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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好,好,」武則天做出髙興的樣子,「就走吧。」
「朕不舒服。」
「叫化子背米不動,自討的。」
「你的肚子這麼大,能走不?要不要備輦?」
「皇上不要重女輕男喲,」武艷湊趣地說,驀地轉身喊道:「弘兒快過來,父皇來啦。」
「皇上是個沒有主見的人,」柳奭說,「什麼事情都得聽長孫大人的。到時候他替你開脫幾句,皇上還敢把你怎麼樣?」
高延嗣覺得這句話回敬得好,揚起眉毛,顯得很得意。
「朕也來,大家一起慶賀慶賀。」
「老奴奉旨詢問。」
「皇后是皇后,我是我。」
「皇上真的喜歡小公主?」
「這樣好,這樣好。朕好說話些,阻力也許會小些。」
「他怎麼說的。」
「褒姒笑了沒有?」武則天故意地問道,其實她知道這個故事。問一問,無非是迎合李治的興趣,恭維他知識廣博。李治的情緒更加高漲,臉上綻出了一絲得意的笑紋:「笑啦。褒在宮樓上俯視諸侯們急急而來,悻悻而歸,不禁噗哧一笑。幽王大喜,賞賜虢石父千金。周幽王十一年,犬戎大舉入侵,包圍了西周京城鎬京。幽王即命虢石父點燃烽火,諸侯以為又是戲弄他們的,都不發兵。虢石父迎敵大敗,被敵將砍死。犬戎追趕西周君臣至驪山,里三層外三層圍住騙宮。突圍中,鄭伯友被亂箭射死,幽王被砍殺在車上,伯服同時被殺死,褒姒也做了俘虜。西周滅亡。」
「哀家不知道。」
「她非常疲倦,上午肯定起不來……昨天徹夜沒睡,組織救災搶險……薛仁貴和她都立了大功……沒有他們救駕,朕恐怕早被衝到龍王爺那兒去啦……」
「哦,哦。」
「神兵」土崩瓦解,被斬首數千級,其餘全部投降。十一月,房仁裕率領大軍趕到,與崔義玄會師,勢如破竹,銳不可擋,生擒陳碩貞和章叔胤等首領,斬首示眾,殘餘部眾悉數殲滅。崔義玄憑一州的兵力,以弱勝強,因功升任御史大夫,從三品。崔玄籍、房仁裕等也有不同程度的升遷和賞賜。崔敦禮升任侍中。武則天從李治口中得到平亂的消息,興奮得流下了眼淚。她以手加額,慶幸這次「女王」起義事件,幫她徹底掃除了「女王武氏滅唐」的流言。當年李世民借故處死乳名「五娘」的左武衛將軍李君羡,抵了她一命,使她轉危為安,但是並沒有從根本上消除疑慮。
「皇上,沒有必要了。」
皇後邊說邊朝小公主的房內走去。她沒有吩咐,侍女們不能亂動,都在外面待著。她一個人走進室內,彎腰伏到搖籃邊,一股乳香迎面撲來,她抽了抽鼻子,覺得怪好聞的,好奇地揭開被子,抱起小寶貝親了親。房中的大銅爐內新添的木炭都燒著了,冒著藍色的火苗。皇後周身發熱,還有些頭暈,重新把嬰兒放進被子裡頭,一隻手揉著太陽穴,出了房門。
「不。我有些頭暈……你們代我向武昭儀問候,告訴她我會給小公主來做滿月。」
她緩了口氣,反過來又替她想了想:姐姐年紀輕輕的獨守空閨,時間長了,自然有些熬不住,分享妹妹一點幸福,並非完全不可理解,不可諒解。嫡親姊妹共一夫,歷史和現實都有這樣的例子。趙飛燕和她的妹妹趙合德就是這樣。由於家道中落,姊妹二人流落長安城,投到陽阿公主府上做了舞|女。漢成帝在公主府見她舞姿輕盈,如凌空飛燕,憐而愛之,用車載回宮中,封為婕妤。後來又迎肌膚豐潤的趙合德入宮,同樣受寵。成帝廢許皇后,立飛燕為後,升合德為昭儀。趙氏姊妹爭寵,幾乎鬧翻。成帝一死,姊妹先後自殺,都不得善終。
「呃,呃……」長孫無忌含含糊糊地應著。這是探親,名義上是晚輩看望長輩,無忌的寵妾也得跟著出來迎接客人。李治說說笑笑,和舅舅談天說地。武則天虛心下氣,極力奉承舅舅,無話找話,和舅母拉家常。彼此心照不宣地閑聊,只不言及正事。無忌設宴款待時,武則天順水推舟,說這是自家的私宴,要求無忌的寵妾和公子一同入席。酒過數巡,李治問起四位老表的情況,無忌一一作了介紹。他的長子沖,在貞觀六年和李世民的第五個女兒,即長孫皇后的長女、長樂公主結婚,現任秘書監,從三品。另外三個為寵妾所生,才十幾歲,尚無官爵。武則天眨動了一下長長的眼睫毛,正經其事地向李治進言道:「舅勇躬身三朝,安邦定國,功蓋寰宇,應該推恩加賜,遍及全窮」
次曰,在兩儀殿前殿舉行早朝下來,李治召諸宰執進人兩儀殿後殿,提出了設立「宸妃」的事。侍中韓瑗和長孫無忌交換了一個眼神,當即奏道:「宸妃的名號古來未有,不宜特別設置。」
柳氏伏地叩頭請罪,願意承擔全部罪責,但求不要連累皇后。李治素聞老媼討嫌,今天見了她這副模樣,就像見了一隻遍身疙瘩的癩蛤蟆,唾了一口痰,即命逐出宮外。柳氏曾經帶人皇後宮中的幾個女巫都找到了。高延嗣想從她們嘴裏問出點端倪。然而女巫看出了對方的用意,明知不管真假,反正難免一死,因此不管如何嚴刑拷問,也不開口說話,一個個都慘死在刑具上。後宮充滿了恐懼不安的緊張氣氛,宛若銅鍋里的開水一般,激蕩沸滾,彌霧騰騰。有的人笑,有的人哭,有的人躲,有的人忙得團團轉,有的人袖手旁觀看熱鬧。太監「傻大,」告發了蕭淑妃整天詛咒皇上和昭儀。李治又命高延嗣抄查了淑妃的寢殿。傻大哥身高臂長,四肢發達而思想簡單。他可能閹割不盡,常有性|欲衝動,被蕭淑妃掃了兩個耳光,還罰他吃了一嘴貓屎,從此懷恨在心。丁點兒和他相好,勸說他投靠了武昭儀。蕭淑妃見高延嗣領著太監和禁軍來了,心中無冷病,臉不變色心不跳,用冷嗖嗖的眼光掃視了一下在場的人,說:「髙公公,就動手呢,還是先歇一會兒?」周圍的人差點被她鎮住了,殿內立刻靜了下來。高延嗣上前打了一躬,一字一頓地問道:「淑妃娘娘,請問你為何要罵皇上?」
、「你嘴硬,哼,不怕你不認罪。」
「無功受祿,老臣於心不安,望皇上收回聖意。」
「小不忍則亂大謀。」
「你是皇后,六宮之主,你怕誰?誰也奈何不了你。」
李治會意,當即賜給無忌的三個兒子朝散大夫從五品的職位。這本是一種榮譽官職,有官名而無實職的散官,一般應賜給有德望的文官。
說罷,差點流出眼淚來了。武則天勸李治去皇後宮中的話,很快傳到了王皇后的耳朵里。王皇后又震動又感動,覺得武昭儀比蕭淑妃通情達理些,至少還沒有忘記她收容她的恩情。而蕭淑妃始終對她心存芥蒂,還時不時地流露出來一種戒備心理。她們的聯合顯得脆弱,往來也相應地減少了。王皇后推斷蕭淑妃不可能再從武昭儀身上奪回皇上的寵愛了,決計放棄她,重新和武昭儀親近,重歸於好。可是,柳氏繃著面孔,語氣嚴厲地堅決反對說:「她比蕭淑妃更會迷惑皇上,野心也大得多。你遠不及她的心計,接近她,說不定什麼時候要吃大虧,上大當。」
李治雙肩聳了聳,「後來,秦、鄭、晉等諸侯國的兵馬趕到了,打敗了犬戎。妖婦亡國,褒姒本人也落了個自縊而死的下場。」
「怕只怕皇上震怒,」王皇後顧慮重重,「降罪於我。」
弘兒連續叫道:「妹妹,妹妹。」
「皇后不要再猶豫了,」柳氏慫恿道,「已經到了這步田地,不是魚死就是網破,只有豁出去了。」
無忌一邊輕咳,一邊支吾,像老練的外交使節那樣,把話題扯開,既不作正面回答,又處處以社稷安危相威脅。說他態度明朗,賣質上模稜兩可;說他模稜吧,又似乎隱含著深層次的意思。李治當然不是無忌的對手,被無忌一席外交辭令似的話語說得啞口無言。而在一旁註視的武則天心中火燒火燎,卻只能幹著急,不能插話。再坐下去已覺無趣,他倆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帶著不滿和失望的情緒起駕回宮。臨上轎時,武則天露出討人喜歡的微笑read.99csw.com,雙手握著無忌寵妾的手,意味深長而話中帶話地說:「天氣冷熱不和,舅舅和舅母要注意氣候的變化,多多保重。」
歷史上有所作為的君主,往往同時具備霸氣與才氣,忍耐和果決並存,有魄力又有恆心,意志頑強,感情強烈,氣度恢宏而又精細緻密,對事看得透徹,處理也不偏不倚。李治其人,所謂無為而治的守成天子,多愁善感,憂鬱怯弱,缺乏當機立斷的膽略和勇氣。他雖認定皇后動手殺死了小公主,忍無可忍,切齒痛恨,然而略一遲疑又產生了顧慮:皇后沒有低頭認罪,說不定又會出現像立太子時那樣的情景,舅舅無忌和朝臣們袓護她,而自己卻拿不出有說服力的證據,強硬的無忌說不定會當眾給他難看,那才不好下台咧。他猶豫了片刻,又反覆琢磨了一氣,才接受武則天的勸說,先行查實,再作處理。奉皇上的旨意,高延嗣領著數名太監,來到翔鳳殿。他毫無表情的臉上透出一股冷氣,措辭圓滑而尖利刺耳地說:「皇上有旨,請娘娘說清楚在小公主房間里的整個過程。」
「你總喜歡替女人說話。」
「褒姒稟性憂鬱,難得一笑。她喜聽撕裂絲綢的聲音,幽王便命宮女整日撕扯絲綢,博得她的歡心。可是仍不見笑。大臣虢石父呈獻烽火戲諸侯的法子。幽王就在觀宮設宴,下令將畫山一帶二十余處烽火台上的烽火全部點燃,並擂響大鼓。大臣鄭伯友諫止,幽王不聽。眾諸侯望見烽火,連夜率兵趕到驪山勤王。周幽王手一揮,帶著戲謔的口氣輕鬆地說:沒有外敵入侵,你們回去吧。」
「娘,憑白無故栽贓也不好,後宮有好多雙眼睛瞧著哩。」
「對呀,你侍候朕也有功嘛……朕要封你做韓國夫人,那樣,進宮可就方便啦。」
「她來幹嗎?」李治厲聲問道。
「朝內朝外的典章制度,從古到今也有不少更改的。」
「這事用不著你管,」蕭淑妃眉尖一挑,「要問,皇上可以親自來問清楚。」
「你來這兒幹嗎?」李治繃緊了面孔,丁點兒嘴唇哆哆嗦嗦回答不上來。武則天迎出來接著李治,替丁點兒開脫說:「他是特意來看小公主的,還送了她一把長命鎖。」
李治解釋說。頂替柳奭擔任中書令的來濟振振有詞地啟奏:「大唐的各項制度,均系高祖與太宗所訂,已成定製,豈可妄加更改。」
「你和朕可想到一塊兒來了。」
「我打的是貓,嗨嗨。」
「皇上會重賞有功之臣吧?」
「你打貓,我就打狗!」蕭淑妃順手抓起一隻花瓶,向著高延嗣砸過去。髙延嗣一閃身,啪噠一響,琉璃花瓶摔成了碎片。傻大哥乘亂竄進竄出,拎著一個酒罈走到高延嗣的跟前:「毒酒!」高延嗣心頭一喜,轉守為攻:「私藏鴆酒,你想毒死皇上?」
李治無精打采地說,「心中迷迷糊糊,腦袋昏昏沉沉,腳酸手軟。你來得正好,多陪朕一會兒。」
李治眉開眼笑,「小傢伙賽過美靨如月的迎春花,像我又像你,朕當然最愛她。」
「那她怎麼受得了?」
「言之有理。」
她自己告誡自己:現在還不是和姐姐爭風吃醋的時候。暫時只能忍氣吞聲,保持沉默,以一種姊妹共同享樂的姿態對待她,利用她纏住皇上,進一步取得他的好感,實現自己取代王皇后的理想。水患消退,萬年宮又恢復了正常生活。武則天也度過了嘔吐期,身體康復了。她不再讓姐姐糾纏李治了,把他請回了自己的身邊,牢牢控制住了。她臉上又出現了嫵媚的笑容,大而黑的眼睛水波盈盈,閃閃溜溜十分動人,如同少女一樣活潑、爛漫,逗李治開心。每天夜晚她都親自動手和侍女一起收拾御榻,換上粉紅色的羅帳,摘下棖鉤上的香囊,改在枕邊撒上新鮮的花瓣,又在窗檯和御案擺上插著花枝的花瓶,讓寢房飄溢著自然的芬芳。李治懷抱著美艷如花的昭儀,聞著她身上的體香和自然的花香,如同躺在花叢中一樣,心花怒放,笑逐顏開:「愛卿,朕和你在一起總覺得特別偷快,但願我們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他在正殿坐了一會兒,進房看了看躺在搖籃里的小公主,返回了甘露殿。王皇后一直在思考柳奭的話。她有些拿不定主意,不想一下子把事情做絕。想來想去,還是和為上策,便借給小公主做滿月為由,先去就日殿試探一下,瞧瞧武昭儀的顏色,再作決定。用罷晚膳,皇后帶著兩名近侍來到武昭儀的住處。可是不湊巧,奶媽剛剛餵過奶,出去了。武昭儀有傍晚散步的習慣,也不在家。昭儀的侍女不知道如何應付,跪在一旁不敢抬頭。王皇后打量了她們一眼,順口問道:「昭儀哪兒去啦?」
武則天委婉地解釋說,「當然,女人也和男人一樣有好有壞。對於壞女人,那倒不必姑息遷就。」
巫蠱、鬼道、邪道、厭魅等,統稱魘魔術或厭勝術。它是人們乞求鬼神保佑或達到某種目的的詛咒法,可用於善或惡:善的方面主要是祈禱消災滅難。惡則用紙或桐木塑成人形,在上面寫上對方的姓名和生辰八字,貼上符咒,灑上禽畜血或人血,在頭、胸等要害處扎進針或釘子,使其病魔纏身,重則置人于死地。中國唐代,是當時世界上最先進最文明的國家之一。政治、經濟、文化都採取比較開明的政策和措施。思想學術上,不像漢代那樣把儒家定為一尊,而封本家老子李聃為「太上玄元皇帝」,把道德經和莊子等定為士子必讀之書,使道教和道家思想得以盛行。對於佛教也加以提倡。從西域傳來的景教、襖教、魔尼教和伊斯蘭教等,也聽任它們在國內傳播。不過,知識階層一般仍然尊崇儒學。皇宮大內嚴厲禁止厭勝術,施用巫術害人者,一經發現,從嚴處罰,甚至判處死刑。膽小的李治聽說中了魘魔術,驚慌得打起寒顫,緊緊抓住武則天的手:「你怎麼知道的?」
「不。她有皇上的寵愛,自然會有附合她的人。」
「她說先來看看小公主,過兩天再來給她做滿月,還,還說要我們代她問候武昭儀。」
高延嗣邊說邊往外面走,傻大哥抱著酒罈跟在背後,太監和禁軍一齊撤退了。李治降旨幽禁王皇后和蕭淑妃之後,又敕令禁止皇后的母親柳氏進入內宮。不久,貶吏部尚書柳奭出任遂州〔四川遂寧市〕剌史。柳奭離開京城長安,路過岐州〔陝西鳳翔縣〕的扶鳳州治所在地,岐州長史于承素接人驛亭,設宴盛情款待,一醉方休。次日柳奭上路后,于承素抓住他的話柄,加以渲染,即刻參了一本,揭發柳奭泄露宮禁秘密,敗壞朝廷的聲譽。李治不問青紅皂白,又以柳奭「泄密」為由,再貶到更遙遠的榮州〔四川榮縣〕當刺史。稀里糊塗的柳奭,犯了法還不知道怎麼犯的。接旨后,改道由劍南南行,翻山越嶺去了靠近雲南邊境的任職所在地。死後也沒有運回長安,就地埋葬在那裡。攻堅戰進行得異常順利,節節獲勝,精於策劃的武則天卻沒有被勝利打亂思路,宜急則急,宜緩則緩,該放棄的放棄,該進攻的猛攻,一切都在有步驟地進行著。李治和武艷在甘露殿偷情,她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一個人留在寢房內,手捧孫子兵法,挑燈夜讀。兵書上說:「戰勢不可奇正,奇正之變,不可勝窮也。奇正還相生,如環之無端,孰能窮之哉?」她邊學邊思索:假設把直取皇后的寶座當作正術,還不如運用奇術,逐步進行,步步為營,出奇制勝。接著她又仔細研究了宮廷的后妃制度:皇后之下,有貴妃、淑妃、德妃、賢妃各一人,為四夫人,地位如同三公,正一品;昭儀、昭容、昭嬡、修儀、修容、修媛、充儀、充容、充媛各一人,為九嬪,正二品;婕妤九人,正三品;美人九人,正四品;才人九人,正五品寶林二十九人,正六品;御女二十七人,正七品;采女二十七人,正八品。我國自古就有「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把「帝」稱做天子,「后」則稱做「母儀」,皇後為一國之母,地位九*九*藏*書如同天子。夫人以下均有職掌:夫人佐皇后「坐而論婦禮者也,其于內則無所不統」;九嬪、婕妤掌教九御四德,贊導皇后的禮儀;美人掌率女官修祭祀賓客之事;才人掌序宴寢。武則天反覆揣摩著:從正二品的昭儀到皇后,中間要跳過正一品的四妃,跨得太遠,不如走一步算一步穩妥。然而四妃沒有空缺,「怎麼辦?」她自己問自己。惟一的辦法是增設一名宸妃。
李治應了一聲,抬跟問道:「昭儀可好?」應國夫人楊氏從奶媽手上抱過小公主,送到李治跟前:「托聖上的福,昭儀安康,小公主也長得乖,模樣很像皇上。」
柳奭起身行禮后,退了出去。皇後有個近侍太監,個頭矮小,名字叫做丁點兒,鬼小神通大,隨機應變,眼眨眉毛動,十分靈泛。武則天在皇後身邊當侍女時,就看中了他。他母親死了,一次給了他價值一百多兩銀子的珠寶和兩顆大鑽石,從此他就成了武則天的耳目。柳奭和柳氏一走,他便把他們和王皇后的談話內容偷偷告訴了武則天。退走時,差點在門邊碰到了李治的身上,嚇得叩頭如搗蒜:「皇上恕罪,小奴才有眼無珠,不小心,該死!」
「噯,你這一打插,把故事插掉了,剛才我說到哪兒啦?」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山野的寧靜,快馬日行六百里的急報傳來了睦州〔浙江淳安縣〕造反的消息。高延嗣不敢怠慢,立刻奏請皇上和武昭儀下山,返回行宮。李治換上朝服,在行宮召見了趕上山來的兵部尚書崔敦禮。崔敦禮奏道:「妖女陳碩貞,自稱文佳皇帝,命妹夫章叔胤當僕射,宣揚受天命所託,用妖術筮言蠱惑民眾,百姓紛紛加入女王的神兵行列。十月甲子日夜晚,章叔胤率軍攻克了桐廬。陳碩貞敲鐘焚香,帶領兩千人取了睦州和於潛縣,繼續攻打歙州。」
兩歲的李弘跌跌撞撞跑過來,邊跑邊奶聲奶氣地喊著:「父皇,父皇!」一下摔倒了。李治上前彎腰抱起弘兒:「摔痛沒有?」弘兒搖搖頭。李治騰出一隻手指著小公主:「叫妹妹。」
奶媽視武則天為重生父母,感激之情更加深摯。小公主猝然而死,武則天受了嚴重的刺|激,精神恍惚,常做噩夢,好幾次從夢中哭了醒來。李治怕她憂悒成疾,便帶著她駕幸萬年宮調養,疏散疏散,以便消除她心頭的鬱積。萬年宮在麟游縣城西五里處,本為隋朝營造的仁壽宮,貞觀五年擴建,更名九成宮,並置禁苑、武庫及宮寺,永徽二年改名萬年宮。時令正當暮春三月,百花吐蕊,蜂飛蝶舞,南山花放北山紅。大自然慷慨地散播著的馥馥馨香,把春光點綴得十分熟透。飛來飛去的鳥雀嘰嘰喳喳爭鳴不已。湍急的溪流,懸泉瀑布,喧鬧著,騰躍著,從谷口飛瀉直下。山坡上,牛哞馬嘶,羊聲咩咩,處處洋溢著生命的活力和喜氣。一年四季中,武則天最喜歡春天。這時節,天是那樣的藍,陽光是那樣的明媚,寸草春暉,花團錦簇,樹木都披上了嫩綠的新裝。為了給武則天增添熱鬧,李治又命髙延嗣從長安接來了應國夫人楊氏和武艷。皇上的寵愛,親人的陪伴,旖旎的風光,使武則天樂以忘憂,很快撫平了心靈中的創傷。她又懷上了第三胎,更增添了一種精神安慰。然而就在這一轉折時期,她發現了姐姐和李治的曖昧關係,使她震驚不已,伴隨妊娠反應,又重新陷入了痛苦和沉思之中。當時正是五月的雷雨季節,風雨喧囂了整整一天,起伏的群山顯得又青又黑又潮濕,恍若披上了一層黑紗似的。沉雷在屋頂上轟鳴,地面彷彿被震得發抖。
「她,她好像沒有什麼病,我餵奶時,也吃,吃得很好,放在搖籃里,也,也……」奶媽泣不成聲,像發瘧疾一樣,渾身顫抖不止。跪在一旁的侍女接替上來,戰戰兢兢說:「小公主一直睡,睡得很安穩,皇後娘娘進房逗了一氣,抱起她來,也沒有聽見哭鬧。」
「好兒子,」李治樂得眉開眼笑,「真聽話。」
「這樣下去也不行哇,」王皇后吃吃地說,「實際上我已經孤立了。」
「連皇后都問得,怎麼問不得你?」
「喚一一」武則天一聲長嘆,似乎一切都明白了,李治心裏也起了疑心:「那個妖精,自己沒有生育,先頭嫉妒淑妃,後來又嫉妒昭儀,專門挑矛盾,尋岔子,說人家的壞話……她來就日殿,好比黃鼠狼給雞拜年,肯定不安好心!」眾人都沉默著,都不敢吱聲。李治產生了一種幻覺,推斷彷彿成了事實,他氣得七竅生煙,狂怒地大叫道:「是她,是她,她殺死了我的女兒!」武則天儼然捅破了淚泉似的嚎啕大哭,涕淚交流。奶媽和侍女們又跟著嗚嗚地哭起來。李治受了這種情緒的感染,猶如火上澆油,氣上加氣,眼睛里閃著紅光,頭髮直豎,恨不得咬住王皇后的咽喉,狠狠地咬她幾口。他本來不喜歡皇后,而她又做出這種兇殘惡毒的事來。他由嫌棄轉入憤怒,又由憤怒轉到深惡痛絕:「這個人面獸心的女人,毒如蛇蝎,如何母儀天下?」
「祈禱神靈保佑哀家,消災祛病,有何不可?」
「宸」字在古代是用來表達天子的事,「宸妃」自然要排列在四妃的前面。這樣,她實際上就成為了不是皇后的皇后。當李治來到就日殿,武則天繞了個彎兒,煞有介事地問道:「皇上在忙些什麼,好多天都沒有看見你?」
李治帶著武則天和隨駕侍從,慌忙返回太極宮,詔命揚州刺史房仁裕討伐「賊軍」。陳碩貞派部將童文寶統領四千人馬,攻打婺州〔浙江金華市〕。民間盛傳:「天遣神兵,刀槍不人,英勇無敵,不可戰勝。」
「皇上氣頭上的話,老臣只能聽聽而已。你們是正配夫妻,有什麼事,床邊教子,枕邊教妻,多規勸一下,不要互相慪氣。」
皇后拒絕查詢,太監們抹了一鼻子灰,灰溜澝地走了。不過,他們也不是好惹的,這些像閹割了的公狗般的半拉子人,陰陽怪氣而又窮凶極惡,什麼事情都想得出來,也幹得出來。誰對他們不客氣,准叫誰倒霉。在他們的心目中,只知有主子皇上,不知有他人,皇后也不在他們的眼下。但皇后畢竟是女主人,主管後宮,在她面前不得無理,不得有違禮行為,更不得施展淫|威,搞逼供信。李治已深信皇後用心險惡,手段毒辣。雖然還沒有提出來要廢黜皇后,但自此之後,他不再和她往來了。皇后無端地成了殺害小公主的兇手,有冤無處申,解釋沒有人聽,說得再多也等於白搭。她慪了一肚子氣,不甘心背污,整天搖頭嘆息,蹙著眉梢,再也抬不起頭來了。此後她極少公開露臉,如同幽禁了一般,漸漸與外界失去了聯繫。其母柳氏也難得進宮一次,她陷入了孤獨無依和四面楚欹之中。侍女們犯了怠慢罪,當受笞刑,根據罪責輕重不一,奶媽甚至將被處死。她們恐慌到了極點,毛髮倒豎,心裂膽玻。悲痛中的武則天不但不責怪下人,而且還在皇上面前替她們求情,免除處罰。宮人們莫不感激涕零,異口同聲地讚歎說:「武昭儀自己受過苦,憐恕下人,難得如此寬宏大量。」
「我們背後有長孫大人撐腰,膽子儘管放大些。」
「與其我死,不如讓她代我一死。」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老謀深算的無忌當然明白他們在用這種手段換取武氏的皇后寶座。雖然不好再辭,但心裏並不舒服:當年不過太宗皇帝的一個賤妾而已,如今居然稱我舅父來舅父去的。小人得志,真不知天高地厚!他吐出了胸中的惡氣,又輕蔑地瞟了武昭儀兩眼,才命三個兒子離席下跪,向皇上磕頭謝恩。無忌違背李世民的意願,堅持立晉王治當太子,他的如意算盤是要讓他成為傀儡皇帝。而今如願已償,朝政實際由他左右,一切都以他的意志為轉移。只有後宮之事,無忌不好插手,讓李治自行處理。可是野心勃勃的武昭儀不安本分,誘惑皇帝儼然夫妻一般,雙雙私訪自己,還給予優厚的賞賜,企圖籠絡他放棄原則。厲害呀!這個居read.99csw.com心叵測的女人,對她不得掉以輕心。他自己提醒自己,必須站穩腳跟。大家頻頻舉杯,酒宴氣氛又升溫了。趁著酒興,李治鼓起勇氣說道:「皇后自己不能生育,老是嫉妒別人,陰險毒辣,鬧得後宮烏煙癉氣,朕也心中不安。不廢掉她,後宮永無寧曰。」
「皇上不會到我這兒來啦,」蕭淑妃平靜地說,「我是為自己預備的。」
「閃開!」他用力推開盾牌,「剌史如果懼怕敵人的箭,誰還敢向前殺敵?」接著闖到最前面,身先士卒,陷陣衝鋒。官軍士氣大振,勇敢地掩殺過去。
「試一試也無妨嘛。」
「妹妹精得很吶,小心點,發覺了難為情。」
「這些天來,我也經常心口痛。」
武則天並不生氣,又轉了一個彎,笑盈盈地說:「舅舅一身正氣,兩袖清風,公私分明,誰個不知,哪個不曉?正因為如此,舅舅理當接受。」
「木頭人呢?」
「算啦。過兩天我會正式來喝小公主的滿月酒的,今天只看她一下。」
「小,小公主死,死啦!」奶媽抽抽噎噎地回答。李治上前仔細一瞧,小公主閉著兩眼,臉色發烏,用指頭掐住她的「人中」,也沒有一點反應。神經脆弱的李治像當頭挨了一棒似的,身體向一邊歪斜,差點跌倒。武則天連忙扶住他,慢慢坐下。聽到哭聲,太監和侍女一齊擁到門邊。窗明几淨的就日殿陰雲密布,瞬間變成了傷心慘目、悲號慟哭的世界。李治伸出一根手指頭,啞著喉嚨喊道:「來人呀,快,快傳御醫!」
「常言道,成者為王敗者寇。皇後娘娘,請你仔細想一想,老臣告辭了。」
「既然自知是奴,在主子面前就得放規矩點兒。」
「娘娘不要罵人。」
李治痛苦地歪著頭,指著奶媽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別哭啦,好好說一說。」
「他們不一定會聽你的哩。」
「我這條命是昭儀紿的,替她去死也死而無怨。」
「皇上,」長孫無忌進一步開導說,「如今江山穩固,四海昇平,來之不易呀!我們君臣都要好好珍惜,切不可意氣用事。外亂有老臣在,皇上可以高枕無憂。內亂可就不好收拾嘍。」
「朕就廢掉她好啦。」
「五娘」聽起來像女人的名字,而李君羡實在是男性,他不可能成為女王。五娘的「五」僅僅與武氏的「武」同音,不能說二者等同。因此,武則天始終心有餘悸,生怕別人提起「女主昌」之類的話語。陳碩貞自稱「文佳皇帝」,這位「女王」的慘敗,才最終抹掉了人們心目中的陰影,使她吃了定心丸,洗凈了內心的恐懼。
「這事嘛,」武則天用手指慢慢地梳理著李治的頭髮,「老實說,臣妾比皇上想的更多,有王皇后在位,天長地久就無從談起。」
柳奭進宮來了,坐下來聽了一氣,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對,皇后是六宮之主,宮人有錯,皇后可以動用家法,尋個岔子,還怕她不死?」王皇后倒抽了一口冷氣:「這如何使得?」
丁點兒趕緊叩了個頭,退回去了。武則天陪李治坐下來,把臉偏向高延嗣:「高公公,怎麼不通報一聲」、「朕出來隨便走走,」李治說,「叫他不要通報。咦,應國夫人和武艷呢?」
「咳,無事可以生非呀,」柳氏氣得頓腳,「怎麼尋不到錯處呢?」
「難呀!」李治搖晃著腦袋,「不是反對,就是不吭聲。」
無忌託辭不受,不肯謝恩。活躍氣氛一變,接著是一陣難堪的沉默。武則天一口乾了手中的半杯酒,笑了笑,語氣親切態度熱情地說:「舅舅過謙呶,你老人家勞苦功高,朝廷若無一點表示,臣民會說皇上賞罰不明,舅舅你也有推脫不掉的一份責任吶。」
蕭淑妃的嘴角邊掠過一絲冷笑:「你在我的眼裡不過是一條病態的老閹狗,狗眼朝寢房裡瞧瞧,床上的那隻波斯貓比你還管用,它能逮耗子,可不像你一樣混嘶亂咬。」
皇后的近侍護著她蹣蹣珊珊地走了。武則天出門,其實沒有走遠。她望見皇後來了,以為是來找岔子的,不敢接駕,採取迴避之計,從後門轉進殿內,躲在暗室里,偷聽她問些什麼,說些什麼。當聽見皇后說她會來給小公主做滿月時心中不由得一喜,準備出來接駕。這時候,皇后一個人走進了小公主的房間,她又是一驚,怕皇后對小公主下毒手,嚇出了一身冷汗。沒隔多久,皇后出去了。她急切地走進小公主的房內見小公主睡在搖籃里沒有動彈,又睡著了。她瞧了瞧小公主那嫩紅的小臉,陡然冒出來一個邪惡的念頭:用小公主的生命來換取我的人身安全。她的心一下緊縮了:我是她的母親哇!十月懷胎,生下她來,多麼不容易呵!小公主還在肚裏蠕動的時候,她就在為她編織美好未來的花環,雖然那時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她卻樂意這樣遐想,彷彿她和她所想的都是一樣。如今我卻要親手活活地掐死她,天呀天!武則天的胸口抨怦跳動起來,眼睛發黑,可是,王皇后不倒,我休想久活,更無出頭之日。我死,小公主和弘兒跟著也會死。小公主一條命可以換出兩條命。眼看王皇后就要向我下手了。失去這次機會,再遲就來不及了。她咬了咬細碎的牙齒,向小公主伸出了雙手。渾身戰慄,顫抖的手不聽使喚,她不忍心,手下意識地放下了。
「敢?」
「你說什麼?」
「她睡著了,」李治嗓子略顯嘶啞,「嘻嘻……我就溜下了樓。」
「娘娘,再坐一會兒吧,我們去沏茶。」
「武昭儀十分機警,找錯兒也不容易。」
「不可操之過急,要一步一步來。現在先拆她的後台,梆奭是搖鵝毛扇的狗頭軍師,又是溝通她和無忌的紐帶,要下狠心把他拉下來。」
又說:「他們有神靈呵護,誰敢冒犯,全族一定遭受誅滅。」
春節剛剛過去,武則天又生下了第二胎。李治得到高延嗣的奏報,立刻乘輦到了就日殿。武艷朝李治笑了笑:「恭喜皇上,又添了一位小公主。」
「男子無丑像,我才不羞。咦,當時好像你問過我烽火戲諸侯的典故,沒有講完,就分開了。今天天氣好,我們一起爬上山頂,去看看烽火台的遺迹。來一次現場講解,怎麼樣?」
邊說邊在他臉上親著。從寢房內傳出武則天的招呼聲:「弘兒,不要老纏著父皇,快下來,出去玩。」
「長孫大人請皇上起駕回宮。」
「皇上,此事與皇后無關,要怪就怪我好啦。」
「即使做牛做馬,也難報她的大恩大德。」
髙延嗣心裏笑了笑:用不著裝傻耍威風,哼,你稱不了幾天哀家了!他臉色一變:「娘娘不給面子,休怪無禮。」
武則天心中竊喜,口頭上卻勸解說,「不要說過頭話。先查清楚,讓她在事實面前低頭,眾人也心服口服。」
「我能走。懷孕是女人的本分,不算額外負擔。況且,我的身體好,妊娠反應不嚴重。」
「我?」
「呵呵,」無忌矜持地一笑,「我問心無愧,怪有何妨。」
武則天颳了刮臉。
「皇上息怒。」
「朕一直在說服朝臣們,想早日立你當皇后。」
「大概去了御花園,」侍女回答說,「她出去沒有說什麼。娘娘,要不要去喚她?」
李治和武艷縱慾過度,好幾天沒有上朝了。武則天妒火中燒,醋性大發,來到甘露殿,只見李治面容僬悴,連眼睛都凹陷下去了,斜倚在御榻上,一副衰弱無力的病樣子。她目光一閃,轉變了念頭,決計擺開嫉妒心,巧妙地利用李治的虛症,嫁禍於王皇后。她急步走上前,裝著心痛的模樣把李治摟在懷裡,邊撫摸邊溫和地問:「皇上,你怎麼啦?」
「皇上真好……」聲音愈來愈小,聽不見了。衣裙窸窸窣窣,悄悄耳語著。看樣子他倆抱到了一起,在那裡親熱。站在門外的武則天氣得兩肺直炸,怒火從心中騰起。她準備破門而入,抓住他們。但是經歷和經驗迫使她冷靜下來,理智終於戰勝了感情,她緊握雙拳,強壓住怒火,返回了自己的寢房。烏雲壓在心頭,怒潮似的翻滾,她宛若被關在籠子里的野獸一樣來迴轉動,額角上的青筋隨著九-九-藏-書呼呼的粗氣一鼓一脹:「姐姐你不該呀,做得太過分,太不近人情了!我從貞觀十一年入宮,十七年來受盡了苦,飽經磨難,憑著頑強的意志和毅力,孤軍奮戰,好不容易才從死亡線上掙扎過來。你難道不清楚?」眼淚撲簌簌地成串滾下,「如今雖然得到了一些補償,但是並沒有徹底擺脫困境,脫離危險。後宮可是個人吃人的地方啊!你不吃掉她,她就要吃掉你。作為親姐姐,明知我和王皇后、蕭淑妃在爭寵中殺紅了眼,你又插足進來,和我爭寵。」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皇后情知干係重大,伹她問心無愧,並無不良動機,更沒有不軌行為,不知從何說起,也不願意進行辯白。她是一個講究體面的女人,時時不忘自己的地位,一向冷漠,不體諒宮人,也不屑於俯就他們。回答太監的問話,她覺得不合體統,有失尊嚴,彝孔里哼了哼,揚起下巴傲然地說:「在內宮行走這是哀家的權利和自由,不受任何人干涉,也沒有說明的必要。」
「嗨,那還用說。」
御駕離開后,無忌寵妾將武昭儀的暗示性的言語轉告了無忌。無忌向來倔強固執,剛正不阿。他嗤鼻一笑,根本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裡,僅僅象徵性地留下幾件物品,略表拜領恩賜之意,其餘的如數退回了宮中。好心沒有好報,對無忌的懷柔舉措事實上等於失敗。堅無不摧的女強人武則天豈肯服輸,她不達目的是不會罷休的。
「褒姒後來呢?」武則天顯得很感興趣,邊走邊瞅著李治問道。
「舅舅知道嗎?」李治鎖緊了眉頭。
李治放下弘兒,走進寢房:「昭儀,朕還沒有向你問安咧。」
「請娘娘交出小木人兒,我們好向皇上交差。」
「她不是也一樣孤立了嗎?」
「這就看你的呶。唉,可惜臣妾幫不上忙。」
「我見了她就頭痛,無法跟她和好了。」
「四天。」
「喚。」
李治十分震怒,即命巳升任內侍省總監的高延嗣帶領太監和禁軍去翔鳳殿搜査。髙延嗣等闖進殿內,王皇后嚇了一跳,口舌打結地問:「你,你們要幹什麼?」高延嗣拂塵一擺,皮笑肉不笑地說:「禁宮施行巫術,嘿嘿,又要恭請娘娘說一說。」
「進展得怎麼樣,皇天該不會辜負苦心人吧?」
「犬戎的主將用車把她載回軍營,供將士們享用取樂。」
祭典在陵墓前的獻般舉行,從陵園南門外的神道至獻殿,有十幾里長,中間備有齋室等,陵寢的西南面設文武百官的幄舍帳篷。祭陵時,五品以上的朝廷官員、地方都督和刺史、外國酋長或使節、皇親國戚、皇后和後宮的妃嬪等等,按例都得參加。這一次,王皇后和蕭淑妃被取消了資格。即將臨盆的武昭儀本來可以不去,但是她想顯示一下自己健壯的體魄,堅持要去。李治只得吩咐高延嗣帶著御醫和喜娘專門侍候,又命其母楊氏和姐姐武艷陪伴左右,一路同行。出發的時候,天氣尚好,山巒、河流和樹林都靜卧在坦蕩的蒼穹下,驛道兩旁堆累著有如層層白玉般的積雪。御馬嘯嘯長鳴,鹵薄儀仗映著雪光,車馬人流浩浩蕩蕩,好似一條長長的巨蟒蜿蜓蠕動。雪凌和泥沙混在一起被踐踏成了粥一樣的膠結物,粘在靴底和車輪上,走得相當費力。天一黑一亮,玉屑也似的雪末兒紛紛揚揚,悄然無聲地落了下來。時不時地揭開車幔欣賞雪景的武艷傷了風,發起高燒,顫抖著,呻|吟著,身上蓋著又大又厚的棉被,腦袋再也不敢伸出車窗了。車馬轉上山路,車輪經常打滑,又顛簸得厲害,風雪也加大了。由於強烈的震動,武則天的陣痛提前了。幸虧事前準備周全,有備無患,在車內順利地產下了一名男嬰。李治得到喜訊,即命女眷隨昭儀母子返回長安。武則天姊妹一病一生育,都被嚴嚴實實地關在車內。此次偁然事件,卻造成了往後的大悲劇一前往昭陵途中產下的這位皇子,誤傳為武艷所生。祭陵回宮,李治見新生的第六個兒子團團大臉,白白胖胖的,很可愛,賜名賢。正月十九日,授封武則天所生的兩個兒子一三歲的弘當代王,賢當潞王。產後坐月的武則天,仍在搜腸刮肚地思謀如何坐上皇后的寶座。長孫皇后的女則三十卷在宮中廣泛流傳,獲得好評。武則天自信教養與學識可跟長孫皇后媲美,決計撰寫一本女訓,展示自己擁有做一個皇后的賢德和才華。二月,女訓寫出來了,儼然以後宮實質上的女主人的身份,訓示內宮女性應遵守哪些道德及禮儀。她熟悉經史,善於敘述和講解故事,文筆優美,李治大加讚賞,宦官學士和宮人也很佩服她的才氣,反饋回來的信息使她興奮不已。王皇后更加焦急起來,坐卧不安,唉聲嘆氣,莫測的命運總讓她擔心,生怕一紙詔書奪去她的鳳冠。柳氏心疼女兒,想方設法寬解安慰,但是沒有效果。王皇后愈來愈消沉,萎蘼不振。柳氏無計可施,只得祈求神靈的護佑。她秘密請了幾個女巫,為女兒跳神驅邪,又想咒死武昭儀。不顧六月炎天,暑氣逼人,緊閉翔鳳殿後殿,設神壇作法。巫婆戴著假面具,手持令旗令牌,滿口咒語喃喃,扮做厲鬼的巫女把針扎進小桐木人的頭部和胸背。柳氏和王皇后跪在地上焚香化紙,紙灰亂飛,與香燭的濃煙混在一起,加上熱浪的衝擊,弄得後殿內烏煙瘴氣。丁點兒發覺后,立刻報告了武則天。武則天重賞了丁點兒,吩咐說:「你回去注意動向,做點手腳,搜查時暗中指點一下。」
武則天制止道,「人死豈可復生,何必興師動眾。」
「我自己也是女人吶。」
「她們回家準備去了,給小公主做滿月。」
「我所擔心的倒不是王皇后的舅舅,而是我自己的舅舅。」
武則天親昵而謙虛地說,「我們母女都好,皇上儘管放心。這段時間臣妾不便接駕,皇上多去皇後宮中走走,免得她又埋怨我。」
「朕會要你幫上忙的。」李治在她下身摸了幾下,「哎呀,好燙人,你說說,你不配合,我一個人怎麼行?」他邊說邊往她光滑柔軟的胴體上爬。此後,李治在上朝或召對臣工時,總是給柳奭難看,故意冷落他,挖苦他,甚至挑刺尋他的岔子,鼻孔哼哼著,跟睛從不往他身上瞧一下。柳奭本來就缺乏政治家的手腕和風度,加上李治愈來愈明顯的仇視態度,他汗毛凜凜,膽顫心驚,惶惶然不可終日。六月,恆州大水成災,滹沱河決口,淹沒和被激流沖走了五千三百戶人家,損失慘重,民不聊生,痛苦萬狀。李治借題發難,大發牢騷,大罵柳奭掌握災情不準,救災不利。柳奭有冤無處申,又不敢反駁。曾經一度以皇后舅父的身份耀武揚威的柳奭,如今一副倒霉相,而且愈來愈狼狽。朝臣們怕受連累,都竭力迴避他。他自知大勢已去,不可挽回,優愁畏懼,自動請求解除中書令的職務。李治批准了他的請求,降任吏部尚書。柳奭自我欣賞有自知之明,明哲保身,可是事與願違,此舉恰恰是他踏上滑板的第一步,而且一步一步地在往深淵下滑。七月下旬,李治由萬年宮返抵京師長安。處於幽禁狀態的王皇后,好比身陷重圍,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她的後台動搖了,出現了崩潰的跡象。武則天的精神狀態恰恰和她形成明顯的對照,舒眉展眼,笑口常開。第一步棋成功了,柳奭的氣焰被壓下去了,她和李治又著手謀划第二步棋。長孫太尉位居三公之首,又是皇帝的舅舅,權傾朝野,廢立皇后必須事先得到他的認可。迫於無奈,他倆不得不去崇仁坊登門造訪無忌的私宅,設法感動這位老頑固。儘管無忌是長輩,然而畢竟是臣下。當今天子駕臨,且賞賜了十車金銀珠寶和綢緞,實在榮耀之極,應該受寵若驚。無忌看見武昭儀隨駕而至,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武則天面帶微笑,親切地喊道:「舅舅,舅舅,不必拘禮,一家人嘛。」
他們沿著彎彎的山道往山頂走,李治講起了烽火戲諸侯的故事。
「知道。」
李治的臉色緩和下來,「朕錯怪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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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罵了你又怎麼樣?」寢殿又是一陣難堪的靜默。高延嗣氣極敗壞,腦袋一偏,太監們紮腳勒手行動起來。他帶著火氣衝進寢房,拂塵朝波斯貓猛抽過去。波斯貓咪地叫了一聲,狂跳起來,像一團雪白的棉球從窗口彈了出去。
過了一段時間,她又安排母親楊氏以應國夫人的身份去無忌家中行走,一次又一次地送禮,討好無忌的寵妾,請她在丈夫面前美言幾句,疏通疏通。鐵板一塊的無忌根本不吃她那一套,不予理睬,不改初衷。出師不利,續戰有始無終,無忌比想像的還要硬頭,簡直巋然不動。從冷遇和險境中走過來的武則天,她的應變能力可以說達到了爐火純青、無可挑剔的地步,能屈能伸,能攻善守。眼下癉礙如山,前途千難萬險,已成騎虎難下之勢,但她並不氣餒,又重新議定了對策,由軟取轉變成強攻,以硬對硬,強行突玻,攻開這座堅固的堡壘。釘子碰上了鐵,雙方都不讓步,無法達成妥協。一場新的火併即將爆發,同時可以聞到火藥味了。八攻里與反擊永徽六年正月初一日,李治前往昭陵祭祀先帝李世民。祭陵與登基、納后、祭祀天地神靈、封山、大朝會等,都是國家的大典,非常隆重。昭陵位於關中盆地西北方的九崚山,在醴泉縣東北五十里處。它始建於貞觀十年十一月,文德長孫皇后先葬於此,貞觀十一年後繼續施工,於二十三年八月安葬太宗李世民之前峻工。陵墓修在主峰的絕崖上。工程進行時,在西南面架設棧道或築飛閣高樓,鑿開山腰的岩石,開造玄宮。先後葬下長孫皇后和李世民后,桟道拆除,上山便無路可通了。
「皇上,你知道嗎?我們中了魘魔術。」
李治打量了一下襁褓中的女嬰:「果然像朕,呵呵,唔,她也像昭儀,長大了一定是傾城傾國之貌。」
「你也病啦,」李治睜了睜眼睛,「朕和你真是同病相憐。」
「當然,當然,其中也包括你?」
武則天朝丁點兒努了努嘴:「皇上不怪罪你,快謝恩。」
「咳,他老人家可就不一樣嘍,託孤大臣,重權在握,撼山易撼無忌難,只能用軟法子,說服他,感化他。」
「領當不起,領當不起。」
「臣妾昨夜做了一個夢,夢中我父親對我說:巫婆設壇作法,要害皇上和你的性命。我拖住他苦苦哀求:功髙莫過救駕,爹爹,快救皇上啊。他說出翔鳳殿三個字,我就驚醒了。」
她臉色鐵青,喘著粗氣,又舉起了雙手,接著又放了下來。舉起,放下,又舉起。如此反覆了三四次,她的神經麻木了,失去了理智,僅憑一種潛意識的感覺,向小公主深深地鞠了一躬,心一橫,雙手掐住了小公主稚嫩的脖子。小公主還沒有來得及哭,也沒有叫,就永遠睡過去了。武則天雙手一松,跟著倒下去了。她的腿像彈棉花一樣痙攣,站不起來。站起來,又癱軟下去了。掙扎了好久,上唇和下唇都咬出了鮮血,才恢復知覺,終於站立起來,踉踉蹌蹌地走出了房間。薄暮時分,皇上駕臨就日殿,武則天匆匆出來接駕。侍女和奶媽面面相覷,都覺得有些奇怪,不知她什麼時候回來的。李治和武則天落座,侍女端上茶點。兩個人正在說說笑笑,突然從小公主的房間里傳出來一聲尖叫:「喔唷!不得了,快來人哪!」李治和武則天猛然一驚,霍地站起身來,衝進房內,只見奶媽摟抱著小公主,跪在地上放聲大哭。武則天瞪著鳳眼,問道:「出了什麼事?哭什麼?」
「打狗欺主喲。」
「搜!」髙延嗣一聲令下,禁軍便散開圍住了寢殿。鷹犬般的太監們跟隨髙延嗣四處搜索起來。王皇后的近侍太監丁點兒等和一些宮婢、侍女也混在其中湊熱鬧。皇后只覺得天旋地轉,一股冷氣從腳心往上沖,眼睛一黑,栽倒在地上。太監們在陳放雜物的室內發現了一張供案,在植木箱內翻出了若干祭祀器皿、香燭、紙錢和一些甲骨,還有登壇作法的令旗令牌,以及裝滿香灰的青銅香爐。高延嗣如獲至寶,放大了膽子,命令太監們繼續搜。丁點兒拉了拉他的衣袖,他便領著太監跨進了皇后的寢房,翻箱倒櫃大抄起來。一名小太監從床底下摸出來兩個小桐木人,背上分別寫著李治和武昭儀的姓名及生辰八字,身上都扎了好幾枚鋼針。皇后目瞪口呆,猶如被人抓住了粘滿鮮血的雙手一般,渾身痙攣,上牙磕打著下牙,結結巴巴說她沒有看見過這樣的東西,也不知道是誰乾的。柳氏幫著女兒聲明,供案、香爐等物是祭拜自家祖先用的,也祈禱過神靈保佑皇后的身體早日康復。可是,沒有人聽她的,只圍住皇后緊逼,叫她講出真相和事情的經過。柳氏氣得發瘋,聲嘶力竭地怒罵武則天:「別有用心栽贓,美女蛇,你,不得好死!」皇后尋死覓活地哭鬧,驀地又蓬頭跣足跑到殿外,要去見皇上,禁軍毫不客氣地把她擋了回去。李治御駕來到了當場。皇后和柳氏跪倒在地,辯駁桐木人純屬誣陷,她們娘女摸頭不知尾。然而贓證俱在,千擔河水也洗不清了。李治指著皇后叱斥道:「你這狡詐的毒婦,朕親眼所見,還想耍賴?告訴你,這回可賴不掉了。」
「前車之鑒和嚴峻的現實都說明姊妹共侍一夫不可取,後果往往不佳。姐姐你又何必要這樣做呢?燈蛾撲火,自取滅亡。你做出了初―,休怪我做出初二!」武則天牙齒咬得咯咯響,氣得五官都挪了位。
背靠著門框的蕭淑妃,臉上仍然是一副輕蔑的神色。
附近的樹木在風雨中一會兒如同喝醉了酒似的搖搖晃晃,一會兒又像發瘋一般尖嘯著,呼號著。半夜過後,雷雨大作,一道閃電斜著劃破烏雲堆積的長空,一聲爆響,似乎要把整個宇宙炸碎。天國的閘門打開了,天河的洪流傾瀉下來,暴雨嘩嘩地注落,黃土在雨水的猛烈沖刷下不斷地流失。西邊的山坡驟然崩塌,混濁的泥水突破了擋水壩,向著離宮急沖而來。離宮北門一玄武門值夜的禁卒見山洪來勢兇猛,驚恐失措,四處奔逃。右領軍郎將薛仁貴看到這一慌亂情形,攀登到玄武門的橫樑上,揮著手臂揚聲喝道:「不準亂跑!天子遇險,還能顧及個人的安危嗎?全體將士趕快救駕,有不聽指揮者,軍法從事!」穿著睡衣的武則天突然出現在宮殿門口,雙手插腰,威嚴地命令道:「一切聽從薛將軍的調度!有功者賞!逃跑者,殺無赦!」薛仁貴抽出佩劍,手起劍落,斬了兩名亂竄的士卒,亂鬨哄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他迅急將宿衛分成三隊,一隊救駕,一隊保護宮人轉移,一隊搶險排洪。李治、武則天和應國夫人楊氏、武艷,以及宮婢、太監,在禁衛的救助下,轉移到了高處的山包。山洪很快漫過門窗,淹沒了低處的殿堂亭閣。來不及逃離的宮人、官吏及百姓,淹死了大約三千人。雷雨過後,天漸漸亮了,寢殿仍然浸泡在洪水中,或者被泥石流掩埋。李治和武則天暫且棲身在高處的閣樓里。身懷有孕的武則天又經受了大半夜的折騰,天明才在侍女的照料下入睡。一覺醒來,太陽升上了東山。她起床踱到窗口,伸了個懶腰,忽然望見李治走進了武艷的臨時住所,房門跟著關上了。武則天奔下樓,繞到姐組住房的后檐下,把耳朵貼到門板上細聽,聽見了姐姐嬌聲嬌氣的聲音:「……民女知道皇上會來……妹妹呢?」
州軍躲躲閃閃,只圖保命。司功參軍崔玄籍見狀,怒髮衝冠,呵斥道:「明明一群烏合之眾,你們卻被妖言嚇破了膽。養兵千日,用在一朝。如今正該用命的時候,三軍卻畏縮不前!」刺史崔義玄知道族弟崔玄籍勇而有謀,命令他當先鋒,迎擊敵軍,自領中軍押陣。兩軍在淮戌桐廬縣東五十里相遇,左右隨從趕緊舉起盾牌遮護崔義玄。
「西周的滅亡,應由昏庸無道的幽王負主要責任。罵褒姒為禍水尤|物,把罪責都歸咎到她的身上,似乎不太公平。」
「還有幾天?」
「那就暫且緩口氣,避開立后,而在貴妃之上增設一名宸妃,作為我的名號。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