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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那裡更煩人,不如出去走動走動。」
「感謝萬歲,沒有忘記我這個孤苦伶仃的弱女子。」
「我先行一步。」
「你是誰?剛才的詩是你吟的?喂,朕問你嘞。」
「嗯呶。」
「陛下,奴婢好想念你嗷!」
「愛卿,你受苦嘍。」
「噢,噢。」
「愛卿,你還記得髙陽公主么?朕如果抽不開身,會請她代朕來看你的。」
偏於長安西郊的感業寺,始建的詳細年代無從查考,隋末兵火毀壞嚴重,僅存三間大殿和一些東倒西歪的僧房。貞觀年間,放出的宮女中,少數年老色衰和無家可歸的,請求入寺為尼。李世民詔命撥款修復,遂成了一座尼姑庵。它沒有宏大的建築,也無得道的髙僧,又缺少鎮山之寶,規格不髙,知名度不大。寺院的布局採取層層封閉的形式,從山門直達寺頂,共有五層,迴旋串連,層層上升。山門前有一座石拱撟,下臨深壑,流水淙淙。過石橋入山門是一座大院,左右有鍾、鼓樓,中路依次為天王殿、大雄寶殿、觀音殿、大悲壇和藏經閣。東西兩路排列著數百間寮房。背後的大片山林和土地已劃歸該寺管理,供應燒柴。桑園則採桑養蠶。近邊的田土種糧栽菜,遠處的便鈿給農戶收租。感業寺祭祀先帝的法會結束,尼姑們吃過齋飯,拖著疲沓的身子各自歸房歇息去了。住持惠凈聽到有貴人特來為先帝進香,連忙走出雲房,帶著當值的尼姑迎了出來。宮車越過山門,進了寺院。太監攙扶貴人下了御輦。惠凈雙手合十,口念阿彌陀佛,一邊打量著來者。貴人單單瘦瘦,穿著輕薄的白紗衫,頭戴皂羅幞頭,稜角分明的臉盤兒稍稍見得狹長。額頭低而平,鼻樑高高隆起,眼梢微微向鬢角挑去。眼睛細細長長的,顧盼時灼灼閃爍,流光泛彩,垂下眼皮卻顯得昏暗蒙曨。腰間的黃絲絛上,掛著白玉璧和於田玉容刀。他舉止儒雅,文靜中又隱隱透出幾分莊重、威嚴的神色。惠凈將貴人引進本堂,祭拜了先帝的靈位。然後延請至客堂,奉上齋茶。貴人問了問法會情況,便端起了茶杯。高延嗣會意,將惠凈招到一旁,耳語了幾句。惠凈驚奇得手足無措,慌忙低著油亮的腦袋走了出去。
李治一邊給她壯膽,一邊繼續親熱著,同時摸索她身上那柔軟嬌嫩的地方。這時他已欲|火如焚,心醉神迷,精神幾乎失去了控制。
李治和武照難捨難分地擁抱了好久,互相反覆叮嚀「多多保重」。對於不能帶走武照,李治心中非常遺憾。他命髙延嗣捐贈寺院大量金銀布帛,用來供奉先帝。另外,又交給武照許多珠寶、首飾和一大筆生活費。宮車慢慢啟動了,李治從窗口伸出手來揮了揮。車馬沿山路往下走,變得愈來愈小,最後消失了。武照依然一動不動地站在山門外的斜坡上,嘴唇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她強忍著淚水,蒼白的臉上透出孤寂和渴望的神情,手指捏著李治在翠微宮贈給她的玉瑗:「假使我是月亮,我知道該把月光灑在何方。」
受戒者回答。從此斬斷塵緣,皈依佛法,修行養性,尋獲正覺。不過,這些新尼姑大都並非自覺自愿。朝廷怕宮中內幕,特別是天子寢居的秘事外泄,把她們投入墳墓般的尼姑庵,嚴密封鎖,和社會隔離,讓這些無辜的宮嬪變成了活的「明器婢子」。明器,即陪葬品;明器婢子,便是女俑。其中,只有一人例外一沒有入寺,她,就是徐惠。徐惠本來身體單薄,李世民上賓,她日夜哭泣,憂思成疾,幾次吐血,拒絕醫藥,寧願早日去九泉之下侍候先帝。李治非常感動,詔命從她家鄉湖州將其妹妹召來照顧她的飲食起居。不到一年,二十四歲的徐惠去世,被追贈為賢妃,正一品,陪葬于昭陵石室。其妹妹願意留在後宮,授封為婕妤,正三品。因學識文才出眾,她贏得了「今日班昭」的美譽。徐惠死後,備極哀榮,很快引起轟動。身陷感業寺的武照卻為徐惠的妹妹成了李治的婕妤而焦急起來:「皇上會不會因新歡而忘記與我的舊情?」她憂心如焚,胸口隱隱作痛。宮嬪入寺為尼,不但不能外出或與家人見面,而且連父母也不能前來探視女兒。她們衣食菲薄,住所簡陋,終身苦役。森嚴的寺規,苛刻的戒律,還有砍柴、做飯、挑水、耕織等繁重的體力勞動,其苦難言。在她們內部,弱肉強食,互相傾軋,同性戀巳成為公開的秘密。住持指定的依止師好比這座「女監」的看守,對待新戒的弟子比母老虎還兇惡,比蛇蝎還歹毒,利用懺悔、關閉和體罰等手段,任意踐踏和摧殘這些瀕於絕望的女子。忍辱負重的宮嬪們,有的因經不起折磨而自盡,有的被毆打而致死,有的因精神崩費而發瘋,有的染病得不到醫治,有的變成了木偶般麻木不仁的痴獃。
「我本來不是當皇帝的料,是舅舅他們把我扶上來的。」
「皇上愛王羲之的書法,她自然是迎合皇上,練什麼蘭亭序如貝。」
接取武照回宮的事還沒有考慮成熟,邊境地區又發生了動亂。西突厥沙缽羅可汗阿史那賀魯進犯庭州,攻佔了金嶺城及蒲類縣,殺戳和俘虜數千人。李治只得放下其他事務,調兵遣將,命左武衛大將軍梁建方、右驍衛大將軍契宓何力,當西征軍弓月道行軍總管,徵調十二萬大軍,會同回紇蒙古西南部落騎兵五萬,前往討伐。永徽二年的秋天,對於李治來說,真是一個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們從不注意的感業寺也發生了風波。武媚懷孕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傳遍了尼姑庵。住持惠凈滿臉愁雲,急得團團轉。武照懷的是龍種,既不能懲罰,又不能墮胎。尤其惱火的是,寺里鬧得沸沸揚揚。這些特殊的尼姑,都知道行幸是怎麼回事,鳳言風語由暗轉明,連經堂、齋房也成了她們的議論場所,交頭接耳,喀嘻哈哈:「唏唏,千古奇聞,天子幸尼姑!」
「李都督過譽啦。」
在熬煎中艱難度日的武照,柔腸寸斷,心中千呼萬喚,祈禱當今天子履行諾言,拯救她跳出這吃人的人間地獄,脫離苦海,重返對於她來說尚存一線希望的宮廷。宮車奔上一帶高崗,在一片槐樹林下穿行。天色陡然陰下來,颳起一股旋風,飛沙走石。烏雲從四面滾涌而上,悶熱異常。天色愈來愈昏暗,一道閃電岔開堆積的雲層,伴著雷聲,大滴大滴稀疏的雨點灑落下來。路上的灰塵還沒有打濕,雷雨便過去了。樹上的枝葉像用清水洗過一番似的,漾青泛綠,滾動的雨珠晶瑩閃爍。氣溫降了許多,還吹過來陣陣清新濕潤的香味。輿內的李治抽|動著鼻子,鬆開了眉頭。樹上的小鳥兒亮出了歌喉,咬咬呷呷,唱得分外宛轉動聽。他感到舒爽,頓時興奮起來。御馬昂著頭噴著鼻息,咴咴咴嘶鳴著。車子時不時地打著轉彎,搖搖晃晃。李治心潮起伏,浮想聯翩,眼帘不斷地閃現出武照的身影。她的笑容是那麼的迷人,聲音猶如銀鈴從緞子上滾過一樣悅耳,含情脈脈,柔情似水,熱情如火。擁抱她那白玉般光潔、圓潤的肉體是多麼的銷魂。回味兩個人在粘貼得如膠似漆時,她氣喘吁吁,神態卻嬌媚而燦爛。那霍霍閃動的眸子,好比燃燒著的兩團火,又如被霞光映得通紅的彩雲,更顯其無窮的魅力。
「嘿,你和朕的興趣相投。知音難覓呀!哪天朕把蘭亭序的真本給你瞧瞧。」
髙延嗣勸說道。
李治含糊不清地說著。他實在忍受不了她這孤苦凄楚的樣兒,寧願用自己的一腔熱血來慰撫她。她沒有動彈,他等待著,放在她肩上的手使他感到凄切迷惘。武照可憐巴巴的,像只蜷縮成一團的小動物,拚命忍著不哭出聲來。李治還在等著,滿懷憐愛的同情感。他覺得手下動了動,意識到她還在哭泣。
「你常https://read•99csw•com到這兒來嗎?」
他找不出更多的話來勸解她,尷尬地歪著頭,嘴旁的兩道折紋痙攣著。他替她難過,替她抱不平,願意把自己的一切都傾注給她,直至鮮血的最後一滴,生命的最後一息,補償她的損失,回報她的情意,找回原來那種眷眷依戀的情結。高延嗣遲疑了片刻,拂塵一擺,示意眾人迴避。太監和禁衛都跟著惠凈等尼姑退了下去。李治彎腰把武照扯起來,她順勢倒進了他的懷裡,把臉頰貼到了他的胸口上。
「臣妾正想親聆皇上的教誨,增長見識,擴大眼界。」
爭寵和爭立太子的鬧劇愈演愈烈,偌大的後宮簡直成了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戰場。李治從小身體虛弱,又是一個多情的種子,還有個眩暈的毛病。如今後宮巳無安寧可言,他頭昏腦漲,像要爆炸了似的,只想找個清靜的出處調劑一下精神。高延闌略一提示,便很快想起了感業寺里的武照。武照是他昔日的情人。李治第一次見到她,是在他十五歲當上太子參加太極殿早朝後,隨父皇進人兩儀殿,發現有一雙秀媚含情的丹鳳眼在瞅著他,秋波盈盈勾人心魂,一下子把他吸引住了。趁著父皇和長孫無忌等近臣議事時,他偷偷地打量了這位侍女。只見她寬額方頤,粉面含春,身材健碩而修長,婷婷然,裊裊然,飄飄然,全身洋溢著十八九歲的成熟|女子的青春活力。當兩個人的目光相遇時,太子感覺好像沐浴在融融的陽光之下,每一根血管都注人了暖流。武照趕緊低下頭去,雖然有違心愿一她只想從眼神的交流中鞏固太子的鍾情一但在明察秋毫的李世民面前,誠惶誠恐的武照不得不收束自己,小心謹慎。這種奇妙的相通感,不知不覺地變成了親密感,二者恍如獲得了新生似的格外感奮。李治像蜜蜂戀花一樣,心旌搖曳,朝思暮想呼吸這愛的芳香。他從此主動地廝守著父皇,親聆教誨,學習處理朝政,藉此機會多瞧一瞧令人銷魂的武照。李世民對於太子陪伴自己不知另有原因,以為純粹是熱心政務,深感欣慰。父子的感情愈來愈融洽。李治得知當年為爭奪太子位,而被幽禁的胞兄承乾和泰,環境惡劣,生活艱難。他誠摯地奏請道:「承乾和泰衣食太差,不利於改過自新,懇請父皇改善他們的待遇。」
「別,別這樣,」李治驚奇得口舌打結,「我的心都快碎嘍!放心,我不會忘記你的。你忍耐一下,待我安排妥當后,就會設法接你進宮。」
「回皇上,臣妾練的蘭亭序」
實際上,她的內心並不平靜,翻江倒海般折騰得比誰都厲害,詛咒如此捉弄人的命運之神。在劫難逃的武照,五臟俱焚,不甘心就這樣埋葬自己年輕的生命。愈是黑風惡浪,她的精力愈集中,臨大事而不慌,方寸不亂。她咬緊牙關,困獸猶鬥,設法擺脫困境,謀求新的出路:「與其坐以待斃,不如鋌而走險!」她偷眼瞟了瞟氣息奄奄的李世民,聳聳肩膊,毅然決然把目光轉移到了太子的身上。李世民的病日重一日,五月下旬進入了彌留狀態,死神步步向他逼近。但他的生命力相當頑強,神志仍然清醒,特意召來了褚遂良和長孫皇后的哥哥長孫無忌。賢德的長孫皇后在世時,怕外戚揸權,堅持不肯給無忌委任高官,她在貞觀十年三十六歲時病故,無忌才升遷當首席大臣。褚遂良是一位直臣,大書法家。李世民視他如同兄弟,去年九月擢升中書令。皇帝特別召見,執行他的遺命,這是殊榮,也是重任。長孫無忌和褚遂良進入含風殿時,太子李治和太子妃王氏都巳等在殿中。李世民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摸摸跪在御榻前的兩位大臣,命他們站起來:「現在朕將一切後事託付給二位愛卿,你們都知道太子為人仁厚,事孤至孝,望善為輔佐,趨吉避凶,永保宗社千秋萬代。」
隔了一氣,她親自引著一名尼姑跨進了客堂。李冶睜眼一瞧,正是他夢繞魂牽的武照。備受人間折磨的武照,看上去面容僬悴,勻稱的體態明顯地瘦削了,穿著寬大的玄色法衣,青皮光頭,鳳眼獃獃地凝視著李治。她未施脂粉,臉龐清秀而又帶著幾分羞澀,雙頰時紅時白,眉梢眼角透出了愁苦惆悵的神色。多愁善感的李治頓生憐憫之意,眼圈兒潮濕了。
李治心裏笑了笑,織正道:「朕是說的武照,你理會錯了。」
她說。
「嗯,我這就走。」
武照點了點頭。他把她拉到身邊,兩個人又抱到了一起,又向先頭親熱的程度接近,強烈的情慾又上來了。她竭力壓抑著自己的感情,把他推開了,轉過身去,挪動了腳步。五十三歲的李世民,龍體已經徹底垮了。貞觀二十三年似…四月一日,他駕臨終南山翠微宮療養。寢殿含風殿飄散著濃厚的藥物和外國進貢的用於除臭的安息香的氣味,以及侍女的脂粉氣,人身上散發的汗污氣,混合成怪異的氣息,猶如篝火熄滅時冒出來的煙霧一樣嗆鼻。御醫們在偏殿反覆斟酌處方,太監們穿來穿去,宮女和太監在御茶房煮葯熬湯。煎好的湯藥,由武照端來遞給太子李治,太子親口嘗過之後,再將藥水用匙慢慢地喂進父皇的嘴裏。李世民已病入裔肓,不久於人世。他死之後,曾經行幸過而未生育的宮嬪,將一概送進尼姑庵,削髮為尼,以示潔身自恃,為君主守節,好似活的殉葬品,與青燈古佛為伴,直至生命終結。想到即將降臨的悲慘遭遇,宮嬪們心灰意懶,怨天尤人,沒有心思做事了。惟獨武照一這個奇女子一顯得異常鎮定,安之若素,熨熨貼貼地應付差使。
瞥見皇上睫毛上的淚花,武照腑臟翻騰,心頭好似打碎了五味瓶子,酸甜苦辣咸一齊潑了出來,淚如泉湧。她雙膝跪倒下去,抱住了李洽的大腿:「陛下,我等得你好苦哇。」
「公主任性、浮躁,不如高公公穩妥。」
李治挽著武照的手,朝她的住處走去。髙延嗣命禁衛清道開路,太監拉起了步帳。武照緊貼著李治,穿過花磚走廊,走上甬道,經西廂房轉彎,跨越小橋,一條彎彎曲曲的石子路把他們送到了武照的禪房。
李世民返了原路,坐上等在那裡的御輦,已經走遠了,武則天照舊跪在地上想心事。她慶幸自己的算計沒有落空,終於見到了皇上,勾引他上了鉤。但是又感覺煩躁不寧,心神不定,好似有無數只蟲子在心頭蠕動。常言道,貴人多忘事。皇上見了徐才人之後,還會不會想到我身上來?她一會兒肯定,一會兒否定,思緒賽如天邊翻飛的雲絮,飄忽不定。望著天空的太陽,恨它西移得太慢,不通人情。然而,皇天不負有心人。當天午後,武則天便接到了夜晚侍寢的聖旨。當值的太監把浴盆送到她的房內,倒入蘭湯,兩名宮女幫她冼凈全身,重新梳理髮鬌,化妝,換上新衣。他們上下反覆端詳了幾次,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紋,恭賀道:「武才人長得好,身體也好,皇上肯定喜歡。」
「啊哈,那時候我可不是尼姑哩。」
「一次比一次美妙。」李治像喝了酒一樣狂喜不已,臉上放射出奇異的興奮的光彩,「這次更銷魂。」
「婢女始終堅信陛下的承諾,苦苦地掙扎著活了下來,等著你。」
武照跪著移到太子跟前,眼淚撲簌簌地成串滾下:「看在我們的情分上,可憐可憐我這苦命的宮女,你登基后,要到感業寺救我呀!」
李治扳著她的肩膀:「不失信喲。」
「知道,知道,」袁天綱頷首道,「天機不可泄露。」
「噢,我終於也覲見龍顏啦!」武則天至今記憶猶新,當時她很激動,又有些緊張,連忙行了跪拜禮。在巨燭的光照下,她瞥見了李世民那魁偉而壯實的身影。他雙肩闊大,顯示出強大的膂九-九-藏-書力。紫堂堂的臉盤,虯髯如戟,彷彿可以懸弓。武則天曾經聽父親頌讚皇上睿智明達,堪稱一代明君。袁天綱的預言,又促使她以身相許換取將來的錦繡前程。李世民見她姿態娉婷,舉止安祥,眼神隱含著好奇和挑戰的光亮。詫訝之餘,頗感興趣地和她交談起來:「你父親是大唐的開國功臣。他去世后,朕委派并州大都督李世筋去荊州監護喪事。他回朝復命,誇獎你秀外惠中,知書達禮,兼涉經史。」
李治抬眼一瞧,一張像吐蕊的杏花般的臉容展開在他的面前,賽如春風吹拂,一陣醉人的快意浸透了他的心窩。他下意識地用手指頭向武照的臉上彈了兩滴水,帶著吟詠的口吻感嘆道:可憐巫山夢裡魂,瓊台路隔恨無門。―朵朵紅雲飛上香腮兒,武照半遮羞面,回眸嫣然一笑:未向瑤池風雲會,先沭皇家雨露恩。李治洗了手,她迅速用擰乾的熱毛巾抹乾他手上的水,動作像撫摸一樣輕柔而溫和。他感到舒坦而爽快,全身上下的每一處感官、每一根神經都被激活了。武照恭順的微笑著,媚眼閃動甜甜的波光,恰似霞輝映照下帶露初綻的蓓蕾,又如彎彎轉轉淌過石澗的清溪的流水,使人心神蕩漾。她那乳白色的皮膚好比凝結的羊脂,白裡透紅,冰瑩玉麗,滑潤而有光澤。白璧般皎潔的臉龐帶著幾分羞澀的柔情蜜意,分外嫵媚動人。眉如春山,鼻樑挺直,黑玉色的頭髮梳理成朵雲狀髮髻,連同額發都作成雲狀。鬢髮間插戴的步搖,那金雀口中銜下的一掛珠串,隨著人體的震動,晃蕩搖顫。她身穿藕合色綾襖,裝飾著彩綉輝煌的花邊,腰系鮮麗的折襇石榴裙,身姿宛若一株海棠,端莊而秀逸,豐|滿不失窈窕。胸部挑逗似的隱現出一對豐隆圓實的乳|房,細腰,肥臀,柔嫩健美的肩膀風韻而有彈力。他神魂顛倒,情不自禁地撫摸著她的臉頰和白皙光潤的頸項,騰出一隻手摟住她的腰肢把她箍攏來。她順從地貼緊他,胸脯起伏,呼吸急促,在強烈的情慾襲擊下感到難以自持,緊緊夾著雙膝和大腿。和她這樣相依相擁非常愉快,他觸到了多麼鮮活的身體呵!那是一個夢幻般美的世界,又是一個活生生的現實,美妙天成,如同夜空灼灼閃耀的星星。自從上山服侍父皇以來,李治一直沒有沾染女色,他像一頭積蓄了足夠能量的豹子,蘊含著征服般的微妙而強大的氣魄。這一接觸,全身漫過難以言喻的快|感,性|欲騷然躁動,恨不得融進對方的體內,和她合而為一。他親了她一下,那微張的嘴巴並不拒絕。她喜歡情意綿綿的親吻,接著自動迎合他的嘴唇。他加重了吻的力量,身體靠壠去,任憑情感的驅使,傾斜著往下壓,要將她壓倒,壓垮。她渾身一震,臀部讓開了,擺脫了兩個人扭結在一起的膠著狀態。
他喃喃自語著,「她是一片白雲,裹著我的魂,溫暖我的心。生活中沒有她,我會活不下去。」
「朕也同樣想念你咧。」
「這是我的寢房。」
武士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擁有天子儀錶的人,以及知道而不報告的人,都要犯殺頭之罪,甚至禍及九族。面色蒼白的都督大人搶著抖抖索索的花白鬍子尖,瞀示道:「袁先生,天意難測。方才的話,只能在這裏講,這裏落,切切不可張揚出去。」
「奴婢住在西廂房後面新蓋的茅草房裡,非常簡陋。」
「不害羞,虧你說得出口。」
長孫無忌和褚遂良既受李世民託孤,便是顧命大臣,對幼主而言即為伯叔,況且無忌本是李治的嫡親舅舅。在呼吸困難中,李世民命兒子和兒媳雙膝跪下,拜受遺命,並安慰太子說:「有無忌和遂良在,你不用優慮天下。」
「今天有月亮,」武照伸出一根茅芽般的指頭,朝窗外指了指,「傍晚你在那個山嘴側邊的櫟樹下等我。」
「皇上,請回吧。」
「先帝一根,新天子一根,加起來不是兩根是幾根?」
「嗬,因此你就把朝政都交給他去處理,甘心情願做個傀儂皇帝。」
「你呀,什麼都好,就是缺少主見,不像父皇那樣決斷,說干就干。」
「陛下,你臉色不好,先去王皇后那兒坐一坐吧。」
他呼吸困難,仰靠著背墊養了一會神,又睜開眼睛,指著李治和王妃對長孫無忌說:「朕把兒子與兒媳交託給你們了。」
似夢似醒中,李治好像聽見了門外的喊聲,模模糊糊,飄飆緲緲。他充耳不聞,沒有動彈。高延嗣又催促了一次,李治才反應過來,抬了抬頭,放開武照,儀洋洋地翻身坐起。武照趕緊披衣下床,替李治穿衣戴上幞頭,收拾整齊。
「回皇上的話,」武則天畢恭畢敬地對答說,「父母都特別嬌慣我,視如掌上明珠,叫我做媚娘。」
頓了頓,武則天目光一閃:「呃,你見過徐才人沒有,她長得怎樣?有什麼特長?」
「她幹得,我就說得。而且她比我們更有幸,嘿嘿,兩根棍棍兒往裡戳。」
「資求」吊不「吟詩?」
「去那個尼姑庵?」
「你是逼朕,還是求朕?」李治額角上的青筋隨著呼吸一鼓一漲「是你親口答應的,怎麼能說我逼你呢?」
李世民捻著下巴上的鬍子,仰面笑了笑,「你練什麼字來著?」
多年來,她飽經辛酸苦辣,李治給她帶來了一片生機,有恩報恩,欠情還情,她願意為他獻出一切,毫無保留地向他輻射出靈魂的光輝,從而使自己在奉獻的同時獲得新生。三磨艱與磨艱李治回宮后,從夏到秋,從秋到冬,再沒有來過感業寺。高陽公主也沒有來,髙延嗣也沒有來。置身尼姑庵的武照,得不到半點消息,心裏像油煎,寢食不安,忽而憑空猜測,忽而祈求佛祖護佑,忽而絕望,忽而自我安慰,忽而暗中呼喚李治,忽而趺坐蒲團做靜心克欲的功夫。不過,她始終相信李治不會變心,大有可能是由於國事繁雜,政務纏身,實在忙不過來,只好把接她回宮的事壓一壓。事實果如武照所料。去年正月,東突厥汗國車鼻可汗阿史那斛勃拒絕前來中國朝見,右驍衛郎將高侃領兵出征。今年六月進抵阿息山,乘勝追到金山,生擒阿史那斛勃。九月,押解到長安,寬大釋放,授予左武衛將軍。擢升高侃當右衛將軍。從此,東突厥全部歸入中國的疆土之內,分別設置單于、瀚海兩個都護府。
「徐才人?」武則天故作驚疑之狀,「她是誰?」
「她練什麼書法?」
武照的撣房矮小而窄狹,陳設簡陋。木板床上墊的草席,藍布被蓋。床頭靠窗的案上擺著經卷、木魚和念珠。沒有梳妝台,几上除了幾件衣裳,幾本書籍,就是一些雜物。李治想著自己的心上人生活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中,日復一日地苦熬著等待自己,又是搖頭,又是點頭,感慨不已。武照親手奉上一盞齋茶。李治席地坐下,好奇地翻開一本經卷,夾在書中的一頁便箋掉落下來。他撫平一看,只見上面寫著一首短詩一一如意娘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害怕容顏枯衰,卻又因「憶君」而「憔悴」。日月嬗遞,韶華易逝,何時才能脫離陷阱,重見天日?焦躁中「開箱」取出當年穿的「石榴裙」,比一比腰身的肥瘦,不由人不心酸「下淚」。詩乃心聲。武照的相思之情深深打動了李治,他從袖內摸出寫在帛上的七夕詩,遞給武照。武照雙手展開,念道:霓裳轉雲路,鳳駕儼天潢。雲星凋夜魘,殘月落朝璜。促歡今夕促,長離別後長。輕梭聊駐織,掩淚獨悲傷。九五之尊的李治,仍不改初衷,念念不忘武照。然而咫尺天涯,好比牛郎織女,長久不得相會。多情的皇帝有苦難言,獨自悲傷,掩面落淚。可見愛戀之深,思念之切。武照激動得珠淚盈眶,把頭靠到了他https://read.99csw•com的肩膀上:「皇上,你真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偉男子,大丈夫!」兩個人緊緊抱住了,純然的快意浸透了他們的心窩。武照眼裡噙著琥珀般晶亮的淚花,兩頰胭紅,顯得異樣的嬌媚,艷麗,宛若帶露的鮮花,容光煥發,光彩照人。她眼神顧盼流蘇,溫順地偎依著天子,迎合他的親熱。李治的嘴唇沿著武照的額頭、眼睛和彝梁往下移動。武照張開雙唇迎上去。
李治低下頭去用嘴親她的臉,又一陣猶豫,她臉上竟有那麼多淚水,渾身索索發抖,恰如一隻尋覓母羊的小羊羔。他太愛她了,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臟和血管剖開,以熱血來治療她,潤澤她,平復她心靈的創傷,恢復她的原貌。隨著一聲劇烈的抽噎,她漸漸平靜下來。他手臂的肌肉忽然緊縮了,全身起了一種潮熱,血液一股一股往頭上沖,似乎要將他淹沒。
多事而具有悲劇色彩的貞觀十七年即將過去。這一年,由於連續發生了齊王佑的叛亂和太子承乾的大逆未遂事件,嚴重地傷害了李世民的身心健康。他神經異常緊張,夜晚總被噩夢困擾,無法安寢。十二月,失意而疲憊的李世民行幸驪山溫泉避寒。驪山地處臨潼縣境內,位於長安城以東,離城四十七里,標高六百多米。它是一座岩質山峰,覆蓋著風化的黃土層,長滿密密層層的樹林。東北山麓的溫泉,溫度適宜,泉水清冽,療養效果相當理想。上山住進行宮后,李世民擺脫了許多繁雜的政務,長時間地浸泡在溫泉里,讓流淌的泉水沖洗胸中的積鬱,撫平心靈的創傷。天子行幸騙山,朝廷和後宮都要伴駕隨行,京都只留下留守官員和護城兵馬。跟上山來的太子治和才人武照,都擠在比太極宮小得多的行宮裡生活,自然增加了接觸的機會。這一對心心相通的青年男女,眉來眼去,再加上山水的熏染,心底油然而生一種強烈的慾望,都想讓剛剛萌發的情愫像種子一樣生根發芽,開花結果。整日地陪伴在父皇的身邊,對於年輕而多情的太子來說,既枯燥,又乏味,該是多麼的冀望那種熾熱的愛的剌激呀!精靈的武照不失時機,調動她所特有的美色和迷人的溫馨的芬芳,張開情網,捕捉太子。太子從廁所出來,回寢房歇息。武照趕忙跟上去,端著盛水的金盆,走進太子的寢殿,擱在几上:「太子殿下,請洗手。」
「婢女的心目中只有皇上,皇上就是我的一切,但願終生侍候皇上,我死亦無憾了。」
「依老奴看,游山還不如逛廟。」
一乘垂著青紗帳的宮車,由十余名太監和禁衛護著,匆匆駛出了太極宮。穿過寬闊筆直的朱雀大街,出了朱雀門,向西拐個彎,朝感業寺急馳而去。唐代京都長安。盛夏的中午,炎風酷日,鑠石流金。蒼空伸展出去的不規則的弧形線條,那貪婪和放縱的樣子,彷彿要把大地當做情婦擁進懷裡似的。天熱得發了狂,風像惡鷹一樣嘶叫著,道路上塵土播揚,空中瀰漫著燃燒的焦糊氣息,迴旋著炙人的熱浪。轔轔的車輪聲打破了慵懶和沉悶的寂靜。馬背上的太監和禁衛們揮汗如雨,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喘得透不過氣來。乘輿內的貴人,雖然鬆開了腰帶,敞開了衣襟,搖動著羽扇,也止不住涔涔的汗水。內監高延嗣策馬湊近車窗,壓低嗓子尖聲問道:「陛下,累了吧?前頭有一片林子,要不要停下來歇會兒?」不歇,不歇:噢!輦內坐的原來是當今天子唐高宗李治。五月二十六曰是其父皇唐太宗李世民駕崩一周年的忌日。從二十三日至二十九日,前後忙碌了七天,在群臣的拱擁下,完成了祭祀儀典。啟駕回宮不久,他借口心中煩悶,出城進香,悄悄乘輿離開了內廷。李治即位之後,詔命舅舅長孫無忌擔任太尉、同中書門下三品,擢升李積當開府儀同三司、同中書門下三品,賜封中書令褚遂良為河南郡公。第二年,改元永徽,立王氏為皇后,封岳父王仁佑為魏國公,岳母柳氏為魏國夫人。李治在召見各州府的朝集使時,虛心地對他們說:「朕剛剛登基,如果有對百姓不便的事情,你們都應奏陳,未盡之言,可以上書補奏。」
「皇上召幸徐才人後,她愈來愈得寵。眾人的眼睛都紅了,都在咕咕噥噥要合夥算計她。」
「好,虧你這小精靈提醒得及時,我要重重的賞你。」
「欲速則不達。我說了這事只能慢慢來。」
「用不著大驚小怪,先帝不是也幸過你么?」
「呵呵,好聽。嗯,真是名如其人,人如其名。好,好,今後朕就叫你做媚娘好啦。」
「宮女也好尼姑也好,行幸對於女人來說,都是一樣的,一根棍棍兒往裡戳。」
褚遂良受命寫下遺囑。寫畢,李世民深情地望著褚遂良,嗓音鐓微發顫地說:「自晉陽起兵以來,無忌始終如孤左右手,孤保有天下,很多地方都得力於他。朕死後,你要與無忌盡心事君,不要讓奸人讒害無忌。」
「嗯,朕就叫高公公常來寺里走動。」
「噢,原來她獨佔了龍寵。」
十月,李筋堅請辭職,李治免除其左僕射,仍保留開府儀同三司、同中書門下三品。十一月,監察御史韋思謙彈劾褚遂良用低價強行購買中書省譯職官吏的土地,褚遂良被貶為同州〔陝西大荔縣〕刺史。忙完一件事又冒出來一件,直到過了年,李治才緩過氣來,命髙延嗣去感業寺看望武照。高延嗣回奏武照想直接和皇上見見面。李治剛準備動身,庭州〔新疆奇台縣〕刺史駱弘義表奏左驍衛將軍、瑤池〔巴爾喀什湖一帶〕都督阿史那賀魯密謀偷襲西州〔吐魯番市〕、庭州。李治只得坐朝商議對策,派通事舍人橋寶明急往安撫。橋寶明說服阿史那賀魯遣長子唼運入朝充當人質,授官為右驍衛中郎將。不久,李治又讓噔運西返。噔運勸說父親率部西遷,打敗西突厥乙毗射匱可汗,在雙河及千泉建立牙帳,自稱沙缽羅可汗,封哇運當莫賀咄葉護親王。夏季,李治擺開政務,悄悄到感業寺去了兩次。久別如新婚。他雙手捧著武照的臉頰,左看右看,那清純、美靨的面容好比星月下的薔薇一樣絢麗多姿,水靈靈的鳳眼,淚水朝露盈盈,飽含著深沉的情意。她變得更加溫存、嬌柔、嫵媚動人。還沒有親吻,他就被撩撥得欲|火中燒,急不可耐地擁著她上了床。
「怎麼,兩根?」
「放肆!」李治咽干口燥,端起宮女奉在几上的茶杯想喝茶,手一抖,潑出來的茶水打濕了衣袖。蕭淑妃準備把素節召進來一起求他。李治厭倦地瞟了她兩眼,腳一頓,跨出了門檻。走出淑妃的寢殿,他遲疑了片刻:「到哪兒去呢?」
「忘不了的。綸言如汗嘛,臨別時我不是對你講過么,一定來看你。」
她哽哽咽咽,眼裡矇著霧樣的淚水,「婢女等,等著皇上再來。」
收回目光,她把香濤招到跟前,附耳低聲說道:「你到內宮去找一找大、小楊妃,請她們在皇上面前幫我說說話兒,暗示暗示。」
「不,不,」李治連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巴,「你不能死,朕還會來的,朕要把你接回宮中。」
「以天子的身份……」這話好大胆呀!由於被武照的激|情所打動,他居然毫不猶豫地在一個宮女面前向天起詧。該不該,值不值?武照把臉貼到他的胸口上。他撫弄著她的額頭和秀髮,一種男人的自豪感和榮耀感湧上心頭:我做了皇帝,有這樣的女人陪伴,豈不是更好嗎?看來這是天意,是老天爺的恩賜。他把她緊緊地摟在懷中,心愛地在她的臉頰上親著。次日,李治由飛騎、禁卒及宿衛將軍護送大內,行到途中,又增調了六府四千兵馬持戈護衛,將大行皇帝的遺體用御輦運抵太極宮兩儀殿停置。二十九日,以太極殿為殯宮,遺體入殮。六月一日,宣布遺詔,長孫無忌和褚遂九*九*藏*書良等大臣扶持太子跪在先帝的靈柩前,宣誓即位。然後詔告天下,舉國致哀。八月十八日,舉行文皇帝李世民大葬典禮。李世民與貞觀十年十一月去世的長孫皇后合葬于昭陵。在向天下宣布國喪的同時,凡先帝行幸過而又未生育的嬪妃侍女,用宮車送往感業寺剃度當尼姑。披麻戴孝的宮嬪們一個個呼天搶地失聲痛哭,寺院戒壇殿在佛像前燃燭焚香,擂動法器,鳴鐘集鼓,舉行授戒儀式。在一片嗡嗡然的誦經聲中,宮女們都剃了光頭,披上袈裟,傳戒師趺坐戒台講授十戒后,向新戒一一提問:「盡形壽能持否?」
「哎喲喲,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不行,會有人來。」
「嗨嗨,老滑頭的嘴抹了油,讓你把話轉活了。噫,快到了吧?」
「依教奉行。」
「臣妾讀書寫字疲倦了,就到這兒來散散步,順便念幾句詩,消遣消遣。」
「哦!」武則天做出吃驚的模樣,「皇上,臣妾叫做武照,詩是我吟的。」
「愛卿,你住在哪兒?」
從此,他每天引見十名剌史人閣,詢問民間疾苦及從政措施。洛陽人李弘泰舉報長孫無忌謀反,李治大怒,不經審判,命令立即處斬。長孫無忌和褚遂良是先帝託孤的大臣,二人盡心輔佐,李治也很尊重禮遇他們。大唐保持了強盛的國力,政局穩定,萬民樂業,朝野稱頌,承續了貞觀朝的遺風。這一時期,可謂國泰民安,百事順遂。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後宮掀起了立誰當太子的爭奪戰,由暗轉明,愈鬧愈厲害。李治現有四子二女。貞觀十七年四月他被立為太子時,宮女劉氏跟他生下了陳王忠;後來鄭氏生了次子原王孝;楊氏生第三子杞王上金;蕭淑妃得寵,生了第四子雍王素節,以及長女義陽公主、次女宣城公主。王皇后一直沒有生育,立嫡無望,蕭淑妃乘虛而人,要求李治立素節當太子。素節聰明伶俐,年方五歲,便開始學習古詩,李治也十分欣賞這個兒子。可是,淑妃與皇后從來勢不兩立。早在王氏為太子妃時,乖巧俏麗的蕭良娣就爭得了太子治的寵愛,讓王氏經常獨守空房。如果素節立為太子,那麼,再下一步她就會奪取皇后的寶座。王皇后採取了緊急措施。她的舅舅柳奭當上了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加入了宰相班子。皇后召柳奭和父母進宮商量,收陳王忠做養子,爭取立忠當太子。專權朝政的長孫無忌也偏向于這一謀划。因為忠的生母出身低賤,當太子也好,做皇帝也好,都好對付,對他也利多弊少。天平明顯偏過去了。孤立無援的蕭淑妃別無他法,惟有死死纏住李治不放。李治本來心煩,忙完祭祀回到後宮,由宮女服侍他脫下袞冕,換上便服。剛剛落座,淑妃就蹙著眉尖哀求道:「臣妾替你的愛子素節求你啦,皇上,夜長夢多,快下達冊立太子的詔書吧。」
「天色不早了,皇上,該起駕回宮啰。」
武則天羞紅了臉,低下頭去。太監以為她害怕,又舉例寬解道:「徐才人的身體那麼纖弱,也很順利,皇上幸過她好多次了。」
她猛地從他懷中掙出來,「你不怕皇上……召喚?!」、提到「皇上」二字,就像在燒紅的鐵板上澆了一瓢冷水那樣,太子一下子熄了火氣,冷靜下來。目前是他一生中最關鍵的時刻,處處都必須小心在意,不能使父皇生氣,對他產生不良鈉看法。武照像姐姐一樣,用毛巾擦乾淨他臉上的口紅的痕迹。
幾天後,李世民乘輦去看生病的才人徐惠,忽然傳來一陣舒徐疾促的吟誦聲:新鶯隱葉囀,新燕向窗飛。柳絮時依灑,梅花乍入衣。玉珂逐風度,金鞍照日暉。無令春色晚,獨望行人歸。聲音柔和而富有磁性,音質清淳,節奏鮮明,惜春懷人之情溢於言表。李世民受了感染,下輦尋聲走去,只見一位亭亭玉立如海棠般的美人兒在長亭內踱動。她倒背著雙手,胸脯上的一對圓圃的乳峰隔著衣裳微微地突出來,十分引人注目。走近細看,她的身材健美而修長,全身洋溢著青春的活力。武則天明知皇上來了,卻佯裝視而不見的樣子,自顧自地走下亭子,鑽進了桃林裏面。今年的桃花格外妖艷,燦如雲錦,芳香四溢。花蕊怒放的嬌妍爛漫,含苞初綻的生機盎然,那白瓣上灑著點點紅斑的像含羞的少女一樣迷人。一團團,一簇簇,一球球,奇異多姿,爭芳鬥豔,馥郁的香韻如詩一般把空氣熏得香噴噴的,使人感到沉醉。李世民也像醉了酒一樣沉迷了,心搖神盪,建磕絆絆在林間穿來繞去,繞到武則天的前頭,攔住了她的出路。
謝過父皇,李治抬頭望見武照讚許的目光,心裏樂開了花:「人生難得一知己,我要是和她相依為命,該多好呵!」
他審視了楊氏一番,眯縫著眼睛揚起了下巴:「骨相非凡,定然降生貴子。夫人,讓袁某再看看你生的公子。」
「我等著你,皇上,奴婢永遠屬於你。」
「你就住在這兒?」
「太子放心好啦,」李世民滿面春風,「朕會讓他們的日子過得好些的。」
「別哭,再別哭了。」
「呃,你父親生前愛你嗎?」
「沒錯。萬歲要去感業寺看她,天就陰了,這不明明是老天爺成全你們嗎?」
武照行過禮,扶起李治,送他進了寢殿。在終南山翠微宮的相處中,李治和武照的感情升華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他們把道德規範置之腦後,不但早有肉體上的接觸,而且山盟海誓,私定終身。兩個人是那樣的融合,簡直誰也離不開誰。武照對太子獻媚,換取他的歡心,也許更多的是有關自己命運的一種交易。古代受儒家三綱五常的束縛,婦女沒有什麼社會地位,彷彿是男人的附庸。她十四歲人宮,李世民幸過之後,不久便出現了「唐三代,女主昌」的流言。災難一下降臨到了她的頭上,由才人降為宮女,而且隨時都有被處死的可能。伴君如伴虎。她不得不慎之又慎,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地過日子。要生存,要像模像樣的做人,真不容易啊眼下兩個人又得到了一次單獨見面的機會,也可以說是進感業寺之前的訣別。機會難得,武照又不可久呆,時間緊迫。她侍候李治冼漱畢,更換睡衣,上了床,隨即俯下身子,溫存體貼地說:「殿下請節哀,保重龍體要緊。」
袁天綱的預言,在相信天命的士鸌的心目中總是盤旋不去。他和楊氏對武則天從此更加關心照料,注意觀察,加強培育,五歲即送她人學讀書。貞觀五年,武士鸌榮升荊州大都督。貞觀九年,武則天十二歲,士鸌死於任上,朝廷追贈他當禮部尚書。病床上的武士鸌見武照已經諳事,屏退左右,說出了袁天綱的預言,同時告訴武照,她是金龍投胎。士蘐擔任工部尚書時,清明節帶著家小去長安郊外踏青,楊氏眼帘一晃,瞧見碧波潭躍出一條金龍撲進她的懷中,楊氏便懷上了武則天。貞觀十一年春,朝廷選美。李世民得知武照長得天姿國色,下專旨召她進宮。楊氏傷心痛哭,難捨難分。武則天以恬靜而平緩的語氣安慰母親說:「能見到天子,本是三生有幸的事。爹爹生前不是常說要把我送入後宮嗎?媽媽別難過,女兒在宮中,會活得像個人樣的。」
「能不能以天子的名義承諾?」
「好,我以天子的身份發誓:活,我們活在一起;死,死了就埋到一起。海枯石爛,永不變心!」他的聲音拖得很長,震動了殿宇,引起一陣轟鳴。
他的感官都被調動起來,身體如同一葉小舟在熱浪和漩流中蕩漾,忘掉了世界的一切:社稷、朝政、天子的威嚴,一切的一切,統統拋到了九筲雲外,全身心地投入了愛與欲的洪濤之中。他倆貼緊在板床上,嘴唇吻合著,體內熱乎乎、濕淋淋的暖流,一波一波地衝擊。山坑邊倒映下來投進窗欞的樹影,不住地晃動,像九九藏書是在跳著歡快的舞蹈。蟬在起勁地、有節奏地喁喁嘶噪。啼鳥嚶嚶,蛙鳴啯啯。金蓮池兩支並蒂花在熏風的摩挲中欣欣然展開。吞噬他倆的銷魂蝕骨的欲|火,燃燒得愈來愈強烈。他像蝴鰈採花一樣,胸膛緊壓著她的酥|胸。她的肢體軟如春風,暖似朝陽,臀部扭動,心臟咚咚地跳著,好比金輪一縱一縱躍出大河的水面時那樣活脫,美妙。李治如沐春風般歡暢、痛快,在後宮他從來沒有得到過如此酣暢淋漓的享受。六宮粉黛雖有姿色,卻無靈感,好像木偶、瓷人似的,行幸實在乏味。王皇后冷漠、孤傲,陰沉沉的,猶如寒星冷月一般。蕭淑妃本是一個美人兒坯子,但是衣著打扮過分講究,濃妝艷抹,珠光寶氣,動作扭扭捏捏,欲作媚態反而顯得妖冶,自作多情卻缺乏魅力,智謀和文化素質比起武照更是望塵莫及。李治生性荏弱,沒有霸氣,文學修養卻是一流的,他不單純滿足於肉體上的佔有,還需要感情方面的交流,精神互補。酒就是酒,水就是水。武照才貌雙全,又和他情投意合,心心相印,好比一杯醇酒,給他帶來了新的樂趣,充實了他的生活領域。又如一曲血肉交融的戀欹,他心醉神迷,特別的滿意,回味無窮。
「她的名字叫徐惠,出生五個月就會說話,四歲讀書,五歲背誦論語入八歲能吟詩作文,也和你一樣是專旨召進宮的。」
武則天抬起頭來,燕兒撲了撲墨黑的翅膀,飛到水池那邊的柳樹下去了。紅艷艷的太陽躍上樹冠,千萬條金絲線從葉片的縫隙中斜射下來。她眨了眨眼睛,望著天壁上那大理石紋一樣的雲縷,心裏激靈了一下:「嗬,春天都過完了,掖庭令一直沒有傳諭我去侍寢,皇上是不是把我給忘了。」
「向西拐一下,繞過前頭的小山包,就看得見啰。」
「多好呵,真是美妙無比!」李治一走神,喊出聲來了。緊跟在車右的高延嗣以為皇上在讚美沿途的景色,接嘴湊趣說:「鳥語花香,熱氣也退下去了,陛下,趕早不如趕巧,這趟出來得及時,順天意。」
徐惠先受寵幸,又是個曠世才女,競爭意識抵消了武則天的害怕心理。二更時分,太監提著紅絹燈籠引導武則天穿過深巷,從嘉獻門進入內宮,送到了富麗堂皇的甘露殿。
「早見過啦。她呀,長相沒有什麼特別吸引人的地方,身量苗條,瓜子臉兒,面容顯得蒼白慵倦。然而,她是一個才女,聽說有一肚子的學問,出口成章,詩詞耿賦都來得,圍棋也下得好,不下棋就練書法。
處於萬分悲痛和感覺空虛的李治,正是需要撫慰的時候,他感撖地召喚她到身邊來。武照卻就地跪下了,邊磕頭邊恭賀道:「殿下就要榮登大寶,奴婢預祝太子成為大唐第三代聖明天子。」
「對,去感業寺。」
「求知若渴,好樣的。噯,朕還有事,跪安吧。」
乳母牽著身穿男童裝的小武則天走出來。袁天綱眼睛一亮,幾乎驚倒,半天才過神來:「哎呀!此子龍睛鳳頸,日角天顏,乃伏羲之吉相。只可惜是個男娃兒,若是女兒身,千金必將君臨天下。」
「不錯。朕早就想去那裡,可惜一直抽不出身。髙公公,你趕快做好準備,立馬動身。呃,不用鹵簿儀仗,謹防泄密。」
「不錯,好一個聰明好學的女子。」
「從明兒起,我也開始練字吟詩,香濤,你給我備好文房四寶。還有,把箱子里的書都擺出來。」
并州文水〔山西文水縣〕人武士鸌,木材商出身,跟隨髙祖李淵晉陽起兵,大唐建國后,官拜工部尚書,封應國公,後來調任利州〔四川廣元市〕都督。武德七年擬正月二十三日,其妻楊氏生下了二閨女武照,乳名媚娘。她成為中國歷史上惟一的女皇之後,更名武瞾。中宗複位,上尊號則天大聖皇帝,後人因此叫她做武則天。貞觀二年,曾做過隋朝資官令和唐初火井令而後隱居民間的星象家袁天綱,奉旨從成都進京覲見皇上,路過利州,武都督職當迎送。順便邀入府中,請他跟家人相面。袁天綱看了士裴前妻所生的兩個兒子元慶和元爽,說:「都是保家之子,官可傲到剌史。」
他似乎想再顯示一下自己的仁慈與力量,繃緊的面孔卻不聽使喚,僅僅縮了縮鼻翼,眼角掛上了兩滴渾濁的淚珠。五月二十六日,李世民駕崩。李治凝視著父皇的遺容,心如刀割。他左右搖晃,失去了主張,抱住無忌失聲痛哭。李世民共有十四子,他排行第九,是長孫皇后所生的三個兒子中的最小的一個,自幼貼近父母,生性懦弱,無意于皇權,對於登上大唐天子的寶座,執掌國家命脈,深恐難以勝任。翠微宮在忙亂中,又增添上了一層悲哀的氛圍。當天夜裡,李世民的遺體用香水抹洗后,照樣放在龍床上。殿內巨大的素燭高燒,真臘進貢的名香輕煙裊裊。李治和無忌、褚遂良等大臣守靈。面對父皇的遺體,滿面淚痕的太子,顯露出一種委靡和虛脫的形樣。無忌關切地說道:「殿下,你先回太極宮,現在就去歇息,明天趕早動身。唔,武照,你服侍一下太子。」
兩個人你憐我愛地相擁著,渾然一體,互訴衷情,傾吐心思,彷彿處在世外祧園的神仙洞府,遠離塵世,超越了時空。他把臉貼在她胸前,她用手指替他梳理頭髮,他聞著她的體香:清馨,甜蜜,令人陶醉。
「你這是怎麼了?起來吧,武照,你過來,過來,有話慢慢說。」
武則天于冬十一月入宮,賜封才人,正五品,住在太極宮西側的掖庭宮。掖庭令安排了兩個太監負責訓練禮儀、用語和裝束,規範言行,使她儘快適應宮中的生活。時間如流水,三個月的時間在不知不覺中緩緩流過去了,披滿綠葉的柳條兒在風中舞起來了,風兒帶著微微的暖意吹著,宮牆的四周儼如掛著一層淡紫色的輕紗,縹縹裊裊。燕子在薄霧中往來穿梭似的翩翩飛行,空中充滿了呢喃的鳴聲。侍女香濤指著落在花圃上的幾隻燕子,興奮地喊著說:「看,看,武才人,黑燕在用紅嘴兒擦它肚皮下的白絨毛。」
「愛卿,我的心肝,朕離不開你,只有和你在一起,朕才覺得沒有白活。」
香濤準備動身,武則天又把她喊住了:「這段時間你打聽到什麼消息沒有?掖庭宮在議論些什麼?」
「不,不行。」
看了楊氏所生的長女武艷,搖了搖頭:「令媛必嫁達官責人,但是不得善終。」
「阿彌陀佛,肉燉蘿蔔,嗬一呵,哈一一哈一一哈!」交談雙方恣意縱笑,周圍的人拊掌大笑。有的笑出了眼淚,有的笑彎了腰,有的笑痛了肚子,還有的笑得喘不過氣來,也有勉強跟著笑的,也有笑得蒼涼的,也有苦笑的。五花八門,心思不同,表現各異。同情的,譏諷的,幸災樂禍的,羡慕的,苦中取樂的,都從笑語中顯露出來了。她們長期遭受性壓抑,生活瀕於絕望狀態,難得有這種發泄的機會,凄涼、苦辣與憤懣,隨著妒火以惡作劇的形式噴發出來了。武照分析了其中所包含的危險因素,她深知這些嫉妒成性的宮嬪是什麼壞事都幹得出來的,於是找到惠凈請求保護。惠凈讓她搬迸了方丈院「靜修」。龍種在身,意味著苦盡甘來,東方欲曉,黎明的曙光將照臨到她這飽經磨難、九死一生的女人的身上,她將重新返回皇宮,獲得新生。生下皇子,就鞏固了她在後宮的地位,加上皇上的寵愛,從此便可以平步青雲。在熬煎中艱難度日的武照,心緒卻和眾人有所不同,她不相信自己陷人了滅頂之災,這便是她的歸宿和末日。多少年來,順境逆境,星相家袁天綱的預言,一直支撐著她死裡求生,苦苦追求,托起她心中的第二個太陽,實現君臨天下的女皇夢。她的父親武士鸌在臨終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
「就走?還來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