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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小心自己的安危……」
「待會兒,等總督穿越廣場往這裏走來的時候。」
「毫無疑問地,他們非常害怕法蘭西斯科先生。但他們更怕賈伯曄以及他在庫斯科的那段『聖雅各布神的傳說』!」
「到現在這個時候,已經不再是想不想的問題,而是決定要不要的問題!」
「賽巴田!」
安娜瑪雅不自主地想起唯一的君王萬亞·卡帕克國王說的話:「外國人將在勝利中嘗到苦難……」但是,因為賈伯曄關切地望著她,她莞爾,回答說:
「總督,你聽到我剛剛所說的嗎?」賈伯曄問,語氣強硬,「昨天整晚,艾拉達先生慫恿挑動士兵的情緒。大家都刀劍在握。」
聽到有人以賽巴田先生這樣的稱呼喊他時,眾人頓時一起回頭,聽到人家這樣稱呼他,賽巴田不禁冷笑。這時看到巴托羅繆臉色蒼白,額頭沁著汗滴,眼睛不正常地放大。他倚著這間小小聖器室的門邊,左臉上的刀疤如燒鐵般火紅,且奇異地腫了起來。然而,當安娜瑪雅想走近他時,他卻以手勢阻止。
走進內院時,賈伯曄發現迴廊上有十來名臉孔打量著他。他認出其中幾人,有些是他從前在卡哈馬爾的袍澤,有些是後來在庫斯科見過的王宮貴族。那些人沒有拿下帽子打招呼,而他也沒有。他的靴跟在內院鵝卵石鋪成的地上踢踏著,並隨著那名年輕的侍從沒入走道的盡頭。當打開通往花園的矮門后,賈伯曄終於看到他了。
「我永遠不會忘記我曾為他施洗。」他悄悄地說。
「我只是不習慣這身衣服啦!」
「我要在這裏舉行彌撒,就在我的房間。」他的聲音依然充滿氣憤,「我們就等著瞧,看看艾拉達和他的那群草包敢不敢到我這裏來!至於你,當我祈禱時,你可以品嘗我在這裏首次收成的橘子做成的果汁。」
「他不會來了,因為他已經淹死了!」
這時,水柱乍然停止。花園的百葉窗發生聲響。賈伯曄猜想那裡面大概有許多擠在窗邊的臉孔,猜測著兩人的舉動。
賈伯曄依然垮著臉,於是賽巴田以沉重的聲音俯身對他說:
他氣憤的嘴唇顫抖著。巴托羅繆的灰色眼睛看著他。
巴托羅繆搖搖頭並長嘆一聲,好像使盡了最後的氣力。他發出沉重的呻|吟,於是讓自己坐到高腳的椅子上。他閉上眼帘,喃喃著說:
「就是這樣才能顯現出征服者的權力。唯一的君王萬亞·卡帕克國王征服了北方的部族后,也在基多做了相同的事。而他的偉大祖先早在他之前也在四方帝國內這麼做過。而今天,這一切都結束了。再也不是我們來建造這些城市。」
「太陽之子和外國人的爭戰:這是徵兆。」
賈伯曄頓時收回他的手。
「好,」賈伯曄只簡單地說了句,「那我去。」
「你知道教宗的想法?」
「這麼說,」巴托羅繆以骨瘦如柴的一隻手指滑過臉上的刀疤,同時表示同意地說,「艾拉達先生很明白要往何處煽風點火!」
賈伯曄拉住皮帶,將護胸甲的前後繫緊。他打從心底升起越來越深的反感,同時自己也很驚訝四周竟如此寂靜,彷彿他把這位嘶聲吼叫的老人鎖進了鐵衣的棺材里。正在此時,近處突然響起鼓雜訊。
「不。已經開始的就必須結束。那時,我們就可以重回山林。」
其實讓她顫慄的並不是因為感到寒冷,而是因為這個城市格外寧靜的清晨。除了海鳥的叫聲,一切都是如此的靜謐,恍若風雨前的寧靜。這時有幾個身影穿越街頭。空曠的廣場四處吹起小小的旋風。
「施洗?賽巴田?」賈伯曄滿臉驚訝地說。
「巴托羅繆希望安娜瑪雅見見那位快抵達的審判官偉卡·德·卡斯若……」賈伯曄微笑地解釋。
「真可惜,」他對著賈伯曄笑並嘀咕著說,「真有點可惜她不是生來就穿得這樣的!西班牙式的衣服,說老實話還真適合她!」
「法蘭西斯科先生,他們有他們的道理呀!」賈伯曄惱怒地提高聲調說:「你不能不在意啊!」
賈伯曄嘴角蕩漾著溫柔的笑意。他輕輕地幫她一一穿戴好。而他自己每一個看著她的眼神里,都無法隱藏因看見她的美麗而心神蕩漾的感覺。寬褶皺的絲質衣料,襯托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材,顯露出勻稱的體形。絲麻的襯衣外罩著絲絨的短上衣,更突顯她渾圓的胸部。
只消三個小時騎騾或騎馬,就足以遠離那個綠意豐饒的城市,那個自法蘭西斯科·皮薩羅死後陷入瘋狂的城市。對仇恨的吶喊轉變成饜足復讎之欲的惡魔之舞。總督垂老的身軀被拖到廣場,有如破布般被用來拭去由來以久的怨恨,以及多年來他為所欲為、令人懼怕的暴君行徑。
賈伯曄領著她爬到教堂的鷹架上,這時,整個城市完完整整地呈現在她腳下。外國人所建造的屋宇排列得很整齊,一如印加人所蓋的方院。幾乎和印加方院相同的大小格局,排列得很方正。房子的屋頂沒有瓦片。完全是平的,並蓋上了厚厚的一層土,沿著唯一的內院而建,四周有筆直的馬路。外國人在馬路上走來走去,宛如他們是白天里唯一活動的東西。
「走吧!」安娜瑪雅悄悄地說,「現在該回到山上。該是我們現身,讓雙胞兄弟得以自由的時候了!」
「我很樂見你已經開始學習天主教的信仰,而且一點也不感到陌生……」
當他的朋友閉上雙眼,生命的船引領他航向最終的解脫時,賈伯曄始終沒放開手,緊緊地握著他。
「他已經死了,」賽巴田喘著氣說,「而我就快走了,從此擺脫奴隸的身份。」
「是,我也有,不過是因為愚蠢地遵循著你的指揮。我像是被蒙上了眼,直到四周都是我們散播的哀嚎與恐怖時,我才頓時張開了眼。」
「巴托羅繆兄弟,當然我說得有道理。我的老友賈伯曄呀,我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事,如果你始終都不為所動,不去提醒總督的話,除非他們先把矛頭對著你,否則他們就會聯合總督一起來對付你!這樣勝算才大!」
「都是一些貪生怕死之徒!這些人去吃屎吧……賈伯曄,我的孩子,束緊!束緊一點!」
「賽巴田先生,你的話不太適合在這裏說吧!」
「是時候還給這個國家的人民該有的尊嚴了!我會向他說,這裏的印第安人和我們一樣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並告訴他說教宗也這麼認為。」
他以繃緊的手指了一下流向大海的黃濁河流,再指了一下更遠處已經結實累累的果園,再指了一下更上方空空蕩蕩的廣場。
「老朋友你別激動。你難道不記得是我第一個將你推向她的嗎?還有,難道不是我到森林里去尋找你和安娜瑪雅……從那天起,我就將你們放在我的信仰里,我曾經和卡達理分享過這些儀式。賈伯曄,雖然時而言語上我們無法九*九*藏*書心靈契合,但是,沒與你分享我的友情,分享你渴求的這份既神聖又人性的愛,我怎能離開。你能接受施洗嗎?你們能接受嗎?」
賈伯曄拉起安娜瑪雅的手,就往木梯的方向走去。
由於賈伯曄面無表情,半晌不說話,賽巴田放開手,改以食指頂著好友的胸前,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地說道:
他的手還停在空中,黑色的眼珠中流露失望地看著他親愛的孩子,想從他的眼光中尋找答案。然後他手指接連地蜷起。
「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暴政必亡!」
「你別否認!」皮薩羅突然揮動澆花器脫口罵出,「天主和我都在,而你竟敢否認!不是我領你到這裏的嗎?當你不過是螻蟻眾生中一隻微不足道的虱子時,難道不是我給了你地位和頭銜嗎?」
「賽巴田先生,」巴托羅繆猛然地打斷了賽巴田的話,並將他推往小小的書房裡說,「我們在這裏說話沒人聽得見。要談服飾風尚,等會兒再說!你倒是先說說,你確定有人要攻擊法蘭西斯科先生嗎?」
「你必須喝下這個。」她邊說邊把漿汁遞給他,嘴邊掛上燦爛的笑容,「你的天主不會對你怎樣,因為這裏面沒有任何東西不是天主創造的……」
這時,賽巴田和巴托羅繆的眼睛幾乎同時望向賈伯曄。
賽巴田唯一的回答,是一聲令人聽來心碎的嘆息。他眼睛尾隨著安娜瑪雅衣服的窸窣聲,直到她步出邊側小門。
「賽巴田·德·拉·庫茲!」
「眾人何來的憤怒!那不過是他們的邪惡及背叛。」
「你怎麼能夠這麼肯定呢?」
「那麼你打算和其他人一樣地說謊!天主指派你,更勝於使用他人。你忘了他在庫斯科戰役中如何保護了你嗎?」
「國王萬歲!國王萬歲!暴政必亡!」
「但我是懷著對你們一樣的愛,為他施洗的。」
這是頭一次她看到飛鳥在利馬的屋宇及海洋上空翱翔。抵達利馬後的所見所聞,都令她驚奇不已。
「侯爵大人!侯爵大人!」侍衛大叫,「來了!他們破門而入了,現在他們已經衝進第一個內院來了!」
安娜瑪雅忍俊不禁,表現出嘲諷的姿勢,出乎巴托羅繆的意料之外。
「賈伯曄,我們再也不需要什麼證據。城市裡還謠傳審判官的船在巴拿馬被人破壞,將永遠到不了秘魯。今天早上,大家都相信審判官已經死了,也就是說,皮薩羅的暴政將永無止盡,因為總督始終活著。」
他打開箱子,裏面是他以前穿的護胸甲,並以羊毛包裹著,他的眼神劃過賈伯曄的眼睛,短暫交會的同時,嘴角好像浮現了一抹微笑。
賈伯曄花了許久的時間等在總督官邸的大門前。他報上自己的全名「賈伯曄·孟德魯卡·伊·佛羅瑞斯」之後,又沉寂了好一會兒,官邸沉重的釘板大門才應聲轉動。在眾多身著血紅色衣服的僕人裏面,有兩名個子矮小的農夫小心謹慎地檢查完賈伯曄后,才讓他通過。
「不。他們既憤怒又害怕。連一隻蒼蠅飛過,他們都感到威脅,害怕被設計、中了圈套!而他們並非沒有道理。」
他們又一次大喊:「國王萬歲!國王萬歲!暴政必亡!」他們瘋狂地揮舞著手中各式各樣的武器,像是弩、長矛、劍、標槍,甚至還有兩枝火槍!
「跟我來!」他大叫,「看來,有位不請自來的客人來拜訪我們了。」
「我是說,那些西班牙人!那些不管高山上的太陽怎麼曬,皮膚仍然白得跟什麼似的人!不管他們是屬於總督那一派,或是亞勒馬格羅的兒子那邊的陣營,我一點都不喜歡他們在秘魯的所作所為。我雖然已經變成了自由又有錢的『黑人』,可是我有眼睛可以看。而我眼睛所見都是整船的奴隸,以不到豬或騾子一半的價格讓人抓去賣。我想回巴拿馬去定居,因此我讓出我在庫斯科的房子。我賣到好價錢,我不得不說,賣了好多亮澄澄的黃金。我把這些錢拿來買了一艘漂亮的船好裝載我那些財寶……」
賽巴田以右手抓住賈伯曄敞開的上衣。
「賽巴田先生,請你小心點。」巴托羅繆嘟噥著,並再打開身後的門說,「遠遠就可以聽到你的聲音了,在這座尚未完工的教堂里,這些牆壁根本擋不住你的聲音。走吧!到我的房間去吧!」
「賽巴田!」賈伯曄大叫,「別待在那兒。讓他們去打!」
接下來的情形像是一瞬間發生。正當賽巴田扯住法蘭西斯科的長劍倒下時,出乎總督意料的是,霎時所有的人蜂湧而上,齊聲喊叫,只見十來只手腕握著匕首刺向了他:
「那你,難道沒有嗎?」
「總督大人在花園裡接見你。」一名最年輕的侍從對他說。
「是啊!在我離開庫斯科前,是他向我要求的……我可以告訴你,我並不知道他在信仰上了解有多深,可是假設他是想求……心安吧!」
「你見鬼啦!」賽巴田咆哮著說,「你倒是說說看,你幹嗎又一身披著羊皮的裝扮?還有,旁邊怎麼會帶著一位……」
「我沒這麼說。我不會為你了而戰。我之所以來此提醒你,是因為你的死很可能會牽連到我,可是我還不想這麼早離開人世,因為我尚有許多事未完成。」
「叛徒!無恥之徒!下三濫!」法蘭西斯科先生不甘示弱地反擊。
「可是你卻擔心我。你不想我死,你隨時準備挺身而出,保護我。」
「你很清楚這並非廢話!在這個國家裡,半數的西班牙人都恨不得你死,你挑起了眾人的憤怒。」
「等等……」
他們潛進利馬還不到一個星期,而且巴托羅繆不顧賈伯曄的反對,執意要他們披上西班牙人的服裝。「你自己想想,如果安娜瑪雅穿著公主的服裝走進這城市,會發生什麼事?不要一小時,所有的達官貴人都會湊著鼻子問她,為什麼要來這裏!法蘭西斯科的爪牙不用多久就會抓住她,審問她金身人像在哪裡……穿得像個西班牙人,又捲髮碧眼,沒有人會懷疑她是印加人。利馬已經有很多混血的少女,她們的眼睛都是藍色。另外,你也一樣。沒有人記得你。你就讓他再把你遺忘久一點吧……」
「我能怎麼辦?法蘭西斯科先生知道,審判長要來這件事和我也有關係。他甚至指責我把他的兄弟艾南多關起來!我就算提醒他也沒有用,他不會聽我的。相反地,我不知道他現在又對哪個自以為是的陷阱起了疑。」
「賽巴田,還有件事我要問你。」
「法蘭西斯科此刻面臨千鈞一髮之際,非你去救不可!而你,你是他最早期的忠誠戰友!你是他長久以來稱為『我的孩子』的人!賈伯曄·孟德魯卡·伊·佛羅瑞斯,這位攻佔庫斯科的『聖雅各布神』英雄!你難道不知道你能夠讓他們嚇得屁滾尿流嗎?」
「你看他們https://read.99csw.com!事情照這樣發展下去,不出一小時,皮薩羅,或許甚至賈伯曄就沒命了。是因為擔心,所以你才笑的嗎?」
「我的老天,法蘭西斯科先生,請您別再咬文嚼字。有兩百個人想要置你于死地呀!」
法蘭西斯科話語中的尖酸與刻薄讓賈伯曄不禁感到訝異,但很快地,他又恢復了平靜,接著他微微一笑,跨步走開了一步后又說:
「謝謝。」安娜瑪雅只簡單地回答,賈伯曄則是卯足勁搖著頭。
「安娜瑪雅,」賈伯曄反駁說,「我不是剛剛才說過,我們唯一能做的且最聰明的事,就是立即離開利馬!」
「正如你們所見,我已經不再發燒。不知道這是天主終於聽到我的哀求,抑或是公主你調的葯汁起了作用?但,管他的!只要你們相信我會活很久就好了!」
正在此刻,喊叫聲和辱罵聲驟時四起,大門瞬時遭人推開,重重地撞到牆面再往回彈。忠誠的侍衛一句話也不說,嘴巴張得好大,搖搖晃晃地走到後頭,不讓別人發現。片刻間,每個人都嚇得一動也不動,呼吸急促,眼睛瞪得大大的。這時,「暴政必亡」的呼喊聲頓時響起,近得猶如回蕩在總督的鎧甲前。
安娜瑪雅走在他們兩人的中間,賽巴田輕拍了一下她的脖子,嘲諷地笑說:
她說的時候,話語里沒有悲傷,卻有某種沉靜,讓賈伯曄感到有些不自在。他感覺到她突然打了個哆嗦,儘管南方吹來的是溫暖的海風。這時他說:
「那你怎麼到現在還沒出發呢?」賈伯曄問。
「我們必須做我們該做的。」安娜瑪雅很平靜地反駁說。
賈伯曄的眼光梭巡廣場附近的房屋。他搖搖頭說:
「賈伯曄你放手吧!這樣很好。」
賽巴田聽到這樣的問題忍俊不住笑了出來,同時拉長脖子說:
「兔崽子!憑你,還會有什麼大不了的事要做?」
「這樣說來,你可有得等了!」
哦!是的。每個徵兆都已經出現。
「還有你的事!我要告訴他,你和你的兄弟讓上千上萬無辜的善良百姓飽受痛苦。」
「賽巴田說得沒錯。你應該去警告總督。」
「從我們離開山林以來,你一直說著一樣的話。」安娜瑪雅柔柔地堅持著說,「但是,看來你的天主好像並沒有聽到你的祈禱。我這邊有一些草藥,不消幾天你就會痊癒……」
「跟我到我的房裡來。至少你可以幫我穿上護胸甲!你會發現,在這裏我們的人並不多!」
「總督,我來利馬的原因與你一點關係也沒有。我是為了來找欽定的審判官。」
「有多少人?」
「你究竟想說什麼?」
「你,好聖徒,仔細看著外面發生的情形,一一向我報告!」
安娜瑪雅尋找著賽巴田的高大身影,沒有馬上回答。但她還沒找到前,一陣漫天的鼓噪價響甚至讓鷹架上的木板微微晃動。前一秒廣場邊人煙罕至的街道,以及死氣沉沉的房屋,霎時湧出兩百至三百人,多數人騎著馬,身上罩著鐵布衫及皮革護胸衣,張開嘴大聲地喊叫。
「巴拿馬?」安娜瑪雅很驚訝地問,「那是哪裡?」
「艾拉達先生不是唯一一個有這種想法的人。武器都已備好兩天了。甚至偷襲的時間、地點也都決定了。」
「不,卡瑪肯柯雅,應該是我向你說謝謝。我應該謝你的地方,比你想象的還多!沒有你,我知道所有的人會比今天更感到羞辱,更覺得痛苦。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等我和卡斯若審判長談話的時候,等我去托雷多以及秘魯為你申冤辯護時,我的眼前會一直浮現著你的臉。」
「我的好女孩,我很好。」巴托羅繆執意地說,「你們別被我的外表給騙了。我每天早上都是這樣,可是到了下午發燒的癥狀就會減輕許多。我只需要多一點耐心就行了。總有一天,天主會讓疾病完完全全地離我遠去。」
「現在,」他溫和地說,「大家都不叫我『總督』,而是稱我『侯爵大人』。」
安娜瑪雅伸出頭想看個仔細。早晨柔和的朝陽拂過她的臉龐。她的臉上罩著連頭髮一起網住的異國風味的面紗,貼著她的臉頰和唇。一時,面紗被風吹起,她顯得有些意外,但很快她又將面紗拉回。
「是真或假很難講!昨晚胡安·艾拉達先生和我們講了三個小時,確定說審判官偉卡·德·卡斯若先生的海難並非意外。據他所說,海浪及潮流並不危險,而是總督的海艦把審判官的船撞沉了。」
她以前也曾經感覺過這樣的寧靜,每一次往往都宣告著即將來臨的灼|熱天氣。
「不。」賈伯曄的雙手使盡地在胸前揮舞,強烈地反對。
巴托羅繆先掙脫了擁抱。他慣性地摸了摸手指相連的結痂處,這是他向來感到尷尬時,掩飾情緒的動作。他並笑著說:
大頂的帽子掀開了。比起上次見面時,賽巴田的黑眼圈更深,皺紋也比以前多了許多。然而,他那張黝黑臉上的雙眼仍然炯炯發亮。這位老僕人有力的雙手熱情地掀開披肩,對賈伯曄張開手臂:「好小子,看來是真的!你真的到這裏來了……」同時,給了賈伯曄簡短有力的擁抱。不過,賽巴田臉上歡迎的笑容卻在瞬間化為滿臉的不悅。
巴托羅繆的臉上表現出氣憤的樣子。可是當他的眼光與安娜瑪雅的眼神交錯而過,他頓時明白她說的有道理,而他永遠也無法知道,她從何而來的先知之明和如此肯定的自信。
他在胸前畫十字並淺淺地一笑,引起一陣咳。當他恢復呼吸時,他對著賽巴田揮了揮手說:
「法蘭西斯科先生,」賈伯曄生硬地回答,「亞勒馬格羅那邊的人適才決定,等你待會兒進教堂的時候,要暗殺你。」
「他說話的語調,頗似我們偉大的君王,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慈愛的耶穌!」巴托羅繆衝口喊出,他臉色蒼白,額頭上沁著汗珠。
「這也是個好主意,不是嗎?」巴托羅繆拉長脖子嘟噥著說,「我願意奉獻一小塊見方的土地,那裡比這裏平安。」
「我要先埋葬賽巴田!」賈伯曄紅著眼眶反對地說。
這時,門邊突然發出轉動的聲響,伴隨著衣服的窸窣聲,讓大家很是一驚。只見,安娜瑪雅捧著一碗熱騰騰且顏色怪異的棕色汁液,進了屋直接走向修士。
總督的肩膀或許駝了些,但他高大的身影仍是挺拔的,一襲黑色的長衫直垂到腳邊。腰際束著一條鑲嵌著黃金的腰帶,並系著銀色的匕首套。他戴的那頂氈帽的顏色如此地白凈,一如他腳上那雙一塵不染的麂皮鞋。總督背對著賈伯曄,手裡握著一把銅製澆花壺,慢條斯理地倒出一道完美弧形的水柱,澆在無花果樹的底下。他被風濕折磨得變形的雙手上有著大塊的棕色斑點,那是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但他稍嫌粗啞的聲音卻依舊未變,九-九-藏-書他既未回頭,也沒有先行打招呼,聲音里有著幾分的柔和,他說:
「他們懼怕總督到這種程度嗎?」安娜瑪雅問道:「需要發動這麼多人去殺他嗎?」
起先,約有三十來人衝到街上,然後跑到教堂前的廣場上。安娜瑪雅拉著巴托羅繆跑到教堂搭建的鷹架上,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這些人的影子,但他們的鼓雜訊充斥在利馬越來越潮濕的空氣中。
「我說過我需要你!」
「這就是第一棵種在這個國家的無花果樹。每天我都來喂它喝水,和它講話……你知道當植物一天天長大的時候,喜歡有人和它們說話嗎?」
「賈伯曄……」
「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來這裏做什麼?」當大家穿過聖堂,走向巴托羅繆的房間時,賈伯曄問道。
「不,法蘭西斯科先生。」
「巴托羅繆弟兄,我一點也記不得有什麼儀式。」
賽巴田重重地一拂,推開皮薩羅的長矛,但說時遲那時快,其中護衛著總督的最後幾人中,有人狠狠地給了賽巴田一刀。賽巴田臉上現時浮現痛苦的表情,血噴流而出,他轉身面對著向他靠近的賈伯曄。但賈伯曄還來不及接近之前,艾拉達已經看出賽巴田的意圖,於是雙手往賽巴田的背後一推,將他送進了法蘭西斯科先生的刀劍下,給了他致命的一擊。
「啊!這個嘛!說來話長。我的快帆船在離岸邊六百米處準備出航。但偏偏法蘭西斯科先生兩個月前即下令不許亞勒馬格羅那邊的人出海。他害怕他們會在海上與審判官卡斯若相遇。可是我呢!枉費我老是和艾拉達先生以及亞勒馬格羅的兒子保持距離,對皮薩羅那群人來說,我永遠是『獨眼龍的黑奴』……而亞勒馬格羅那幫人,卻不曾放棄地表明我和他們是同一陣營的。」
賈伯曄訴說的語調中摻雜了驕傲與苦澀。安娜瑪雅注意到他的語氣,並且很溫柔地說:
「我不會有危險的,」安娜瑪雅肯定地說,「如果他接受我的幫助,我想我知道怎麼治愈他。」
「他們全瘋了!」
「侯爵大人,艾拉達先生以及他的隨從,已經爬上樓梯到第二個內院處。他們正在交戰……噢,侯爵大人,胡塔多以及洛札諾先生都中劍受傷了!」
「我不知道是什麼保護我。」
巴托羅繆將手指相連的手,握住賈伯曄與安娜瑪雅的手。
「別管我那些了!賽巴田先生好像有更緊急的事要告訴我們……你對卡斯若審判官要來這件事,知道些什麼?」
「侯爵大人,在我們之間講『反對』這兩個字是毫無意義的。再者,從此以後說這些也沒有用了。長久以來我已經習慣沒有父親了。」
「我的孩子,你是基於什麼原因前來告訴我這些事?而且,還穿得就像一個正常的西班牙人……」
「他有證據嗎?」賈伯曄問道。
「你覺得冷,是嗎?」他憂心地問。
「不行,你休想那些人會留時間給你做這些事。你是最後一個讓他們害怕的人。別以為他們會這樣放過你。」
「等他到這裏的時候,就等著治理地獄吧!」
「而且時時刻刻相信我。活在我的話語中,並相信美洲獅。」賈伯曄響應著說,並往賽巴田的墳上看了最後一眼。
「賈伯曄,你老愛在分別的時候婆婆媽媽地哭。不要作聲,握住我的手。」
「法蘭西斯科先生……」
海鳥張開長長的白色羽翼,從霧蒙蒙的海岸飛到這座沐浴在日出晨光中的城市。它們一路飛翔,直到盤旋在廣場及教堂的上空后,再隨著嘶啞的鳴叫聲,飛向青翠起伏的山巒。
「你想說的是……」
「有外國人為一個女人祈禱,但原因並非該人的偉大祖先被殺害:這是徵兆。」
「奉基督聖血之名,我問你,你確定嗎?」
正當他要喝下的時候,安娜瑪雅轉向賈伯曄。
「進展得可真快!吩咐下去,把迴廊的門關起來,每三個人守一道門。」
賈伯曄脫口而出,汗水和淚水同時流下。
法蘭西斯科先生同時放聲大笑,咆哮著說:
「既然如此,老友,或許你也該告訴他,你和我,我們是如何共同地對付這群野蠻人,好使這裏成為天主的聖土!你該告訴他,聖嬰玫瑰聖母,多少次讓我們躲過了危險,如果沒有出自聖母本身的意旨,任何事都不可能做到。你還應該告訴他,在卡哈馬爾,天主讓我們如何強盛地替他的意旨做工!」
「法蘭西斯科先生那時鄭重地宣布:『就是這裏!』第二天,他只消在土地上打了幾個樁,就決定了這裡是廣場,那裡是教堂,再過去是房舍和道路。再簡單利落也不過如此!四百五十尺長寬見方的土地里,包含四座屋宇以及十四尺寬的道路。於是秘魯的首都於焉誕生啦!」
「公主,在北邊。那個國家看著我出生,也是在那裡,我知道你們國家的存在。但能不能去,得看風和心情!誰知道呢?或許巴拿馬和利馬一樣,無人知道它的存在,我也必須靠自己去發現這個新的國度!」
「賈伯曄,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在這裏?昨晚在亞勒馬格羅的屋子有人曾談到你。艾拉達和其他人都知道你在這裏,在這座教堂里。必須有人來找你。你猜猜他們最後決定派誰來?」
海洋吹來陰鬱潮濕的霧,襲上沿著岸邊蜿蜒曲折的赭紅石塊。海邊吹過來的霧和燃燒著利馬北部沙漠的熾熱太陽,兩者僵持不下。
「巴托羅繆,先別慌。賈伯曄不會死的。」
「其實,侯爵,我想我恐怕永遠也無法向你說清楚。想要解釋清楚,恐怕得重新花上你和我一輩子的時間。」
侯爵走近賈伯曄,以手撫摸他的脖子。這是向來他對賈伯曄表達情感同時加倍要求對方服從時的舉動。但是,賈伯曄的眼光比從前來得更沉著也更堅決,讓侯爵的動作戛然而止。
「老天哪!公主,對不起,我真無知!」接著,他放聲大笑,優雅地彎腰致敬,「你這身打扮真是天衣無縫!我剛才還以為你是那些找黃金的外國女人,因為這裏來了滿滿的好幾船。我心裏差點想,我們的賈伯曄帶了一個這樣的女人是要做啥呢!」
「暴政必亡!」艾拉達先生臉色十分蒼白,一邊大喊,一邊推開擋在他面前的人。
法蘭西斯科的臉頓時垮下,猶如又破舊又荒僻的房屋,大門霎時關閉。他臉上的皺紋加深,眼睛里流瀉出以前的那種輕蔑眼神。
其實,到了後面的小房間里,只有看到三四個人。這間房間位於整棟建築物的轉角處,而且,所幸只有一個出入口。
「你還記得嗎?當我必須隨著亞勒馬格羅去南方時,寄給巴托羅繆,請他念給你聽的那封信?」賈伯曄問安娜瑪雅,緊緊牽住她的手說,「離現在有七……八年了吧!我甚至記得也是在六月!我就是在這裏寫的,那時天就快亮了,太陽還在海平面之下。當時這裏根本九_九_藏_書沒有房子,只有果樹,還有幾間茅屋。小孩子在林中的空地上瞪大眼睛,驚訝萬分地觀察我們。這些是我腦海中僅存的,有如天堂的影像。」
「快拿起武器!快拿起武器!他們要破門而入,他們要殺了侯爵大人!」
有好一會兒,他們之間不再有任何的言語,感動的情緒將他們的心聯繫在一塊兒,正如同他們的手緊緊地相握。沙漠的炎熱及海邊的涌浪將他們三人籠罩在無比寂寞卻平安的氣氛中。賈伯曄這時特別感覺到悲傷的情緒正逐漸融化,猶如四周包圍著他的曠野吸收了他的悲傷,似乎突然間,他真正的生命才要揚帆出發。
「巴托羅繆修士,容我冒犯,但我認為還有一個人能夠讓總督聽他的,甚至讓總督樂意這麼做!」
「不!」她笑了笑,「沒什麼……」
「哦,侯爵大人,夏維先生被殺死了!他們一刀子刺進他的脖子!侯爵!他們殺人了!他們殺人了!」
總督的官邸遭人洗劫並引起眾人哄堂大笑的時候,巴托羅繆馬上催促賈伯曄逃走,要他趕在艾拉達將矛頭指向他之前,離開這個城市。
「賈伯曄,他說得對……」
「何必在意呢?我難道不像父親一般地對待大家嗎?你不是很明白,不管看到哪一個人窮困潦倒,我是如何對待他們的嗎?我會邀他們一塊兒玩九柱戲!」
賈伯曄的手感受到賽巴田臨終前的抖動。
利馬,1541年6月24日
「但,你似乎讓他淹死了。」
賈伯曄伸手抓住賽巴田的肩膀,很費力地將他拖到後頭。當他拔出他腹中的長劍時,離他兩步之遙的法蘭西斯科也應聲倒在木板的地上,張開的嘴裏可以瞥見長得不全的牙齒,以及他發出長長無聲的嘶喊,同時,染滿血的嘴裏吐著氣息說:
「我早就不相信我們可以做些什麼。」
賈伯曄本能地跳到一旁,儘管心裏暗地下了決定絕不讓劍出鞘,可是他仍然拔出了劍。然而房間里一時混亂四起。四處都是刀劍交鋒的鏗鏘聲、眾人大聲的喊叫、咬牙切齒的咒罵以及臭氣熏天的喘息。當法蘭西斯科先生被人注意到的時候,即刻如魔鬼附身般陷入打鬥中。他一邊舞著左手的長矛,一邊耍著右手的劍以抵擋、攻擊。這時的他頓時變得年輕,讓人無從攻擊。似乎連他的發須都如鐵般銳利。他發出的怒吼及雷霆萬鈞的氣勢逼退了所有的謀反者,他們的攻勢越見凌弱。
「老兵不死,青山常在。」
堆積在侯爵身上的猜疑和軟弱的感覺,似乎瞬時消失無蹤。他挺直身子,語氣堅定,氣勢昂然,大聲地說:
過了一會兒之後,當他俯在騾子上的身影朝著北方漸行漸遠時,安娜瑪雅仍緊緊地靠在賈伯曄身上。
「儘管總督如此虔誠,艾拉達還是希望他早點下地獄!艾拉達覺得不該給予總督任何在彌撒時告解的機會。」
「喔,」賽巴田磨了磨牙說,「我和你一樣來這裏凈做些蠢事。我已經想了三個月,我早就受夠了這個國家,尤其是這些居民……」
法蘭西斯科先生可總算回過身,淺色的眼睛中,有如筆尖般的黑眼珠盯著他看,曾經有多少次,賈伯曄在這雙眼睛中遍尋不著一份真實感。他已然花白的鬍鬚儘管細心修剪,仍遮掩不住臉上的皺紋。當他咧嘴而笑時,只見他如嬰孩般粉紅的牙齦上有三個蛀牙。
聽到如此嚴肅的聲音,賈伯曄不覺心頭一震。
「在這裏,他終於得到自由。」巴托羅繆低聲地說,並站了起來。他看著安娜瑪雅繼續說,像是不敢讓自己的眼神與賈伯曄交會:「公主,這又是你出的好主意。」
賈伯曄厚實的手掌,緊緊握住偎在他懷中的安娜瑪雅的手,讓回憶宛如飛鳥的黑影閃過他的腦海。他猶記得第一次賽巴田對他的微笑,那是在塞維爾「喝壺自由的酒」的酒館里。猶記得那天太陽升起的時候,賽巴田友好地對他說:「我們發現了一個新的國度。」賽巴田重複著說,「別忘了,朋友,我是黑人,我是奴隸。即使別人假裝不是,我也不可能成為別人!」他還記得賽巴田抓住絞死阿塔瓦爾帕的刀板。還有營救自己、保護自己、喜歡開玩笑……他素來忠心不二的好友,直到生命的最後一秒鐘!
賈伯曄知道她心裏想什麼。他自己也想到唯一的君王萬亞·卡帕克國王說過的話:
「得了吧!巴托羅繆的腦袋比木球還硬!他的病情每況愈下,但是他始終不肯接受任何治療,除了祈禱!實際上,我從來沒見過他如此虛弱,卻如此熱切地倚靠天主,就算是當他衣衫襤褸到達的的喀喀湖時,也沒見過他這樣。如果不是因為他病成這副德性,我早就不待在這裏了。」
只有一棟與教堂相隔一個廣場的建築,比任何其他的屋宇都大。建築的外牆塗了一層白色的水泥,偶有突出的木造陽台以及藍色的百葉窗,外牆連起了兩個內院以及有如一間屋子大的花園。這就是法蘭西斯科·鞏薩洛總督先生的家。
「噓!」巴托羅繆打斷她所說的話,並拉起安娜瑪雅的手放在她的嘴唇上。他的動作把賈伯曄和賽巴田都嚇了一跳。「噓!別再說了,卡瑪肯柯雅……我知道你的能力,也看到你的作為。但你現在身處這間屋子裡,最好忘了那些事。」
「你剛才所說的,早已是我不再聽人談論的故事了。那些倚在窗邊的先生正偷聽著我們談話,而且每天對你奉承諂媚,他們才配得上你剛剛所說的。但是我再也不可能與你唱著同一個調子:我的眼裡、我的心裏,有太多悲傷的回憶,那些都是你不願意抹去的傷害,是你從不願減輕的痛苦,追根究底,是因為你不願意承認自己造成了這一切!」
「你們守在門邊。」法蘭西斯科向兩位一手拿著匕首、另一手握住長劍的侯爵先生這麼說。
「除非這個城市生的病比巴托羅繆還嚴重,或是我開始後悔聽從他的建議,目前還不能妄下定論。」
「你就答應讓亞勒馬格羅的船隊出發,那麼就從此安寧了!」
「賈伯曄,奉天主的意旨,當我穿上鎧甲時,幫我繫上這些帶子。讓他們瞧瞧誰能暗殺我!」
「既然你都端了好一下子了。」他嘴裏囁嚅著說。
這時,正當反抗的人群衝進法蘭西斯科·皮薩羅先生的官邸,他閉上了眼,熱切地畫了聖號,仿若絕望的樣子。
「賈伯曄,你聽我說!我不但會邀這個人來玩九柱戲,每一局給十比索,甚至給更多。如果對方有本事的話,給兩倍我也無妨。有時對方如果有頭銜,我甚至給一塊金子。而我常輸……我願意花時間玩是因為我喜歡玩,但我常輸。你看,窮人就不再窮,而我並不是施捨給對方,倒替對方保留了自尊。所以,事實是有人要毀謗我,讓我不得安寧。我唯一關切的https://read.99csw.com是大家的利益,但竟有人到處傳揚似是而非的言論,扭曲我說過的話,想要背叛我!」
「他們瘋了。」巴托羅繆暗自說,並且不自覺地握住安娜瑪雅的手臂,「難道他們想掀起兩方對陣開戰嗎?」
「真要命的衣服,」賈伯曄嘴裏嘟噥著,一邊解開領子上的鈕扣,他已經無法習慣這樣的穿著,「不過我們似乎必須再這樣穿一陣子。昨天聽到的消息並不樂觀。巴托羅繆聽人說,審判長偉卡·德·卡斯若早在抵達通貝斯城之前,就已經遇到海難了。」
「我告訴你,」賽巴田繼續說,「他們困擾著我,糾纏著我……艾拉達讓我明白,如果等會兒我不和他們一起拿著劍,那我的船也完蛋了……」
「你要撐住!」他哀求地說,並用手按住傷口,不在乎自己的手早在拔出長劍時,被劍鋒劃開了掌心。他仍說著:「賽巴田,你別放棄。安娜瑪雅會救你的。」
「我知道你要做什麼,你饒了我吧!……你只是想多爭取一點時間……」
「侯爵大人!維拉斯凱中尉和薩賽多國務大臣,已經怕得從窗戶爬到花園逃走了……」
「你真漂亮!」他感動地悄聲說,「有時,我覺得沒有什麼能夠傷害你,因為你的美麗保護著你,也保護著我!」
「有十……不,有十四個,也許有十五個。他們晃來晃去,我數不清楚。」
「在哪裡?什麼時候?」
他脫去寬鬆的長袍后,接著對著一直寸步不離地跟著他的侍衛說:
「沒錯,」賈伯曄附和地說,面露苦笑,「對於一個老像別人的影子般活著的人來說,這下終於徹底地跳脫出別人的陰影!現在艾拉達和他的人馬應該強佔了他的船。再不要幾天,這些人就會完完全全地將他遺忘,對他們來說,就好像從沒有過賽巴田這個人……」
法蘭西斯科·皮薩羅沒有一點點激動的反應,不論從背頸或雙手都不見任何抖動,好像他只是把賈伯曄的話聽進去而已。乾淨的水柱依舊徐徐流下,在無花果樹底的鬆土澆出一個窟窿。
但是正當賈伯曄想擁她入懷時,卻又克制了自己的動作,因為有個人大步伐快速穿越廣場。這個人很高大,那步伐似曾相識。這人走進教堂下的陰影之前,回頭望了望,彷彿害怕別人冒昧的眼光。雖然他的帽子遮住他的臉,並且披了一件洗得褪色的披肩,蓋住脖子以及雙手,賈伯曄仍然很篤定知道他是誰。
「真他媽的狗娘養的!十個打一個,竟然一刀刺死!真他媽的狡猾!真可恥!」
「法蘭西斯科先生,我一點也不渴。」
後來,是安娜瑪雅提議帶著老黑奴的屍體一同離開。
然後,突然更多其他的謀反者湧進房間,其中,賈伯曄發現賽巴田高大的身影,他尷尬且僵硬地看著這場混亂的打鬥。
「廢話少說!」
「啊?」
巴托羅繆頑皮地咧咧嘴,因此牽動乾澀的嘴唇。他的手正要推開碗的同時,卻伸長了脖子接住碗。
「兄弟的血、朋友的血將會比外國人的血流得更多:這是徵兆。」
這時,他目瞪口呆,驚訝地說不出一句話來,因為他認出賈伯曄身邊的人原來是安娜瑪雅。
但是安娜瑪雅來不及回答,一陣強風吹來,掀起她穿的西班牙式寬鬆長袍。她驚叫一聲,隨即拉回衣服。但因為動作笨拙,披肩連著頭巾一起滑落。
「這意思是說他不來了嗎?」
如今他們就在這裏,掘了個墳,兩邊有突起的石塊堆,有如賽巴田長長的手臂。以漂來的浮木做成了十字架,有如人一般高,長長的影子映在一層塵土上。巴托羅繆跪著做祈禱,口中的話始終沒有出口。
「就如你所願吧!」他最後終於沉重地、怨憤地說。
「沒膽的人!賈伯曄你聽見沒?外頭有兩百多人,可是只有十五個人敢進來。真不帶種!」
「在彌撒之前?」
聽到一陣火槍對空鳴槍后,眾人又開始鼓噪,打斷了巴托羅繆的話。因此他必須喊著說話,安娜瑪雅才聽得見。
侍衛大聲地喊叫,聲音回蕩在整個廣闊的建築物內,引起內院一陣驚慌失措。賈伯曄從高處的迴廊往下看,王宮貴族全擠成一團,急著逃跑而不是拔劍對抗。幾乎同時,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腕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往後拉。當他回頭一看,發現是法蘭西斯科先生緊緊地湊在他的身邊,近得連他延伸至發須的魚尾紋都可以清楚地一一細數。
「不,我搞錯了:這城市沒有生病!而是皮薩羅和亞勒馬格羅兩邊的擁護者之間的仇恨,讓這個城市僵持不下!我不喜歡這種沉寂,我不喜歡這樣空無一人的廣場。我不喜歡這裏,我更不喜歡把你帶到這裏來!我也不喜歡啃噬巴托羅繆身體的這場病。這可能會對你造成傷害。有人說很多印第安人死於熱病,並說這熱病是我們傳來的。」
「侯爵大人,可是沒辦法!我們很多的大人都躲到了床下或是柜子後面!」
「難道你是指艾拉達和他的同夥想要暗殺法蘭西斯科先生?」賈伯曄驚呼了起來。
他的無助比之前的話語更讓賈伯曄心軟。
賈伯曄以長劍劃過空中,試圖擋開法蘭西斯科先生的劍。可是總督手腕使盡了力氣。那把殺人無數且經歷百戰的劍刺進賽巴田鎧甲的下方。法蘭西斯科力氣使得很大,匕首刺得很深,當高大的黑人沉重地呻|吟時,法蘭西斯科險些重心不穩跌個踉蹌。
大部分的屋宇都尚未完工,教堂里的聖殿屋頂只是倉促下覆蓋的木板及茅草,一如教堂的鐘樓尚未掛起來的鍾。到處可見的空地都圍起來作為豬或雞鴨的活動範圍,甚至還有奇怪的舶來品,那是外國人稱之為「馬車」的東西,像是有四個圓形的木頭上擺了一個方形的盒子,而且外國人還試圖讓馬去拉這玩意兒!
「胡說!真是胡說……我曾建議他乘我的大帆船來這裏,但他自己選擇了一艘不怎麼樣的船。但不管怎麼說,他一定會來。他沒有淹死。你找他做什麼?」
「不,巴托羅繆!這些暗殺的傳言和我再也沒有一點關係。我早就已經決定不再替法蘭西斯科先生的行徑找尋合理化的解釋。即使經歷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加上目睹菊麗·歐克羅悲慘的死法,也不能改變我的決定!」
「算我求你,我的老友。」
「讓我懺悔!發發慈悲吧!讓我懺悔吧!求你行行好,讓我能再最後一次親吻玫瑰經里的聖母瑪麗亞肖像吧!」
「卡瑪肯柯雅,我說的讓你覺得很可笑嗎?」巴托羅繆幽默地嘀咕:「你看起來倒是十分鎮定!」
「孩子,你也是,也反對我是嗎?」
賽巴田的手放在他朋友的手上,當他的眼神開始閃爍,嘴邊微笑時,他望著面容破碎的總督。殺人者當中,有一人響應總督的請求,以極盡殘忍的方式除掉某個不知道逃命的蠢蛋后,同時順手結束了總督口中喃喃的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