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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他顫慄地,不住地抖,牙齒打得喀喀作響。有人替他擦拭身軀,幫他按摩,溫熱他的身體。當他張開眼,心裏的紛亂讓他視線模糊,他恍惚中看到眼前微笑的臉孔。
他使出最後的力氣,試著去集中所有的意識,描繪安娜瑪雅的樣子,並想象成能夠用指尖撫觸的影像。
「我不是說琪拉嬤嬤的臉,我是說安娜瑪雅。」賈伯曄反駁說。
這時,月亮漸漸隱去。
賈伯曄發現水面有一個張開口的洞穴,有如一道細縫,頂端的地方就是通往島嶼內部的入口。
請你穿越夜的陰暗,
二十來名的婦女在船上,齊聲同唱,共同遙指坡勢緩和、剛浮出湖面的一座小島。
這時,某種東西消退了。
賈伯曄背對著琪拉神廟,坐在最高梯田處的矮牆上。身上雖然裹了藍色羊毛的大衣,晨曦的沁涼仍然讓他冷得起雞皮疙瘩。他每次來到這裏,都被此處神聖的靜謐力量所深深吸引,現在他已經很熟悉這裏了。
正當煙霧有一會兒變得隱隱約約,又轉瞬化為漩渦狀的濃厚黑煙時,老婦人更激烈而隨意地擺動身體。
轉瞬間,最年輕的那名月亮之女脫掉衣服,一溜煙地跳到水裡。接著其他人也跟著褪去衣裳。賈伯曄羞赧地起身趴在牆壁上。他想別過頭去,可是少女們已經褪去了他的長衫,絲毫沒有猶豫地扯掉他的襯衣以及鞋子。
「媽的,你們瘋了不成!」賈伯曄大叫,聲音在洞穴中振動。
在地獄,
賈伯曄沒多說一句話,脫掉身上的長袍,露出綠色的襯衣和里褲。那位年輕的少女幫他穿過開口狹小的領口。這件長袍幾乎裹住了賈伯曄全身,只有靴尖露在外面。
已經在返鄉的路上。
早晨的微風吹得更強烈了,吹起他的金黃色頭髮,晃漾他蓄長的鬍鬚。風從南方吹來,驅走雲霧,霧擠成了塊狀或片狀,吹得一團團越往北邊飄去,猶如被策馬追趕那般地倉皇遁逃,這會兒才看得到淺草的斜坡與小島上的灌木叢。島上有以紅赭色岩石精心堆砌的城垣,以及如畫般的梯田,一直沿伸到湖邊,專供栽種祭祀作物,直到沒入深藍色的湖水裡,湖邊湧上一道道拍打岸邊的浪花。
那女孩的叫聲回蕩在船頭。
太陽把生命之源投進我們的五臟六腑,
請你緊緊擁著我們……
噢,我們的琪拉嬤嬤,夜晚是多麼寒冷!
賈伯曄一聲尖叫,被石瓮拖著。他用盡九牛二虎之力,想去拉住石瓮,但是繩索扯著他的手腕。他終於放棄掙扎,隨著最後的一聲呻|吟,當臉快碰到水面的時候,他奮力做了最後一次的呼吸,於是整個人就陷入水中了。
因為我們都是你的女兒,
「金毛的外國人,我提醒過你!我早就說過,你忍受不了與神相見的煙霧!只有年紀大的女人或男人才經得起考驗,才有辦法進入銀色的圓盤!」
「也許卡瑪肯柯雅再也聽不到我了?也許她已經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給黑夜溫暖,
那些少女不停地游在他的身邊,時而與他擦身而過,時而撫摸他,時而探觸他。他好想大叫,讓她們放過他,以減輕他胸中的熾熱感。可是少女們的水中芭蕾似乎越跳越慢,越跳越緩和。他幾乎沒注意到她們打開石瓮的蓋子,放進金身塑像。
這艘大船以竹篙撐著,往黑暗的洞里滑進。這時前方出現兩條陰森森的岔路。月亮之女毫不考慮地往左邊比較寬的狹道滑去,狹道內的水底驟然變深,水呈翡翠綠的顏色,火把的光照不到水底。
他跑到神廟前綠草如茵的廣場,躺了好久,閉上眼試圖恢復意識。
噢,親愛的月亮嬤嬤!
https://read.99csw.com這時,突然間在他正前方的最南邊,當最後幾道雲霧散盡,賈伯曄乍見月亮女神出現!月亮是那麼地圓,那麼地大,高高地掛在湖中群山的倒影之上。好久好久她一直停佇在那兒。真是好久,賈伯曄甚至來得及一一細數表面明暗起伏的褶皺,月亮隱隱約約的亮光一點一點地暈散了日光。
還沒進到洞穴里,所有的少女就已經開始忙碌。有的收帆,有的撐著長長的篙引導方向。還有的從皮製的包包里拿出火炭,小心翼翼地點燃十來支火把。另外有四名少女在船中央,拿出高級小羊駝毛織品裹住的石瓮及十五個金身的塑像,其中不乏羊駝以及雙手遮住胸前的女性人像。
「不,」賈伯曄反對地說:「已經結束了,今天這一切我受夠了!」
在天堂,
「我沒見到她的臉。」他嘴裏仍然嘟噥著。
最年長的婦人激動地晃動著火盆里的炭。這時,賈伯曄特別注意到火盆開口的邊緣飾有一條開口吼叫的美洲獅。這位女祭司接著往火盆里丟了一把古柯葉,以及根莖類的植物,接著傳來一陣有如燒香般的味道,不一會兒蓋過了所有其他的氣味。但幾乎同時,賈伯曄感到眼睛被刺|激得難以忍受,眼淚撲簌簌地奪眶而出。婦人緊緊地抓住他,圍在他身邊的這些女人開始一左一右地擺動身體。她們如此強而有力地把賈伯曄拉進頓足的舞蹈中,簡直讓賈伯曄感覺自己是個無足輕重的布娃娃,任由她們擺弄,嘴裏同時吟唱著:
在地獄,
一轉眼,陽光射穿了偉大的阿普山,令人眩目的日光霎時照射到每一個角落。湖面前一秒仍如此深藍,一會兒工夫竟變成讓人無法逼視的金光耀眼。
你是生命的泉源與萬物的根源,
「或許我是經不起考驗,但也可能根本是你無法營造出與神相見的煙霧吧!」
他的聲音在洞穴里回蕩得宛如吼叫那般大聲。銀色圓盤不停地振動。可是只有笑聲響應他。那群少女更是用力扯下他僅有的衣服。而因為他仍極力抗拒,她們於是用細繩子把他的雙手捆起來。
「我沒找到她的臉。」他心裏很憂傷地想。
他甚至沒力氣發出一絲喊叫,他死命掙脫那些緊抓住他的手。接著,他把那些婦人全部推倒在地,然後沖向牆壁的狹小出口。狹窄的通道磨擦著他的手掌和額頭,而後,他終於逃出這個有如地獄般的屋子,衝出神廟之外,他張開嘴,用力呼吸清晨的新鮮空氣。
「你的話只不過是湖上的漣漪一朵!」她重重地抨擊賈伯曄所說的,「是你要求我藉由煙霧幫助你接近卡瑪肯柯雅,而我早就跟你說過你做不到的。這已經是你第三次嘗試了,也是你第三次失敗了。」
船又往前滑行了十來尺,然後就靜止不動了。賈伯曄驚訝不已地發現有個銀色圓盤,和神廟聖室里的一模一樣,堵在前方的水道中間。
噢,月亮嬤嬤,緊緊地摟住我們吧!
噢,月亮嬤嬤,
春天與冬天,
在明天尚未誕生之際,回來與我們同在,
的的喀喀湖,1539年3月
突然間,屋子裡一片沉寂,所有的動作霎時停止。
噢,親愛的嬤嬤,為了他,請你喝吧!
這時他隱約瞥見琪拉的銀色圓盤裡怪異地升起裊裊起舞的煙。那煙五彩繽紛,一會兒這邊是白的純凈的顏色,那會兒另一邊又變成黃色的薄霧,然後又棕色,又紅色。好像彼此間極不協調,十分反常。螺旋形的濃煙碰到往上揚的滑順帶子,倏地化為透明的煙霧中染有些許色彩,一團突然生起的蒸汽將之吹散於無形。另一邊,呈螺九-九-藏-書旋狀的濃煙扶搖直上,沖往銀色圓盤,宛如硬是要在鏡面鑽出一個深洞似的。
這裏越來越熱。賈伯曄滿頭大汗,汗流浹背。洞穴的內壁越來越狹窄,托托拉蘆葦船的圓形船緣輕輕地擠過壁面上的青苔。
然後一切都發生得太迅速了,賈伯曄根本來不及反對,也來不及了解發生了什麼事。
賈伯曄不禁打起哆嗦。由於身上的肌肉都已經僵便,他於是起了身,等著祈禱結束。
太陽從你那裡吸收了日光的泉源,
他又試著掙脫手上的繩索。可是這時他感到身邊圍繞著月亮之女,她們自在地游在他的四周。有些人把金身塑像抱在胸前,反射出來的光影,像是畫出一尾尾在水中悠遊的魚。
一通過帷幔,他什麼都看不見。他摸黑以手撫摸涼涼的壁面,探索前面的路。牆壁的表面竟出人意外地平順,滑溜的觸感好似皮革一般,不知曾有幾千幾萬隻的指頭在上面如此撫觸過。
他喜歡這個時刻,當天空與湖水蒙蒙地連成一片,水中央的光點越加擴大。他心中的孤寂感如此強烈,他相信生命中全能的神、那位創造每一天的神。
「跟著這些少女去吧!做她們要你做的事。」
「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這些女孩格格笑著,打趣地說,「琪拉嬤嬤只會為了你的幸福著想。」
而賈伯曄身邊的那名少女把手臂伸向島嶼東邊。
南風鼓起托托拉蘆葦船帆,那是以一種極細緻而柔軟的蘆葦緊密編織而成,而且其功效與一般普通的船帆相去不遠。船身也是以相同的植物質材捆成大束做成的,極為舒服,少女都躺在上面。但是,這艘船沒有骨架、沒有槳、也沒有舵板,走走停停地前進,只藉助船帆及船篙在湖心的神祇允准下往前移近。因此他們往往必須航行一整天才能夠接近所有月亮之女稱之為阿潘戈拉的那座島嶼。而,一整天,賈伯曄身邊的女人都不停地唱著、笑著。
火盆里,高級小羊駝毛織品燒得扭曲成一團,細緻的羊毛束變成了青藍的小火舌,吞噬了織物上的美麗圖案與舉世無雙的美麗顏色,劈劈啪啪燃燒殆盡。織物的布褶一個接著一個塌陷在火盆里。賈伯曄感到濃煙猶如一團粉狀物潛入他的嘴巴,燃燒著他的喉嚨和肺部。每一次呼吸都是垂死的掙扎。他的手指緊緊掐住老婦人肩膀,但她們垂垂老矣的身體竟有著令人驚愕的力量,能夠毫無難色地忍受他的抓扯,而且嘴裏仍不停地吟唱著禱詞。
「那裡,」她輕聲地說,那裡有許多岩石深入湖水中,她指著其中有塊較大陰影的地方,「阿潘戈拉!月亮母親的肚子已經打開了!」
「不!」她以命令的語氣對賈伯曄說,「你不能這樣走了,你必須服侍琪拉直到她原諒你的狂妄自大。」
約有十來名老婦人正齊聲禱告。
「你想要說什麼?」
你跨開腿,
請你緊緊擁著我們,
他感到自己浮起來,被推送著,被保護著。
他的身體暖和起來,終於能感覺別人的撫觸。
驀地,賈伯曄聽到身後有人歌唱:
當他終於抬起頭,驚覺那位最年長的女祭司離他不過幾步遠。她的身後有一群少女站在神廟的其中一扇門前。讓人感到奇怪的是,每一位少女的臉上都微笑著,看起來很愉快,最後,是那名女祭司尖聲大笑,彷彿瞬間她又變回那個掉牙的老婦人。她說:
噢,琪拉,這是你的旨意,
噢,我們的琪拉嬤嬤,把我們擁進你的懷裡吧!
女祭司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指了指那群少女說:
她們把手舉得高高地,眼睛無神地注視著漸漸呈半透明的月亮。她們又一次唱起再會之歌,歌聲九_九_藏_書從她們掉了牙、又鼓又皺的嘴唇中流瀉而出。每一句呼喚的歌聲中伴隨著臀部有力的擺動,以金箔縫製的披肩隨之飄動。奇妙的是,這一刻,從她們的臉龐看不出年紀,在金光閃閃的衣服底下,垂老的身軀仍舊保留著青春的神采悠揚。
他雖然恢復了呼吸,但仍然疼痛難當,一如窒息時的痛苦。
噢,琪拉,為了我們,請你喝吧!
此刻,最年長的女祭司突然轉過身面對著他。她舉起右手撫摸著銀色圓盤,裏面有個越來越扭曲的影像,然後她高高舉起一壇奇恰酒。經過一陣活力充沛的舞動后,她倒出壇里苦澀的酒,灑在自己的四周以及火盆上,同時呼叫著:
此刻,吹來的微風中已有傍晚的清涼,太陽西斜,使得接近中的島嶼岩岸看起來更顯得斜影憧憧。瞬間,少女都沉默了。只聽到桅杆上、山洞中繩索吱吱嘎嘎的聲音,以及拍打著蘆葦船身的碎浪聲。每一張臉都綳得緊緊的,表情嚴肅,專心注意的樣子。
賈伯曄聳聳肩,別過身去,不去管那名老婦人與她的斥責。他越走越遠,並且以令人瞠目的敏捷速度脫掉身上的長衫。但老祭司追上他,抓住他的手。
他感到太陽穴被重重地敲擊,胸中的火延燒到全身四周,他的肌肉好像被拉扯得有如血液瞬間即將沸騰一般。快要窒息的感覺模糊了他的知覺。他感覺好像有人撫摸他的臉、他的臀、他的肚。他揮動拳頭防衛自己,碰撞到她們。可是她們仍然緊緊纏著他,而且越靠越近,以大腿、手臂包圍住他。
太陽,
阿潘戈拉!阿潘戈拉!
他沒睜開眼,可是心裏明白自己又恢復了呼吸。
老婦人狡黠地做了一個蔑視的表情,然後回答他的問題:
不一會兒,兩名月亮之女把石瓮抱起來,拖著賈伯曄走,絲毫沒有猶豫地將手一放,石瓮就從船緣被丟到湖裡。
「琪拉有各種的臉孔。」另一名少女回答。
他只尋找著她的臉孔,他最愛的女人,那個遠在天邊,讓他日思夜想的女人。
因為賈伯曄對自己赤身裸體感到羞赧,加上宿醉后太陽穴隱隱作痛,並且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他還來不及從驚訝中恢復,因此只能像個無助的新生兒一般任人擺布。
當祈禱的女祭司終於安靜下來,這時有三名少女從神廟的一個房間走出來,其中兩名手中抱著高級小羊駝毛織品,這些織品非常精細且輕得如毫無重量一般。另一名女孩直接走向賈伯曄,遞給他一件圖樣簡單的金紅色長袍。
「琪拉嬤嬤願意的時候,會讓你見她。」一名少女溫柔地回答她。
賈伯曄不自覺地捂住口鼻往後退了一步。但,說時遲那時快,老婦人團團圍住他。有人抓住他的手,有人扯住他的手臂,甚至勾住他的脖子,其他的人則緊緊抓住他的長袍。就這樣,大家好像連成看起來奇形怪狀的一體,移步至屋子中央,接受嗆人煙味繚繞全身的洗禮。賈伯曄的眼睛被熏得流淚,迷濛中看到眾人倒映在銀色圓盤中奇怪得有如液體般流動的影子。而這時老婦人低聲誦唱著:
喧嚷急忙之中,她們將賈伯曄簇擁至一片深色帷幔前。其中一名女祭司掀起帷幔,走進一條幽暗、狹窄且彎彎曲曲的通道,微微側身,穿梭在牆壁里。接著五名老婦人也跟著消失在通道里。最後,賈伯曄感到有許多手將他推進這條暗不見天日的通道。
老婦人圍繞著賈伯曄,先他一步進了這間看起來不怎麼起眼的房間,只有幾盞燈火。她們每一個人都放了幾片古柯葉在一個小火盆上。
然後,剎那間,群山的山峰都罩上了一條金色的帶子。湖水變得深藍。湖岸似乎升高聳起,上千個梯田貼著湖的西岸鋪陳出一片無盡的翠綠,一個個幾何形狀的梯田緩緩而升,既有如匠心獨具的排列,又宛如孔雀開屏展現斑斕的羽衣。賈伯曄一度有種神奇的感受,好像他親身參与了世九_九_藏_書界的誕生。
他只有感到月亮之女在他身上執意的撫觸,和她們笑鬧親吻著他的肌膚。她們的手指握著他身上以帶子包裹住的男性象徵。他沒睜開眼,但可以想象她們的大腿和臀部在眼前晃來晃去。
「金毛的外國人,你很自負。因為你忍受不了煙熏,所以你自以為比我更了解琪拉的沉默!你自己很清楚如果她要的話,隨時可以讓你從此斷氣的!可是,偉大的帕沙沽提已經開始了,而且琪拉母親也需要你。」
讓我們變得強壯,
噢,月亮嬤嬤,緊緊地摟住我們吧!
「喂!」賈伯曄一邊抱怨著,一邊推開她們的手,「你們做什麼?」
但一切枉然。
那個離開的的喀喀湖的人,
這時,屋內的黑暗令人感到壓迫,四面的牆壁和狹小的通道有如握緊的拳頭,越來越將自己團團圍住。賈伯曄感到被人緊掐住喉嚨,彷彿接受絞刑一般。他的雙腳、胸部、肩膀以及全身的肌肉都沉重不堪,甚至連抬起一隻腳的力氣都沒有。他的心簡直像快跳出來那般地重重敲擊著肋骨。他把眼睛睜得好大,雖然痛得不得了,他瞥見銀色圓盤裡有一張臉的輪廓。但,倏地一切又變成黑暗,他自覺快死了。他看到血液從眼睛和嘴巴洶湧流出。他看見自己投入一片的虛無。
噢,我們的琪拉嬤嬤,把我們擁進你的懷裡吧!
「琪拉的女兒,我準備好了。」
白晝與黑夜,
月亮,
玉米與坎吐阿,
請停留在的的喀喀湖底,
他的臉頰滑過一個個人的肌膚、手臂以及胸口,她們托住他直到船上。
他不再去想生死的問題。他感覺到有女人的身體靠著他,他感覺到那是安娜瑪雅的體溫。他一下子順服了。
在這群婦人身後的月亮神廟建築,呈現完美無缺的「ㄇ」字形,中間圍住內院。有十三道飾以邊框的門,門的樑柱全部由雕工精細,有如披肩的赭紅色岩石打造而成。這十三道門面向連接高處梯田的小房間,每一扇門前都佇立一位身著白色長袍的年輕女孩,胸前都鋪了一層金箔。
噢,月亮嬤嬤,
賈伯曄嚇了一跳,站起來一探究竟。他的眼睛搜尋著岸邊,想找出生命跡象的一點蛛絲馬跡,或是任何一艘與他們一樣的船。但是,坡勢緩和的島嶼只覆蓋著亂七八糟的板岩,看起來猶如瞬間結晶的塊狀物,另外,岩石上面到處長滿了一簇簇依楚草,或是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灌木叢。
賈伯曄開始感到無法呼吸。他開始慌張,同時胸口也疼痛不堪。
她們也不接受他幫忙划船。賈伯曄喝足了奇恰酒,吃夠了叢林中摘來的水果,太陽映照在水面,有如白色的火焰,熾熱的陽光曬得賈伯曄人昏沉沉的,於是他睡了大半天,醒來的時候直覺得翻腸攪肚,噁心欲吐。
通道突然向左拐了九十度,寬度驟然縮減。賈伯曄停頓了一下,但是他背後的老婦人,離他近得簡直就像湊在他的頸后吹氣,因為他的停頓,這些婦人的嘴裏嘟噥地發著牢騷,並且督促賈伯曄往前走。於是賈伯曄完全側著身移動。他的胸部摩擦著牆面,小心翼翼往前移動了幾米,然後勉強擠身通過一道狹窄的門口,緊接著就來到了一間新的房間,比剛才的房間更大,煙熏得滿屋子。
賈伯曄把手放在嗡嗡作響的頭上,然後站起來,不客氣地對那位老婦人大聲說:
「阿潘戈拉!」那名少女又悄聲地說了一次。
在這裏,其中一面牆上有四個穹隆狀的壁龕,中間開了幾個方形小孔,讓陽光可以透進來。正對面牆上掛了一個比人高十倍的銀色圓盤,光耀照人且微微隆起。它有如一面不平整的鏡子,把整個屋子的牆壁和https://read.99csw.com移動中婦人的影子放大、扭曲成圓弧形。在圓形物的下方,有兩個色彩鮮艷的陶制大火盆,冒著濃濃的煙,氣味熏鼻。刺鼻的氣味里混和了作為燃料的乾燥羊駝的糞便、油脂的霉味加上內臟一起燃燒的味道,並摻入了古柯葉,燃燒的味道令人頭暈目眩,其中還揉合了祭祀用的啤酒,發出一股酸味。煙味如此地濃重,氣味如此地古老,傳統的味道保存得這麼好,就好像連牆壁都浸於其中。
當他笨拙地嘗試掙脫手腕的繩索,那些少女敏捷地把繩索的另一頭系在石瓮上一圈深深的凹槽中。
賈伯曄是船上唯一的男性,也是幾個小時下來她們嬉鬧和開玩笑的對象。沒有任何人願意回答賈伯曄的問題:要航行到哪裡去?為什麼要去那裡?琪拉要他做什麼?
在天堂,
當船滑進洞穴入口處,賈伯曄感到一股奇怪的熱氣拂面而來。火把的火焰搖晃得厲害。然後,所有一切都陷入溫熱的寂靜中。洞穴內的牆壁光滑,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青苔直到穴頂。湖水平靜無波,清澈見底,火把的光亮就足以看見淺淺的水底。
噢!琪拉,
所有少女都靜靜地不說話,將火把插在嵌入青苔壁面的吊環中。大家輕聲地又開始吟起老調。
賈伯曄極為勉強地張開眼,只看見銀色的圓盤和女祭司的影子。他感到陣陣的噁心,幾乎窒息,可是老婦人卻將他拉得更緊。
噢,琪拉嬤嬤!
賈伯曄費力地想爬起來看個清楚,他努力地抓住蘆葦船舷的桅杆。可是波浪短而急地強力拍打著船身,讓他不得不坐下來。看他白費力氣,有人笑了出來,而其他的婦女則熱切地唱著:
羊毛的腥味和染料的味道嗆人。群山在晨光的照耀下,已經完完全全變成紅色,賈伯曄看了一眼,然後俯身向一名最年長的女祭司尊敬且悄聲地說:
天微亮。一層蒙蒙的薄霧慢慢地襲上月亮島。湖面仍不可見。此刻萬籟俱寂。轉眼即可瞥見浪花拍岸,海灘上鋪滿了鵝卵石。
那位老婦人又一次地笑。但她笑得既大聲又短促。
他放棄了,不再去想安娜瑪雅的樣子。
所有的少女都立起身,安安靜靜地,面向著前方。賈伯曄也企圖起身,但是有兩雙手把他壓坐在船上。
屋子裡幾乎讓人無法呼吸,賈伯曄張大嘴巴渴求吸進一點空氣。眼睛痛得如同沙子跑進眼裡,淚水流個不停。他想揉一揉眼睛,減輕熾熱感,但撲在他身上的老婦人卻沒有一秒放開他的雙手或是手臂。他瞥見女祭司把少女做的美麗織品放進火盆,瞬時,銀色的圓盤中映照出絢麗斑斕的五彩火焰。
阿潘戈拉!阿潘戈拉!
石頭與高山,
不久,的的喀喀湖的全貌終於整個呈現眼前。賈伯曄朝東北方的遠處望去,一點一點地辨認出翠綠的群山,如阿普山、祖先之山以及保衛著世界起源之湖的高山峻岭。從山巒起伏到溪間壑谷,黑夜裡最後幾許的陰暗一點一點地隱遁,此時,霧都散盡,高高的天空里已然澄藍一片。簇擁在安柯胡瑪山以及伊郎普山頂有如棉絮的白雲,在曙光的照耀下顯得宛如金黃火焰。清晨的陽光照射在陳年積雪的山巔,山頭閃閃發光,朝陽接著劃過了堆積的石塊、峭壁以及冰柱。
他驚訝地發現水溫竟和洞穴里的溫度一樣溫熱。他越沉到水底,越感到熱。下沉不久,大概兩尺,頂多不過三尺。然後石瓮停了下來,伴隨著一記悶響在水中蕩漾而開。賈伯曄的手指輕易地可以觸碰到水底的岩石。他透過有點混濁的水往上頭看,隱約可見火把的光芒。但光芒似乎很遙遠,無法企及地遙遠。
可惜,他還沒找到她的臉之前,胸中的熾熱又如火舌一般。他扯破喉嚨沙啞地喊了出來。
「跟著她們!」女祭司又說了一次,手仍緊緊抓住賈伯曄,「這是琪拉的要求,她會回答你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