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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皇上立誰就是誰,臣等沒有異議。」
「老元勛不必著急,內外有許敬宗、李義府、高延嗣、丁點兒協助,具體事務就交給他們去辦好啦。」
「今後倒不倒很難說,這一次看樣子倒不了啦。敬業,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爺爺能熬到今天,實在不容易呵這次立后風波,我態度模稜,差點兩邊都得罪了。今天,在皇上面前來了個不表態的表態,一則和擁武派達成了默契,二則也就解除了皇上的顧慮。」
「好,好,可以改名為回心院。」
李義府搖了搖頭,「武昭儀,哦,武皇后她自己想出來的。」
「好吃儘管多吃。這是洛陽出產的,比宮廷製作的精緻。」
「原來是義府兄呀!」許敬宗露出了佩服的神色。
「你我也得替皇上想一想,不排除阻力,就無法立武氏當皇后」
「你的理由充分,朕依從你好啦。」
「他們為什麼下那麼大的決心,跟皇上對著干?」
「工程大不大?」
「我沒有胡來,是她要我跟她描眉,筆尖擢到額頭上去了。她罵我蠹,要我把肘彎擱到那兒。唁喀,你說說,是哪兒?」丁點兒詭秘地擠了擠眼睛:「我知道,擱到奶|子上面。」
李治頓生憐愛之心,把素節拉曨來,「皇兒又在讀書,很用功嘛。」
黃門侍郎許圉師引幡持節,中書侍郎李義府引放置制書的几案,立於太極殿東側左延昭門內的北道。吉時吉刻,禮部尚書許敬宗等堂官導李治禮服出宮,先到太極殿前閱視冊、寶,然後升殿就座。凈鞭三響,鼓樂齊鳴,中和詔樂和丹陛大樂同時奏響。宣制官、首席宰相侍中韓瑗宣佈道:「齊班!」文武百官及外囯使節等,分別從正門順天門西邊的廣運門、與東側的長樂門,魚貫進人宮內,依照官階大小,肅然列于太極殿前的廣場上。典儀女官以清亮的嗓子髙喊:「再拜!」文武百官連續行兩次叩拜禮。李筋和于志寧升丹陛聽宣制,朝李治行三跪九叩大禮。韓瑗宣制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唐永傲六年十一月丁卯朔,冊立工部尚書、應國公武士鸌和應國夫人楊氏之女武照為皇后,命司空李魴為正使,左僕射于志寧為副使,持節行冊立禮。欽此!」按規定禮制,宣讀詔書本是侍中理所當然的職責。但他的聲音嘶啞,瓮聲瓮氣,彷彿有一種不寧願的味道。李治將詔書、金冊、皇后的金印及寶緩等授予李筋后,典儀女官喊道:「再拜!」文武官員等再拜后,韓瑗宣佈道:「禮畢!」
「一位頗有聲望的人,老年得子,高興得不得了。地方上來賀喜,第一個人說他兒子長大會做官,被待為上賓。第二個人抱起嬰兒瞧了瞧,誇獎道:天生富貴相,做了官還會發財。又受到了熱情的招待。第三個人則脫口而出:到時候會死。卻挨了一頓臭罵,被趕出了門。假設你在場,打算如何說?」
李治帶著髙延嗣走出了就日殿。武后散了宴席回來,傻大哥立刻稟報了李治的行蹤。她像被黃蜂蟄了似的暴跳起來,蛾眉倒蹙,鳳眼圓睜,吩咐傻大哥如此如此。又吩咐丁點兒道:「快去,宣許敬宗和李義府趕快進宮來見哀。」
武則天揚起左邊的眉毛,「爭取到這個地位,付出的代價太大了,可以說是用血換來的。皇上和我排除重重阻力,歷經千難萬險。來之不易啊!」李治的感情被激發起來,額頭上沁出了汗珠:「這次皇后加冕典禮,就是要興師動眾,大肆鋪張,大張旗鼓,大吹大擂地舉行。」
「常言道,好漢彎上轉。背不住,就放棄點,退一步海闊天空。」
回紇酋長聳了聳肩膊:「婦女露一露臉本來是好事嘛。要是我們的牧民不讓女人出來放牧,那簡直會生存不下去。」
她一手扶著欄杆,一手在李治面前略加指點。李治的視線隨著她那葸根似的指頭移動。他目光有些黯淡,眼窩發黑,一副睡意蒙曨的樣子。雖然冠冕堂皇,但和儀態萬方的武則天相比,卻缺乏威儀,也沒有什麼風采。一張清癯文雅的長條臉,顯得慵倦發困,身材單瘦,背彷彿有點傴僂,動作遲頓,還帶點獃滯。他連連打了兩個噴嚏,這才打起了精神。然而遠望上去,他的舉止嚴謹,神態安詳,寬厚、仁慈的表情頗能蠃得人們的好感和崇敬。站在右側的武則天,和他大不一樣,團團大臉像剛剛擦過的銀盤,在艷陽的映襯下焴焴生輝,英姿颯爽。她眉開眼笑,丹鳳眼像藍寶石般明凈,瞳孔大得放亮。睜開時閃著瑰麗的光芒,流轉中表現出深邃的智慧,霎動的表情更加豐富:敏銳、機靈、果決,卻又顯得瘋狂、詭譎,忽而嫵媚多情,忽而射出閃閃寒光,忽而天仙般的美麗,忽而冷峻,忽而憂鬱,忽而透著靈氣,忽而隱藏殺機,忽而瀰漫著稚氣,忽而騷然不安。定神時如一泓清水,顧盼像星星流動,靜懸猶如明月一般,急閃恍若電光。它火一樣的炙人,又有磁鐵般的吸引力,流光泛彩、神秘莫測而又異樣的清澄明亮。她體格修長、健碩,雍容華貴,神情姿態高雅大方。唐代皇后的禮服還沒有鳳冠。她頭上珠翠堆盈,鳳釵半卸,前額還別出心裁地用金絲細鏈吊著一顆晶瑩的夜明珠,豪光閃爍,珠輝玉映,把面容襯托得宛然一株新開的牡丹花,嬌媚,鮮艷,具有一種特殊的魅力和感染力,給人留下了落落大方、和藹可親,以及開朗、俏麗、髙貴和莊重的良好感覺和印象。廣場上席捲起一陣陣狂熱的風暴,群情激奮,歡呼雀躍。來自化外之境的蕃夷國王、酋長和使臣,雖然粗獷,慣於狂熱,對於眼前罕見的歡騰情景卻仍然感到稀奇和震驚。素稱禮樂之邦的大唐帝國,官僚們平時是那麼的拘謹,恪守禮教。這次卻一反常態,不但不予規諫勸阻,並且如此欣然若狂。詫訝之餘,又欽佩這個國家視眼開闊,思想開放,海納百川,敢於打破常規,除舊布新,潛伏著無窮的活力和巨大的力量。尤其是能有此機遇一睹中國皇后的風采,深感幸運和莫大的榮耀。唐代是中國古代社會發展史上的巔峰時期,京城長安不僅是中國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而且也是世界著名的都會和東西文化交流的中心。此時和唐朝有往來的國家和部落達到三百多個。這些兄弟民族和外國君臣雲集長安,從中國文化中吸取精華,同時進行經濟文化交流,互相學習,取長補短,相得益彰。阿拉伯使節對回紇酋長說:「中國了不起,敢於標新立異,從武皇后的身上可以折射出這個國家的開明、開放和創新精神。」
「皇上是真龍天子,」武則天恭維道,「神采煥發,英氣勃勃,格外豪壯。」
「彈不彈劾隨你們的便,我們有話還得說。」
退下朝來,李治乘輦到了就日殿。侍女、太監進進出出,一片忙亂。裁縫在為武皇后量身,挑選布料綢緞的花色、圖案。武則天接著選試插戴的首飾、耳飾、項飾、手飾和腰佩。髙延嗣站在一旁念著冊后大典的程序及迎親的儀仗。見李治來了,行過禮,繼續念道:「重翟車車台藍底塗青漆,用五彩羽毛裝飾,車輪硃色,車轅飾以黃金,車窗上掛猩紅錦帳……」
五更三點,李治御太極殿前殿接受百官朝賀。又遣李筋和于志寧擔當行「奉迎禮」的運、副使,然後退進後殿。正、副使率迎親隊,排開奉迎皇后的儀駕,由鑾儀衛護衛,直至後宮就日殿傳制行禮。禮畢,武則天自內殿出中門,乘輦來到在庭院按官階排成東西兩列的盛裝妃嬪面前,寶輦從中緩緩穿過,到達正門口。尚儀宣布啟行。
素節邊回答邊往御園外走。高延嗣帶路,李九九藏書治走到了別院門口。這裏本是監禁犯重罪的宮人的「牢房」。院門鎖得鐵緊,只在牆壁上鑿一個小洞,供仆婢往裡面送遞飲食之用。邋遢的盤子上存著殘羹剩飯,在雪光的反照下分外注目顯眼。心軟的李治第一次見到這種情形,鼻子一酸,眼淚都滾出來了。他十分內疚,帶著一種負罪的心情,細聲細語地朝洞里喊道:「皇后,淑妃,你們在哪兒呀?」隔了一陣,裏面才出現動靜,隨著拖動的腳步聲,傳出了哇哇的痛哭聲:「我們……已負罪……被囚禁……取消了……尊稱……」李治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們,自己也像小孩子一樣嗚嗚地哭起來。高延嗣上前扶住他。
殿上奏中和韶樂,銅香爐內香煙繚繞,紫霧騰騰。李治于殿中坐等。尚宮引武則天進殿,李治起身迎接,向皇后拱手行禮,迎入正殿。行完大禮,由尚宮以下的女官服侍,帝、後退進內殿。李治揭去武后的蓋頭,稍事休息。帝、后在內宮女官、太監和侍衛的簇擁下,登臨肅義門,接受群臣及外蕃國王、酋長和使節的朝賀。
武則天瞧著他那疲軟的樣子,有些不忍心地喊道:「起來哇。」
外甥舅父開始賭氣,都不示弱,都不讓步。永徽六年化,十月十三日,李治下詔說:「王皇后、蕭淑妃陰謀用毒酒殺人,廢黜為平民,從皇室玉牒中除名。她們的母親兄弟一併削除官爵,流放嶺南。」
「臣遵旨。」
「就起床?」
「不管壽長壽短,人總有一死嘛。」
蕭氏本來肉嘰嘰的臉龐,變得驚人的瘦了,尖了,顴骨和眉棱骨也突了出來。面孔污黑,鶉衣百結,捉襟見肘。她轉身端起瓦缽喝口水,吐在手心裏,抹一抹臉,攏攏頭髮:「皇上怎麼想到我們身上來啦?這不是人呆的地方,快回去。」
「不要太過分了,」武艷用一種親善的語氣告誡道,「俗話說,適可而止嘛。」
「你要幹嗎?」李治不解地問,「朕和你是夫妻,用不著迴避。」
「你真會享樂。」
「事實如此嘛。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替舊人。」
就在李治和武則天交談時,傻大哥領著十來名身強力壯的太監到了別院。宣讀完武后的懿旨,傻大哥命掖庭令打開院門,從裏面拖出了王氏和蕭氏。比虐待狂還要殘酷和會捉弄人的太監,故意慢條斯理地剝下她們的囚衣,露出骨瘦如柴的身子,按倒在地。可憐兩個奄奄一息的貴婦人,哪裡經受得起一百杖。在噼啪作響的笞撻聲中,這位六年前便冊立當皇后,而沒有享受到應有的尊嚴的王氏,在瀕臨死亡的今天,在極度的痛苦和恥辱中,像流星劃過夜空一樣,僅僅閃了閃榮耀的光輝,便將消失。
「爺爺,你是不是指褚僕射?」
「崔愛卿,」李治抬了抬額頭,「他們說的是不是真話?」御史大夫崔義玄手捧牙笏,步出班部叢中,拜舞起居,奏道:「臣敢擔保,他們所言不假。陛下,如今朝臣們大都願意立武氏當皇后,受蒙蔽的只有極少數。」
高延嗣從御案上拿起武皇后的奏摺遞給韓瑗。韓瑗看過後,李治又給來濟看了一遍,然後讓各大臣傳閱。厲害呀!來濟心裏喊著說,她用高姿態對待我們,實際上好比用軟刀子殺人,殺得你心服口服。韓瑗緊張得手裡捏著一把汗,憂懼恐慌,請求辭職。
「你還不知道?奉迎禮之後,上肅義門接受朝拜。」
憋了一肚子氣的王義方等侍御史,趕在三省六部等衙門按例奏行公事前,跪倒丹階,氣哼哼地奏道:「啟奏陛下,王德儉等不遵朝綱,在朝堂停居時,嘁嘁喳喳,亂議朝政,還說粗話,勸阻不聽,必須處罰。」
李治又用象牙筷子夾起一片看了看,放進嘴裏慢慢地嚼著,「色香味俱佳,吃了還想吃。」
蕭氏瞟了王氏一眼:「你哭喊什麼?要死便死,只可惜死得不甘心。」
「再吵,我們會上朝彈劾呦。」
武則天也很激動,「愈盛大,愈氣派,愈隆重,愈能體現我們光明正大,冠冕堂皇。」
敬業亮著圓溜溜的眼睛,若有所悟似的說:「一朝天子一朝臣,看來不無道理。」
李筋躬身奏道:「臣已年邁,不堪重荷,唯恐有負陛下恩典。」
「能。」
「為人處世本來是一門大學問,活到老就要學到老。」
第二天上朝前,群臣聚集在朝堂等候。許敬宗興高采烈地翹起像銀絲一樣閃光的稀稀朗朗的鬍子,以蒼老的聲調大聲嚎氣地高談闊論道:「莊稼漢多收了十斛麥子,還想著要換個老婆嘞,何況天子。皇上另選皇后,人們又何必去管那事而妄生異議?」
「洛陽食品的技術,本來是隋煬帝帶過去的,他們又作了—些改進,更是錦上添花。」
「你這六根不凈的傢伙,小心點喲,娘娘可不是好伺候的,惹怒了,她會叫你的腦袋搬家。」
「呵呵!哈哈哈哈!走吧,走吧!」他們坐上馬車,朝許敬宗的府邸賓士而去。十撥開神女的面紗立武昭儀當皇后的詔書頒下的第三天,大赦天下一般罪犯。當天,新皇后武則天上表說:「陛下以前打算封我當宸妃,韓瑗、來濟在殿堂上當面進諫。這樣做是難能可貴的,難道不正好說明他們一心一意為陛下嗎?臣妾乞請表彰賞賜他們。」
「一切以國事為重,忠心輔主,我從來如此。皇上天縱仁慈,為什麼不能對我稍稍容忍一點。」
李治由高延嗣陪侍,匆匆穿過御花園,隱隱聽見有一小孩在朗誦詩經「採薇」,音調凄婉,感慨往複,聲情與詩中所描述的徵人在還鄉路上飽受饑寒、痛定思痛的那段哀傷情景相彷彿。他停住腳步,傾耳聽了聽,循聲走去,瞧見十歲的雍王素節站在涼亭里背書。李治走進亭子,素節猝然跪地叩頭:「兒臣叩見父皇。」
「吾皇萬歲,」王氏忍痛邊喊邊說,「武照受寵,死自然是我的本分。」
「不得好死的是你,不是我,嗬嗬。」
李世民不愧是知人善任的一代明君,當年擢升褚遂良當黃門侍郎,參綜朝政。貞觀二十二年,拜中書令。次年,與長孫無忌同受顧命輔立高宗李治,封河南郡公。李世民恰到好處地利用了褚遂良的剛正純樸,忠貞不屈。褚遂良的致命弱點恰恰也在於此,他不擅長權術,才氣有餘而謀略不足,單純得像小鳥一樣,雖然可愛卻不工於心計,不會觀測風向,難逃政治漩渦的滅頂之災。得不到任何安慰,也沒有人來送行,人們都像逃避瘟疫一樣,躲得遠遠的,生怕受到傳染,或者惹火上身。世態炎涼,連一家老小也唱起了埋怨歌。他心中陡地泛出一股凄酸的感覺,臉色像黃昏一樣陰沉,迷惘失神的雙眼透出極度的悲憤。眺望天穹,澄藍的高空疏疏落落飄浮著幾片極薄的唷雲,而他卻覺得儼然無邊的愁雲罩在頭頂上,日光也冷嗖嗖的,蒼白無力。送他啟程的人終於來了一個,而且大大出於人們的意料之外,他就是心裏結了冰的李筋。李世民在駕崩前,無故將他貶到離長安一千三百四十里遠的疊州擔任都督,褚遂良曾暗示他趕緊赴任。做出人情千日在,畫出牡丹百日紅。李筋不忘舊恩,贈給他兩隻玉石梨子和一架屏風。拉著他的手,一語雙關地說:「南方的潭州比西北的疊州地方好得多,可以安身。先求生存,再圖進取。我想,皇上是不會忘記你的。」
「喔唷,神,神,皇后真是神女下凡,慮事周到,算計精確,連一句話,一個字,都用得如此絕妙。」
波斯貓竄進門,繞著蕭氏轉來轉去,在她身上琴著。蕭氏把它摟到了懷裡。王氏邊叩頭邊說:「皇上饒了我們吧,就把這個地方改名叫做回心九_九_藏_書院好啦。」
「臣妾冤枉,」王氏撲通跪倒在地,「皇上,我沒有扼殺小公主,我沒有害皇上。」
「洛陽交通發達,容易接收外來的影響,人文地理堪稱天下之最,漕運也比長安方便得多。」
「你知道這個字是誰想出來的嗎?」
王德儉頂撞道,「褚僕射大鬧殿堂,你們到哪裡去了?怎麼不干預,不糾彈?」
李治繃著面孔,「他們到底講了些什麼,不妨直說。」
「皇上,保重龍體。她們不值得同情,是罪犯。」
「你我一龍一鳳,如今是真正的龍鳳配。龍鳳呈祥,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時代是發展的,典章制度也是從無到有逐步完善的。」
「臣妾從心裏感謝皇上,皇上看,臣妾能做一個好皇后嗎?」
「兒臣髙興不起來,胸口癰。母妃,哦,不,叫她什麼?父皇,我可以叫母親嗎?」
「好戲?」
「有意無意倒無所謂,哼哼,這也難怪皇上,怪只怪那兩個賤人不知改悔,自己尋死。」
武則天甜蜜而迷人的笑著,笑聲賽如一股和煦的春風,銷魂奪魄,使人心神蕩漾。這時李治已是忘乎所以,急不可耐了,逸興遄飛,沉浸在她身上採花摘果的狂歡之中。她溫柔而自恃,若即若離,隱含著漫不經心的優越感,同時又異樣的性感,色迷迷的逗弄著他。他興奮得心情如滾滾春潮,動蕩不息,一身的血液在狂奔,額頭上也沁出了汗珠。她臉上熱辣辣的,桃紅色抹遍雙頰,心撲撲地跳動著,感到當皇后與當昭儀處處不同,連房事也大不一樣,愉快得多。愉快和愜意交織在一起,匯成按捺不住的激動,她開心得不得了,心花燦然怒放,爭奇鬥豔。她不是禁欲主義者,七情六慾與生俱來,只不過自有一番心思而已:男人可以春心蕩漾信馬由韁,女人又何嘗不能?她像醉了酒的初戀者那樣稚氣無邪,柔媚而又放肆,眼裡閃著夢樣的光輝,笑得那樣甜,毫無做作,毫無顧忌,放縱而又風騷。他把她拉迸被內,撲在她身上,親吻著。被翻紅浪,帳舞蟠龍。他們倆相親相愛,柔情似水,心心相印,相互通過感覺器官去體驗那至高無上的美。在強烈的情慾衝動下,他盡情享用她身上無窮盡的寶藏,遨遊風物奇絕而妙趣橫生的極樂福地,探索那魔幻般幽深莫測的神仙洞府。一覺醒來,武則天把枕在李治腦後的手抽回來,翻身坐起。李治睜了睜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問:「什麼時候啦?」
最後一個評的是褚遂良:「遂良學問頗佳,性格也堅貞正直。常常把自己的忠誠獻給朕,如同飛鳥投懷,惹人憐愛。」
「凶什麼,欺軟怕硬。」
「明天行納彩禮,」武則天吩咐說,「媽媽和姐姐都回去。迎親前,還要行大征禮。這幾天就在家裡獃著,不必進宮。」
「據說誰到了那裡都留連忘返。當年隋煬帝留在那裡就不再想回長安。唔,那些宮殿御苑還在不在?」
「臣妾一心想做一個好皇后,好好輔佐皇上治國安邦,干出一番事業,讓天下臣民稱頌。」
「許敬宗和李義府一唱一和,說什麼娘娘不打屁,皇上當然得另選皇后。王德儉等跟著起鬨,一直鬧到上朝。」
「這算粗話嗎?」李治惡狠狠地俯視著幾名御史,「他們說的是正理。正義之舉不支持,反而彈劾人家。亂彈琴!」
「唷,這麼麻煩!」
李治打了個呵欠,「就寢吧。」
「嗬一嗬一嗬皇一后一一千一千一一歲一!」武則天打破沒有先例的傳統,以自己光輝燦爛的形象公開亮相,不但沒有丟醜,還獲得了空前的喝彩。她的大胆構想和實踐,排除種種干擾和阻力,居然成功了。在最有說服力的事實面前,長孫無忌、韓璦和來濟等反武後派人物,深深嘆息,自愧形穢而暗自傷神,憂慮不安。他們從武則天的堅執、倔強、鐵的手腕和瓢逸的風采中,感覺到了這個女強人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她恩怨分明,有恩報恩,有仇報仇,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定然會像老鷹捕兔一樣地對付他們。韓瑗愁眉苦臉,痛心疾首:「皇上被這妖婦迷惑,沉溺不悟,國家大權定然會旁落於她之手,說不定像東漢末年那樣的黨錮之禍又將復起,我大唐王朝危矣!」砭人肌骨的寒風時不時地刮過來,颼颼殺殺地響。來濟全身的汗毛,跟著這陣風,這陣響,一個冷噤,一次痙攣,都豎了起來:「我也想和侍中大人一樣辭官隱退,皇上照樣不準。」
「噢,噢,好兒子,別哭啦,你見到了父皇,如願以償,應該高興。」
「不要自暴自棄,逃避現實。」
「唏唏,擺設,不打屁,哈哈哈哈!」引起一陣哄堂大笑后,沉默了一氣。一會兒又喁喁噥噥議論開了,而且聲音愈來愈髙,嗡嗡然,哄哄然,鬧鬧嚷嚷,再也靜不下來了。文武百官都明白他們在為李治辯護,實質上是為武昭儀辯護。常言道,官場中無骨氣。目前的李治,剛愎自用,一意孤行,逆耳之言一概聽不進耳。好漢不吃眼前虧。許多人都採取了明哲保身的態度,對於許敬宗和李義府的言論,即使心裏反感,也不提出異議,隨聲附和的大有人在。維持秩序的御史們出面制止,要大家保持肅靜。可是沒有作用。禮部尚書如此放肆,一定是有來頭的,他是皇帝的寵臣,不會無的放矢。忠於職守的侍御史王義方等卻不信邪,沉下臉來,厲聲喊道:「不要說粗話,這裏不是放牛坪,是朝堂。」
「提醒得好。我也要好好學一學,學會怎樣做人。」
李治張開了笑臉,「御史台有你當頭,朕可就放心嘍。凡事膽子放大點,糾彈百官,肅正朝綱,不得疏忽失職。」
丁點兒左手把著她的長發,右手由下而上梳理著,至頂部突然翻轉,並作出傾斜之勢。梳挽時編髮於後,集為束,然後由下反綰于頂,插上金簪、金釵。其形狀若翻卷的荷葉,正面或背面看上去薄秀,側看很大,很高。武則天覺得滿意,點了點頭。侍女們捧著各式各樣的器皿和簪釵、步搖、金鈿、梳篦等首飾,以及項飾、面飾等,上來接著插戴。丁點兒走出房門,傻大哥拖住問道:「娘娘完沒完,大半個時辰啦?」
崔義玄叩了一個頭,躬身退進了班部叢中。由武則天親自導演的這一幕戲大獲成功,李治更加有了把握,又給「擁武」派壯了膽,打了氣,「反武」派的氣焰相應地壓下去了。她十分欣慰,賽如農夫播下了種子,不久就將看見嫩苗長出來那樣喜悅,心弦產生了一種甜絲絲的顫動,臉上浮現出春天般鮮亮紅潤的神韻。趁熱打鐵,乘勝發動攻勢,她當機立斷操縱支持立她為後的「濁官」們大造輿論,同時敦促李治下達詔書,將尚書右僕射、河南郡公褚遂良逐出長安,貶到潭州〔湖南長沙市〕當都督。朝廷一下子掀起了軒然大|波,宛若狂潮席捲而來,巨瀾洶湧,波濤澎湃。皇宮內外,京都上下,一片嘩然,喧騰得沸反盈天。且不說褚遂良是先帝託孤之臣,就他的才華和名氣而言,在唐朝也是屈指可數的。他是唐初四大書法家之一,與歐陽詢、虞世南、薛稷齊名。薛稷是魏徵的外孫,近法虞世南,遠宗王羲之,筆態遒麗,屬後起之秀。歐陽詢初仿王羲之書,后險勁過之,自名「率更體」。虞世南從小拜王羲之七世孫智永和尚為師,書法受李世民推崇,虞體風行一時。褚遂良博涉文史,尤工隸楷,書法方整流美,自成一體,對後世頗多影響。永徽三年,玄奘在長安大慈恩寺內建造五層磚塔一大雁塔一使長安外城的觀瞻增色不少。李治命褚遂良恭書李世民的大read.99csw.com唐三藏聖教序,李治當太子時賜給玄奘的序箋亦由褚遂良書寫。以上二序簡稱雁塔聖教序,字體清勁絕倫,有天馬行空之概,創古今楷法之一格。二序刻石鑲在大雁塔南門的兩側。
「父皇,你去看看母妃吧,她有話對你說。」
「給我狠狠地打!」傻大哥咆哮道,「她嘴硬,就打死她。」
無忌滿臉矜持的神態,竭力保持鎮靜,「老朽還沒有死咧,有她無我,有我無她,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他銀須瑟瑟抖動,嘴唇咬得發白,把凍得麻木的手緊緊捏成了拳頭。接受朝拜后,帝、后乘輦回到了就日殿。用過午膳,本來可以脫下臃腫、笨重的大禮服,好好歇一歇。可是,精力過人的武則天並沒有更換服飾,接著又在武德殿設宴,款待文武百官及蕃夷國王、酋長和使節的夫人。這又是一件新鮮事,一次大胆的創新和嘗識。李治體質蠃弱,從小喜靜惡動。他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沒有和武則天一起駕幸武德殿。武則天剛冊立為皇后,就打破常規接受朝拜,現在又要舉行宴會,標新立異,雷厲風行,忙得團團轉,似乎有些過分。有的人愛熱鬧,有的人喜歡助興,有的人想像力豐富,有的人因循守舊;還有的人生成的近視眼加妒忌眼,看不慣新鮮事,稍微不如己意,便會指手劃腳,妄加非議。武則天比以往更加嬌媚艷麗,光彩照人。她本人也似乎覺察到了過分俏扮,過分炫耀,矯柔造作,物極必反,有可能引起人們的反感,應該趕快收束些,適可而止。人有一種本能,往往同情弱者。這時候,李治驟然想起了被打入「冷宮」的王氏和蕭氏,替她們可憐。他想去看看她們,心裏發毛,端起茶碗喝了兩口茶,悄悄地問高延嗣:「髙公公,王氏蕭氏現在何處?」
「對。」
「又去哪兒?」
「你何罪之有?」
「娘娘真想得出來,」傻大哥指著胸口,「我這心裏不開竅,跟都跟不上。」
「母親有所不知。」
「傻大哥,你助紂為虐,不得好死!」
「讓我再睡一會兒,恢復恢復元氣,你先去梳洗。」
「我不打算當和事佬,我要堅持自己的立場。」
「爺爺總算擺脫出來了,且看武氏下一步怎麼走。」
好一個聰明的武則天,連李治也為她的寬宏大量所感動。韓瑗、來濟、于志寧、李筋等大臣被召到兩儀殿。賜座后,李治脾睨了韓瑗一眼,若有其事地問道:「韓愛卿,太尉呢,怎麼沒來?」
掖庭令套開銅鎖,門嘎嘎地打開了。一片陽光投進室內,李治走到陽光照射的地方,站住了。披頭散髮的蕭氏從秸桿堆里鑽出來,抖落包裹著身體的破棉被,啞聲喊道:「皇上,轉過背去,等一等,等會兒。」
金燦燦的陽光照射在百官及蕃夷國王、酋長和使節的袍服、腰飾上,與肅義門的紅樓、門牆相映成絢麗多姿的壯觀景象,宛若織錦上面的—幅彩綉輝煌的裝飾圖案。
沐浴更衣后,武則天走進梳洗房,對著鎏金銅鏡照來照去。房內爐火燭光相映成輝。丁點兒口中叼著一支蓮花頂金簪,站在武則天背後,用梳篦精心梳理著:「娘娘,今天梳什麼發鬌?」
「臣妾沐浴皇恩,感激不盡,禽鳥亦知情哩。」
御史們連連瘇頭,磕得金磚地面通通晌。
「你們如此行事,受誰的指使?說!」
「我這人性直,就是不會拐彎。」
「高宗御制」是永徽四年十二月十日「尚書僕射上柱國河南郡開國公臣褚遂良書」。在「太宗御制」刻石上,他用的太宗朝的官銜,可見對太宗時代的嚮往。貞觀十八年八月,李世民在九成宮避暑,曾當面對八名近臣作過一番評價。他開頭說:「長孫無忌善避嫌疑,反應敏捷,斷事果決超過古人。然而不擅長統兵作戰。」
「皇后貴為一國母儀,」李治有些發窘,「不宜在大庭廣眾之前拋頭露面。再者,前朝也無此先例。」
褚遂良在失望中還透餺出一種埋怨情緒。
「老學夫子,你家裡有美女作陪嗎?」
「冊立禮」成,李筋等使臣回太極殿復命。退下朝來,李治乘輦來到就日殿。武則天趕快迎出正門接駕。畫廊下忽然發出一聲喧呼:「接駕!」李治抬眼一瞧,原來是林邑進貢的一隻緋胸鸚鵡在鎏金亮架上學話。他興緻頗高地笑了笑:「皇後知書達理,連禽鳥也調|教得格外伶俐。」
「快打四更了。」
真臘的特使說:「你們說,皇后的大禮服是不是太厚重了些?我們那地方氣候不同,穿戴這樣的服飾,會熱得汗流浹背,叫人忍受不了。」
「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武則天朝廣場上歡騰的人群頻頻頷首,粲然微笑。
「好,好。」
「立武氏當皇后巳成定局了?」
「暫時還不能把話說死,只能說有了根本性的轉變,水到自然渠成。」
「可是娘娘喜歡你哩,要你當近侍。」
「那你們摸著胸口說說看,贊不贊成立武氏當皇后?」
「還要半個時辰化妝,先用豆粉洗面,再敷玫瑰膏,而後拿水和著醇酒洗凈,再塗羊脂素馨霜。」
當高宗李治和武后出現在紅色門樓上時,廣場上人潮浮動,發出海嘯般的歡呼聲:「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你講吧。」
「我們是彈劾他們不該在朝堂內大聲喧嘩。」
「非也。」
「還有哦,還要用輕紗擦勻羊脂霜,上香粉,上胭脂,細布輕抹,再撲香粉,塗口紅,最後用青黛畫眉。穿戴好之後,五更出反。
「不但好,而且妙。請看,」許敬宗伸出一根手指頭指著詔書,「昭儀是先帝所賜,一個賜字,把一切曖昧關係都掩蓋起來了。不,不,我說的曖昧二字不妥,朝令夕改,上句話鍺了下句話改。應該說,一個賜,字,把什麼都說通了,說清白了,名也正了,言也順了。」
「前車之鑒,我們也有必要從中吸取教訓。」
「臣犯了同樣的大罪。」
「朝堂未必不是說話的場所,什麼時候立的規矩?朝臣們都變成啞巴,你們就高興了,是不是?真是別有用心!」
「你的涵養性比我好,值得學習。」
「跟她做事就是痛快,敬宗兄,往後還有好戲看吶。」
「母妃說,父皇如果不肯赦免她,」素節哽哽咽咽地哭起來,「她死之後,叫我聽父皇的話,好好念書,還要我學點武藝。」
「他們要維持現狀,保護自己的既得利益。皇上卻不滿意他們專權朝政,千方百計想擺脫他們的控制,打破封鎖,組建自己的新班子,取而代之。武昭儀精明強幹,博學多才,又有心計,自然成了皇上的首選對象。最近擢升到重要職位上的許敬宗、李義府,都是才學出眾的智謀之士。新貴崔義玄、袁公瑜,也頗有朝氣。」
「現在不是辭職的時候。」李治顯得異樣的快活,快活中又帶著幾分詼諧,「而是要求諸位盡職盡責。太史局占卜,冊立皇后的大典選定在十一月一日。時間只有十多天,一切都得抓緊。韓愛卿和來愛卿負責處理朝中日常事務。立后大典由司空主持,副使由左僕射于愛卿擔任。」
「龍張牙舞爪,翻雲覆雨,威猛而不溫厚,沒有鳳柔美艷麗。鳳身披五色羽毛,彩色繽紛,丰姿綽約,又可愛又令人神往。」
李義府見詔書完全按照他的草擬,一字未改,得意洋洋地對許敬宗說:「尚書大人,詔書怎麼樣?」
「嗯,」李治遲疑了一下,「你下去吧,讓朕歇會兒。哦,把貓帶走。」
「啊哈,你們想錯了。朕給你們看一樣東西。」
「都在,只不過要修繕。」
許敬宗目光一閃,心頭泛起一個疑團:「義府兄,你掌握的內情真不少,看來你九_九_藏_書跟皇后的關係,比我貼近得多。」
「父皇,兒臣好想你呵。」
早已集合在肅義門前廣場上的官員,身著朝服分成文武按官階徘列整齊。官階三品以上服紫,魚袋金飾,金玉帶十三侉;四品服深緋,魚袋銀飾,金帶十一袴;五品服淺緋,魚袋銅飾,金帶十袴;六品服深綠,銀帶九袴;七品服淺綠,銀帶九挎八品服深青,銅帶九品服淺青,銅帶。湛藍而清澈的天空,幾片風帆似的雲絮,帶著淡淡的粉紅,悠悠然飄浮著,變幻著,千姿萬態,捉摸不定。
「你是長者,別管那麼多。」
「你倒蠻喜歡洛陽呀!」
「討個老婆不打屁,」李義府輕狂地浪笑著,「要她做什麼?再容忍也只能讓她當擺設嘛。」
「嗯。」頓了頓,李治問道,「知道朕召你來做什麼嗎?」
武則天的話音剛落,鸚鵡又鳴叫道:「謝恩!」李治呵呵笑起來,一天的疲倦頓時消釋了。帝、後進偏殿落座,侍女上了茶點,退到殿下。武則天從什錦瑪瑙盤裡夾起一片果脯,送進李治的嘴裏,笑吟吟地說:「味道怎麼樣?」
李治由衷誇獎說:「皇后真細心,安排又具體又周到。」
「朕也不清楚。你想去洛陽的話,朕就派人先去看看。」
「別啰嗦,只要你等一會兒。」
「現在誰怕誰,誰怕誰吃虧。」
「皇後母儀天下,她夠格嗎?」
素節雙膝跪下磕了三個頭。
寢殿頓時靜了下來。李治和武艷心中明白,她這是衝著他們來的,都不吭聲了。立后大典最隆重的儀式是冊立禮和奉迎禮。前一天,李治遣官告祭天地、太廟。正衙太極殿前設置祭壇。祭壇前擺著迎接皇后專用的馬車重翟車,即鳳輿。皇宮大內所經御道用紅氈鋪地。宮殿前搭起彩棚,檐下懸挂大紅燈籠。從太極殿庳檐下開始,一直到順天門外,沿御道兩側,都陳設著皇帝的儀仗一一法駕鹵簿,共五百余件,富麗堂皇,威武堆壯。太極殷門外丹陛正中,置黃龍華蓋的周圍,列刀、弓、矢、豹尾槍、殳戟等;廊檐下設金八件:拂、爐、盒、壺、盤、瓶、幾、杌;在三台之間,設九龍黃蓋、翠蓋、紫藍蓋、黃九龍傘、五色九龍傘和五色花傘等;凈鞭、仗馬設在三台之下白石所鋪的地面上。太極殿廣場御道兩側的儀仗墩上,列紫赤方傘、扇、幢、格、旌、節、氅、蠹、鉞、旗、星、瓜、杖,計一百八十六件。另外,由金編鐘、玉編磐等樂器組成的中和韶樂隊,也設在太極殿廊檐下;由大鼓、方響、雲鑼等樂器組成的丹陛大樂樂班,設在太極門裡兩側階陛上。太極門外,設玉輦、金輦;嘉德門外置五輅、寶象、鹵簿樂順天門外則列朝象。長安城凈水潑街,家家戶戶張燈結綵,以示萬民同樂。太極殿前設節案、冊案和寶案,奏中和韶樂,祭壇上金香爐內,憧香的紫煙款款升起,裊裊飄散。文武九品以上官員及各地赴京祝賀的官員,各少數民族首領,外邦使節,皆身著禮賑,聚集在宮城與皇城之間的橫街上,按官階排列整齊,面向北方靜靜等待。
「那麼義府兄,到寒捨去喝一杯,咱們預先慶賀慶賀。」
「娘娘好,不像蕭淑妃一樣打人。」
「母妃被帶走時,叫我設法找到父皇,轉告她的話,乞求父皇饒她不死,讓她把孩兒撫養成人。」
他找到傻大哥問准了地方,轉回來奏報道:「關在凝陰閣側邊的別院里。」
「現在你嘴硬,到時候看你怕不怕?」
「父皇,母妃對你沒有歹意。她沒有罵你,是罵的那個武,武皇后。」
「謝謝父皇,母妃叫我替她謝恩。」
武則天瞅了他一眼,嘴唇綻出了一絲笑紋,笑意隨著嘴的輪廓波浪似的盪開去,瞬間滿臉都笑了。他覺得她今天有點反常,好像面生似的,對她連一點起碼的了解都沒有,她純粹是另一個世界,在太陽的那面。武則天很快活,容光煥發,表現出一種與眾不同的親熱感和幽畎感,還帶著幾分神秘色彩。兩個人一起走進寢房。她服侍他脫掉衣袍,解下幞頭,然後自己卸妝,寬衣解帶。他眼前一亮,望著她半裸的身體,說:「真是美如天仙!那些隆起的地方,沒有一處不誘人。」
武則天白了姐姐一眼,話中帶剌、弦外有音地說:「你也知道適可而止呀?我才不過分哩。」
「朕知……」話到嘴邊,李治又收住了。
波斯的使臣插話道:「他們很多婦女都喜歡胡服,錦繡幗、窄袖袍、條紋褲、軟錦靴,穿戴起來又貼身,又好看,又適用。」
「沒有人指使我們。」
楊氏咂了一下舌頭:「太奢了點。能不能儉樸些?」
來濟跪到了韓瑗的旁邊。
「反綰鬌。」
素節流出眼淚來了,「我天天都到這兒來念書,只想讓父皇聽見,好和父皇見上一面。」
提到褚遂良,思想活躍的李敬業聯想到了他不計後果,以血諫阻李治立武氏為後的舉動。他喜歡褚遂良的書法,大量搜求其「真跡。也許愛字及人,十分敬佩褚遂良的坦誠、直率和嫉惡如仇的性情,以及他鍥而不捨的敬業精神,很為他的命運擔憂,會不會因此遭受嚴厲的處罰,一蹶不振,就這樣終結一生,走進歷史。這一擔心,不禁憂心忡忡,也跟著恨起武昭儀來了。他把她想像成了化作美女的毒蛇,迷惑君主的狐狸精,殘害忠良的妲己,禍國殃民的褒姒,淫|亂秦宮的庄襄王后。愈想愈可怕,愈想愈氣憤,恨不得掐住武氏的咽喉,狠狠地咬她幾口。不過,他知道爺爺跟武昭儀和褚遂良的關係都不壞。褚遂良與他的父親褚亮,以及武士鸌,和爺爺都是貞觀朝的一殿之臣,相處融洽。貞觀十一年武昭儀進宮,首先是由爺爺薦舉的,後來又是他受朝廷差遣去行的納采禮,據說行迎親禮也有他,只不過護送武氏進京的是當地官員。他和武氏都出身寒族,並不滿意門閥制度。立武昭儀當皇後跟他毫無利害衝突,他肯定不會站到反對派一邊,說不定還會暗中助她一臂之力。帶著小青年的好奇心,敬業很想和祖父敞開心扉談一談,交流交流思想感情,同時預測一下事態的發展。
太極門左右鍾、鼓樓的鐘鼓敲響,門內兩側奏丹陛大樂。侍從架起步障,在輿前安放好香墩。尚儀跪到車旁恭請道:「皇后降輿!」武則天在侍女紅杏和荷香的攙扶下下車,改坐由八名太監肩抬的花轎,向太極殿前行。
「慢!」武則天舉起一隻手,「要用玫瑰紅,上面用金絲綉鳳。」
皇後下輦,由太監手持花頭蓋,護送她升鳳輿,從就曰殿出發。鑾儀衛校衛陳儀仗車輅,鼓樂前導,使臣持節乘馬先行,由騎馬佩刀、手持皇后旗幟的武將護送,內監左右扶輿,內臣和侍衛在後乘馬扈從。這一行近兩千人的隊伍,宛然七彩虹霓,緩緩流動,前行的人流已經抵達了順天門,後頭的才剛剛離開就日殿。以太尉長孫無忌為首,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早巳在太極殿廣場上排列整齊,恭候皇后大駕。他們均系朝廷命官,逢此國家盛典,禮儀一律合乎法度,而情緒卻五花八門。尤其是以無忌為首的「清要官」和以許敬宗、李義府為代表的「濁官」新興勢力,二者的心境簡直天上地下,形成兩極鮮明的對照。在前者的眼裡,新皇后無異於美女蛇,狐狸精;而後者則把她當做上天的使者,美麗的神女。
他泣不成聲,眼淚鼻涕都流出來了。李治替兒子揩乾凈鼻涕淚水:「父皇不會處死她。」
李義府扮了個鬼臉,「到時候,好處自然都有你的份。」
「朕知道。」
「不要改口,就叫母妃好啦。」
「臣諫阻聖上改立中宮,言辭不遜,罪在不赦。」九九藏書
「臣知罪。」韓瑗連忙跪倒下去。
「皇上聖明,他自有主張。」
「別著急。那還用說,不是你,便是我。」
「昨天梳的什麼?」
「立后大典,將撩開神女的面紗讓眾人瞧瞧。」
「褚遂良遭貶,四相缺一,只不知補充的人選考慮好了嗎?」
「沒,沒有……」李治閃爍其辭,「朕並非有意。」
「不可能。」李筋搖了搖頭,「我不是那個料。先帝為晉書撰寫的王鞔之傳論,讚美王書點曳之工,裁成之妙,煙霏露結,狀若斷而還連,鳳翥龍皤,勢如斜而反直,玩之不覺為倦,覽之莫識其端,心摹手追,此人而已。像虞世南、歐陽詢、趙模和褚遂良,師法王帖而自成一體,可望而不可及。」
李治退進後殿,各官和使節等分成兩列,從廣運門和長樂門退出。正副使臣李積和于志寧走下中階,分乘天子之車一一輅車,由捧著代表身份的持節者和捧冊者為先導,前張黃蓋,列御仗,隨行校尉以及護送大臣等一起,在一派鼓樂聲中,由太極殿至武后常御的就日殿正門。裏面是男人禁地,敕使也不得進入。內侍監丁點兒出門迎接。正、副敕使從持節者和捧冊者手中接過金冊、寶緩,懼重交給丁點兒,由丁點兒再交給內謁者監傻大哥,傻大哥走到殿前階下,跪下放在階前節案上。武則天御禮服站在正殿,女官司言、司寶各一名侍立右側。總管尚宮局的女官尚宮,帶著尚服一名,走到庭院,跪到放著金冊與寶綬的案旁,尚宮取冊,尚服取寶緩,回到殿上。尚宮大呼:「有制!」尚儀接著呼:「再拜!」武則天面北跪拜。尚宮以莊重的音調宣讀冊書。讀畢,武皇后再拜,謝恩。鼓樂聲中,尚宮將金冊獻呈武后,武后再交給站在右後方的司言。尚服獻上寶綬,武後接過手,交給站在左後方的司寶。武則天升坐皇后寶座,尚宮及所有的女官都到殿庭,由女官司贊擔任司儀,拜見皇后。拜罷,尚儀上前喊道:「禮畢!」武皇後起身轉人內殿。
「胡說!」李治火冒三丈,「誰說她們犯了罪?」他仰面強忍住淚,水,吩咐道:「去把掖庭令找來,打開門。」
「對。可見忠言逆耳。」
李筋說。
不管人們的看法和想法如何,武則天迎著斜陽和朔風,前呼後擁地抵達了順天門。
「太宗御制」的落款是「永徽四年歲次癸丑十月卯朔十五日癸巳建,中書令臣褚遂良書」
「我李某苦心經營了二十余年,如今苦盡甘來,還不好好享樂一下,更待何時?」
「噫,這是誰在吟詩?好耳熟的。」
「爺爺真厲害,三朝元老,委實徹頭徹尾的不倒翁。」
許敬宗投井下石,又參了一本:「已故特進贈司空王仁佑的任命狀還保存著,叛亂的殘餘後代照樣可以用來謀取蔭官,請一併削除他的官爵。」李治批准。許敬宗、李義府等人歡欣鼓舞,四處串聯,于廢黜王皇后的第六天,文武百官聯名上書請願,請求皇上立武昭儀當皇后。李治以「眾望所歸」為理由,即刻頒下了詔書:「武氏家門烜赫,功勛彪炳,出身高貴,從前因溫雅端麗被選人內宮,美譽聞于皇族,德行感動后廷。朕當太子時,她受到先帝的特殊恩典,時常侍奉左右,日夜不離。在宮廷之內,一直小心翼翼,周旋于嬪妃之間,從來沒有發生過不愉快的事情。先帝每每讚歎,於是將武氏賞賜給朕,就像漢宣帝將宮女王政君賞賜給皇太子一樣。朕從百官所請,順應天心民意,現在立武照當皇后。」
李治怕武后發覺惹麻煩,不敢久留,邊答覆邊往後退,急急忙忙回到了就日殿。常言道,君無戲言。可是他的話不但不能作數,而且他的言行還惹出了麻煩,造成了兩位可憐女人的慘死。武則天見李治進來,沒好氣地打量了他一眼:「皇上不顧自己的身體,冒著風雪去探監,真是舊情難忘嗷!」
武艷臉上熱辣辣的,像是挨了一記耳光,羞答答地低下頭來,退到了母親的背後。
蕭氏跟著跪到李治跟前,強忍住悲傷,勉強從喉曨里擠出聲來哀求道:「懇求陛下念及舊情,把我們放了出去,讓我們重見天日。我們一定不忘聖恩,終生念佛。」
「好吃。」
「小傢伙真鬼,」李筋用食指在敬業的鼻樑上颳了一下,「幹嗎想那麼遠?要知道,眼下都對付不過來咧。人嘛,有後悔,卻沒有前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飢。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五更三點,凈鞭三響,內官傳呼:「皇上駕到!」李治頭戴通天冠。身著絳紗袍,腰橫十三環玉帶,腳踏烏皮六合靴,駕坐太極殿。殿頭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無事捲簾退朝。」
「微臣不敢。」
「說了半大,啰啰嗦嗦,朕一句也沒有聽清楚。」
波斯貓喵喵喵叫著跳迸亭子,跳到李治的身上。李治瞧瞧它的紅彝子,用手摸摸雪白的皮毛,然後望著可憐巴巴的素節,說:「說吧,淑妃還說了些什麼?」
「太固執了也不好,」李積勸解說,「有時候和點稀泥不算壞事。有一個小故事,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聽?」
武則天振振有詞,「古人沒有褲子,周朝以後也只有脛衣,而無封襠褲,外面著裳遮羞。趙武靈王實行胡服騎射之後,中原漢人才開始穿著長褲。你看穿褲子好,還是不|穿好?」頓了頓,她又提髙了聲調,「皇后既然母儀天下,你妻子的長相併不醜,有何不可展示一下?我就是要讓眾人親眼瞧瞧當今皇后的形象,抵消無忌他們的猜疑和惡意中傷。」
「武氏的名聲並不好,爺爺成全了她,到頭來不知道是積德呢,還是積怨?」
「嗯呶。」
「起來吧。」
「朝廷大事,皇上自有主張。臣民以服從為天職,皇上怎麼說,你就怎麼做。干預多了,不見得會有好結果。」
「你陪朕去一下。」
「太尉抱病在家,不便行動。」
「傻大哥知道,」高延嗣對答說,「我去問問他。」
突厥、天竺、新羅等國的國王或使節異口同聲地喊起來:「看啊,看啊,皇后在朝我們點頭微笑!」
「今天梳半翻鬌。」
趁著李治高興,武則天話鋒一轉,切入了正題:「臣妾倒是想和陛下一起在肅義門的城樓上,接受文武百官及外國使節的朝拜,不知可否?」
兩個人你來我往交談了一氣,褚遂良心裏也開了些竅,想開了一些。可是李筋一走,空虛寂默中,心頭又升起一股冰徹骨髄般的寒流,陷人了難於解脫的煩惱和灰心喪氣,凄涼地踏上了一個人的旅程。褚遂良以一花甲之年,拖著沉重的步子,從平康坊西南角的家裡起程,經過東市,出春明門,離開了長安。他估計此生很難再回長安了,離愁別緒油然而生。從馬上掉頭回顧,靑灰色的外城牆宛然絕壁高聳,擋住了他的視線,傷心慘目,愁腸百結,昏花的老眼掉下了兩串混濁的淚珠。無忌得知褚遂良被貶出了京城,氣得眼冒金星,眉毛鬍子都抖動起來:雉奴小兒,你是怎麼坐上御榻的?他心裏罵道,如今翻臉無情,意氣用事,老夫看你有好下場!雉奴是李治的乳名。他一直處於無忌的控制之下,如今卻斷然和他決裂了。與生俱來的倨傲給他帶來了致命的弱點,他一下子由熱變冷,什麼事也不管了,連早朝也不上了。李治也不理睬他:「你不找我,我決不找你。」
「她可是一個女謀略家,智深勇沉,深謀遠慮,彷彿每個毛細孔里都是心眼,渾身是膽,說不定她早就謀划好了。你既然感興趣,那就拭目以待吧。」
「這事不急。」
「它知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