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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賈伯曄一下子抓住賽巴田問說:
「為什麼受威脅?」
「賽巴田,我晚點再和你說。巴托羅繆告訴了我一些消息,我需要你給我更完整的訊息……首先你先跟我說,你的財富是怎麼一回事。」
「瞧!怎麼穿成這個樣子!」他們兩人幾乎同時說出來,然後相視大笑。
「勝利(西班牙文)!」巴托羅繆說:「他們建起鐘樓為了紀念攻城勝利。有人說會有畫家從西班牙遠渡重洋來這裏,為了畫一幅歌頌這裏發生的聖跡……」
「我有點懂了。」
「沒想到你會告訴我這麼做!」
「他們很快會長大。哎!殺人是最簡單的解決方式。」
賈伯曄顯得不安。
「你說得沒錯,那不一樣。我不知道你的理由是什麼,可是我忘不了自己曾對你說過:我們之間有一片汪洋,沒有任何一個領航員,即使是身手最敏捷的,也無法橫跨。就是這樣。」
賽巴田的聲音里有濃濃的鄉愁。賈伯曄沒搭話,兩人頓時陷入尷尬的沉寂中。
「什麼聖跡?」
賽巴田做了一個動作,像是要擺脫這些過於悲觀的談話。
「我不會改變,即使我得為此賠上性命,我必須多努力、多狡黠、多忍氣吞聲才能有今天的一切。我不可能以這一切來交換一個不確定且可憐的餘生。如果我明天得死,那必定是我手裡拿著托雷多的利劍,衣領上流著自己的血。」
賈伯曄默默地頻點頭。
「賈伯曄,單單你一個人又能怎樣,你應該很清楚。」
「真不錯,」他邊說邊打著舌頭,「但是比不上……那家酒館叫什麼來著?」
「自從亞勒馬格羅死了之後,我覺得那個圈子的人對我既鄙視又嫉妒……因為不論我是怎麼想,亞勒馬格羅沒死前其實很保護我。他雖然有很多缺點,可是從來沒忘記我曾救過他一命。還有,我和你說過,每天都有黑人來到這裏,他們身上什麼都沒有。如果有西班牙人看到我穿著光鮮亮麗、從西班牙進口上等好酒、我的三個妻妾以及其他的種種,會心想我是暴殄天物,違反神意。他很快會找到人,把我逼到某個死九-九-藏-書巷,一刀把我殺死,或是把我丟在牧場上,讓那些發瘋的豬……」
「我們現在處境很像,」他怯怯地說,「我想過……」
對他既尊敬又訝異的巴托羅繆沉默不語,他片刻之後又試著勸他:
「我不需要。」
「有人等著我。」賈伯曄平靜地說。
賈伯曄拖著巴托羅繆往廣場延伸的那一頭走去,一直走到哈同方院。他們停在一座規模較小的皇宮前,大門上還覆蓋了羊駝的皮毛。賈伯曄下馬,把韁繩交給一位專門負責牽馬的老者。
「你說啊!」他幾乎是吼著說,「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認為曼科勢單力薄,和他的主要將領都已分散。還有,如果抓到她,對他而言應該是致命的一擊。然後,他們只要等著瓮中捉鱉就行了。還有他們對那座人像的金子快想瘋了。你可能聽過甘地亞的遭遇……」
賈伯曄開始煩躁不耐。
於是,他們兩人肆情地擁抱。儘管他對巴托羅繆弟兄相知甚深,但賈伯曄與他之間從未有過如同他和賽巴田之間這種患難與共的親密感情。當他和賽巴田又是笑鬧又是擊掌之後,才終於有時間好好打量他的朋友。
賈伯曄從位子上站起來,翻倒了他的平底酒杯,原本杯里剩下的酒全都灑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
當他們走進奧凱帕塔廣場,過去的影像又在賈伯曄眼前浮現:運回木乃伊、曼科的加冕……但他在回憶中神遊的思緒被丁當的鐘聲所打斷。這個既熟悉又遙遠的聲音讓他不禁愣在原地,望著巴托羅繆簡直說不出話。修士指了指原來高塔的位置,那地方如今成了一座神秘的建築物,俯瞰著整個廣場。
一隻兔子被兩隻豬追著跑到了賈伯曄的馬匹腳下,賈伯曄拉著馬閃開。他注意到眾人的眼光注視著他,一個穿著印第安服裝的外國人容易引起別人耳語的程度,遠遠勝過那些在傳統印第安服飾上,崇洋媚外故意表現西班牙風格的印第安人。其中有一個戴上手套,還有一個繫上皮帶,還有人穿上馬褲……只有印加人仍驕傲地堅持自己原九*九*藏*書有的服飾。
「你可不是來聽我說擔心未來的話。你是為她來的,不是嗎?」
穿越這座皇宮真是恍若走過演戲的舞台背景。等候廳、走道、穿著制服的僕人、年輕的女侍從——對於這一切,賈伯曄有種莫名的滑稽感,好像突然置身於舞台上的演員,導演卻忘了給他台詞。他在一間布滿帷幔的房間里等得快不耐煩的時候,正當回頭張望時就聽到開懷大笑的聲音。
「賽巴田,我可能還要問你幾個問題……」
「你難道不能多注意……防範嗎?把所有一切藏在地板之下的地窖,就像以前你堆藏寶物那樣?」
「去科爾坎帕塔。你為什麼沒告訴我?」
「就是聖母瑪麗亞顯靈滅了大火,同時還有一位騎白馬的騎兵刀槍不入的英勇故事。」
「我自己知道我能怎樣,我不能怎樣。」
「你下次再跟我說這個故事。我相信一定很有趣。有人知道他們已經達到目的了嗎?」
「這就是文化的侵入。」在賈伯曄作嘔的表情前,巴托羅繆諷刺地說。
賈伯曄已有許久未曾品過酒,當他喝下第一口,臉馬上紅了起來。
進了城,賈伯曄立刻發覺今非昔比,這裏已有很大的轉變。
又是一片寂靜。
他抬頭看。
「等你變成總督的時候,我就變成印加人了。」
「我什麼都沒說,對不起。」
「很少有人不需要聖跡,還可以有力量活著。」
「我必須見他們。他們人在哪裡?」
最讓人觸目驚心的是髒亂。市中心的渠道本來流動著乾淨的水,現在被各式各樣的東西堵塞,肉眼可辨別的就只有馬鈴薯皮,還有咬了一半的玉米穗。死水散發出來的臭味令人作嘔,混合著馬糞和豬糞的臭味……
「只有小孩子騎馬打仗的戰爭不會造成無辜的犧牲者。」
「你根本無法想象,」他說,「每日都是無止無盡、令人精疲力竭的戰鬥。」
「我不太記得發生過這些事。」賈伯曄說。
「奉耶穌基督寶血之名,出征啊!你沒有聽說過出征的事嗎?」
「什麼問題?」
「可能沒有,不然,勝利的消息早傳九*九*藏*書遍了。而且保祿到現在還沒回來向法蘭西斯科先生要求增援。」
「我費了點力氣好讓我和那些從巴拿馬來的黑奴有所區別。」賽巴田說:「那你呢?你變成印加人了嗎?」
「那也說不定。到時候,我們就是最佳盟友,然後等成功地把鞏薩洛燒成乳豬以後,再來好好慶祝天下太平……不,我們還得先把口袋裝得滿滿的,以防未來時局變壞。」
在城堡更高處的採石場,仍可瞥見孩子們嬉鬧追逐的身影,彼此扭打在地。他們尖銳的笑鬧聲響遍了整個山坡。
賽巴田噘起嘴。
「你這邊看起來倒是已備萬全之策。」
賈伯曄說得很溫和但很堅定。他感到巴托羅繆的眼神停留在自己身上。他不願像自己上次回到庫斯科準備刺殺鞏薩洛時,那樣裝扮成印第安人。但他就是要穿這身簡單的衣服,並象徵著與這塊土地的新關係:這是一件乳白的長衫,應他的要求,的的喀喀湖的婦女在上面替他綉了一隻黑色的美洲獅。
「應該是在加薩納的總督府。不然就是在保祿那裡,科爾坎帕塔皇宮,自從保祿加冕后就佔據了那裡。」
「你什麼時候約好的?」
巴托羅繆在官邸的門口等。賈伯曄一句話也沒說就跳上馬。
「我們要趕去哪裡?」巴托羅繆問。
原本應該座落圓錐頂高塔的地方,現在變成了一片工地。那裡沒有岩石,但房屋骨架已經搭好。工人把獨一無二的鍾掛在樑上,噹噹當的響聲回蕩在整個廣場,引起所有印第安人的側目。
「『喝壺自由的酒』!」賽巴田喊著說,「啊,那個令人敬重的騙子,還有他的冒牌葡萄酒,令人難忘……你說得對,再沒有什麼可比得上那滋味!」
賽巴田大笑。
賈伯曄的心跳強烈地宛如廣場上的勝利之鍾噹噹作響。
到了城牆牆腳,綠草蔓生,他們已經走到了美洲獅城外。他猶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到這城市時,如何由衷地發出讚歎,如今他彷彿突然又看到曼科身邊那個幽幽渺渺的安娜瑪雅,又看到皮薩羅的勝利。
「在另一個世界。怎麼說,也是你激發https://read.99csw.com我要去相信聖跡……你跟我來嗎?」
賈伯曄根本不費心去回答。
他們穿過如今種滿作物的田野,除了基努亞和玉米之外,還有小麥、大麥和燕麥。越接近城市,他們更訝異地發現,許多的小花園裡竟種著一畦畦的包心菜。
「那不一樣。」
「說說你的生活,」賽巴田終於開口說,「有傳言說你在那邊做了大將軍,我是說的的喀喀湖畔……」
「為什麼是她?」
賈伯曄費力想了想,才記起這裡是被火燒黑的牆,屋頂也全燒掉了,就是在這裏,賽巴田把他從牢房中救了出來,讓他煥然一新。
「我不……」
「賽巴田!」
「我不能假裝沒聽到你說的。我不知道你是中了什麼邪,但算了吧,別管我,好吧!我幫你。」
「走吧!」他一邊說,一邊輕輕以腳跟踢馬,讓馬匹前行。
賈伯曄只聽到他的朋友嘆了口氣,於是便很快地說:
「不,是我沒進入狀況。」賈伯曄嘆了一聲氣。
「我不知道,不,巴托羅繆修士什麼都沒說。發生了什麼事?」
「我現在還不想講。但如果我要你幫我一個忙,你願意嗎?」
庫斯科,1539年6月
「不該是我,巴托羅繆,而且也不該是你!你別說你完全不知道鞏薩洛出征這件事。」
接近薩克賽華曼的時候,賈伯曄非常地震驚。當年他寫下攻城傳奇的那座城垣,早已被慘烈的戰役與峰火毀壞了一部分。如今,塔樓倒塌,那些射箭、投石的士兵都已經消失無蹤。只有巨大的柱子仍驕傲地豎立在那兒,能保護的不過是某個神秘的故事,或者偶爾可以擋擋風罷了。
「我明白。」
賈伯曄很快和賽巴田擁抱后,避開眾多的奴僕和那些看起來像是妻妾的侍女,自己走了。
當馬蹄在地磚上踢得嗒嗒作響,賈伯曄努力平息自己的憤怒,並試著控制佔據在內心深處很深很亂的焦慮與不安。
賈伯曄微微一笑。
「她啊,那個眼睛如湖水的公主,」賽巴田說得更仔細,就好像他必須這麼說才行,「你也知道,當然……」
「你九九藏書知道他們會怎麼說,不是嗎?」
賈伯曄走到門口,他輕輕揮開那些在他面前的年輕侍女。
「他們不懂偷這回事,」巴托羅繆說,「他們用簡單的木棍擋住入口,好告訴別人沒人在裏面。又是我們送給他們的禮物之一……」
「巴托羅繆弟兄,我花了好多時間才成為今天的我。我不願再扮成任何不是我自己的樣子。」
他慢慢地品酒。他把著酒杯對其中一個年輕女孩優雅地微笑。那女孩又重新替他倒滿酒。
這個黑人賽巴田微笑地打斷他的話。
「你看到了嗎?」
巴托羅繆拉住馬,伸出手說:
「我很富有,你也看到了。可是我卻同樣覺得受威脅。因為我曾經是個可憐的奴隸,當你遇見我的時候,只有甘地亞保護我……」
「你不記得這些地方嗎?說實話,以前這裏狀況沒這麼好……」
巴托羅繆從袋子里拿出衣服,並遞給他。
「你做什麼?」巴托羅繆問。
他很高興,像是做了一個身為男人該做的事。
賽巴田的穿著十分特殊,從五彩的緊身褲,直到模仿皮薩羅的花邊飾襟。他假裝沒瞧見賽巴田也同樣滿臉驚訝看著他的穿著。
「他們奉總督之命,出發已經整整兩個月,」賽巴田悶悶地說:「鞏薩洛指揮三百人,再加上保祿帶領了為數眾多的印第安人以及反對曼科的將領。他們深入叢林追趕他們,目標很明確:要捉拿安娜瑪雅和大型的金身人像,他們知道她去哪裡都帶著這座人像,某種程度上來說像是嫁給了他。」
巴托羅繆兩指相連地做了一個神秘的動作,給了賈伯曄否定的答案,然後微微一笑,徑自走遠了。
他兩指一彈,很快有兩名女僕上前。他什麼也沒吩咐,她們端來的銀制托盤上的玻璃壺,裝有紅色液體和兩個銀制的平底酒杯。壺中紅色的液體在火把下反射得光耀照人。
經過烽火肆虐的庫斯科,茅草屋頂都已燒得精光,看到最多的是以瓦片整修的屋頂:看起來很突兀,印加皇宮的屋頂覆蓋了西班牙式的瓦片。同樣的,賈伯曄看到某些梯形門底下被填起,好嵌入木門,並裝上一個大大的門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