頭,當即咳嗽了聲,道:「楊慶……」
施宗向獄吏使了個眼色,施宗忙問道:「那麼要如何找到這些壁虱?」伽羅道:「壁虱懼光,晚上才會出來。既然吸血事件只發生在大獄和五華樓,我猜母壁虱應當就在這附近。你不如放些畜血在外面,引幼蟲出來,然後順藤摸瓜找到母壁虱,用滾水燙死,才算永絕後患。」獄吏大喜,道:「多謝小娘子指點。」
段功一時急怒交加,喝道:「我與你母親正在商議事情,你跑進來插什麼嘴?」他從來沒有發過這麼大火,段僧奴嚇了一跳,愣得一愣,賭氣轉身跑出書房。段功道:「夫人……」卻聽見門外有羽儀稟道:「信苴,段真大將軍請你速去議事廳,有急事。」段功不及再向高蘭解釋,嘆了口氣,離開了書房。
天大亮后,官員、將軍們都趕來議事廳稟事,段功便將總管大印交給段寶,畢竟愛子年幼,無理政經驗,又命眾人先說明詳細情形,再提出建議,段寶定奪后,再請段真大將軍最後審核一遍,他自己只專註在調兵遣將上。
鄭經搬出了吸血精,等於證明紅巾使者無辜,一干蒙古人如何肯相信如此離奇詭異的說法?大都冷笑道:「吸血精?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樓長,人命關天,請你不要再瞎扯。若是你不肯讓我們去找紅巾反賊報仇,那我們就要去總管府向信苴討個說法。」鄭經道:「等一等。」奔過去將一名死者上衣掀上去,道,「請大人來看,看得仔細些。」大都上前一步,嘲諷地道:「樓長莫非又想編些……」突然愣在當場——那武士屍身乾癟,上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小紅點,看上去像是極細微的針眼。
段功依言走過去,卻見案桌上擺著一幅水墨蘭花圖,數片簡約清淡的蘭葉中,一朵剛勁挺拔的蘭花寫意舒展,神意淡泊,墨妙無前,逸氣儒雅,極有韻神。右上角題有「純是君子,絕無小人。空山之中,以天為春」的字樣。段功一見便愛其品格不凡,問道:「這畫夫人是哪裡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