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行過一些祭供儀式，沒錯。」

他不再多言。

賈伯曄不再疼痛了。

「才不是呢。是因為你必須活著，活著最重要！」

山丘上，從石縫間冒出一條小溪流，蜿蜒如之字狀。山壁間刻著幾尊雕像，而且在某個不起眼的地方有兩顆隆起直豎的石頭，圓潤如捆綁纜繩的纜樁。

「安娜瑪雅！」

「那個灰眼珠的男人去找卡達理，告訴他說你需要我。」

他的傷口不再疼痛，悲傷已然麻痹。他一跛一行，心中仔細思考，人類真是奇怪，上午時百般絕望，但是黑夜一到，卻又讓人感覺希望無窮，內心自由奔放，無憂無慮。

「告訴我，」他先說，「告訴我為什麼。」

她拉他起來，蜷縮在他懷裡。

他閉上雙眼，任憑她如微風和溪流般，在他的身上游移，去除他的緊張壓力。他再度感覺到濃稠的甜美，一種唯有屈服別無他法的熱情。他的呼吸漸慢，軀體逐步瓦解。

安娜瑪雅將手放在他的手上，然後慢慢地滑過他的手臂、肩膀和脖子——摸遍他的傷口，卻沒有弄痛他。但是，他竟然全身僵直。

「隨時都有危險，」安娜瑪雅笑著說，「只有無知的人才不信。」

小矮人始終閉著嘴，不理睬他的提問。或許https://read.99csw.com，小矮人就是他即將前往的奇異世界的首位居民。

「留在這裏對你很不利，你得儘速離開。」

「時局轉壞了。」她說。

他在洞口遲疑了一會兒，洞前有幾級大石階。

對方以笑聲響應。

他感動不已，因為她讓他了解她也有弱點，而且，默默無語地表達了對他離去的不舍，或許還有心中的不安。他是如此仁慈、如此單純。

他步上通往庫斯科的道路，心裏十分清楚，從每一滴血液到每一次的呼吸，他知道這條道路將比想象中還長。

「巴托羅繆？」

「這是哪裡？」

他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但是走到庫斯科的上方之後，他感覺換了個地方。空氣較稀薄，樹木也不見了，山丘上的石塊渾圓，是個沁在水中的夜晚。他是個空間和時間的旅人，他發覺自己能夠感受到諸神與他同在。

他回頭看，事實上，賈伯曄只看見一個舞動的影子，將他帶往一條微傾的坡道，走向丘陵里的一個洞穴。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賈伯曄單純地說。

「一座內院，一個祭祀的地方。在庫斯科近郊有好幾百個，https://read.99csw.com依環狀線條排列，中心點便是我們的首都。有些儲藏了一些金銀財寶，你們的人很快便會搜刮到它們；但是另一些非常隱秘，你們永遠也找不到。」

安娜瑪雅伸出纖纖細指堵住他的嘴巴。

發現他惴惴不安之後，安娜瑪雅拉著他。

「因為這樣，所以我應該離開嗎？回答我。」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卡達理和他經常碰面，互相學習對方的知識。」

當第一道曙光升起時，她早已不知去向。

突然間，彷彿找到了證據，賈伯曄恍然大悟這種他喉嚨間所吸進的香味來源。是烤肉的味道，是鮮血的味道……一陣冰涼穿透他的脊樑。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說的是曼科？還是你的族人？」

他那混濁的嗓音又響又亮。除了這聲呼喊的迴音在牆面間來回撞擊之外，根本聽不到任何其他的聲音。

他望著她的笑容。

「我指的是所有的人，賈伯曄。」

他跟著她一起神遊。

三言兩語之後，賈伯曄逐漸恢復了平靜。然而，感性的溫柔，依舊無法撫平從他內心深處如黑潮般湧出的不安情緒。

安娜瑪雅的語氣平靜，令賈伯曄深思不解，他試著從她的眼眸中找出答案。

「走，我ｈｔtps://ｒeａd•9９ｃsw•cｏｍ們出去吧！」

「還是有和平，但，是充滿謊言和欺騙的和平。」

「還有其他我不知道的危險嗎？」

「別怕……」

「這石塊是由某人的巧手雕刻出來的。但它天生便含有靈性。」

「或是頂尖聰明的，沒錯。可惜，你還是得離開。」

「是舉行祭供的地方嗎？」

「我知道。」

往前跨出幾步的同時，他踉蹌一下，重跌在地，痛苦的尖叫聲震響整個洞穴。

賈伯曄不知道跟在小矮人後面走了多久。

「是曼科的關係嗎？」

起初，他在心裏不斷地提出假設。是科爾坎帕塔那座碉堡嗎？之後，民房不見了，牆垣少了，連薩克賽華曼神廟的高塔也被丟到腦後。從出發時即被他當做指標的東北方位已經不重要了。他將手臂往前伸，感覺很特殊，好似浮在星海里。黑夜廣袤，浩瀚無垠——吞噬著大地。

「你看！」最後她說。

「我說過你一定要相信我……」

「安娜瑪雅……」

他走下幾步石階之後，停在比夜還深的昏暗裡。他伸出手四處摸索，只抓到來自地心的濕冷空氣。他嗅到一股燃燒的青草香味，一種似甜非甜的味道，和他相吸相斥。

「安娜瑪雅，我收到離開的命令。」

「你還沒見到我呢。九九藏書跟我來……」

他的聲音里夾雜著一股不得已的苛責。安娜瑪雅帶點兒不安地回答說：

連非離開不可都不再顯得那麼殘忍：明天，晚一點兒……事實就藏在今夜的某個角落，而不是在總督的暴力威脅里。

賈伯曄並沒有走回山腳下的那個洞穴里。

美洲獅的雙眼再度變回懸崖頂端的兩顆渾圓石子。

當她掙脫了他的懷抱之後，定眼望了他許久，他可以從她的瞳孔中看見自己的渴望——看見自己一生的輪轉，看見已知和猜測的事情，看見長久以來，她潛藏在心底深處，不曾說出的秘密。

他看得出她有所遲疑，看得出她有所保留。

戶外的空氣讓他舒服多了。走出漆黑的洞穴，滿天的星光讓他感覺仿若置身白日之下。他們從一座石階爬上華卡的廟頂。

賈伯曄突然顯得不耐煩。

劇場中央有塊岩石，他走上前去，就在抵達前，摔了一跤才將腳步停下。他不知道這個石塊代表什麼意思，但是他可以感受到一股全能的力量。

明月當空，月光在那兩顆圓形的石塊上印下一個圖案，狀似一雙在黑夜裡閃閃發光的淡色眼珠。整個陰影勾勒出的是只貓的外形，既安詳又可怕。

他突然離開大馬路，賈伯曄也毫不猶豫地緊隨其後，朝一處遍布岩九*九*藏*書石的地方走去，直到最後一刻他才看見一座平台：一座天然的圓形劇場，四周鑿滿神龕，讓他想起神廟和宮廷里的神龕。等他回過身去，小矮人已不知去向。

偶爾，他感覺昏昏欲睡，不知是自己在走路，還是腳底下的路在走，他好似滑行在一條帶狀物上，有隻無形的手在前面拉著。

「你看天空，」她說，「看那些星星，別再問為什麼了。」

「來……」

「或是頂尖聰明的。」

他忘了尚未知道的一切，忘了所有的問題和疑慮，像頭美洲獅般跳躍，像兀鷹般飛翔，像閃電般穿越蒼穹。此時，她牽著他的手，一句話也沒說。

他們躺在同一塊岩石上。

「我說過曼科不會傷害你。你很清楚，我指的是你的同胞。」

賈伯曄傾聽寂靜的聲音，大口吸著充斥在空氣中的特殊香味。

「因為時局轉壞，所以我應該離開？」

美洲獅。

「我告訴過你我會出現……」

這一聲耳語近在耳畔，於是他任她指引，心中的恐懼早已拋到九霄雲外。他一步步地走到她的面前，猜想黑夜裡閃閃發亮的東西就是她的微笑和雙眼。她握著他的手腕，將他的雙手放在一張祭台上——是張石桌。

「安娜瑪雅！」

賈伯曄不解地看著安娜瑪雅。她微笑以對，然後緊摟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