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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他們一行人沿著河邊小心謹慎地走到第三天才到達維科城堡下的橋基。與卡達理的擔憂截然不同的是,一路上除了碰到橫生的野樹蔓草阻礙去路,以及小徑淹沒在荒煙蔓草間以外,並沒有遇到什麼困難。
卡達理的聲音和表情都比平常來得激動熱切。安娜瑪雅深受感動,觀察著遠方男男女女跌宕有致的緊湊工作節奏。
「外國人稱這些東西為瓦片,」卡達理眼裡充滿激動地解釋說,「一旦黏土板燒好了,就能夠遮蓋屋樑,讓房子不滲水。卡瑪肯柯雅,我決定先把瓦片拿來覆蓋你的屋頂,以彰顯你的尊榮。然後,我就要把所有維爾卡邦巴的屋頂都覆上瓦片。最後將我們唯一的君王的皇室新城,全都以瓦片來裝飾。」
他們手裡轉動著狼牙棒與投石器,並將長矛瞄準對象,開始揮動斧頭。
「沒必要浪費時間,對不對?」
「古亞帕大人,我得向你恭喜。」鞏薩洛繼續以打趣的語氣說道,「你的效率可真高!我本來以為要踏破叢林才能找著這位如珍寶的公主。」
「你記得在華馬楚科的那一晚嗎?在外國人到來之前,唯一的君王阿塔瓦爾帕帶領軍隊對抗瘋狂的瓦斯卡爾……」
離他們倆不遠處,圓形的烘爐正飄出一股濃煙及異味。安娜瑪雅神情嚴肅地端詳著圍在那邊的男男女女,他們看起來一點都不知道卡達理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卡達理很懷疑地搖搖頭。
當偵察兵跑回來與他們會合時,他們一行人離堡城只有投石射程兩倍的距離。指揮長又一次命令隊伍停下來。
古亞帕不加理會,對於這個突然在他面前彎腰阿諛奉承的西班牙人,表現出一派的冷漠。鞏薩洛裹著手套的手頓時抓住安娜瑪雅的下巴,驟然往上捧,然後說:
他們約有一百或兩百名,是北部的印第安士兵。他們戴皮面具、手中拿著盾牌,身上的長衫說明他們是來自基多,連貫從長形建築物後方的隱身處一個個跳出來。
憤怒扭曲了他的臉,猛然的一叫讓門外的將軍都嚇了一跳。
「你要先替我的屋頂改造,讓我感到受寵若驚。」她說,「但短時間內,我可能看不到你匠心獨具的成果。我已經答應菊麗·歐克羅去找曼科,而且我決定與她同行。」
「我花了一整晚與她僵持,為了說服她不要離開維爾卡邦巴。但她看起來很衰弱,哭的淚水比吃進去的食物還多。也或許她說得有道理:她的出現可以替曼科打氣。」
「古亞帕!」安娜瑪雅大叫,「古亞帕,你不能這樣做!阿塔瓦爾帕以前稱你為『兄弟』,你身上流的是安帝的血脈。你是印加人:你不能坐視外國人奪走雙胞兄弟!你知道他們的企圖;他們要帶走一塊塊的金子到太平洋的那一邊。這樣的話,我們民族就完了。古亞帕!到時候沒有任何太陽之子能夠抬頭挺胸地立足於天地間!你也一樣。殺了我再打敗曼科吧!如果這是你的目的。但是不要帶著外國人去找雙胞兄弟,否則你就毀了生你、養你的天地!我求你,古亞帕!不是我求你這麼做,而是所有偉大的祖先透過我來懇求你……」
菊麗·歐克羅大聲驚呼,語氣中透露失落的痛苦。
「皇后,您說的是。維科已近在咫尺。但事實上,我想向卡瑪肯柯雅請求先行派遣兩名士兵進城,向唯一的君王通報我們已抵達的消息。」
「安娜瑪雅,我很久以前就已經告訴過你!我寧可忘了,可是我做不到。沒有一個季節、沒有一場戰爭讓我停止想念你!我抱著其他女人的時候,心中想的卻是你。而一直以來,一直以來,我堅信有一天會像今天這樣,我終於可以讓你受盡痛苦,一如你讓我承受的屈辱!」
但是,當他們通往城堡北邊一座相當陡峻的橋,才爬上幾個石階,一行人驟然停下腳步。不過,隨行負責指揮的十五位戰士軍官尚未靠近轎子前,菊麗·歐克羅就已經大聲叫嚷:
「我受夠了卡瑪肯柯雅你的read.99csw.com廢話!安娜瑪雅,我永遠不會是那些聽你胡謅的人之一。我不相信你的神力。萬亞·卡帕克病得太重,也老得胡塗,才會賜給你任何的權力!這一切都是阿塔瓦爾帕的手段,讓自己可以入主庫斯科。而你,你也受益良多。」
「卡達理,我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這表示對你而言,我們民族仍有發展的空間,未來還有希望,不管戰爭的結果、曼科的脆弱或是萬亞·卡帕克國王悲觀的預言。」
維爾卡邦巴,維科,1539年7月
當外國人將安娜瑪雅趕出屋子時,古亞帕望著她的眼神已經不再那麼憤恨,反倒有著更深的無力感。
古亞帕黯然的眼睛里透露出驚訝。安娜瑪雅看著他呼吸急促,胸部起伏。然後,他撇過臉,望著內院突然下令集合的軍隊。安娜瑪雅的心裏有千萬個問題,可是她忍住不問,讓古亞帕一吐舊時的怨恨:
「我還以為你輕視我對曼科的影響力。」安娜瑪雅挖苦地說。
在鞏薩洛的背後有十來名西班牙人,戴著鐵制頭盔,穿著高高的靴子,而且襪子還留下穿越叢林時沾染的污跡,他們手上握著球狀劍柄。這一刻,小小的房間突然擠滿了人。當大家的眼神放在安娜瑪雅的身上,她讓自己把臉擺正,只望著身邊如靴子一般高度的地方。
「古亞帕,你最好明白她的命運與我是休戚相關的!」
安娜瑪雅還沒走近前,遠遠看著流水環繞的維爾卡邦巴山腳下;綿延悠長的梯田上,是忙忙碌碌的男男女女。在卡達理的注視下,婦女揉和著黏土,細心攤在木盒裡。然後男人抓起又厚又亮的陶板,接著把陶板放在大腿上加以彎折,然後再小心翼翼地放在草葉鋪成的毯子上,晾在太陽下晒乾。稍遠處,其他的男人把已經晒乾,變成淺灰色的陶板,放進已經備好炭火的圓形烘爐中。
「他為什麼會不在城堡里?」菊麗·歐克羅大喊,「如果他出城,我們早就知道了。他早就會派信差告訴我們。噢,安娜瑪雅,我求求你:我們都已經離這麼近了!」
這一場廝殺為時極短卻死傷慘烈,安娜瑪雅根本來不及弄清楚來龍去脈,甚至連逃的念頭都還沒想到,最後一名隨行士兵已經死在狼牙棒下,整個腦袋被打得開花;他是軍隊的將軍。
「我跟他說我寧可死,」安娜瑪雅搶在古亞帕開口前先說,「也不會讓你們找到你們想要的。」
實際上,當他們穿過外圍的護城池后,就發現棄守的建築以及內院。
「不!」他吼著說,同時蹲下來讓自己與安娜瑪雅處於同樣的高度,「從認識你的第一天,我就愛上你了。可是你,安娜瑪雅,你那時什麼也不是,甚至連印加血統的公主都稱不上。你只是一個森林里的女孩,你從來都是把我推開,先是引誘阿塔瓦爾帕,接著是曼科!」
儘管他兩腿站得穩穩地,並且,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地上手腳被縛的安娜瑪雅,古亞帕給人一種嚴陣以待的統治者的感覺。他手中以金、銀打造的斧頭微微顫抖,宛如侵襲他的回憶正像毒液般散布在他的身體里,當他繼續往下說的時候,臉部的皮膚呈死灰色:
安娜瑪雅胸口的疼痛延伸至腹部,她不得不閉上眼深呼吸。外頭,嘈雜與喧嚷的聲音顯示軍隊已經到達門外集合。當安娜瑪雅又睜開眼,從房門看到有位將軍正等著古亞帕的進一步指示,但沒有人敢上前打擾。
「不謹慎小心,是很愚蠢的。」安娜瑪雅溫柔地對她說。
鞏薩洛挑眉質疑,突然臉上表現滿滿的憤怒,突顯的不過是他的懷疑。
安娜瑪雅胸部的疼痛好像頓時凍結。這一剎那她明白了。原來古亞帕和外國人想找的是雙胞兄弟。抓她根本不是偶然的!古亞帕怨恨的眼神投向她,她讀到的訊息更印證了自己的擔心。
「我的好朋友,我可不這麼認為。」他語氣很粗暴,「據我所知,九_九_藏_書你找到了你妹妹,也就是曼科美麗的妻子。所以你會陪她到曼科的身邊去。我確信你花點小力氣就可以說服曼科!而一旦當你見到曼科時,你可以跟他說這女人在我們手上,還有我想和他說話。我相信他一定會乖乖聽你的話……」
古亞帕彷彿沒有聽到她的問題,在她面前來來回回踱步。突然間,他停下步伐,看著外頭熙攘的軍隊,看都不看她,並以低沉的嗓音說:
「空無一人?」
安娜瑪雅和菊麗·歐克羅感到憂心,改為步行穿過第一個內院,四周低矮的房子圍成一個又大又整齊的四方形。在隨行士兵的陪同下,她們走向正對著皇宮入口的那座建築物。城堡最前方有塊方形空地,不大且極具防衛機能,經由一條類似小路的通道,直角拐彎后可到達。
「你既瘋且傻,」安娜瑪雅小聲地說,閉上了眼,「你根本看不到明天的一切。你的恨把你引入地獄,你永遠也見不到偉大的祖先!」
「如果不是要打仗,去找曼科有什麼用?」
安娜瑪雅皺起眉,不解地看著他。卡達理又重新在一塊黏土板上畫上小蛇。既簡潔又優雅的動作中,一條蛇瞬間呼之欲出、栩栩如生。
安娜瑪雅馬上認出這人的聲音、金黃色的長發、細緻的輪廓。時光荏苒,這人臉上還多了幾條魚尾紋以及更深的法令紋。當鞏薩洛像個驕傲的獵人虎視眈眈地看著落在他手中的獵物,發出冷笑,安娜瑪雅還瞥見他的嘴巴有一邊還缺了一顆牙齒。
「你對菊麗·歐克羅做了什麼?她也是嗎?你也要殺掉她嗎?她愛你如同她愛曼科,而你卻蔑視她對你的愛。」
「我唯一的擔憂,是我們的大腿比外國人窄小,並且,我們的瓦片也無法像我在庫斯科看到的那些外國人所做的那般大。我們必須想辦法修改屋樑才能解決這個問題。」
「你對我想怎樣?」安娜瑪雅努力地擠出輕輕的一句。
「軍官,為什麼突然下令停下來?我們都快到了……」
「我怎麼想不重要!是曼科他自己相信你的神力。雖然說直到今天,這些對他一點用都沒有。但抓到你鐵定會讓他膽顫心驚。他將會告訴自己說,失去她應該是祖先放棄他的先兆!到那時,我就可以完完整整終結這場從瓦拉戚谷競賽以來的比賽。」
「古亞帕,你說的從來沒少過。如果你問我,對你的回憶是什麼,我可以很扼要地說,就是仇恨和暴力的言語!而且,打從一開始我對你的印象就是如此。」
「喂!喂!」鞏薩洛吼著,同時舉起手,像是要抓住安娜瑪雅的字字句句,「古亞帕大人,好個喊叫和長篇大論。但我比較喜歡你用西班牙文來說!她嘀嘀咕咕什麼東西?」
「古亞帕大人,如果你要殺她,沒有人會阻止你。」鞏薩洛譏諷地說,「但你以前不是告訴過我,沒了這個女的,曼科只不過是條在太陽照射得滾燙的岩石上爬行的蚯蚓嗎?」
「軍官也許考慮得對:外國人已經超乎我們想象地接近了。我們必須小心謹慎。我要派遣一名信差前往馬丘·普卡拉,好讓曼科……」
「我要先利用你來除掉曼科。然後再除掉你。總有一天,我會取代保祿,成為唯一的君王!」
古亞帕的雙唇迸出令人寒顫的冷笑:
「或是只是突髮狀況!」安娜瑪雅安慰她,眼睛朝四周山坡的樹叢梭巡,「他應該退到馬丘·普卡拉堡壘去了。」
「這麼多年的嫉妒!」安娜瑪雅搖搖頭嘆著氣說,「可憐的古亞帕!你如何能夠一直生活在這種被嫉妒啃噬的生命里呢?」
卡達理舉起手臂,指著泥濘的梯田上頭,有片田地,十來匹馬低頭吃著草,旁邊有小孩子蹲著觀察著這些馬匹,看得出神。
「這女人從來就是這個死樣子,」他向同胞一邊解釋,一邊轉過身,「總是讓人老大不爽,一副自以為是的樣子。審問她應該再有趣不過了!古亞帕大人,你已經問過她金身人像的下落了嗎?九*九*藏*書
「有何不可呢?難道我們不該學習其他民族從生活習得的事物嗎?我們難道不是從奇穆人那裡學習到製作金銀器的技巧,難道不是從他們的祖先莫奇卡人那裡學到陶瓷的做法,還有從更古老的原住民帕拉卡斯人那裡,學到編織的手藝嗎?而這些瓦片真是奇妙的創作。有了這些瓦片,再也不用枯燥乏味地去砍依楚草,也不用每季更換那些容易腐爛的屋頂!難道我們應該無視於這項技術,只因為我們的祖先來不及教導我們嗎?再者,即使換上瓦片屋頂,也絲毫不減我們美麗的建築與城牆,這是我們印加人的建築技術,沒有任何一個維拉科查的民族可與之媲美!」
「我不懂!」菊麗·歐克羅斷斷續續地重複說著,「為什麼曼科離開這裏卻沒有派傳訊官通知我們呢?」
「我說,古亞帕大人您已經開始動作啦!」
「喔,是嗎?」
「不!」
「可是為什麼呢?」
「你對我到底想怎樣?」她邊問邊掩飾著自己的痛苦。
「我記得。你那時因為在安國亞谷戰役中擄獲瓦斯卡爾的將軍,因此剛被擢升為將軍。」
「那個晚上,我曾對你說,你是四方帝國最美麗的女人。任何一個女人連你一半的嬌艷都比不上,任何一個女人的眼神都未如你的明亮,任何一個女人的嘴唇都沒有你溫柔……」
接著,他們就跳出來了。
「雙胞兄弟!你說過:『我不能答應,因為雙胞兄弟!』從此,這個國家的偉大君王根本無視於卡瑪肯柯雅必須對萬亞·卡帕克國王的雙胞兄弟守貞,因為他縱容卡瑪肯柯雅對一個外國人張開大腿!一個喬裝成印第安人的外國人,一個被自己同胞不齒、遭我們厭惡的外國人。如果不是你保護著他……」
「為什麼?沒有通知我們……」
「卡瑪肯柯雅,你們是不是休戚相關的,這要由我來決定。但你最好清楚我是沒有耐性的!我夢想這一刻已經好久了!」
到了那裡,鋪展在眼前的是一片波瀾壯觀的景緻。一棟長形宏偉的建築蓋在一塊船帆石的船首頂端處,並以令人為之暈眩的斜度沿伸至河中,建築物的四周並鑿了十五座以白色大理石為門梁的門,中間圍起略高的內院。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山坡以及積雪的阿普山頂,一切宛如永遠無法摧毀的堅固,而且顯得異常寧靜。
「安娜瑪雅,我一點也不在意血緣關係。我妹妹早就拋棄我們的兄妹關係,自從好久以前,她下嫁給曼科那一刻開始。曼科是叛徒、篡位者……」
這位隨行軍隊的指揮軍官沒有馬上回答。氣氛尷尬了一會兒,最後他仍然又彎著腰回復說:
「古亞帕,你怎麼想我都無妨。你大可以殺了我,你可以削弱曼科的勢力,甚至打敗他。但是你別以為能夠改變自己的命運,更不可能改變帝國的未來。你永遠都不會成為唯一的君王。安帝早已決定了子民的未來。」
卡達理又喜又憂地拿出他剛畫完的那片瓦,接著說:
安娜瑪雅遲疑了幾秒鐘。這時,那邊的男人大叫,猛然沖向烘爐,把大量的樹枝丟進去,以保持瓦片上一定的熱度。
「古亞帕,既然這樣的話,你們歡迎的方式真是奇特。」
安娜瑪雅什麼也沒有回答。但在她湛藍如湖水的眼裡沒有絲毫的懼怕,她看著這位總督的弟弟,逼視的雙眼讓鞏薩洛不得不側過臉,只能尷尬地冷笑著。
「卡瑪肯柯雅,用來幫你做屋頂,並且下次雨季來時,可以替你遮風擋雨!」
安娜瑪雅的手臂、背脊、脖子彷彿被折騰得麻木,失去知覺,她湛藍的眼睛直挺挺地看著古亞帕的雙眼。古亞帕面對她的沉默,變得啞口無言,他起身避開她,臉上依然呈死灰色,眼珠在眼眶裡陷得更深。
「我知道,美麗的公主,你沒法隱藏見到我的興奮!」
「我答應曼科永遠與他同在,但卻丟下他一人孤零零的,已經很久了。再者,菊麗·歐克羅擔心這次想要對抗曼科的,是她的哥哥九九藏書古亞帕。他們兩人之間存在著由來以久的過節,而我也必須為此負一些責任。我想,或許我的出現可以對唯一的君王有所助益?」
「曼科在奧仰泰坦波打仗的時候,抓來了這些動物。他很驕傲地把它們再帶到這裏來。但有什麼用?只有他會騎馬。很不幸的是這些馬在叢林中根本寸步難行,偏偏那片叢林目前是我們唯一的領土。再者,他還需要以鐵製作的馬鐙才能騎上馬,而我們卻沒有能力製作。所以說,這些馬匹除了能夠讓小孩好奇地瞪大眼睛之外,還有什麼用?」
當安娜瑪雅走近卡達理時,看見他以手當做傳聲筒,呼喊一名工人,要求他把正在彎折的那片黏土板拿過來。石頭之神以蘆葦當筆,在仍然柔軟的材質上信手拈來,不一會兒就畫了一條小蛇。
這位軍官尊敬地在她的面前彎腰;他輕輕地側身,對安娜瑪雅也不忘表示敬意,像是對繁文縟節感到厭煩的反射動作。
她坐在地上,幾乎是蜷縮在地板上。是古亞帕手下的士兵把她帶到城堡的這間小屋子。他們沒有無端地粗魯,不過也沒有特別尊重她的位階,他們把安娜瑪雅的手腳捆綁起來,綁在圓木上,使得她必須扭曲著身子,這個姿勢拉扯著她的胸部。椎心的疼痛劃過脊椎,她的後頸也隱隱作痛。可是她仍笑著,並再次回答說:
她淺淺一笑,轉身向安娜瑪雅央求著說:
古亞帕笑著發問。但他的笑容冷若冰霜,像極了他冷冷的聲調。安娜瑪雅也笑了笑回答:
「安娜瑪雅,謝謝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終於能夠見到曼科了!」
他信心滿滿的眼神里糅合了深深的恨意,安娜瑪雅許久以來頭一次感覺到懷疑和害怕的毒液在身體里竄流。
「你做什麼?」安娜瑪雅很驚訝地問,「這些陶土用來做什麼?」
看到卡達理又驚訝又擔心地望著自己,安娜瑪雅甚至還沒等他答話,就先對他說:
「這些馬匹可以讓曼科感到驕傲,」安娜瑪雅溫柔地說,「這些馬匹可以向眾人宣示唯一的君王永遠不受外國人勢力的脅迫。」
瞬間,四周陷入沉寂。
隨行軍官已經下令。勢單力薄的十來名隨行士兵圍著安娜瑪雅和菊麗·歐克羅,擺出長矛準備對抗。但是,隨行士兵才剛站好位置,對方的投石就已經如雨而降,立即有兩名士兵被擊中。菊麗·歐克羅驚呼尖叫,藉著她的聲音在空中迴響,似乎也掀開了攻擊的序幕。
「那一晚,我還說,請你當我的妻子,而你拒絕了。」
菊麗·歐克羅也表現得異常勇敢,遇到窄路都毫不遲疑地下轎走路。此刻,已可見維科的牆垣聳立於河谷間,菊麗·歐克羅感到如此迫不及待,雙手不停地顫抖。今天一整天她都顯得神采奕奕,之前看來愁雲慘霧的苦瓜臉瞬即消失無蹤,她又重新變回曼科向來喜愛的美麗女孩。因為興奮,她心花綻開,眼神蕩漾著光芒,她的眼睛、嘴巴都像是當年情竇初開的她,那個未經世事磨難的她;同時,又像是誓言相信海枯石爛的女人,知道再不用多久,自己心愛的男人將把眼光放在自己身上,以指尖碰觸自己的肌膚。
「卡瑪肯柯雅,你的一句話,實際上提到的是兩個問題,」石頭之神更嚴肅地答了腔,「我必須分兩點回答。首先我必須告訴你,徒然擁有權力或知識,卻不懂得利用,在我看來是無益的。再者,這隻會讓我們的祖先不高興,因為他們希望在這世上的事事物物都是彰顯他們存在的證據。」
「如果曼科沒有他父王的雙胞兄弟,也沒有你,」他以愷切語喃喃地說:「他將脆弱得像個嬰孩一般。」
「那麼,你應該還記得是為什麼。」安娜瑪雅溫和地回復。
「卡瑪肯柯雅,這不該是你的工作。曼科與其他人之間的過節,就如同依楚草的屋頂:這些都是古老的方法,既無法抵擋風雨打濕我們的床,也無法阻止外國人打贏這場戰爭!再者,現在外國人正逐步接近中九_九_藏_書,你要穿越叢林是極其危險的!」
菊麗·歐克羅黑色的眼珠隨即抖落出豆大的淚珠。安娜瑪雅看著她的任性,忍不住微笑。
「那時,好久以前,我還和你說過別的,你記得嗎?」
「那你又何須親自陪她去呢?」
古亞帕搖搖頭,這時鞏薩洛以手指著安娜瑪雅。
當他身後的士兵抓住嚎啕大哭的菊麗·歐克羅,並將她的手綁了起來的時候,古亞帕笑得更放肆。
「我們有很好的隨行軍隊,」安娜瑪雅隨即打斷他的話,並溫柔地把手放在石頭之神的手腕上說:「卡達理,我把雙胞兄弟交給你。幫我照顧他。我會儘快趕回來。我感覺時間越來越逼近了,就快要帶他去你所說的地方了。」
菊麗·歐克羅這時像個開心的小孩,立即毫無保留地以雙手環住安娜瑪雅的脖子,緊緊地擁住她。
「石頭之神,你真令我訝異。」安娜瑪雅微笑地說,「你是祖先知識的守護者,是傳統的傳承者,而你竟想要把原來的印加屋頂全換成外國人的樣式?」
古亞帕沒有說完。但是他斷然的手勢清楚說明了他給賈伯曄的命運。
「軍官,」安娜瑪雅開口問道,「你真的認為有先派遣偵察兵通報的必要嗎?皇后說得也有理:哨兵會先行通知唯一的君王我們的到來。」
「卡瑪肯柯雅,事實上我只是要確定唯一的君王是不是在城堡里。」
古亞帕做了個手勢,像是要把安娜瑪雅對他的指責拋到腦後。他還來不及回答,外頭實時響起了一串朗聲大笑,同時伴隨著鐵器的丁當聲以及靴子踢地的聲音。
「噢,可人兒,」鞏薩洛反駁的同時,向自己的同胞眨了眨眼,「我們強調的重點看來還沒讓你明白。不過,我會讓你明白的。你無法想象,如果能夠讓你改變心意,我會多麼地開心!」
「鞏薩洛大人,」古亞帕以西班牙文慢慢地說,「讓我來處理卡瑪肯柯雅。我想我知道金身人像在哪裡。我會像帶你來這裏一樣,帶你去找到金身人像……」
她還來不及把話說完,令人顫慄的吶喊聲已經劃破天際,嚇得人手腳發冷。
「如果這樣的話,軍官,」安娜瑪雅馬上下令說,「別在路上磨蹭了,趕緊進城。既然城是空的,我們可以馬上進駐,如果必要的時候,也可以護守城池。」
她高興地奔過去,可是古亞帕卻避開她,甚至連低頭看看她嚇得抖動不止的肩膀都沒有。古亞帕有稜有角的嘴角浮現一抹微笑。他走近安娜瑪雅;後者臉上顯出蔑視的表情。
古亞帕臉上的每寸肌膚都因為他的暴戾而變得堅硬,說出來的話有如祈禱一般沉重。幾近瘋狂的狀態下,他的眼珠直視,雙唇顫抖,他舉起手像要滑過安娜瑪雅的臉頰。但他並不觸碰。他的目光有如遭人懾住一般,手指快碰到她的皮膚時,他收回指尖,只是隔空作勢撫摸,從她的頭髮一直往下到她的胸前。
「沒有必要!」菊麗·歐克羅喊著說,「他的哨兵會通知他的。況且,我還想給他製造出其不意的驚喜,那簡直太美好了!」
「是的,我記得。」
「卡瑪肯柯雅,」他報告說,「城裡沒有人。維科城裡空無一人……」
「卡瑪肯柯雅,我們正等著你。老實說,我們是為了你才到這裏來的。」
「軍官,」她嘆了口氣說,「先派一名偵察兵前住通報我們到達的訊息,但是我們無須等回報,繼續前行。」
「皇后,也許是有外國人在附近的關係。」
北方的士兵把她們兩人團團圍住。菊麗·歐克羅跌坐在地上。她看著士兵冷漠的眼神,不禁緊緊靠著安娜瑪雅。接著聽到一陣盾牌撞擊的叮噹聲,這群士兵讓出了一條路。一名印加高級將領,戴著美麗的耳墜子以及銀絲製成的披風,往前走來。生硬消瘦的臉龐以及顯得過小的眼珠,在安娜瑪雅認出他的同時,菊麗·歐克羅也跳起來沖向他:
「古亞帕!噢,我的哥哥,古亞帕!」
一開始,她們什麼也沒看到,叫喊聲像是無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