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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他太專權了。」
「不管怎麼說,犯下了大不敬罪,不可不作處理。」
「秀才科」由地方的刺史或級別相等的官吏向朝廷推薦。推薦正了,皇帝將給予獎賞。倘若對策落第,推薦官員不但會由於「沒有識人之明」丟面子,而且還要受處罰。因此推薦者分外小心謹慎,每年推薦的人和及第的人都不多,僅數名而已。
「清要官把持朝政由來已久。皇上你比我清楚,貞觀中期以後,先帝也往往屈從於他們,奈何不了。」
李治聳了聳痩削的肩膀。
「不用賞臣妾。皇上,要好好賞賜他,人才難得哩。」
「有什麼好法子?」
「我接觸皇上的機會多,可以面對面地進諫。」
「清要官」在官場中特別受重視,是一種值得驕傲的本錢。隋末至唐初,李唐王朝在打江山和鞏固政權時,本人的能力和實力比家庭出身顯得重要些。武士鸌和李筋等人由平民發跡,並取得了高官,就是證例。可是,到了貞觀中期,門閥貴族制度又重新抬頭了。要想混跡官場,謀取好的職務,獲得高爵位,家庭出身則成丫一個極其重要的條件。當時的在職官員中,出現了清、濁即要職、閑職的區別。
「瞎說!」無忌暴跳起來,「忠君者,當以國事為重。發現皇上言行偏頗,應當諫止,怎麼反而投其所好,推波助瀾呢?咳,你老糊塗嘍!」
「是哇。」
太宗臨終前玩弄權術,測驗他的忠心,無緣無故地將他貶為疊州〔甘肅疊部縣〕都督。李治即位后的第三天,遵照太宗的秘密遺囑,擢升他當特進、檢校洛州刺史、兼洛陽宮留守。李筋仍像赴任時一樣默默地由原路返回長安,接著改任左僕射,恢復了相位。他出生於山東的一戶殷實農家,跟隨李世民縱橫天下,為大唐開國功臣之一。其軍事才能超群,屢建赫赫殊功。他和大唐名相魏鐓一樣,對太宗有著「人生感意氣」的情懷。但自從太宗那麼一試之後,弄巧成拙,李筋寒了心,一直以冷漠的態度對待朝廷。此時的李筋,是大唐頊果僅存的開國元勛,可謂國寶,擔任司空。他年逾花甲,體魄卻照舊強健壯實,氣宇軒昂,凜凜大將風度。堂堂相貌,兩眉渾似刷漆,眼光猶如寒星閃爍,雄風猶在,仍有匹敵萬夫之氣象。由於心裏結了冰,看穿了天子無情,人生如夢,變化無常,為人處世已變得相當慎重。從不輕易流餺出內心的思想感情,態度模稜兩可。
「又有新的突破,是不是?」
許敬宗第一個站出來表態擁立武昭儀當皇后,成為反對無忌勢力的鬥士,開創了武則天盼望已久的轉機。他是杭州新城浙江富陽西南人,自幼擅長文學,科舉及第,任通事舍人,從六品。隋末天下大亂,宇文化及在江都縊弒隋煬帝,妄圖搶佔天下。他父親許善心當時任給事郎,唐朝改稱給事中,正五品上,也為宇文化及所殺。許敬宗珍惜自己的才幹,屈從在殺父仇人的手下任舊職。後來投奔李密,當元帥府記室。唐武德初,補漣州別駕。李世民求才心切,選拔他進了文學館。當時能獲選十八學士之一,和杜如晦、房玄齡、于志寧、虞世南、褚亮等名人並列,真是一種莫大的榮耀,也足可以證明其才學拔類出萃。貞觀八年以後,許敬宗歷任著作郎兼修國文、中書舍人、給事中兼修國史。十年,與長孫無忌一起修撰成武德、貞觀兩朝實錄,因功封高陽縣男。十九年,李世民親征髙麗時,他任太子右庶子掌管政務,接著以檢校中書侍郎從軍,負責起草天子的詔令。李治即位,許敬宗任衛尉寺長官衛尉卿,管理武器、車馬等,從三品。此時他年已六十三歲,但是雄心勃勃,仍想升任宰相,施展才華。專權的無忌,這位好惡露骨的強硬長者,卻明顯地表現出蔑視他的樣子。許敬宗感到前途渺茫,內心對無忌等「清要官」產生了強烈的敵對情緒。由此對庶族出身的武昭儀產生了同病相憐的心理,並且敏銳地觀察到了武氏崛起的可能性,決計先送她一份「厚禮」,取得她的好感和信任,和她結成聯合陣線,內外呼應,向「清要官」公開宣戰。李治賞賜十斗珍珠,給他壯了膽,增添了信心和力量。他喝了幾杯酒,趁著酒興驅車登門拜訪無忌,冠冕堂皇地奉勸無忌順從君命,立武氏當皇后。無忌原以為他是來探風聲或者有事相求的,沒想到竟然如此大胆、狂妄,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火爆爆地吼道:「許大人,你這是什麼話!一位年過花甲的老臣,如此不尊重自己,替一個卑賤的女人說話,難道你不知道她的出身歷史?」
「不要想得太複雜。她的腳跨不出內宮的門檻,能把我們怎麼樣?」
裴行儉雙手一拱,轉身走出了無忌的府邸。袁公瑜得到消息,趕到休祥坊應國夫人楊氏的住處,請她漏夜進宮,轉告了武昭儀。武則天運用她那獨特的各個擊破的法子,在長孫無忌、褚遂良和裴行儉三人中間,選擇了最弱的一環下手。時間緊迫,而危險就在眼前,她慫恿李治運用不需經中書、門下兩省而立即生效的「墨敕」,調裴行儉出任西州都督府長史。第二天早朝,空氣顯得沉悶而緊張。百官在朝堂等候進殿時,才知道裴行儉調出了長安。長孫無忌震驚不已,因為李治一貫對他禮敬有加,從來沒有使用過「墨敕」。他性格外向,喜怒都掛在他那鐵板似的黧黑的長方形臉盤上,鼓眼睛瞪得眼珠子都快要暴出來了,攥緊的拳頭差點緊出血來。西州,是貞觀十四年由名將侯君集所翦滅的高昌王國的所在地,位於天山山脈南麓東段的吐魯番盆地。盆地比海平面低一百五十五米,而天山高聳挺拔,一般海拔在三千至五千米之間。從戈壁吹來的熱風使這裏風化成一片荒原,素有火洲之稱。該地人煙稀少,民族乃捲髮、碧眼、高鼻之胡番,恍若化外之境。都督府長史和長安縣令的官階同為正五品,這次調動可以說是打擊、處罰和貶謫兼而有之。然而裴行儉並沒有一蹶不振,經受了艱苦環境的鍛煉,後來他以驚人的意志和魂力,干出了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拓展了西域的領土,為西域的發展作出了有益的貢獻。此是后話,暫且按下不表。九月,繼李義府之後,許敬宗升任禮部尚書。擁武派的幹將不斷升遷,陣容不斷壯大。而無忌派的柳奭和裴行儉前後遭貶謫,挫傷了銳氣。武則天是個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女人,堅韌不拔而又深謀遠慮,她感覺到下層輿論愈來愈偏向於她,而上層還沒有解凍,又攛掇李治燒了一把火。早朝下來,李治召長孫無忌、褚遂良、于志寧和李筋四位元老重臣進兩儀殿議事。李筋卻借口身體不適,請了病假。李筋,本來姓徐名世筋,高祖李淵賜姓李,故名李世筋。太宗李世民駕崩后因避諱,去掉了「世」字。
「沒有。」
「皇上,臣妾把來濟的摺子念給你聽聽。」
「既然如此,朕就單獨召見他一下。」
「朝中還有擁護立武昭儀為後的人嗎?」
「眾卿聽著,你們切莫像褚遂良一樣耍無賴。把朕逼急了,到時候會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朕是商紂王、周幽王,他們又敢怎麼樣?」李治紫漲了麵皮,賽如被野獸咬噬一般地暴怒起來。武則天竊喜果然把他激怒了,一邊舉起大拇指叫「好」,一邊起身走到李治身旁,給他打氣:「皇上高倨九五之尊,天下是李家的天下,他們不過一群奴才而已,竟敢狂犬吠日,如此無禮,無法無天。」
「你的意思是不是只能勸諫,不能施加壓力?」
議論還沒有停止,中書令來濟湊到長孫無忌跟前,問道:「明天皇上肯定會召我們複議,該怎麼對待?」無忌斬釘截鐵地說:「當然是堅持,不讓步。我們的職責義不容辭,沒有妥協的餘地。」
「明日上朝,朕可要好好訓斥他們一頓,誰再敢把朕比做夏桀、紂王、幽王,朕可要開殺戒啦。」
「先帝虛己納諫,開創貞觀之治。陛下,貞觀遺風,還得繼續下去呀!」
「臣叩https://read•99csw•com謝皇恩。」
許敬宗抽了抽鼻翼,「事到如今,義府兄,我倒勸你去碰碰運氣。」
「由此看來,感情用事的,不是朕,而恰恰是你自己。」
發生爭吵沒有必要。目的已經達到,許敬宗即便告辭。無忌沒有送他出門,讓他自行走了。武則天的情報網已經伸到了宮外,她很快收聽到了這一消息,喜不自禁,派遣髙延嗣和許敬宗正式取得了聯繫,並贈給他三支高麗貢參和一套御制文房四寶。許敬宗再次受賞,欣喜若狂,覺得這輩子總算沒有白活,終於像玉石一般被人採掘出來,再經過一番琢磨加工,便可以大放光彩,實現人生的價值了。他慶幸自己苦盡甘來,更感謝上蒼有眼,把輝煌的光環投到了他的身上。眼下第一件大事是進宮謝恩,直接領取聖諭,有目的地為皇命效勞,換取錦繡前程。剛剛備好車馬,中書舍人李義府求見。他和李義府當時都以才學著稱,交情頗好,不得不應酬一下。迎進客室,心不在焉地問道:「李大人有事?」
「朕意已決,無需多言。」
身為三公之一的司空李筋,乃國家之重鎮,本來最有發言權。可是為什麼他一再迴避,實在迴避不了,又採取如此含混的態度對待其事呢?原因之一,就是太宗李世民臨終時,實施詭計,無故將他貶出朝廷,交待當年的太子李治:「如不服從則殺之,服從則重用之。」
長孫無忌顯出為難的神色。
「罵臣妾倒無所謂,」武則天放下摺子,「可笑的是他們膽大包天,居然把矛頭指向了皇上。」
「可是,皇上擁有決定權,終究還得聽他的。」
當天晚上,許多的「清要官」聚集到了無忌的府第,只有李積託病未來。在場的人情緒都不正常,心事沉沉,彷彿有一場暴風雨即將降臨似的。無忌緊繃著面孔,花白鬍鬚翹得高髙的,用一種探究的眼光打量著在坐的客人。唐初只有案幾,沒有桌椅,一般都是席地而坐,或者坐座墊、矮墩、矮凳,富貴人家多用胡床即繩床等坐具一一古代的床兼坐、卧二用。雖然早已有了茶葉,但喝茶剛形成習慣不久,茶具也沒有後來那麼講究。家奴和使女上了特製的君山銀針茶,漆器的盤子里擺著精美的乾鮮果品,可是沒有人吃。侍中韓瑗拿起一隻桔子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脫口說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可是,奏摺都要經過太尉之手。」
「不過,也不能隨便亂抓,要注意影響。」
武則天坐在李治身旁給他壯膽,軟弱的李治似乎腰杆子粗壯了許多。今日的李治已非往日的李治,他紅了眼,橫下一條心,不顧一切,直接跟無忌等元老重臣對壘,終於借故把褚遂良逐出了殿外,並且詔命他在自己的住宅邊養傷邊反省,暫時不準上朝。無忌承認失策,但是又不甘心失敗。他不相信李治「外甥不認舅」,把好心當做惡意,不以為德,反以為仇。更不相信「濁官」竟有那麼大的能耐,斗得過「清要官」。同時還決計重振旗鼓,重新發起進攻,打破武昭儀不可戰勝的神話,拚著老命也要與她較量到底,將她拉下馬。九轉機褚遂良回到家裡,疲倦地躺倒了,昏昏沉沉,氣喘咻咻,然而又兀的睡不著。長隨和使女退下去后,周圍的一切都靜了下來。他睜了睜眼睛,起伏的心潮像打開了閘門的水一樣流了下來,把睡意都流走了。思緒恰如煙霧似的裊裊繞繞,亂紛紛地飄著。他眼帘時而閃現出太宗李世民的影子,時而閃現出當今天子李治的影子。褚遂良特別崇拜李世民明於知人,從諫如流。聯想到李治,卻是如此的不識好歹,黑白不分而又剛愎固執。二者形成了鮮明的對照。進而又聯想到長孫皇后是那樣的溫文爾雅,通情達理,處處以大局為重,以國事為重。而一心想爬上皇后寶座的武照剛好相反,放縱狂悖,貪婪狡詐,簡直一個潑婦一居心不良啊!一皇上會死在她的手裡,國家會敗在她的手裡。人生最髙境界不外乎憂國憂民,因此我不能退縮,得和昭儀這個妖婦斗下去,斗到底。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他躁起來了,想起來走走,又感到很虛弱,腳酸手軟,爬不起。風吹得梧桐樹的葉子簌簌地響,一角陽光斜照在牆壁上,閃閃爍爍。迷離恍惚中,他帶著寶劍來到後花園的假山下,走行門繞過步,練起劍來了。左劈右刺,封前擋后。練著練著,不意武照從假山頂飛到了地上,手持鞭子跟他對打起來。那鞭子看上去像馬鞭,又像是九節鞭。她來勢兇惡,揮鞭便打。褚遂良也不甘示弱,舉劍相迎。鞭子上揚似鷹擊長空,抽過來如金龍擺尾。他也使出了渾身的解數,只想一劍刺中她的胸膛,置她于死地。二人來去鬥了幾個回合,互相廝拼,大汗淋漓,渾似死對頭見面,仇恨刻骨,誰也不肯放過誰。她邊斗邊瞅著他的全身上下,仔細挑選攻擊目標,攻防頗有章法,下手很重。他氣力漸漸不支,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於是虛晃一劍,準備跳出圈子,抽身開溜。
念著念著,不覺噗哧一下笑出聲來了。李治停住腳步,怔怔地望著她:「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他們在罵你。」
「後宮的情況,你是道聽途說,」李治板著面孔,「或者憑個人的想像,朕親身體驗,比你清楚。韓愛卿,」他瞟了他一眼,「你是國家的棟樑,這樣哭哭啼啼的,有傷大雅,成何體統?」
「武昭儀何德何能,毫無可取之處。」
「太尉大人,切莫誤會我的意思,我這也是為你好。」
「她抓你也可以抓嘛。」
「哼,」李治可惱地緊了緊鼻子,「他們根本就沒有用君臣之禮來對待朕。尤其無忌那老頭,處處以長輩的身份來壓制我,似乎一切都得聽他的,由他說了算。」
李義府哭喪著臉。
「我看他是中了妖孽的邪氣,不是倔氣。妖精不除,他的倔氣好不了。」
李義府從未進過內廷,胸口咚咚珧,不知是喜是憂是害怕,小心翼翼地跟在提著燈籠的丁點兒的背後,穿過漫長的回庳,轉過—盞盞紅色的宮燈,躡手躡腳地跨過高厚的門坎,彎腰進殿,走了幾步,便雙膝跪倒在地:「中書舍人李義府叩見陛下,深夜驚駕,罪該萬死。」
「可是她的手很長,」裴行儉抬眼望著長孫無忌,「早已伸到外面來了,已經抓住了不少為她效勞的人。」
「明經科」和「進士科」便逐步成為了入仕的兩個最主要的科目。唐代榮登科舉的人,除對策及格外,還要身、言、書、判四者符合要求。
「皇上一時受蒙閉,是暫時現象。」
殿內陡然罩上了一層陰雲,元老重臣們的臉色一個個黯淡下來。褚遂良鬚眉倒豎,袍袖抖動,大有「風蕭蕭兮」之勢態。他跨步上前,跪在丹階下,苦諫道:「王皇后出自名門,是先帝為陛下所娶。先帝臨終時,在病榻上握住臣的手說『朕將佳兒與兒媳全託付給你了』當時陛下曾親聆先帝的囑託,聲音猶在耳旁。這麼多年來,皇后沒有什麼僭越婦德的過失,對陛下也畢恭畢敬。犯罪並無確證,不應該輕易廢黜。現在陛下所言,有違先帝的遺命,陛下寬仁篤孝,不應聽他人的蠱惑,做出違背先帝之命的事情來。」
「寧靜淡泊,趨吉避凶」成了他的座右銘和處世哲學。由於司空李筋缺席,在場的大臣一致反對,朝議鬧了個不歡而散,李治氣極敗壞地退進了後宮。武則天見李治一臉慘相,發白的嘴唇哆哆嗦嗦,推測他又碰了釘子。她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笑笑呵呵地寬解道:「皇上,沒什麼好氣的,沉住氣,著急不如擺計。總而言之,你是君主,他們終究得聽你的。」
「曉以禍福利害,動之以情,打動皇上的心。」
韓瑗額角上的靑筋都暴了出來,「社稷為重,粉身碎骨,也不能放棄。」
來濟娓娓而談,「譬如說,琴瑟不調,必須改弦更張。要是狠撥亂彈,弦就會被崩斷。」
第二天,韓瑗又糾纏著李治哭諫,悲傷得不https://read.99csw.com能自已。他說一回,哭一回,再說一回,再哭一回,哭得氣短神昏。李治厭煩了,命人把他強行攙扶出去。韓瑗仍不肯罷休,再上疏切諫:「平民夫妻,選擇對象,還要求門當戶對,何況天子的配偶?」李冶把奏摺往案角上一推,站起身來:「豈有此理!」
「皇上,你也不要太做絕了,寒了臣下的心呦。」
「那也不行。」
,「韓侍中,這話是什麼意思?」右僕射褚遂良抬起頭來,兩目炯炯地望著他。
「清要官」大體有兩層含義:一是出身豪門貴族;二是本人行公道與直道之政,不貪贓枉法,品格高尚,才幹又相當傑出的官員。在年輕官吏中,屬於「清要官」的有:起居郎,侍候皇帝左右,記錄其言行,從六品上;殿中侍御史,掌管宮中節儀及宮內的生活,從七品下;監察御史,巡迴視察各地,考評地方官吏,正八品上,等等。擔任這些職務,仕途有保障,前途有希望。門閥貴族間,為使自己的子弟取得這樣的職務,也要進行一番激烈的競爭。韓瑗,京兆府人,世世代代都是長安名門。他年輕時在李世民貞觀朝擔任兵部侍郎,正四品下。其父韓仲良死後,他繼承了父親的潁川縣公的爵位。李治永徽三年,升黃門侍郎;四年,加授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擠身宰相班列;六年,遷侍中,成為首席宰相。此時他的年紀才四十九歲。其妻系長孫無忌的表妹,姻親之間關係密切,相互照應,榮辱與共,同舟共濟。來濟,江都揚州人,其父來護兒乃隋朝左翊衛大將軍,封榮國公。隋末天下大亂,宇文化及在江都發動宮廷政變,來護兒被誅殺,家庭離散,年幼的來濟飽經了顛沛流離之苦。而他苦中苦苦求學,長大成人,貞觀初年考中進士。十七年,發生了太子承乾謀逆未遂事件,李世民很痛苦,很尷尬,思想陷入了惶惑徘徊。他歪著腦袋,詢問侍從官員:「該怎麼處置承乾?」沒有人敢答對。通事舍人來濟說:「陛下得以仍是慈父,太子得以終其天年,當屬最好的結局。」
武則天嬌滴滴地回眸一笑,「皇上睿智天縱,料事如神。早晨你沒有起床,臣妾在外殿接見了李貓,他說他到了司空的府上,司空託病不上朝,主要是不想跟隨太尉來為難皇上。」
司空李筋跨進兩儀殿,李治早已坐在殿內等待。賜了座位,李治以親熱的態度溫言軟語地說:「老元勛貴體欠佳,朕實不安,你不在場,好多的事情朕都處理不下。武昭儀對朕忠誠,服侍周到,她知書達理,擅長書法,學識文藻更是女中少有。朕欲立她為後,可是有的反對,有的贊成,兩種意見相持不下。先帝曾矚咐朕,有事處理不下犯難時,可問計于愛卿。現在朕想聽聽你的意見。」
「他們把朕也逼得夠苦的了,似乎立你當皇后,就會要他們的命。」
李治和武則天準備就寢。丁點兒走進甘露殿,呈上奏摺,興沖沖地說:「啟奏皇上,中書舍人李義府叩閣上表,請求立武昭儀當皇后。」
他從太宗朝起,就以直諫出名,總是不顧個人安危挺身而出,理直氣壯地發表意見。司徒于志寧目光閃了閃,不解地問:「你以為誰出面適合些?」
殿內充滿惶惶不安的氣氛,好像地球的末日就要來臨了。大臣們都靜聽著,悄無聲息。褚遂良呼吸艱難異樣,把雙手捧著的象牙笏放在丹階上,摘下幞頭,以頭叩地:「象板是陛下所賜,臣今奉還,乞請陛下讓臣這把老骨頭得歸故里!」他的額頭碰出血來了,血流滿面。李治驚慌得渾身發怵,額間和手心都沁出了涼汗。褚遂良想以退職要挾李治,可是在天子面前釀成了流血事件,無論動機如何,都屬大不敬行為。武則天抓住這一點,咳了咳,提醒李治。李治這才回味過來,命令道:「拉出去,把他拉出去!」武則天見李治說話沒有氣魄,處事又不果斷,心裏火燎燎的,忍不住叫喊道:「何不就此處死這個老南蠻!」聲音清脆、尖利而又異常威嚴,像母老虎一般怒吼,震懾殿宇。褚遂良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踉踉蹌蹌退出了殿外。長孫無忌強自鎮定下來,躬身奏道:「褚遂良乃託孤大臣,忠心赤膽,有罪也應慎重處置,望陛下恩赦。」
「僕射大人,傷好些嗎?沒有大妨礙吧?」長孫無忌一頭至誠地問著,一頭吩咐隨人打開禮盒,取出禮品放到長條几上:一隻鹿茸,兩支高麗參,都用紅綾桑皮紙裹著,還有一大包燕窩,以及一些名貴中藥。另外是:西域的葡萄乾、河套白果、君山毛尖、洞庭湖野蓮子。褚遂良露出驚喜的樣子,嘴巴張得大大的,飄拂到胸前的花白鬍鬚索索地抖動著:「太尉,太客氣啦,真是領當不起!額頭只破了一點皮,沒有什麼大妨礙。只不過心裏挺難受,又氣又急,皇上偏偏聽不進耳。」
「你不要老賣弄自己,朕不否認你是先帝託孤之臣,可是也不要動不動拿先帝來壓朕。先帝託孤是要你忠心輔主,而不是要你要挾朕,事事都得依你的。」
李義府告辭許敬宗,坐進馬車,向中書省飛馳而去。他急急忙忙寫好奏章,掌燈時分,走進值房,點燃燈燭,又逐字逐句看了一遍。他坐不住了,起身踱到門口,兩眼直勾勾地望著大內,心兒忐忑,跳個不停。往事如奔騰的波濤,霎時間涌滿胸膛。生於隋煬帝大業十年的李義府,此時年紀四十二歲,本籍瘰州饒陽〔河北饒陽縣〕,跟隨祖父在永泰〔四川鹽亭縣〕長大。他出身於一個低級官吏之家,卻窮而好學,頗有才氣。貞觀八年,李義府二十一歲時,劍南道巡察大使李大亮視察永泰,聞李義府之名,帶著一種好奇心想見見這位土秀才,為旅途助助興。召見一試,李義府的學識和文采果然都很不錯,便推薦他去參加「秀才科」考試。唐初的科舉主要有進士、明經和秀才三個科目。
「朕偏不聽他們的。」
「念吧。你有興趣念,朕就聽聽他橫咬些什麼?」武則天清了清嗓子,模仿來濟的語氣,抑揚頓挫地念道:「君主冊立皇后,應該依據天地之理,必須物色禮教傳家的名門世族,嫻靜優雅,賢淑美好,才可與人的厚望相符,並使神明喜悅。所以姬昌造船迎娶他的妻子太姒,普及關雎的教化,百姓承受福拃。漢成帝放縱情慾,把婢女趙飛燕升到皇后的髙位,使皇統斷絕,社稷傾覆。周代的興盛例證如彼,西漢的災禍例征如此,敬請陛下明察。」
「碰運氣?」
「妖婦手段毒辣,」裴行儉急切地說,「又有心計,漢朝的呂后也比不上她。不儘快除掉,將會禍及社稷。」
「書」即書法,指字寫得好。
「唷!」李治深深吁了口氣,「你終於為朕找到了一位順意的臣子,朕可要大大地獎賞你。」
「判」則要有排解糾紛、判斷是非的能力。李義府沒有辜負李大亮的推薦,順利地通過了考試關,其學識、辯才、相貌和舉止都相當出色。特別是他那股年輕人的銳氣,連太宗皇帝也很賞識。但是,在當年的宦海中,出身卑微之士,又沒有過硬的背景,再有才能也很難受到重視而被重用。李義府多次碰彝之後,外表和人格都發生了驚人的變化。他本來身材修長而健壯,風度瀟洒飄逸。如今卻變得又高又瘦,背也駝了,臉上的笑容顯得卑屈而又虛假,有人便給他取了一個李貓的綽號。他也只好逆來順受,既不反抗,也不辯解。無忌覺得這酸不溜丟的樣子不適宜做京官,要把他貶到邊遠的壁州〔四川通江縣〕去當司馬。猶如晴天霹靂,李義府的骨頭都要震碎了。對朝廷的官吏而言,調任地方官,即使是升遷,心裏也很不是滋味,更何況是貶往窮鄉僻壤任職。他來自巴山蜀地,滿懷豪情負笈京都,歷經二十余年的辛苦鑽營,好不容易得到提拔,歷任監察御史、太子舍人、中書舍人等「清要官」的職務,還參加了晉書的編纂,並成為弘文館十八學士之一。如果這https://read.99csw.com樣一個筋斗栽下去,只要有無忌在,他這一輩子就休想再翻身了。李義府愈想愈害怕,愈著急,穿過橫街,走到斜對面順天門東側的朝堂內,坐一會兒,又站一會兒,坐立不安。丁點兒提著一盞紅絹燈籠從承天門走了出來。他像遇到了救星一般跑過去,塞了一包銀子。瞎子見錢眼開,況且丁點兒和他是老相識。用手掂了掂銀子的分量,咧著嘴巴笑道:「李貓兄,有什麼事要幫忙嗎?」
「噢。」李治長噓了一口氣,彷彿把涌到喉嚨眼兒的一顆心又放回胸膛里去了。
「辭行?」
「我也有同感。」
「你難道不考慮一下自己?」
「我要覲見皇上。」
「奏請立武昭儀當皇后。」
故有「會府」之稱。其總辦公署稱都省,又名都堂,下分左右二司,左司管吏、戶、禮三部,右司管兵、刑、工三部。每部四司,六部共二十四司,分掌全國的行政事務。因為李世民在髙祖武德年間曾任尚書令,此職遂闕而不置,以示對其尊崇之意,而以左、右僕射為長官,地位與門下省的侍中相等。另外還有左、右丞分判省內事務。六部皆置尚書、侍郞,諸司置郎中、員外郎等。中書、門下兩省的衙門,設在皇城內的南部。中書省為最髙制令決策機關,攀草擬詔敕,簽署后經門下省過覆,交由尚書省頒下執行。朝廷各職司部門及地方州府進呈奏表,亦由本省遞呈皇帝,並參議得失,草擬批答。高宗李治以後,宰相辦公廳即政事堂后稱「中書門下」自門下省遷至本省。該省設中書令二人,中書侍郎二人是副職。屬官中有:中書舍人六人,掌進奏及參議章表、草擬制策詔書右補闕、右拾遺各二人,主諷諫;還有右散騎常侍、右諫議大夫、起居舍人、通事舍人等若干員。集賢書院及史館亦隸屬中書省。門下省在三省中居承上啟下的地位,掌封駁制敕章表。中書省所擬詔令文書,需經本省過覆,交尚書省頒下執行,查有不妥者則封還中書省重擬。臣下章表亦由本省審驗,交中書省進呈皇帝,查有不妥者亦可駁回修改。其長官有侍中二人,門下侍郎二人為副手。屬官有給事中四人,掌審覆制敕,駁正違失;左補闞、左拾遺各二人,掌諷諫;還有左散騎常侍、左諫議大夫、起居郎等若干入。弘文館亦隸肩此省。門下省與皇帝最接近,侍中與侍郎有權將皇帝的聖旨送回複議,甚至駁回。這既是職權,又是職責。貞觀初年,門下省對聖旨一律通過、照辦,從未提出過異議或者駁回。李世民很不滿意,嚴肅地申誡道:「你們這種不負責的作法,等於放棄了本身的職司。假使只要你們通過我的旨令,那就不必啟用賢能之才,只用幾名低級官吏即可以了。」
「對。」
太宗駕崩,也沒有讓他回來弔喪。李治即位后的第三天,才將他從中途召回。他看透了天子無情,再不願意推心置腹對待國君了。原因之二,李勤和貴族出身的無忌等「清要官」不同,他生不逢時,兵荒馬亂,十二三歲就淪為無賴,殺人解悶。十七八歲從軍,又把殺敵當作職責。二十歲當上武將,馳騁署場,大砍大殺,只不過這是為國家的統一而流血流汗。李唐王朝建立后,與蕃夷作戰,他每每發揮其超群的軍事才幹,克敵制勝。他愛將如命,選拔人才。並且從不居功自傲,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虛心求教,學識上也造就到了堪當重任的地步。然而世風日益注重家世與出身,重文輕武,李筋和「清要官」階層的思想分裂了,同床異夢,合作不起來了,內心自然偏向于庶族出身的武昭儀。他自幼即往來於生死線上,往往靠準確的判斷化險為夷。其觀察能力、敏銳性和警覺性都比他人高出一籌。李筋回到家裡,一個人坐在書房裡閉目養神,想心事。其長孫李敬業忽閃忽閃地走了進來,李筋捋了捋花白鬍鬚,示意他走到跟前,坐下來。這是一個頗有心機的小青年,渾身洋溢精悍之氣,長相也很像其祖父李筋。十幾歲的年紀,就挺拔得儼然一棵白楊樹,凜然英姿,虎氣蕤蕤。他面孔嫩紅俊美,眉清目秀,卻又顯得有點超年齡的早熟和狡黠。高昂的額頭,黑鴉鴉的頭髮挽在腦頂上,橫插著一枚玉簪。嘴角微微朝下彎著,勾勒出袓先遺傳下來的幾分剛毅的表徵。牙齒白得如同珍珠一般,一笑一口亮。他穿著整齊,衣冠楚楚,一副從容的態度和瀟洒的氣派。李筋既愛他,又覺得似乎鋒芒太露,浮躁膚淺,沾染了不少紈袴氣習。祖孫二人的性格各異。李筋內向,老成持重。敬業則屬於外向性型,心直口快,乾脆利落。然而他們卻合得來,常在一起廝混真是一個奇迹!——清閑時,李筋身邊總少不了他,或者聊天,或者下兩盤圍棋,或者教他習武,練練劍,或者共同切磋一篇文章、吟幾句詩。更多的則是臨摹書法。李世民愛好書法,貞觀朝的大臣受其影響,把「字」當作了一門學問。唐代開科取士就有明書一科,攻書也成了進身之階。武將門則把寫字與擊劍結合,二者相得益彰。李筋和敬業除了把墨跡當作藝術品欣賞外,還臨摹鑽研,頗見功力,並能衍化成飛白。
「你當時也太激動了,」長孫無忌友善地望著褚遂良,「恕我直言,太魯莽了一點。皇上膽子小,他從小就是如此,看見血就打哆嗦,事情急了就發倔氣。把他惹急了,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他不像他父皇那樣有膽識,有氣量。相反,眼界不寬,心胸窄狹。諫諍不可操之過急,只能和風細雨,而且還要拐點彎,措詞委婉一點,讓他自己去想,慢慢想轉來。」
沉默了一陣,大臣們開始議來論去。無忌板著面孔不說話,殿內又沉默下來。李治自覺沒趣,又很惱火,遲疑了一氣,退了朝。韓瑗和來濟敢於頂撞當今天子,鬧得不歡而散。事實明擺著,他們是站在無忌一邊的「元老派」,或者更現實的說,是「反武集團」的得力幹將。他們都是響噹噹的「清要官」,又有無忌作後台,因此才敢這樣放肆。
「多著咧,比如說王德儉,」李義府討好地說,「可惜都被太尉擋住了。」
許敬宗攤開雙手,「一個人的過去並不等於他的現在,現在更不等於將來。我只講眼前的事實,應該讓皇上龍心大悅,毫無必要造成他的痛苦。君則敬,臣則忠嘛!」
「先發制人,后發制於人。太尉,事不宜遲喲。」
「寫得好啊!」李治把臉偏向武則天。武則天感興趣地問道:「這個人在哪兒?」
鼓起了勇氣的李治,像保護神那樣一手攬著武則天的腰肢,「你忠心輔主,一心一意維護朕。沒有你,朕不知哪一天會被他們吃掉。」
「叩閣?」丁點兒抬了抬小而圓的蚝螄眼,「什麼事呀,這麼急?」
「言」指講話發音準確,咬字清楚,暢達流利。
「皇上聽不進耳,我們就上奏摺。」
「他們的聽膩了,臣妾跟皇上講一講新鮮事。」
右僕射楮遂良勸阻道,「一且弄得皇上非難國舅,那情形就太尷尬嘍。」
「正在中書省夜值。」
他用手朝御案上一拂,奏摺紛紛落地。武則天俯下身去一份一份拾起來:「未必這些疏奏都是反對臣妾的,莫非皇上真的成了孤家寡人,沒有臣下幫你說話?」李治敲了敲窄窄的額頭:「哦,早些天衛尉卿許敬宗進呈了一份奏章,他倒是主張立你為後。」
「男不與女斗,我走。」
「單純轉變態度還不行,」來濟糾正道,「更重要的是把皇上的心扭轉過來。兵法說,攻城為下,攻心為上。如果皇上心裏向著她,那就只能望洋興嘆嘍。」
韓瑗止住淚:「皇上,微臣是擔心國家的興衰安危。」
許敬宗產生了憐憫心:「聖旨下來了嗎?」
「飛白」是枯墨用筆的一種書法藝術,字體蒼勁活脫,因筆劃中絲絲透白,故以此命名。李世民工王羲之書,尤善飛白,有其獨到之處。他的書法備受稱讚,臣民爭相仿效。李筋和敬業對於李世民的筆法論、指法論和筆意read.99csw.com論等文章,都能背誦,並且成了他們探討書法技法的指南。
「勸諫是上策。」
武則天頓了頓,緩和了一下口氣,「不過先不要從他頭上開刀,他是親舅舅。」
「臣乃一介武夫,考慮不周,立后是國家大計,陛下聖明,自然會慎重其事。」
「意思很簡單,」韓瑗苦笑了一下,「如果關鍵時刻該作出決斷而不決斷,以至貽誤時機,就會遭受災禍。」
「有太尉這句話,裴某就可以動手了。」
「義府兄,你是急糊塗了吧?疏本可以叩閣直呈皇上。」
「法子倒是有。」
由於他的強調,加大了門下省的責任與權利。朝廷的要職,大都由出身豪門貴族的人擔任,朝政也相應由他們把持。這個階層的官僚,在太尉長孫無忌的旗幟下聚集起來,形成了反對廢掉王皇后而改立武昭儀為後的強硬勢力。以無忌為首的豪門貴族勢力當道,武則天寸步難行。她從剖析形勢人手總結了經驗教訓,決計擺脫躊躇滿志的「清要官」,從出身門第不高的「濁官」中發現和培植人才,形成自己的力量,與「清要官」集團抗衡,進而展開反擊。常言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平日為無忌派所不屑一顧、遭歧視、受排斥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地冒出來了。這時候,擁護武則天的人還沒有形成氣候,反對武則天的人其勢洶洶,似乎銳不可擋。攻擊和毀謗她的疏本雪片似的飛來,甘露殿的御案上擺著一摞又一摞如此大同小異的奏摺。李治連看都不願意再看了,也看不下去了。他滿臉愁雲,焦躁地踱來跋去。武則天倒頗有耐心,坐在御案跟前,一本一本地翻閱。她拿起一份奏章念道:「皇后是天下婦女的儀範,善惡由她發端,所以說嫫母輔佐黃帝,妲己傾覆殷朝。」詩經中說:「赫赫宗周,褒姒滅之。臣閱讀古史,每每感嘆興亡,沒想到當今聖明之世,也會出現不正常的現象。」
「關鍵還是在皇上,」韓瑗插|進來說,「皇上的態度不轉變過來,除掉也好,阻擋也好,都無從談起。」
「我在中書省看到了草詔。老實說,是王德儉給我看的,草詔在他手上,遭貶的有二三十人,名單是太尉開列的。」
「微臣不叩閣,奏摺經過太尉之手,很難及時轉呈御覽。還有,長孫大人要把我貶出長安,再遲兩天,肺腑之言便無法面奏聖上啦。」
「他們是突破,我們是狙擊,不要光看表面現象,其實主動權在我們的手上。」
「李愛卿平升!」李義府站起身來。李治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在通明的燈火照射下只見李義府左肩微聳,頎長的身材顯得單薄,長條臉,鷹嘴鼻,細眯眼擠出一絲笑紋,尖下巴上弔著一撮山羊鬍子。形樣斯文、溫馴,然而顯得有些迂腐、窩囊,憨厚中又隱含著貪婪,以及自許和不守本份的神情。李治先誇獎了一番他的忠勤可佳,接著用一種鼓舞的口吻說:「這樣的疏本,愛卿不必深夜叩閣。」
「現在情形變了。皇上死保她,除掉她巳經不可能了,只能設法擋住她的出路,防止她攀上去,摘取皇后的桂冠。」
他伏到御案上翻了一陣,從中抽出一本摺子,遞給武則天:「你仔細看看。」
在新的一巡攻擊中,韓瑗果然挺身而出,赤膊上陣,擔當了急先鋒的角色。他利用奏報政事,在李治面前哭泣流淚,竭力勸阻道:「王皇后出身門第髙貴,賢淑溫良,是先帝給陛下選娶的佳偶,如果廢黜,朝野都會引起強烈的震動。望陛下以社稷為重,不要憑個人的好惡意氣用亊。」
「對。皇上意欲改立中宮,卻受阻於太尉一家之言,你何不迎合聖意上奏一本,若能得到皇上的賞識,便可轉禍為福了。」
來濟接應道。
「皇上,你在生誰的氣呀?」正在幫李治批閱奏疏的武則天,從御案左側的案前抬起頭來。
「太尉不宜直接出面。」
「不對。」
其思辯和口才受到李世民的賞識,擢升中書舍人。永徽二年升中書侍郎兼弘文館學士、國史監修。四年,加授同中書門下三品,列班相位。五年,又加授銀青光祿大夫。六年,四十六歲的來濟,便取代柳奭擔任了中書令。他的才氣及經歷與許敬宗頗相似,而遭遇卻幸運多了,出身門第無疑是他得志的一個重要因素。唐代的元老重臣,一般指三師和三公。所謂三師,即指太師、太傅和太保。三公是太尉、司徒和司空。他們的官位最高,正一品。三師多贈與德高望重的老臣為榮譽銜,三公多為親王或文武勛臣的加官,都沒有具體職掌和專屬的衙門。其權力因人而異,或舉足輕重,或形同虛設,或者根本不過問朝政,或者對朝政無不過問。具體管理政務的是尚書、中書、門下三省,和隸屬尚書省的六部吏部、禮部、兵部、刑部、戶部、工部、朝廷班子,還有秘書、殿中、內侍三省,與尚書、中書、門下三省合稱六省;以及九寺太常寺、光祿寺、衛尉寺、宗正寺、太僕寺、大理寺、鴻臚寺、司農寺、太府寺,一台御史台,五監少府監、將作監、國子監、都水監、軍器監等。軍事機構有:南衙十六衛,統領禁衛兵,宿衛京師及宮廷。每衛約一萬人,各置大將軍一人,正三品,將軍二人,從三品。其下有長史,錄事參軍及倉、兵、騎、胄鎧等曹參軍事。其中統領府兵的十二衛是:左右衛、左右驍騎、左右武衛、左右威衛、左右領軍衛、左右金吾衛。不領府兵的四衛是:左右監門衛、左右千牛衛。北衙十軍,一般稱禁軍,其中四衛是:左右羽林軍、左右龍武軍,置內府翊衛。六軍有:左右神威軍、左右神武軍、左右神策軍,不置內府翊衛。以上十軍,各置大將軍一人,正三品,屬官有統軍、將軍、長史、錄事參軍及倉、兵、胄等曹參軍事。全國十道共設六百三十四個折衝府,為地方徵兵府,即外府,隸屬十六衛及東宮六率,長官稱做折衝都尉,副職名叫左右果毅都尉。東宮六率擔負東宮的侍衛、警衛、夜巡和諸門守衛,以及太子近身侍衛。內府貴族徵兵府包括親衛府、勛衛一府、勛衛二府、翊衛一府、翊衛二府,長官為中郎將,副職叫做左右郎將。尚書省是朝廷最高政令執行機關。凡中書省所出詔敕及批准章奏,經門下省過覆后,皆交本省頒下執行。九寺五監發往州府的符移關牒,亦需經本省下達發布。唐人說:「天下大事不決者,皆上尚書省。」
「太尉隨時可以進宮,不如先把她抓起來拷問。有了口供,就奏請皇上處死她。」
李義府嗓音打顫,眼眶發紅,「下官不知什麼事得罪了太尉,被貶為壁州司馬。此行千里迢迢,恐怕再難返回京師了,也不可能再與敬宗兄憑欄吟詠,切磋詩文了。」
「爺爺,」敬業喊道,「你又在背太宗皇帝的筆意論。他的書法你反覆臨摹,可謂傾倒,只可惜沒有形成自己的獨特風格。」
「韓愛卿,話說夠了吧?」李治皺緊了眉頭,「該歇息啦。」
「那還用說,」褚遂良用手托起自己的花白鬍子,「當然是我啰。皇上為武氏所左右,反對立她為後的人,恐怕難逃厄運,不死也會脫層皮。太尉是皇上的舅父,司徒和司空是開國功臣,不可以逼迫皇上承擔殺舅父、殺功臣的惡名。」
「不瞞老兄說,武昭儀是我的恩人,如今我正好轉到了就日殿當近侍。奏摺交給我吧,我幫你轉呈。」
「要死要活由你自己,朕的事你也不要一阻再阻。」
丁點兒回答說。
「他的確太狂妄了,一副不可一世的驕態,很有必要打掉他一點驕氣。」
「不管怎麼說,總不能任水流舟而不顧。」
武則天重新坐到御案跟前,打開奏摺瞧了瞧,不禁拍案叫絕:「好啊!此人不僅忠心耿耿,而且才高八斗,文從字順,說話有理有據又有分量。」
李義府樂得閉不攏嘴,「今夜輪到王德儉當值,我去代他值宿,叩閣就方便啰。」
「如果他們只貶責臣妾呢?」聰明的武則天貼到李治的肩頭,趁勢又把話題轉回到自己的身上。
室內的氣氛頓時漲了上來,交九_九_藏_書頭接耳,七嘴八舌地議議論論:「我們現在的作法,不知道是以攻代守呢,還是以守代攻?總讓人覺得似乎很亂,處處被動,隨時都在應付他們的進攻。」
「身」指儀錶端正,有當官的風度。
「處死一個小小的昭儀不難,但是不能損傷皇上的威儀。老夫自有安排,你們看我的眼色行事好啦。」
「對,對,多虧老卿家提醒。」
「借古諷今,不安好心。」
李治態度生硬。褚遂良跪行幾步,直言不諱地說:「陛下如果一定要另立皇后,宜選娶天下名門望族之女,何必非武昭儀不可呢?況且她曾事先帝,有目共睹,掩不住天下人的耳目。陛下強行這麼做,留下惡名,敗壞的禍端便由此開始了。微臣違逆天顏,罪當不赦,只要不負先帝所託,臣萬死亦無憾矣!」
李治「噢」了一聲,接過摺子,打開。武則天站在李治旁邊,跟著觀看,臉上漸漸露出了喜色。奏疏上說:「臣聞皇后王氏陰險惡毒,行為有礙婦德,宜從速廢除。武昭儀婦德卓越,學養深厚,堪為後宮典範,母儀天下。微臣乞請聖上順應天下臣民之心,早立武昭儀當皇后。」
「嗨,我不在乎。褚某猶如草芥一般,本來傲不足道,無功受祿,不勝誠惶誠恐。先帝臨終時,曾將輔佐新君的重任託付於我,倘若虧負先帝的重託,死後有何顏面在九泉之下見先帝呀!」褚遂良一下子成了眾目聚集的焦點。大家都替他捏著一把汗,既佩服又受感動。次曰早朝下來,大臣們又被召到了兩儀殿後殿。端坐殿中等待的李治,清癯的長條形臉顯得尖了些,微微發白,窄窄的額角上暴起幾根病態的青筋,叫人看了又可憐又可恨。他下這麼大的決心,眾人都知道是武昭儀在背後操縱。事實如此,在李治寶座旁靠後的右側,掛起了明黃色的紗簾,簾內透出一陣陣蘭麝的幽香,武則天就坐在垂簾的後面,諦聽與她成敗攸關的這次朝議。大臣們叩拜之後,李治皺起低低的前額,滿臉嚴肅,像背書似的引用孟子的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王皇后未能生育,又用魘魔術圖謀害朕。如此德性,何以為賢妻良母的楷模?朕要廢除王皇后,立武昭儀為後,她婦德高尚、教養良好、又為朕生育了皇子。眾卿當體恤朕意,不宜固執。」
「你安安心心留下來,多和朝臣們接觸一下,有什麼情況隨時進宮面奏。」
「如何扭轉皇上的心呢?」
「這些清要官大都如此,生怕寒門庶族出身的人冒出來,和他們爭權奪利。」
「太尉,裴某告辭了。」
「這樣做,未免太魯莽,影響不好,還是以說服皇上為上策。」
「韓侍中老纏著朕不放,接連在兩儀殿哭了兩天,今日朕想在甘露殿歇一歇,他又把奏本呈到這裏來了。」
楮遂良強調說,「妖婦神通廣大,一旦成了氣候,可就不好收拾啰。」
「這真是天助我也。」
「國泰民安,外要有賢臣,內要賢內助。」
「學書之難,神彩為上,形質次之,兼之者便到古人。」
「謝謝,謝謝你的好意。」
人逢喜事精神爽。李義府退出甘露殿時,簡直樂得神來天外,腰杆子奇迹般地挺直了,背也不駝了,長頸子長長地伸了出來。他如坐春風一般,飄瓢然,欣欣然,興髙采烈地回到了中書省的夜值房,興奮得一夜都沒有合眼。值夜官員,可以不參加早朝。當別人進宮參加早朝時,李義府回到了家裡,吃了早點,一覺睡到日影西斜。晚餐過後,髙延嗣和丁點兒受武則天的委託,秘密來訪,賞賜了一斗珍珠和十匹絹,以示慰勞與鼓勵之意。不久,便越級擢升李義府擔任了中書侍郎,正四品下。許敬宗和李義府公開擁立武昭儀當皇后,都得到了李治的賞識,「濁官」中的大多數便紛紛仿效他們的作法,或上書,或覲見李治,明確表示自己的態度。李治或明或暗都一一給予賞賜和勉勵。王德儉繼李義府之後也嘗到了甜頭,御史大夫崔義玄和御史中丞袁公瑜等人開始一邊倒,大大加強了反對無忌派的勢力。崔義玄是鎮壓陳碩貞起義建立奇功的剌史,他因禍得福,因偶然事件而平步青雲,擢升御史大夫,一躍而為掌管國家治安的要員。袁公瑜則以剛正不阿、無私無畏著稱。他們都出身寒門,和無忌為首的貴族集團的人員比較,即和「清要官」比較,顯然都成了身價不高的「濁官」。所謂「濁官」,是指那些出身低微,或品格低下,以及貪贓枉法、營私舞弊的官吏。雖然「擁武」的陣營擴大了許多,但其人員的地位、名氣和能量都不足以和無忌派抗衡,面對面地展開拼搏。武則天清醒地看到了處境的艱危,進退維谷,急得心裏火燎燎的,在殿內殷外轉來轉去。狂傲的無忌卻沒有乘勝追擊,展開戰略性進攻,進行毀滅性打擊。他妄自尊大,驕矜自許,自我感覺強大無比,巍然屹立,如堡壘一般堅不可摧。一舉手便鎮壓了高陽公主謀逆事件,連功髙德厚或頗孚眾望的李道宗、李恪等李氏皇族、侍中宇文節等文武大臣,以及那麼多的公主、駙馬爺,猶如秋風掃落葉一般,通通斬落馬下,掃進了歷史的深淵。他自我陶醉了,而且過高地估計了自己,以為李冶不會把他怎麼樣,也不敢把他怎麼樣,沒有把武昭儀放在眼裡。對於那些暗中活動的「濁官」,他更是嗤之以鼻,小泥鰍掀不起大浪,陰溝里翻不了大船。精明強幹的武則天知己知彼,總是把自己放在拼的位置上,看準時機主動出擊,打進攻戰。當無忌集團處於休整狀態,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即刻授意許敬宗仍以巫術為由,借題發難,上書李治,強烈要求廢除王皇后。雖沒有達到目的,但震動力卻相當的大,好像走路一樣,只剩下最後幾步便可達到目的地了。常言道,行百里九十則半。最後的一小段里程,既要堅持,又要鼓勁,還必須穩重、妥當,環環扣緊,不可粗心大意,謹防疏忽失誤,以免功虧一簣。八月,袁公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然逮捕了長安縣西安市西城縣令裴行儉。裴行儉,絳州〔山西新絳縣〕人,出身名門而好學,年少即為弘文館的學生,博覽群書,精通曆數及陰陽之術,又擅長書法,尤以隸書、草書為佳。曾任左屯衛參曹軍,是軍中文官,七品或八品。名將蘇定方很器重他,親自傳授兵法,使他成為了文韜武略的全才,三十七歲即升任長安縣令。他從種種跡象中判斷出武昭儀心懷不軌,將一發而不可收拾,右僕射楮遂良也有同感。二人相約找了長孫無忌,商議如何對付武昭儀。
「事態已經發展到了勢不兩立的地步,急如星火,太尉不宜再猶豫了」
「到時候再說。明天你再把他們找來,我坐到簾后聽政。」
李治吩咐丁點兒:「宣李義府進宮。」
「往哪兒逃?嘿嘿,」一陣猙獰的冷笑,「老賊你逃不掉啦!」突如其來一聲巨響,她一鞭子不偏不移抽到了他那受傷的額頭上。他大叫一聲,恍然要把天花板給震坍下來似的,驚了醒來。房門被敲得砰砰響,長隨邊敲邊喊道:「老爺,快起來,長孫大人看你來啦!」褚遂良披衣下床,親熱地把長孫無忌、韓瑗和來濟迎進東花廳,分賓主坐下,上了茶。
「微臣太激動了,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李義府把奏摺雙手遞過去,「事不宜遲。」
「皇上,立刻召見他。」
李治像賭氣似的扭著脖子。
「皇上執迷不悟,處處護著她,我說的他聽不進耳,反而以為我多事。」
他心裏沒有底,生怕李筋說出一個「不」字,眼睛睜得圓圓的,瞪眼鼓嘴地望著這位屢建殊功的名將,連睫毛也沒有泛動一下。李筋略一遲疑,言在意外地對答道:「這是陛下的家事,何必去問外人呢?」
「那麼,在他們之中選擇誰好呢?」
「你何以得知?」
「下官是來向許大人辭行的。」
褚遂良搖了搖頭,嘆口氣,說:「難啦。皇上如此對待臣下,還從來沒有過。可見他巳經被美女蛇纏死了,落入了她的掌握之中,不能自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