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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修士走向他,對著他微笑但沒有說話,然後輕輕地撫摸他。之後他走到窗前,看著街上的活動。
「前幾天,有天晚上你跟著他們的一個人到某個神廟裡去。你——請恕我用詞不當——『消失在一道牆裡』,幾個小時后才又重新出現。」
巴托羅繆好奇地打量著他。
「和我一樣:彰顯上帝的榮耀。」
曼科望著安娜瑪雅,她的眼眶裡涌著淚水。她無法不正視自己在萬亞·卡帕克駕崩後於帝國內所扮演的角色,但是,從沒有任何東西比這幅畫更能讓她感覺到此刻自己是如何走進傳說里的。
賈伯曄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彷彿胸中有個大火爐。他挑釁地看著他的主人——總督先生。
安娜瑪雅全身發冷,抬眼望著剛從綠色唇間發出這幾個字的智者。
「明天,」曼科緩慢地說,「將是印加子民的一個大日子……」
「最近很少見到你。」
「看起來太陽之子把自己藏在霧裡。」卡達理說。
「或許我甚至不會怪你拿有關神像的事情來騙我。等我抓到那些竊賊后,我會處罰他們,但是我很清楚,假如我能夠事先排除軍隊里的竊賊和騙子,我自會單獨前往……」
卡達理和維拉·歐馬沉默不語。智者的眼神嚴肅、輕蔑,臉色難看。安娜瑪雅感覺有股怒氣逐漸從心中升起,但是卡達理搶在她之前發言:
「嗯?」希臘人說。
走在通往科爾坎帕塔的路上,總督和賈伯曄完全沒有交談;之後,兩人單獨走進地道里。
「挑好人祭的人選了嗎?」
「他們希望,」他語氣輕鬆地說。
不等話說完,賈伯曄早已撲向鞏薩洛。他飛快地揮出一拳,擊中他的眉梢,隨即流出一道血絲。
「還有這裏!還有那裡!」
「你的語氣里毫無喜悅之情。」
就在維拉·歐馬忙著向廟牆邊唯一入口的警衛自我介紹時,安娜瑪雅轉過身去,讓自己為此處的安詳所感染。雄偉壯觀而且幾近隱遁,屬於這世界的形影、從未與另一個世界如此貼近……
賈伯曄斜眼看了一下法蘭西斯科先生。他對小雜種這個字完全無動於衷,甚至露出等著看好戲的好奇表情。四周的人群停止交談,全都圍攏過來,張著嘴等著看兩人吵架。賈伯曄看見賽巴田的臉上帶著友誼和不安的表情盯著他。
「他們希望什麼?」
「哪一個?」
「但是明天,」他以同樣嚴肅的語氣繼續說,「將會出現重重的危險。守齋戒雖然替我趕走了不少煩惱,可惜依舊無法去除所有的雜念。我需要你們替我明辨是非。」
「您明知道我對金子沒興趣,還有銀子,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
「和一般人一樣。和平、食物、女人的大腿……我們的人則希望得到金子、銀子和所有這一類的東西。」
「那是什麼?」總督驚訝地問,「軍隊?從未見過這種排場的軍隊。」
賈伯曄故作諷刺狀,噘了一下嘴。
「怎麼了?」
賈伯曄轉身看著他,沒有回應。
再過幾天就是聖誕節了,法蘭西斯科·皮薩羅先生終於命令要大家收起廣場上的帳篷,各自歸隊。賈伯曄和他同宿在加薩納的皇宮裡——而不是到廣場的另一邊,和大部分的士兵和在一起。他獨自享有一間中等大小的卧室,擁有一份特別為他準備、絕無僅有的奢華:一扇對外開啟的窗,一扇特經允許、沒有糊上油紙的梯形明亮小窗,足供他隨時欣賞街上的美景,欣賞華塔奈河畔沿途的繽紛人潮。
「雙胞兄弟神像藏在安全的地方了嗎?」
巴托羅繆不說話。
智者沒有回答,但輕輕地點一點頭,自認暫時輸了。
「是不該讓那些外國人瞧見,」他說,「但九*九*藏*書是……」
「是在外國人的協助下驅逐他們吧!你相信他們的偽善笑容和花言巧語嗎?你真的相信他們所說的那些讓你搖搖欲墜的美言,說你可以在他們的國王之下統治?讓你的神祇們在他們的天父之下生存?你可以將他們視為奴隸使喚?」
儘管總督大聲喝止,但是鞏薩洛還是想大力還擊,最後還勞駕了兩三個人和他的弟弟胡安才阻止了他。總督轉身看著賈伯曄,但眼中再也看不見春天的光彩。
「有狗、有駱馬、有女人、有小孩……」
他隨即轉身就走,不管後面的人反對或同意。總督毫無訝異之情。他顧不了兩位弟弟憤怒的抗議,向貝多眨了一下眼后,趕緊追上賈伯曄的腳步。
巴托羅繆的眼裡流露出某種東西,讓兩個男人不覺相視而笑。
「你的麻煩是,總督的兩個弟弟並不這麼想。還有,他們正試圖說服總督相信他們所說都是真的。」
「他們認為你找到了那尊總督托你協尋的有名黃金雕像,並且把它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想佔為己有。」
「我需要你,安娜瑪雅。四方帝國需要你。」
「你變了許多,安娜瑪雅女孩。」
他把他們帶到內院的一間廂房裡。和許多神廟先前所經歷的遭遇不同,這間廂房並沒有掠奪的痕迹,不僅牆頂上支撐依楚茅草屋頂的細小屋樑,其下的黃金滾邊完好如初,就連屋樑上用厚重鍍金以單一線條鑿劃出的動物形象也還保留原貌。神龕里的情形也一樣,所有的雕像都還健在,神像的雙眼依舊鑲著寶石——綠松石和翡翠——從屋內的各個角落瞅著他們。
祭司沒有響應,但是顯然十分不同意。安娜瑪雅發現他從未如此沉默和憂鬱,彷彿心中正燃著一股熊熊的怒氣。
兩個男人再度陷入沉默,最後總督終於打破僵局。
他們走到廣場上,帳篷村不見了之後,此地恢複原貌,巴托羅繆將賈伯曄拖向中央水池。濃密的晨霧散開之後,天空開始放晴,暖烘烘的太陽照著他們。
在勝利的前夕——雖是印加國王的加冕典禮,實則為總督的大勝利——總督似乎總算鬆了一口氣。他不再全副武裝,也沒穿那件鎧甲,而是在他一貫的黑禮服裏面——意想不到的大胆!——加了件緋紅色的背心。連白襯領都帶著春天的氣息,帽子上的翎飾生動活潑,好似真鳥般。
「所以你到這裏來的理由只有一個,嗯?」
當總督和賈伯曄走回地道的出口時,兩個巨人——一黑一白——迎上前去,眼中充滿疑惑。賈伯曄和皮薩羅的表情則讓人猜不透。貝多終於捺不住性子,首先發難:
「那麼,那是什麼?」
安娜瑪雅嚇了一跳,維拉·歐馬則捏了把冷汗。靜止了片刻之後,曼科放聲大笑,笑得前仰後合,甚至咳嗽連連。卡達理面露輕鬆喜色,安娜瑪雅這才跟著放鬆心情,但是智者那染著綠色汁液的雙唇依舊緊閉,神情嚴肅,毫不茍同。
貝多和賽巴田走遠后,總督和他的這名護衛還是沒有打破沉默。賈伯曄失神地望著遠方被夕陽染紅的山巒。
安娜瑪雅沒答腔。她試著和他對峙,但他堅持把眼光移開,於是她只好硬生生將已到嘴邊的埋怨和狠話忍了下來。
「而你對我撒謊,你對我隱瞞了一些事情,這讓我……這讓我……」
曼科獨自坐在卧室的門邊。
他才跨出一步,眾人便全都轉頭觀望。之後,他停下腳步,用指尖指著總督的兩個弟弟:
「那些外國人是誰?」維拉·歐馬咆哮,「竟想改變自帝國建國以來,盛行在印加人之間的傳統禮俗?他們是誰,竟想將他們的法律和上帝強加在我們身read•99csw•com上?」
彼此一語不發。
「您不相信我有辦法創造奇迹,不是嗎?」
他鄙視地從唇間嘆了口氣。
這個字幾乎把賈伯曄嚇了一大跳,他自始至終未開口,但是在他的心底深處,糾結成團的敵意早已開始融化。
「那你呢,維拉·歐馬?」
似乎連維拉·歐馬都被此地的莊嚴氣氛感動了。所有印加世界里的傳奇故事全化為簡潔有力的圖像,其效力比語言還強,比狂風和武器的攻擊更兇猛。突然間,她的胸腔好似挨了一拳。
賈伯曄的手臂如羅盤的指針般瘋狂地東指西指。這兩個男人在黃昏里看見了幾支完整的軍隊,同時從四面八方湧入,一起緩慢地朝庫斯科前進,在廣袤的群山壑嶺間形成一陣陣由人組成的粉紅色強風。
賈伯曄並沒有搞錯;此番話,在玩笑語氣的掩飾下,暗藏著沉重的教訓意味。蘇拓平靜地舉起一隻手,再鞠了個躬后,一語不發地退出,轉身就離開。貝多原也想這樣做,但是賈伯曄向他使了個眼色,懇求這位希臘巨人留在他身邊。
賈伯曄搖一搖頭。
「閉嘴,鞏薩洛。要不是因為你是總督的弟弟,我早教你吃不了兜著走。」
加薩納的皇宮大廳里擠滿了人,包括全國的地方酋長,他們身穿五彩長袍,耳戴黃金耳環,幾名士兵隨侍在側——其中某些人妄想從中獲利或策劃兵變,另一些人則試著詢問有關智者和曼科的消息,更有些人兩者皆想。賈伯曄從這些人的身上,剎那間彷彿重新看見了托雷多宮廷,那個野心與平凡的交點。人類啊!
儘管安娜瑪雅盡全力地將語氣軟化,但仍忍不住全身發抖。許久以前,在神秘之城的高山上,被兀鷹拯救的那名小小女孩,她的模樣突然浮現在眼前。
於是兩人穿過寬敞的內院,裏面有武裝士兵日夜來回巡視。就是這裏,就在總督住的皇宮裡,堆積著所有從其他皇宮和神廟掠奪而來的寶物,由一位財政官把守,等待將這些寶物熔化后,保留五分之一給陛下,其餘的按比例分配給大家。
「不是,朋友。關於這一點,你知道魏勝德修士絕不會讓旁人代勞的。他已經決定在那座他曾經趕走一些一見到他便哀號地逃之夭夭、不知叫何大名的魔鬼之後,總督便將皇宮分配給他,供他為聖母舉行彌撒。」
他的聲音十分靦腆,安娜瑪雅倏地感動不已。她再度看見那名在毒蛇前驚慌失措,非由她替他開道不可的少年。
「太陽之子把自己藏在霧裡……除了你,卡達理,我才可能饒了你所犯下的瀆君之罪。不是嗎,維拉·歐馬智者?」
「不可能?」智者冷笑。已經有許多來自帝國各地貴族家庭的小孩準備接受這項殊榮,為彰顯太陽之子的榮耀而犧牲。
當年輕的女孩和祭司爭吵時,卡達理和曼科一樣,不插嘴也不為所動。但就在她說出最後這幾個字的同時,卡達理悄悄地走到安娜瑪雅身邊,他的長發掃過卡瑪肯柯雅的肩膀。
幽光下,他猜想應是巴托羅繆的背影,於是強忍下心中無由的擔憂。
安娜瑪雅的視線離開那幅畫,停在這位朋友尊貴的臉上,看著他那鷹勾鼻的側臉和那雙閃著無限活力的深沉雙眼。
安娜瑪雅簡直快窒息了。所有的畫作全裱上木框,掛在室內的各面牆上。雖然從未見過這些圖畫,但她一眼便看出都和印加國王的傳奇故事有關:曼科·卡帕克在庫斯科開疆闢土、巴夏居德克建造科里坎查神廟、尚卡斯戰役……她為之著迷,根本無法單純地將眼光停駐在某一幅圖畫上。一切皆栩栩如生,如此震撼人心,色彩如此鮮艷,裏面的人物如此貼近現實read.99csw.com,不禁讓人想問,這些影像是否存在世上某處或者就隱藏在他們之間?
「說真的,小老弟,打從我們碰面開始,我就覺得您心地善良,一定會相信我的宗教熱忱。」
賈伯曄感覺腳下的地面正往下陷。巴托羅繆張著一雙灰眼看著他。
「可能不會。但唯一的理由是因為我們不再那麼相信奇迹了。」
賽巴田先是沒有響應,之後,說:
他的眼光先落在維拉·歐馬的身上,後者眼都沒眨一下;之後又看看卡達理,他露出一個閃電般的詭譎笑容。
「您說得對,大人,沒必要廢話連篇!跟我來,既然您堅持想知道我把寶藏藏到哪裡去了。」
「維拉·歐馬!」
安娜瑪雅、卡達理和維拉·歐馬悄悄地來到他跟前。他稍微低下頭,雙眼離開天空看著他們,儘管面露微笑,卻終究無法擺脫臉上緊繃的線條。
法蘭西斯科先生推開圍繞在他身邊的一小堆人群后,賈伯曄隨即發現迎面而來的是皮薩羅兩兄弟的敵意眼光,以及蘇拓和貝多·德·甘地亞的笑容。
賈伯曄用肩膀碰了一下總督的肩膀。
「住手!」
「那名外國人也知道那個地方嗎?」
出手利落的賈伯曄推開人群,打量著鞏薩洛,後者拚命地擦著眉毛上的血漬。
「怎麼樣,曼科?」
「但是你,」皮薩羅有點兒激動地說,但沒有對著他,「我了解你,所以我選擇了你,所以我……收留你!」
「你有幾兩重我很清楚,笨蛋。我會奪下你的劍和陰囊,再找出那尊被你佔為己有的黃金神像。之後,我還要強佔你的那位藍眼睛情婦,叉開她的大腿,讓她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西班牙大爺。」
「以天父之名,對你而言,現在,我的卡斯提爾語說得夠不夠好?」
「那些外國人永遠無法接受這種儀式!」
最後他的眼神一動也不動地望著安娜瑪雅。
賽巴田和貝多·德·甘地亞在廣場上等待,他們也是幾乎沉默不語。
「我們還沒準備好,維拉·歐馬智者,」安娜瑪雅簡單地說,同時對曼科做了個手勢要他保持緘默,「就這麼簡單。」
「說得沒錯。總督承諾在加冕典禮之後立刻展開分贓的工作。」
「賈伯曄,可否請你不要再耍孩子氣了?你擁有所有的幸福:我的友誼、我的信任和所有見識過你戰鬥之人的尊敬,為何你非得毀掉這一切不可呢?」總督嘟噥,「幹嗎和一個我不屑一顧的人爭吵呢?即使這個人是我的弟弟也一樣。你是故意給我沒事找碴嗎?」
「你錯了,曼科。」
這次輪到維拉·歐馬要求曼科作證。可惜年輕的印加王依舊不表示意見。
「安娜瑪雅說得對。」
「我一點兒也不會怪你。只是,我有點兒難過。這軍隊里的人,沒有一個我喜歡,你很清楚。換句話說,我喜歡他們,但僅止於當我看見他們在一起時;當我向他們訓話時;當他們上戰場時;當我聽見他們整齊的祈禱聲時。但是,就士兵個別而言……」
「那幾個人,必要的話,就算到了另一個世界,我也一定會對他們窮追猛打……我早就打敗他們了,並且將他們驅逐出境。」
雖然他那親切如父親般的表情沒有改變,但賈伯曄聽得出語氣中的些微憤怒。他在心中默默地感謝巴托羅繆的事先警告。總督拉起賈伯曄的胳臂,儘管有所遲疑,還是將他帶往人群里。
「神像呢?」
維拉·歐馬不屑地吐了口痰。
討論冗長、激烈又棘手。通常,總是曼科和維拉·歐馬的意見相左,卡達理則在一旁觀望。安娜瑪雅盯著那塊象徵萬亞·卡帕克亡靈的牌位,奇怪地陷入自我的回憶里。
「那又怎樣?」賈伯曄挑釁地九*九*藏*書說。
「你錯了,智者。」
「我不會怪你明明見到神像還瞞著我。」總督平靜地說。
這兩個朋友從胸中發出如釋重負的嘆息。
「沒有神像。」
「偷竊、撒謊、虛偽、酗酒、無惡不作,全是或差不多全是,其中就屬我的兩個弟弟最囂張。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卡瑪肯柯雅一直替帝國費心儘力。」維拉·歐馬說。智者以一貫生硬的語調說出這幾個字,但安娜瑪雅感覺得出他的好意。曼科悄悄地用手摸了一下她的肩膀。
「我想也是。」
「隨便你愛答不答,但是我想你該不會想用同樣的語氣回答總督吧。」
年輕人晃動他的長發。
「我終有一天會好好教訓你,臭小子。對你,我絕不會像對胡安一樣手下留情。」
賈伯曄盯著修士光禿的前額和他那雙灰色眼珠,想從中看出玄機。但是他只看到一些充滿憂慮的真實皺紋。
「我早看穿你了,小雜種!當時我哥哥艾南多向我提起你時,我就曾當著你的面說過要你小心點兒……」
「您是否可以用卡斯提爾的方言說?我可以聽得懂。」
「不,不是你們!是法蘭西斯科先生、貝多和賽巴田。其餘一個都不準。」
「但願。」
安娜瑪雅心想他怎麼知道?因感羞愧,不禁臉色發白。
「人祭」這兩個字像回蕩在山谷中的恐怖迴音,縈繞在她的腦海里。
明天,他將穿上印加王的王袍,一件由上百位聖女殿聖女所編織的長衫禮服,上面的每一條纖維皆閃著五彩金光;他還將戴上一條用幾千顆霞琪哈斯所串成的項鏈,配上羅度和谷瑞金克鳥,以及沉甸的金耳環和金鎖鏈……但是,目前他只穿了件簡樸的白長衫和一雙草鞋,坐在他的帝安納小板凳上,雙眼望著乳白色的天空。
曼科轉動眼珠子。
等他們離開神廟時,天空早已一片澄藍,但這個迴音依舊揮之不去。
「不可能!」她大叫,轉身看著曼科,後者靜止不動。
賈伯曄的臉色發白。
「外國人?」
「你們先走吧。」皮薩羅說。
在他的辱罵聲中,賈伯曄氣得面紅耳赤,一隻手按著長劍的劍柄。
他舉起纖細白|嫩的手,彷彿想在空中寫下那個他遍尋不著的字。
「賈伯曄?」
賈伯曄對他指一指總督。
年輕的印加王猶豫了一會兒。他絕對信任卡達理,但心中仍不免感到紛擾。
曼科轉身問卡達理:「你覺得呢?」
「那麼會再為聖誕節蓋一間教堂嗎?」
巴托羅繆伸出相連的那兩根指頭,做了手勢要賈伯曄別急。
「你想得太多了,智者。」安娜瑪雅插嘴。
「他們看見你了。」巴托羅繆說。
「一定要開戰,」維拉·歐馬斬釘截鐵地說,「不要重蹈你哥哥阿塔瓦爾帕的覆轍了。趁我們還有能力的時候,趕緊消滅他們吧!把各村莊的軍隊集合起來,然後召回你的弟弟保祿,或許他早已和季之濟子以及古亞帕重修舊好了……」
他們距離庫斯科只有一小段路程,但是因為氣候惡劣,所以他們很可能就此迷失在群山裡,迷失在這座最原始的山脈里。智者帶頭,領著他們穿過一條兩旁時而出現矮牆的小路,前往那間曼科僻靜的神廟。三天前他開始守禮齋,準備接受瑪斯卡卑恰的加冕儀式。
「真不可思議,法蘭西斯科先生。」
維拉科查到底想幹什麼?
天亮了。
「……但是我的登基典禮不能缺少人祭儀式。」
「不知道。」
「我不是責備曼科懦弱,」維拉·歐馬叫嚷,「我只是說我們了解這些外國人。我們知道他們只想掠奪我們的財產,剝奪完了金子換銀子,拿完了綠松石換翡翠,然後再摧毀所有的宗祠神廟……我們到底還在等什九_九_藏_書麼?我們到底還要等多久才敢反抗呢?」
「我是說我有話要告訴您。」
「但是?」
「跟我來。」曼科說。
庫斯科神廟,1533年12月20日
「只有叛徒和竊賊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鞏薩洛喝倒彩。
濕氣凝重的薄霧和他們的背影玩起遊戲,讓安娜瑪雅有時也難以分辨眼前這兩個黑影子分屬於誰。維拉·歐馬和卡達理的影子,與本人相差十萬八千里。霧氣誇張地加高了智者瘦骨嶙峋的身材,但似乎反而壓扁了這位科拉少年原就結實的大塊頭。
「我要你停止懷疑我,賈伯曄,我要你相信我。你身陷煩惱,而我正好可以幫助你。來吧!」
「他們想怎樣?那兩條狗!」
在一幅畫像上有張無法辨識的臉孔,龜裂得像塊老樹根,她一眼便看出就是偉大的萬亞·卡帕克君王。他躺在一張草席上,身上蓋著幾條羊毛和羽毛毯子,以免受風寒。在他的身邊,有張半明半暗的臉孔,是個瞧著前方的小女孩,藍色的眼珠既靦腆又驚慌,老國王的一隻手搭在她肩上。
「要告訴我什麼?莫非我弟弟們的耳朵真的太敏感了?而蘇拓的則太大了嗎?」
「你找到我要的那個字了,孩子,」他以低沉的嗓音說,「你有事瞞我,現在又添了一樁,而這一樁真是教人吃驚。」
「怎麼樣,孩子?」
「法蘭西斯科先生,我有話要告訴您。」
回頭一看,他們發覺所有的房子、整個城鎮和整座河谷彷彿被薄霧吞噬了。然而,從上而下照出的光影,在他們眼前映出一些岩石、動物和戰士的影子,偶爾吹過的陣陣狂亂山風,發出各種不同的呼號。
「您看,法蘭西斯科先生!」
安娜瑪雅望著智者,原本怒氣沖沖卻不知為何突然恢復冷靜。
安娜瑪雅直截了當地說:
「您說呢?您來的目的是否要請我幫您準備彌撒聖事?」
神廟內院也是霧氣重重。薄霧彷彿來自地面,流竄在輕如蜂鳥羽毛的銀片間,堵住水池規律的汩流聲,池裡從溝渠下噴出一道水柱。
他乾笑一聲,中斷談話。
「什麼也沒有,」總督說,「除了一些不可思議的階梯,往下通到一條四面都是圍牆的走廊外,只見幾隻老鼠和幾條蛇。」
曼科突然提出這個問題,狀似譴責。
「難道我錯了嗎?」
過了一會兒,總督才朝著賈伯曄手臂指的方向看過去。
最後,整片柏克坎夏神廟總算出現在他們眼前了,偌大的廣場和整齊的建築物,其完美的程度近似科里坎查神廟。四周玉米梯田環繞,條形耕地的寬度恰巧和牆面的高度等同。
「我想我確定那一晚你去看誰了,但是請相信我,我不是要責備你,不管你心裏怎麼想。」
智者端詳著這位年輕的姑娘。很久以前,他曾教導過她有關印加世界里的宗教禮節。他那滿布皺紋的灰色臉龐上出現一抹哀傷的笑容。
「它已經離開科爾坎帕塔和庫斯科,轉往一處新的秘密基地。」安娜瑪雅簡單地說。
賈伯曄的臉上露出微笑。
「怎麼樣,賈伯曄?」
曼科氣得臉紅。
希臘人的齒間原本咬著一條燈心草的尾端,最後終於把它吐掉了。
「或許我不會親自去。」
特別是,裏面還有幾幅畫作。
「賈伯曄有話要說。」他以滿足的語氣說。
「我細心聆聽,我專心學習。我認識那些外國人——」說時,她刻意避開曼科的眼光,「而且我知道他們的企圖。但是依據我們的父親萬亞·卡帕克的訊息,曼科應會執政。他的執政期開始時將有如毒蛇統治萬物般,潛藏在石堆里,消失在落葉里,而不像兀鷹立刻駕馭萬物,因為它是天空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