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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曲

序曲

河水的怒吼聲幾近震耳欲聾,甚至可見河中翻滾的泥沙,洶湧的波濤撞上石塊后爆破成點點泡沫,數量之多,就像從峽谷的這一端升起的陣陣細雨。
賈伯曄抬起頭:一隻大鳥緩慢筆直地飛在峽谷的出口處,翅膀一動也不動。儘管它盤旋在高空上,體型還是很可觀。
「我沒聽清楚你說什麼,臭私生子。」
他話未說完,一聲怒吼傳來,迫使他不得不轉過身去。
馬上就是正午了。一陣微風吹散最後幾片停頓在山谷西側的烏雲。在烈陽的照射下,綠色的灌木叢鋪上一層翠綠的外衣。萬里無雲的藍天上出現一道道線條,不只一隻兀鷹,而是兩隻、三隻、十隻……繞著圓圈飛舞,景象壯觀。賈伯曄忍不住觀望起來,很高興看見它們愈飛愈近。他猜想它們有長長的脖子和如土耳其彎刀般的大嘴巴。不過,更特別的是它們有雙令人印象深刻的翅膀。全然的烏黑,在陽光的反射下像極了一片片大馬士革鋼刀,在空中嗖嗖作響。依賈伯曄判斷,這些大兀鷹的體積應該遠超過一匹馬的身長。
「天啊,他們到底是怎麼了?」希臘人貝多問,繼續瞪大雙眼。
艾南多拔出劍。賈伯曄趕緊將肩膀一閃,脖子差點兒就被刀鋒掃過。
四周的人群個個往後退。當賈伯曄輕鬆地把劍抽出時,閃閃發亮的柔軟刀刃發出嗖嗖的聲音。雙刀互擊,鏗鏘作響。突然間,兩人似乎放慢了腳步,彷彿彼此之間有個看不見、無法超越的方塊。
賈伯曄莞爾一笑,加快腳步。紅棕色的馬緊跟其後,在他的帶領下安步當車。他們從容地邁向橋中的最低點,但是反而感覺橋面往上升。賈伯曄得將肩膀往後仰,每跨出一步,靴子的鞋跟就像掉進泥濘的坑洞里般,反倒不像走在鋪滿樹枝的橋面上。他伸出左手抓著粗糙的繩索,此時馬蹄往前移動,搜尋著橋面上的樹榦。
「您的存在搞得全天下烏煙瘴氣,艾南多先生。您是人,不是神,您根本不配叫這個名字。您的血臟如污泥,您的腦漿早就腐爛了!」
「聖母瑪利亞保佑,」貝多低聲抱怨。「你看!……你看,賈伯曄,橋在動!快掉下去了……」
賈伯曄放慢腳步。貝多雙頰蒼白,鬍髭濃密,氣沖沖地跟上來:
「我告訴你,它絕對承受不了馬匹的重量!」貝多堅稱。
他朝後望一眼,仿若一條擱淺在綠色岩石上的五彩紙帶,賈伯曄這才看清楚遠落在他身後的那一長排隊伍。上百位背夫彎身馱著黃金,之後是同樣數量的駱馬,全部和驢子一樣轡上馬鞍,然後是那些手執韁繩的西班牙人、插在艾南多·皮薩羅那頂鑲銀高頂頭盔上的血紅羽毛,最後,則是搭載了印加將軍夏勒古齊馬這位尊客的大轎椅。
之後,艾南多往前攻擊,刀鋒劃過賈伯曄的;後者躲開之後,屈膝後仰,將劍高舉過肩頭。兩人身體猛烈互撞了一下。賈伯曄推開艾南多,轉身後退,唇邊掛著微笑。總督的哥哥體態笨重,氣得大口喘氣,暴躁得連腦袋都遲鈍了。他像條亂搖尾巴的狗,胡亂朝空中揮劍。賈伯曄輕鬆以對。他看見艾南九-九-藏-書多的眼中充滿瘋狂的怒火,於是縱身跳到他面前,側著上半身,刀面滑過艾南多的長劍,輕輕地繞轉起來。之後賈伯曄使出所有的臂力,將重心放在兩把劍上,然後手腕用力一扭,將對方的劍往右甩開。
「這個問題我一點兒也沒興趣,夥伴!還不如想一想要怎樣才能從上面通過,還有,它夠堅固嗎……?」
橋的另一頭有幾位印第安哨兵。其餘的隊員開始慢慢地跟進,背夫們無精打采地等著,麻木的外表下潛藏著好奇心,那些外國人和他們的馬首先邁開步伐。
賈伯曄一手握著韁繩,一手將靴子小心地放在那些易碎的寶石上,走在隊伍的前端,緊跟在兩名扛帳篷的背夫身後。山路寬窄的程度正好足供他那匹紅棕色的坐騎不慌不忙地尾隨其後。
賈伯曄笑而不答。這個高個兒希臘人一大早便牢騷不斷。和許多的隊員一樣,他覺得牽馬比騎馬累多了!或許他心情不佳的原因,是因為那位向來和他寸步不離的夥伴——黑人賽巴田——不在他身邊,遠遠落在隊伍後面。
「對他們而言,兀鷹是一種聖鳥,」賈伯曄解釋,「印加人認為,兀鷹是太陽神的信使……」
「相信我,朋友,反正你別無選擇,所以還是試著喜歡它吧!要不然只好把你的馬變成一匹飛馬……」
「據說兀鷹肚子餓時就應該喂它,否則太陽神將大發雷霆!」
賈伯曄終於聽見他們的喊叫聲:
「跟上來,貝多,沒問題!」
「別怕,我不會殺您。但是,我確定法蘭西斯科先生一定會制裁您的罪行。雖然您將帶著大把黃金和一位此地的大將軍回卡哈馬爾,但是依然無法完全替您脫罪。」
「想威脅我,門都沒有!我們走著瞧,看最後倒霉的是誰。」
「我不喜歡這裏。連馬都比我討厭這裏!」
菲力比洛嘟噥了幾個字。最年長的那位印第安人低著頭,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回答說:
「喂!」希臘人貝多在賈伯曄的背後嘀咕,「大人是否允許我們繼續前進,還是準備死盯著這片風景直到聖誕節?」
「為什麼不好?」貝多怒言相對。
至於西班牙騎兵和步兵團的靈敏度則參差不齊。他們胡亂大叫,相互較量膽識,舉手投足間完全欠缺印第安人的規律和精準。有幾位甚至在橋上便吐了一身,大部分在抵達橋端后都面色慘白。
幾位背夫驚魂未定,停在總督的哥哥跟前。艾南多猛地抓住菲力比洛的肩膀,後者是從他們在通貝斯港下船后即一路跟隨他們的翻譯官。
「跟著我做,貝多,」他命令,「遮住馬的眼睛,不要讓它往下看或看見那條河流……」
艾南多站在橋尾,怒聲斥罵那些剛跑上岸的背夫。
「等您死的那一天,艾南多先生,」賈伯曄的語調較前平緩,幾乎帶著取笑的意味說,「恐怕連兀鷹都不想吃您!」
前方大約三百步遠,在一道稍微下垂的河灣處,有座弔橋,連接陡峭的峽谷兩岸。橋身很長,狀似一條掛在胸窩前的項鏈。
「什麼鬼橋!」
這場小事故改變了橋面的平衡,但似乎也意外地把橋變活了https://read.99csw.com。除了左右晃動之外,現在又加上了一種奇怪的波動,整座橋面好似突然間被一個長浪往前推動。他們愈往前走,橋面晃動得愈厲害。每個波峰點和每次的搖晃都讓馬匹猶豫不前。賈伯曄雖然手拉韁繩,實則感覺噁心到了極點。不一會兒工夫,他的內衣和上衣的兩側已沁滿汗水。
他從床上爬起來,全身僵冷,身上裹著一條潮濕的毛毯,他在等待黎明的到來。穿過晨霧和細雨,從山巔到山谷,他四處尋找她的蹤跡,她。所以他覺得,秘魯,這個和高掛在天上的星辰一樣奇怪的國家,美麗極了,因為這是她的國家,是她的。偶爾,在一整天冗長的行進中,他會仔細打量那些背夫憂鬱害怕的眼神,企盼從他們的表情里覓得一些她的風采。
差不多花了一個鐘頭,駱馬和印第安背夫輕易地便過了橋。抬著印加將軍坐轎的轎夫,靈敏的身段真讓人瞠目結舌。他們看似完全貼著繩索走,絲毫不受前後晃動的橋面所影響。轎子本身則從頭到尾靜止不動,呈水平狀,除了幾片帷幕微微飄動。
「您忘了痛苦有兩種表情,艾南多先生,」他喘著氣說,「看見別人眼裡出現畏懼的眼神,您覺得很刺|激,但是現在被人嚇得心驚膽戰的滋味,您覺得如何呢?我只需再用點兒力,您便可感覺鞋子的新重量……」
賽巴田輕輕鬆鬆地便過了橋,來到兩位好友的身邊,向他們眨了個眼問好。
往前邁了幾步,艾南多跨過橋頭的石柱,一把抓住那位老背夫的髖部,像伐木工人一樣,嗨喲一聲,將他從地上抓起,在弔橋上晃啊晃。
「把一隻腳放在另一隻的前面就行了,我想。」賈伯曄開玩笑地說:「你怕了嗎,希臘人?」
「我不是怕,是不喜歡。」
此時最後幾位背夫正走在橋中央。
突然間,前面的幾位背夫停下腳步,抬頭看著天空,眼神惴惴不安。終於,賈伯曄明白了。其中一隻兀鷹在低空中徘徊,緊貼在最後兩位背夫的頭上,眼見就要撞上他們了。驚嚇之餘,兩位印第安人高舉雙臂,做防衛狀。駱馬的骨骸晃動了一下,翻滾幾圈后掉落地面,第二隻兀鷹隨即出現,準備快速俯衝直下。
「艾南多先生,您真是他媽的差勁!」
他從橋上的繩索間往下瞟了一眼,看見整個隊伍、印加將軍的大轎子,以及艾南多頭盔上那綹羽毛出現在橋邊。眾人虎視眈眈地望著他。他大叫:
他想念她的一切,聲音、嘴巴、脖子以及融合了甘草和辛香的芬芳體味。他真想親吻她的肩膀和縴手,然而一張嘴所吸到的,儘是高山上冰冷的空氣。夜裡,他每每驚醒,仿若企盼能感覺到她那溫柔的撫摸、輕聲細語和藍天般的眼神。他想念她帶點兒野性的溫柔,想念當他在她耳邊輕語「我愛你」時,她低頭、半眯著眼的神情。他笑著憶起當時他教她用西班牙文說這句話時她的嬌羞模樣。
「和解吧,大人們,大家都得了教訓!」希臘人貝多插嘴說,一手按著賈伯曄的手臂,「願上帝替我作證:為了征服大業著想,你們兩https://read.99csw.com位征服者不能不顧尊嚴無故地互毆!艾南多先生,這是您的劍。請上路吧!」
就在說話的同時,賈伯曄將艾南多強逼退到岸邊,逼他拋下那名可憐背夫的地點。
最後一隻兀鷹,姿態優美地來到他們身邊,它飛得極慢,讓人以為它會停頓下來。它張開大如人類指掌的尖爪,一把抓住獵物后,揚長而去,飛向天際。
真的,賈伯曄也注意到了。這座大橋很重,簡直就是一道向下傾斜的斜坡,直衝山腳下那條隆隆作響的大河,甚至還隨著風微弱地左右搖晃。
所有站在岸邊的人全驚嚇地望著他們,這兩名印第安人站在橋上,高高地揮舞著駱馬的骨骸。
不知不覺中,它們加快繞行的速度。將軀體彎成最大的弧度后,俯身沖向河流的上游。之後倏地轉身飛回,低空掠過,儘管水流淙淙,依舊可聽見從空中傳來一種摩擦聲。
在他們背後,夏勒古齊馬將軍坐轎的門帘再度無聲地放下。
劃出一道優雅的弧形身影后,這隻大鳥立刻飛回高空,既傲慢又專橫,準備再次襲擊橋面,看起來好似因為漏接了獵物而氣憤不已。它的同伴們立即加入陣營。一隻接著一隻,展翅向前,脖子縮回潔白無瑕的頸項里,猛烈啄刺那幾位嚇得趴在地上大叫的背夫。
橋頭邊,就在橋的入口處,賈伯曄看見艾南多,身邊圍著他的黨羽,面露微笑。儘管距離很遠,儘管他臉上滿是胡楂,賈伯曄依舊猜得出這樣的微笑里包含的是憎恨和鄙視。
他們重新謹慎地邁開步伐,用系在馬匹上的韁繩扣住馬嘴,免得它們張嘴驚叫。
他們平順地往上走了一會兒,慶幸太陽暖烘烘地照在臉上。之後,倏地一個陰影,將他們全部遮蔽,像道黑線飛快地劃過崖邊。
外拉斯山脈,1533年4月5日
「你還好嗎?」賈伯曄問。
天剛破曉,他們隨性沿著一道峭壁直行而上。晨霧濃密,上不見天,下不見河,只聞從遠處山腳下傳來的滾滾流水聲。但是,突然間,好像有個巨大的嘴巴用力地吸了一口氣,晨霧倏地從陡峭的山腳下升起,朝四方擴散后,愈積愈密,直到撞上山石的尖角才分裂。這樣的晨霧像極一道溫柔甜蜜的呼吸,輕輕地吹過賈伯曄的臉龐。
之後,一切的晃動戛然而止。因為已經夠靠近河的另一端了,所以橋上的繩索整個被拉直。印第安哨兵衝著他們微笑。由於整個腸胃翻滾噁心,心臟也快從嘴邊跳出來了,賈伯曄加快腳步,幾乎是跑著走完橋。他不自覺地大叫一聲,仿若被人捅了一刀。那幾名印第安哨兵收起笑容,一溜煙地躲進一幢有護城牆保護的建築物里。
「繼續往前走!」他對自己吼叫。
五個星期前他們離開卡哈馬爾,與到南方想盡辦法搜括黃金的艾南多會合。現在他們正在回程的路上,不僅順利地完成任務,收穫甚至比預期的好。
印第安人嚇得不敢亂動,甚至不敢看河流一眼。賽巴田忍不住嚇得打嗝,成天掛在臉上的笑容變成了一副小丑臉;這個黑奴面色鐵灰,無助地直九*九*藏*書打哆嗦。賈伯曄怒火中燒,走向艾南多。他直挺挺地站在總督的哥哥面前,近得可以感覺得到他的呼吸噴在自己的臉頰上。
「哼,一個不會飛的人。」他面露陰險笑容說。
於是他們重新沿著峭壁而上,發現路的盡頭有幾根粗大的木樁,上頭系著弔橋的纜繩。纜繩由一綹綹草繩仔細編織而成,約大腿般粗。橋上的圍欄部分也全是用繩索和結飾構成,高度比他們剛剛行經的路面還寬。
「兀鷹!兀鷹!」
希臘人緊跟著踏上那個位於橋尾的寬大平台,他們擁抱,放聲大笑,相互拍打對方的肩頭。
「喂,希臘人,我本以為你很英勇!看清楚那些纜繩和樹榦的粗細程度,很堅固的。」
他眨了眨眼,一手按著馬背,駐足停觀。剎那間,陽光刺眼,天空一片湛藍。
「哦,聖雅各布神!他們怎麼有本事蓋這種東西!」他驚嘆。
賈伯曄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眾人神色驚慌,而那位背夫手掌張開,從空中翻落,張著嘴還來不及叫喊,之後,整個人像個手舞足蹈的布偶,撞上岩石的尖角后,像堆軟麵糰被拋入河裡。他就此消失,彷彿從未存在過。
不過,他發現他們才走到這條深不見底的峭壁中途而已。山路並不通往山谷,而是通往一座高山的石縫,縫口狹隘,仿若被巨斧從中剖開般。在陽光的照射下,爬滿懸崖石壁的翠綠闊葉植物和苔蘚,閃著晶瑩的水珠。距離腳下約兩百公尺的那條河流,因前幾天雨量豐沛,河水暴漲,渦流不斷,此刻正隆隆作響。河中因飽含從岸邊沖刷而下的大量泥沙和石礫,所以呈暗紅色,混濁的程度狀似作為柴泥用的泥巴。河面上隨處可見漂流的樹榦、樹枝、整株野草,或是一堆堆的蘭花和坎吐阿。
「告訴這幾隻猴孫子,不準任何人糟蹋食物!」他命令。
貝多倒向側邊,抓住一條繩索,氣喘吁吁地從地上爬起,雙膝著地。頭盔上的那綹紅色羽毛折斷了,滑落後,慢慢地轉著圓圈,朝橋下飄去。得經過很久才會被兇猛的河水吞沒。
艾南多使用獨特的手段,軟硬兼施,終於說服了被捕的印加國王阿塔瓦爾帕手下的首席將軍跟隨他們回去。因此,夏勒古齊馬——傳說中最驍勇善戰的印加戰士——正高坐在他的轎椅上,隨著他們回卡哈馬爾去晉見主子。隨身的士兵連二十個都不到!儘管賈伯曄日漸不齒艾南多的行為舉止,仍不免讚歎此行的收穫。這種不流血即可逮捕印加將軍的方式,或許可以安撫隊員一路行來忐忑不安的心情。自從那些西班牙人私下稱這場戰爭為十一月大戰以來,沒有一名士兵早上睜開眼時不擔心自己被派往對抗阿塔瓦爾帕的軍隊——據說他們人數之眾、威力之強,難以估計……
賈伯曄在驚嘆之餘,呆立了一會兒。印加工人和建築師在缺乏任何鐵器工具的情況下,不用鋸子、鑿刀和刨子,竟也能做出這種既美觀又實用的弔橋。三條粗大的纜繩吊起用大樹榦仔細排列而成的橋面。為了減少光滑度和危險性,這些樹榦上還鋪了密密麻麻的細樹枝,和橋面一樣平整。
貝多不服氣地九九藏書撇了一下嘴。
他們兩人一組,肩上各擔著一根長竹竿的一端,上頭吊著幾隻西班牙人在歡慶喜宴上少不了的小駱馬骨骸,幾十位印第安人正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順著橋面的波動頻率,他們已經走過橋的大半了,唯有落後的那一組似乎還無法保持平衡。
艾南多沒答腔。他把眼睛眯成一條縫,從中射出怨恨。深深的恨,永無止境的恨。他壓低聲音,終於說:
「去他的這些野蠻人!」艾南多大聲嚷嚷,「喂鳥吃東西,還有呢?我才不管呢!什麼太陽神大發雷霆!我現在在生氣,才是你們該認清的事實……」
靜默中,艾南多轉身面對西班牙人,咧嘴微笑。
「喂!還在做夢啊!」貝多·德·甘地亞突然在他的背後叫嚷,用戴著手套的指尖指著前方說,「你看前面是什麼!」
之後傳來一聲巨響,一聲尖叫。他的紅馬撞上他的肩膀,不安地喘著氣。賈伯曄轉身看了一會兒,聽見貝多又吼又叫:
「啊哈!」
「一群笨蛋!連鳥都怕!誰准你們把那些駱馬扔掉?」
「我已經在你後面了!」貝多以其男高音大吼回應,「別以為我會讓你一個人獨稱英雄!」
賈伯曄半天半天地倒數著日子,感覺時間過得真慢,安娜瑪雅依舊遠在天邊。每爬過一座山頭,他總是仔細觀望,明知不可能,但還是希望這就是最後一座,之後便可下山到卡哈馬爾了。
賈伯曄沒聽見他說什麼,只輕聲地吹著口哨,眼中充滿讚歎。
「動手吧!」艾南多邊怒吼邊扯下頭盔,以便大展身手。「那麼,拿起你的劍,你這個笨豬私生子!」
艾南多大叫一聲,將劍在空中一揮,跪倒在地,然而,賈伯曄再次超前,一個箭步跳開之後,伸長手臂,舞動一番。
儘管艾南多面露冷笑,但是每個人都知道他心裏並不服氣;因為他剛才受到太大的侮辱了。
賈伯曄取下那條和安娜瑪雅的眼珠一樣湛藍,至今從未離開過他脖子的長圍巾,圍住他那匹紅棕色馬的眼睛。
「兀鷹!兀鷹!……」
劍心指著敵方的短上衣,賈伯曄一把將他推開,迫使他往後退。艾南多扭曲著嘴巴,雙眼流露出賈伯曄從未見過的眼神。「他也有害怕的時候。」他得意地想著。
賈伯曄倒吸了一口氣,等那些大鳥飛走後,聽見印第安人嘴裏低聲抱怨說:
丁當一聲,艾南多的長劍飄向貝多的腳邊,他忍不住露出微笑。
「以天父之名!」
賈伯曄幾乎要放聲大笑。希臘人滑了一跤,跌坐在地上,一隻靴子掉進河裡。但是他的手上依舊緊抓著韁繩,而他的坐騎則彎著脖子,上半身往前傾,拉著它的主人。
等整個隊伍重新上路之後,賽巴田抓住賈伯曄的胳臂,和他一起沉默地走了幾步之後,靠在他的耳邊,輕聲地說:「謝謝。」
艾南多和賈伯曄互瞅一眼。賈伯曄垂下手中的長劍,艾南多則垂下眼瞼。
賈伯曄小心翼翼地抓住那匹紅棕色馬的韁繩頂端,對它喃喃了幾句話安撫其情緒后,便朝那些木樁走去。才走了幾步,便已站在橋上了。愈往前走,河流的怒吼聲愈兇猛,簡直像是來自深淵的狗叫聲,無止無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