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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李治接到奏表,一時被深深打動了,一手撐在御案上支著腮幫子,迷惘失神的眼裡含著淚水,陷入了對往事的回顧和沉思之中。武則天見他呆了好久,不知他在想些什麼,順手取了一件銀狐皮袍披到他的肩上,一邊用親昵而揶揄的口吻拖著長聲說:「我的多情三郎,你又在發什麼幽思?別想出毛病來呶,身子骨要緊,早些兒歇著唄。」
「臣留在長安的耳目昨天來稟報,無忌收斂了許多,閉門不出,在家靜養。」
楊氏的話音未落,元慶和元爽氣哼哼地闖了進來。兄弟倆醉得像紅臉關公一樣,走路趔趔趄趄,說話口舌打結。元爽脾氣粗魯,趁著酒興,指著楊氏的鼻子忿忿地說:「不管怎麼說,你也算是我們的娘親,我們做晚輩的即使犯了法,你也不應該去告發我們。我們給你做壽,多喝了幾碗酒,說了些過頭的話,你老人家就新賬舊賬一起算,去皇后那裡挑事生非,看來也未免太沒氣量了。」
「娘娘,你不怕?」
「忠自己願意讓位。」
無忌寬慰道:「莫說斷頭話。人生聚散無常,後會有期。」
「不。我還沒有進家門。路上風塵僕僕,要洗洗澡,換換衣。」
「她把我們的人一個一個地整下去了,我們也要效法她來個先發制人,把矛頭指向她的得力幹將許敬宗。」
「娘娘真是勤政愛民的楷模,臨時臨月要生了,還在操勞國事。」
元慶也插|進來說:「二舅一不暗中陷害人,二不吃人,有什麼可怕的。」
「你剖解得對。」
李治在兩儀殿召見了許敬宗,詢問道:「許愛卿,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外戚掌權,擾亂朝政,歷來如此。可是,每個皇后都想讓自己的兄弟在朝當國勇,掌大權。你讓臣妾帶個好頭,把我的兄弟都調到遠離京城的地方去。」
「他們暗中活動頻繁,據說最近韓璦上了一本,請求把褚遂良調回京城。」
她氣得把奏本一丟,哼著鼻子說:「褚遂良粗暴犯上,以血抗爭,韓瑗還胡說沒有聽說他犯罪。」
「多謝娘子的美意,小生這廂有禮了。」
走進水榭房暖閣,見左僕射于志寧、中書令杜正倫、吏部尚書唐臨、黃門侍郎許圉師、兵部尚書任雅相、太子洗馬韋季方和監察御史李巢等都來了,主人長孫沖正在熱情地設宴招待貴客們,還有百十名樂妓陪伴飲酒、行酒令。韋季方在觀賞歌舞的同時,喝下了樂妓風荷送到嘴邊的一盅酒,瞟著風荷高高梳理的時髦髮式和那細長的眉毛。風荷眼神波光閃閃,眼角送情,情意綿綿。酒不醉人人自醉,他捏住她的手腕,感覺細白的皮膚異樣柔滑,不禁帶著酒興吟詠道:蛾蛾紅粉妝,纖纖出素手。風荷掩面一笑。長孫沖見韋季方迷上了風荷,當即答應將風荷送給韋季方。韋季方喜得眉開眼笑,再三致謝。風荷醉意上來了,兩頰嬌紅如海棠花,半倚著韋季方,奶聲奶氣地唱道:春華誰不美,卒傷秋落時。突煙還自低,―鄙退豈所期。韋季方把風荷抱進懷裡,在她的粉臉上親了一下,撫慰道:「小心眼,韋某不是石崇,不會說胡女不可為群那樣的話。」
「臣草擬了分批打擊的名冊,呈皇後過目。」
「皇上如此昏庸,我們遲早會成為那妖婦的盤中餐。」
「怎麼不派人來喊我?」
「算你有心計。」
「照說不會懷到年底,十一月會臨盆。」
武則天臉色往下一沉,撇了撇嘴巴。隔了一陣,李治扶著御案站起身來,慢慢地踱著,忍不住又丟出一句話來:「梓童,你怎麼老護著他?朕看他也升得太快了些,難免不引起異議。」
「我要的正是這兩點:第一,德高望重,他的話才有份量。第二,嫉恨李義府,這樣才火氣足,敢於和李義府對著干。」
聽了這沒頭沒腦的訓示,長孫沖如墮五里霧中,不知如何回答為好,僅僅「嗯」了一聲。李巢也是無忌的胸腹,打了個飽嗝,替長孫沖辯解說:「許敬宗營造的家宅,精巧華麗,園林清雅,並造連摟,使樂妓走馬其上,縱酒奏樂自娛。」
「不是幽思,是哀思。」
「是呀、是呀,」元慶把話接過去,「免得世人產生誤會,以為我們做官是因為妹妹做了皇后,好像與老爹無關。」
「父子相傳,與他何干?」武則天語氣強硬,「作為臣子,吃國家的俸祿,應不應該勤于王事?做了一點事,就自吹自擂,自以為了不起,邀功請賞,是不是有些過分?那麼多馳騁疆場出生入死的三軍將士,擊退外邦入侵,拓寬國家的領域,他們又得了多少獎賞和好處?給了他宰相的高位,又給了他那麼大的權力,卻不知足,恃寵而驕,居功自傲,夥同無忌等人一起要挾皇上。處分了他,不思悔改,反而翻出這些陳穀子爛芝麻來表白自己,再出你一次丑,再威脅你一次。這種作法對不對,態度誠不誠懇?常言道,功歸功,過歸過,功不抵過。他不但有過,並且犯了罪,謀逆大罪。即使皇親國戚,從來都是殺無赦。皇上仁慈,饒他不死,還讓他到地方上做官,照樣享福。他並不感恩,而是以怨報德,似乎受了委屈,要求重返朝廷,重新和無忌聯合,挾持皇上,作威作福。他想得太美了,真是別有用心!」李治似有所悟,又有所警,頗難為情地拭去淚痕,咧了咧嘴巴:「褚遂良可恨,朕再不饒他。」
武則天飛快擬好了詔書,李治接過來御筆畫敕照發。這時候,朝廷大政可以說巳由武則天控制,只不過她採取的是軟法子,讓李治自覺自愿地跟著她的指揮棒轉,把她的意圖變成詔書下達。冬天,帝、后相偕駕幸洛陽宮,將洛陽改稱東都,洛州官吏的人數和品極都和雍州相同。次年二月,又由東都洛陽返抵京師長安。這一時期,大唐國力雄厚,國家呈現出蓬蓬勃勃的發展勢頭,邊境作戰不斷取得輝煌的勝利,版籍不斷擴大。西突厥被蘇定方、任雅相、薛仁貴和蕭嗣業等聯合擊潰,活捉了沙缽羅可汗阿史那賀魯。唐朝分割西突厥的土地,設置蒙池都護府駐鹹海及伊塞克湖之間,和昆陵都護府駐巴爾喀什湖與伊犁河之間、楊胄大破龜茲,在當地設置龜茲都督府。唐朝又把安西都護府設在交河一新疆吐魯番市西北遷到龜茲〔新疆庫車縣〕,將原安西恢復為西州都督府,鎮守高昌王國故地新疆吐魯番市。這樣,安西都護府則管轄天山南路新設的行政區劃,計八十州、一百一十縣、一百二十六軍府。李世民在統一西域的過程中,雖未直接與西突厥交鋒,然而平定高昌、焉耆、龜茲,好似斷其職臂,實際上間接地同西突厥展開了爭鬥,並將它初步制服。
「用不著奉承,」武則天那花蝴蝶般長長的眼睫毛霎動了一下,「只要你聽話就行呶。」
「無忌兄,說話注意點,隔牆有耳。」
「天意難違,」無忌抖動花白的鬍鬚,「人力不可抗拒。我等知天命已盡人事,死,也就無悔無愧了。」
「打死也不招呢?」
「即使有錯,皇上也不會加罪於他。」
武則天滿臉堆笑,「常言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你是第一大功臣。許敬宗這個名字,哀家不會忘記,改立中宮的第一個奏摺,就出自你的手筆。」
「喏,」李治用手指指門外,「剛才髙延嗣把今天接到的奏本都擱在了御案上。這幾天朕頭昏,你就幫我批閱一下。」
武則天邊說邊親吻著李治,臉上訂出她那特有的令人著迷的笑容。然而她的內心卻異常焦慮和恐懼:無忌和他的黨羽對她恨之入骨,正在積蓄力量準備與她展開殊死的較量。李治對此卻置若罔聞,或者更確切地說,始終保持著中立態度,既不想打倒無忌等元老重臣,也不願意再行廢立之事。他求穩怕亂,安於現狀,凡屬攻擊人、告發人之類的奏章,他不但不重視,而且反感,往旁邊一丟了事。摸透了李治的脾氣和心思的武則天,覺得現在不是向無忌勢力展開芷面進攻的時候,必須以退為進,迂迴進行。眼下最好利用的是李治的健康,改變環境,積蓄力量。這位年輕的皇帝本來先天不足,又加上後天失調,以及遺傳因素,和他父親李世民一樣患有風疾,常常處於眩暈與痛病之中。他臉色發紺,兩眼昏花,神經痛,偏頭痛,骨節痛,把他折磨得夠嗆。身體羸瘦,兩肩高聳,背上的兩個肩胛骨從衣袍裏面鼓出來,加上細長的脖頸,更顯得弱不禁衣,痼疾纏身。常言道,痛病難當。中醫理論:通則不痛,痛則不通。武則天以李治的病痛為借口,提議道:「這裏地勢低洼,陰暗襯濕,建築年深月久,經常鬧鬼,于皇上的龍體不利,臣妾也深恐不安,宜改變一下環境。」
「臣妾何德何能,純粹受皇上的指教,從皇上平時處理朝政時學來的,況且還不見得學好了。」
「那就讓他兼檢校御史大夫好啦。」
「除非謀反罪,否則扳他不倒。」
「怎麼個擊法?」
這些天,武則天一直心神不定,躁動不安,像有無數只小蟲在腹內蠕動。梟氏的「貓與鼠」的詛咒給她增加了精神壓力,於是下達了在宮中禁止養貓的命令。武后的禁貓令一下,後宮立刻行動起來,紛紛把貓交給太監處死。在民間,貓有「半邊碗」的說法。它是人類的朋友,最通人氣。太監們大都相信迷信,以為殺貓是一種罪過。在絞殺了幾隻之後,都有不同程度的心理反映。疑神疑鬼,提心弔膽,戰戰兢兢,有的緊張得渾身如棉,沒有一點力氣;有的自己嚇自己,嚇得靈魂出竅;有的咧了嘴巴;有的雙手發抖;有的做殖夢;有的睡不好覺,吃不下飯;有的嚇得病倒了。沒有人敢下手了,便偷偸地往外送,邊送邊把王皇后和蕭淑妃被謀殺的情況傳了出去。民間總是把皇宮的物品當作寶物,連貓也叫做「御貓」,富豪人家開始用髙價收買。自從蕭淑妃的詛咒在社會上擴散開之後,貓又得到了一個「天子妃」的雅稱,身價更高了,倒使一些送貓的太監從中多撈了一把外快。
「女流之輩,跑起腳來屙不得三尺高的尿。」
「臣妾早就說過,無忌他們的話聽不得,專門唱反調。王義友竟敢在皇上面前侮辱大臣,言辭不恭,非處罰不可。」
「都這麼說哇。」
「嗯。不過,」李治遲疑了一下,「此人名聲不大好,人們當面背後都叫他作李貓。」
武則天露出了讚許的神情,「老卿家,你就從這方面著手吧。」
許敬宗在武則天的斜側面的錦墩上坐下來。紅杏上了茶,許敬宗喝了一小口,把茶杯擱到茶几上,拱手說:「謝娘娘的恩賜。」
「母后,」弘兒睜著小眼睛,「感業寺在哪兒?」武則天眼圏紅了,放下碗筷,走過去,將弘兒攬在懷中,流出了眼淚。李治坐了一會兒,乘輦去了兩儀殿。丁點兒進門秉報:「娘娘,李大人求見。」
李義府拉直她的右手拇指一屈,猛一拽,「咯嘣」響了一下,又依次將食指、中指、無名指和小指一一拉響。再抬平她的胳賻摔動幾下,放下,又拉起她的左手照樣活動一遍。最後用拇指和食指在她腋下的穴位捻了捻,掐住麻筋猛彈了一下。武則天渾身一麻一熱,頓覺神清氣爽,異常暢快:「不錯,很舒服,人也精神啦。」
「韓大人剛才不是說要沉得住氣嗎?」
武則天打量了李治一眼:「皇上的臉色怎麼這樣白?」
「常來常往的常客,迎送便成了外婆送親一多餘一禮。」
「娘娘別譏誚我,還沒完哩。」
「少來這套虛言,多辦實事,有什麼動靜及時來臬報。」
「這手活不容易學到家,娘娘,我還有兩個動作,等你生產後再做。」
「正是為此事而來的。」
「他是皇上的元舅,長期以長輩的身份對待皇上,挾天子以令諸侯,一手遮天,作威作福,我們和他恰恰相反,忠心輔主,支持皇上收回皇權,他當然不肯容忍我們嘍。」
「臣妾侍奉你上床。」
「善於鑽營的波斯人也跟過去了,」韋季方補充說:「他們從西市搬遷到了原本清靜的南城區,在李義府家兩側修路建房,開設店鋪和茶樓酒館,招來大批波斯女郎,吸引官宦、客商和紈袴子弟,爭市場搶生意,發了財,還兼放高利貸。」
「娘娘何必如此認真,娛樂娛樂,無非消磨時間而已。」
弘兒耷拉著腦袋,偎在銅火爐旁邊烤火。武則天搖搖頭,對李治說:「這孩子胃口不好,身子骨弱,我在感業寺懷他時,一頓只一碗稀粥喝。」
時隔不久,李義府和杜正倫果然在李治的面前發生了衝突,激烈地爭吵起來。惱羞成怒的李義府磨拳擦掌,破口大罵杜正倫血口噴人。杜正倫也不示弱,用事實猛烈抨擊。氣得發瘋的李義府圓睜發紅的雙眼,拖著杜正倫去對質。忿然不能自抑的杜正倫甩開李義府,眉毛鬍子都抖動起來,指著他的鼻子喝斥道:「李貓你心裏放明白點,膽敢在皇上面前耍賴,罪加一等!」
「那就由他們去說好啦。」
「臣妾按皇上交待的旨意實行了。」
「等朕的病痊癒了再說,好不好?」武則天轉過背去,朝門口喊道:「掌燈。」
「我們聽她的話,不行嗎?」
「薛仁貴是一員勇將,」武則天肯定地說,「武功蓋世,還舉先帝學習過箭術,用兵布陣,陷陣衝鋒,都是好樣兒的,大可不必為他操心。」
「既然已被妖婦所迷惑,他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我們一走,太尉形單影隻,他們遲早又會下你的手,不可不審呀。」
「怎麼和他取得聯繫呢?」揚起下巴若有所思之後,無忌說:「明日上朝,老夫先奏一本,加封他為同中書門下三品。」
「我要把你抱緊在懷裡,不放手,不讓你調皮。」
「那好,」武則天眉毛揚了揚,「我就來個以德報怨。」
李義府輕佻地淫笑著。
「歌舞還在進行,還可以去。」
李義府討好地說:「微臣立馬上個奏摺。」
「驕兵必敗。」
「嗬,早知道如此有趣,朕倒是可以久坐一下,不必提早退場。」
「皇上,李義府與王義方的糾紛怎麼處理?」
「派遣丁點兒去不一樣嗎?」高延嗣陪侍皇上去別院,沒有及時襄報,武則天一直在生他的氣。
「娘娘有所不知,」許敬宗低語道,「杜正倫敢如此猖狂,背後定然有長孫無忌撐腰,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明處攻擊李義府,暗中卻是指向你。」
「那恰恰是揭你的老底,丟你的丑。」
「苦打成招。」
退朝後,許敬宗來到後宮見了武則天。武則天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說:「李貓怎麼如此不爭氣,一再出事?」
「舅舅的話不能聽。」
「此話怎講?」無忌面露疑惑的神色。
「賢內助,賢內助!」
「這老頭名聲倒不壞,就是太固執了一點兒,據說犟起來似乎沒有轉寰的餘地。」
「誰個不知,哪個不曉,皇上是個沒主見的人,什麼事都得聽她的,連奏摺都由她批閱。」
「謝主隆恩。」
「老夫不怕,量他不敢把老夫怎麼樣?」
說著說著,「阿嚏」一聲打了個噴嚏。武則天連忙放下筆,起身從紫植木櫃內取件猞猁皮袍披到他肩上:「https://read.99csw.com快上床。再受風寒,返病無返葯呦。」
武則天臉頰紅撲撲的,乜斜著挑逗的媚眼,眉飛色舞,嘴唇微微張開著,露出兩排玉石般的牙齒。李治很欣賞她的這種表情,很高興伺候他的輕柔而麻利的動作,更愛她的謙恭模樣,以及她的親近勁兒。兩情相依,息息相通,你憐我愛,濃得像化不開的蜜一樣。她天真爛漫而又不失體統,處處尊重他,維護他至高無上的地位。他的心情像洛河的流水一樣歡快,全部感官都調動起來了,神采奕奕,精神煥發,顯示出超然的優越感。她笑容可掬,孩子般富於感染力,親昵,溫順,粲然迷人。她的手還沒有挨著他的身體,就已經被她撩撥得欲|火中燒,急不可耐了。他覺得她今天似乎有點反常,如同一個陌生人一樣,對他還不夠了解,脫衣時沒有先給他摘掉幞頭,剛脫掉靴子就要擁著他上床,襪子還穿在腳上。只不知道全是李義府的緣故。當時李義府向她貼近,撫弄她,親吻她,熾烈的慾念源源不斷地襲來,她如醉如痴,幾乎失去了控制。這時候她已是慾念難禁,忘乎所以了,好像他是個野漢子,春心蕩漾,等待著他來撫摸。
「果然如此?」無忌翹起了花白鬍子。杜正倫一手捻著下巴上的銀須,帶著老氣橫秋的神態證實道:「他們僅僅說了些表面現象。不瞞太尉說,老夫對於李貓的所作所為早巳不滿,對於他處理的事務逐件複查了一遍,抓住了收受賄賂和營私舞弊的真憑實據。如今南衙的政務幾乎不讓他插手了,都由杜某來親自處理。」
武則天的眼珠子像黑琉璃球般轉了轉,「就這麼辦吧。還有,把武元慶也貶到龍州去。」
「不見得吧?」李治露出疑惑的神色,「此人以直諫出名,說話硬梆梆的,很少挖苦人,捉弄人。」
「先帝在世時曾經說過,創業難,守業更難。經此劫難,無忌我更深切地體驗到了先帝的卓見絕識,深透膜里,無愧為千古明費」
「不要怕。人只有三分怕鬼,鬼卻有七分怕人。就算有冤鬼,也與你們無關,讓她來找我好啦。」
「太尉,你的話皇上還聽不聽?如果許了杜正倫的願,做不到堂,那反而會弄巧成拙嘞。」
「還有些奏摺沒有批閱。」他用手指指御案。
「哪裡,哪裡。我一直拜倒在娘娘的裙下,打我罵我,我都髙興。」李義府油腔滑調地說著,一手攬住武則天的腰肢,使她跟從他的腳步走著。武則天沒有什麼反應,似乎還沉浸在義憤中。新升起的下弦月的清輝灑播下來,照射著她的臉龐。她宛如月亮一樣皎潔、明麗而又冷冰冰的,好似槍鋒一樣耀眼。她儼然拎著一柄會剌傷他的長槍,暗中對準了他。但即使刺死他,他也不會鬆手。清淡的月光猶如一張銀色的網披落下來,薄薄的水霧從湖中裊裊升騰,樹影搖搖曳曳,斑斑駁駁。滿地的銀霜,輕煙柳霧,北海欲隱還現的假山,以及荷塘里的溶溶月色,更顯得朦朧、神秘,光怪陸離。他們在白樺林下站住了。他的身體貼緊她,好比一袋麵粉壓在她的身上,彷彿要把她壓下去。然而他的雙手箍住了她又使她感到愉快,身上熱流涌動,看著他那在樹影下晃蕩的身體,她的心弦一陣顫抖,驀地騰起一種慾念,只想狠狠地咬他一口,或者把他撕成碎片。她好像得到了一種離奇的氣力,靈動俏媚的眼神秋波盈盈,勾人心魂。
「皇兒給父皇請安。」
「我也想寫點東西留傳後世,」韓瑗嘆了口氣,「只怕巳經來不及了。」
無忌拱了拱手。
「白帆」不是別人,就是操縱皇上的武後娘娘。她是那樣的俊俏、可愛,令人神往而又撲朔迷離,簡直是神女的化身,能消災滅難,又可以置人于死地。他拜倒在她的裙下,從此飛黃騰達。人嘛,最可鄙的便是貪心不足,當了皇帝還想當神仙。就李義府而言,與其說他效命于武則天,還不如說他在換取更加輝煌的前景,贏得髙官厚祿和人生的幸福。
「酒醉心裏明,況且我還沒有醉呢。」
「好啊!」許敬宗再拜起居,「他如果能像周代的吳太伯那樣自願讓位,請陛下幫助他早日完成心愿。」
武則天放下藥碗,扶起李治。李治移步走到御案跟前坐下來,翻了翻奏本,又放下,把手擱到案面上,問道:「李義府升參知政事的詔書下了沒有?」
脆弱的韓瑗經受不住這種化外生活的考驗,精神逐漸崩潰,身體虛弱下來,終於被暑氣所擊倒,一命嗚呼,五十三歲死於振州任所。由於路途遙遠,朝廷遲遲才得到這個消息。在韓瑗抵達振州的同時,褚遂良也被護送實為監押到了愛州,即現在的越南清化縣。越南古代歸屬中國。西漢曾在那裡設置交趾、九真、日南三郡。唐在九真置安南都護府。顧名思義,「安南」有安定南方的意思。越南的孔雀、鸚鵡等珍禽,麝香、犀角、象牙、珍珠、瑪瑙、玳瑁、珊瑚等貴重藥材和裝飾品,早已在中國的上流社會流行。年老多病的褚遂良精神上極度痛苦,生活上適應不了髙溫潮濕的亞熱帶氣候,他實在忍受不住了,以纏綿悱惻的沉鬱情調上書陳述說:「從前濮王泰跟太子承乾鬥爭正激烈之時,臣不顧死活,效忠陛下。當時岑文本、劉洎上奏說:承乾的罪惡已經顯露,被關在別所,東宮不可能有哪怕短時間的空缺,請先讓魏王泰去東宮居住。臣又挺身抗爭,都是陛下親眼所見。最後終於和長孫無忌等人,促成先帝決定大計。先帝病危,只有臣和長孫無忌在榻前接受遺命。先帝駕崩,陛下經受不住哀痛,臣以國家為重寬解勸慰,陛下還用手抱住過臣的脖子。臣與無忌處理繁雜的事務毫無缺失,幾天之間,內外安靜。臣能力小,責任重,難免不出現差錯,但任勞任怨是有目共睹的。如今臣像一隻微弱的螞蟻,殘餘的生命有限,乞請陛下哀憐。」
武則天臉上一熱,好像李治窺破了她和李義府的幽會似的,打了個冷噤,胡亂拿些話來搪塞道:「後來還表演了健舞、軟舞、花舞、馬舞哩。」
無忌頷首道,「我們就依計而行。」
李治態度曖昧一這是他的老習慣,老毛病,遇事拖沓,遲疑不決。
武則天的鳳眼熠熠轉溜了一會兒,「皇上英明,慮事精細,宰相班子由忠臣和直臣組合,顯得更完整,更合理。杜正倫能量不大,免去度支尚書,讓許敬宗兼任。國家財政非同小可,必須掌握在可靠的人手裡。」
「海」中用長峰怪石堆造起三座假山,疊得嗟哦崚嶒,借海上神山蓬萊、方丈、瀛洲命名。山上樓台殿閣,花木掩映。長渠名龍鱗渠,相沿設置十六院,以便御駕停留歇息。苑內栽種奇花異草,又養珍禽瑞獸。苑牆以琉璃作瓦,紫脂泥壁。亭榭華麗,殿宇崢嶸,佳木蔥鬱,風光淡爽,恰似世外仙境,極樂瑤池。每天的早晚,李治和武則天乘車或騎馬沿龍鱗渠兜兜風。午後坐上龍舟漫遊北海或五湖。龍舟側邊有音樂船隨行,交替演奏著歡快或節奏舒緩的曲調。皇帝和皇后在樂聲中或親切交談,或品嘗美味佳肴,或把酒臨風,觀賞湖光山色。幾輕紗似的白雲緩緩釈流,乳黃色的薄霧籠罩著山水樓台。隨著微風,荷花的清香撲面而來。李治愛聞荷香,也愛吃新鮮的蓮藕,更愛看從江南選來的越女的撐船姿式。
「咳,李貓氣人!」李治感慨地說,「貓啊貓!宮內的貓,宮外的貓,這些貓真煩人。」
「遺憾哇,」韓瑗長吁短嘆,「我輩堂堂鬚眉,卻被一裙釵殺得丟盔棄甲,落荒而逃。」
李治軟了下來:「我答應你不就行了嗎?」
鼓樂聲響了起來,數百名舞伎蜂擁而上。領舞的「方相」頭戴假面具,面具上四隻眼睛金光閃閃,顯得異常驃悍威猛。他身穿玄色上衣,下系赤紅圍裙,手掌上矇著熊皮,一手執長戈,一手揚起龍頭盾牌,率領十二「神將」手舞足蹈走在前頭。十二「神將」也戴假面具,它們是由十二神獸轉變的:「甲作」吃凶鬼,「腆胃」吃老虎,「雄伯」吃妖怪,以及「騰筒」、「伯奇」等等。凡是危害人類的邪鬼病魔,均能驅逐,掃蕩乾淨。另外,還有一百二十名十至十二歲的小孩一局子一跟隨吶喊,唱著驅魔趕鬼的歌辭,壯大聲威。
沉默了片刻,許敬宗一拍胸脯:「哼,看是他的骨頭硬,還是夾棍硬?你沒有把握,那就讓我來打頭陣,審訊韋季方,你看我的眼色行事,跟著干。」
「啊哈,你們不是看見有鬼進了我的房嗎,可是我一點兒也不覺得,睡得很安穩。」
「怕什麼?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宜急不宜緩。」
「不是他是誰?」許敬宗乾脆把話挑明了。辛茂將微微一怔:「可是,許大人,你比我更清楚,搬山易,搬國舅難哇!」
「按皇后說的,個個擊破。」
「懷運跟他們三個人不一樣,」楊氏照實說道,「他沒有不恭的表現。
「大理卿辛茂將。」
武則天挽留不住,李治獨自乘輦回寢殿去了。弦管器樂奏響,一位穿戴婦人服飾的男子邁著徐緩的步子登場,且行且歌,搖搖擺擺。每歌一疊,旁人齊聲合唱:「踏謠和來,踏謠娘苦,和來!」因他邊唱邊走,所以叫「踏謠」。因其稱冤,所以言苦。接著扮演其丈夫的伎人上場,跟妻子做毆鬥表演,做些滑稽動作,博笑取樂。踏謠娘舞說的是北齊時,有一個姓蘇的漢子自稱「郎中」卻並未做官。他長著酒糟鼻子,不事生產,嗜酒如命。醉了便毆打其妻,妻子含怨向四鄰訴苦。採用欺侮一個弱女子的痛苦來作笑料,武則天非常反感。一股壓抑不住的怒火沖了上來,她忿忿不平地怒斥道:「酒徒該殺,不能讓他凌|辱婦女。」
武則天蹙了蹙眉尖,「傳膳!」侍女們端著大大小小的餐具器皿魚貫而人。食案上擺滿了山珍海味和美味佳肴,熱氣騰騰。宮廷雅樂奏響,宛轉悠揚。弘兒吃了大半個餅和一些湯水菜,走開了。李治夾起一片鹿肉,往側面一瞧,喊道:「弘兒,再吃點。」
「好吧,哀家依從你,讓辛茂將頂替上來。」
在他的心目中彷彿掛起了一張風帆―駛向未來的航船上的希望之帆!一一披著神秘面紗的武皇後站在「希望」上面,紅潤、肉感的嘴唇漾著嫵媚的笑意,而眼皮卻嚴肅地、故作嚴肅地低垂著。她的笑不是佻薄的浪笑,卻是媚而含嗔的微笑,使人心醉神迷,神魂顛倒,甘願為她去上刀山,下火海,開山鑿石,填平大海,填平她的欲壑,同時也滿足自己的慾望。他需要她,她也需要他。互相心領神會,達成了畎契。她好比穿透雲霧的陽光,好比是他擺脫厄運的救星,好比冰天雪地里燃起的籌火,像火一般熱,又像冰一般冷,那樣的熱情洋溢,又是那樣的冷酷無情。此時此刻,他思緒煩亂,遐思繽紛,心神遊移不定,無法平靜。正當李義府想入非非的時候,武則天帶著一股香風飆進了殿堂。他喜融融地縮了縮彝子,雙膝跪了下來:「臣李義府叩見皇後娘娘。」
「大哥不要話中帶剌,」武艷把臉側向元慶,「我們也很久沒有進宮了。你和二哥進門時,我和母親還在說,不知道皇后近來怎麼樣,聽說她很快要坐月了。」
「杜尚書管理財政倒是兢兢業業,不過年事已高。我在洛陽和他聊過幾次,他對李義府很看不慣。」
「沒有。」
「誰打頭陣呢?」
「不能停留在嘴巴上,而要落實到行動中。唔,皇上,改立東宮太子的事考慮好沒有?」
李義府搭腔說。
「她也是為你好,讓你恪守婦道,撫養兒女成人,不要錯怪了她。」
「好走,好走,愛妾在家裡等著你呢。」
「哎,我想的事其實不多,主要是替你著想,如何執掌朝綱,不使大權旁落。臣妾時時都在敲自己的警鐘,不要像蟒氏那樣,反而與外臣勾結起來,挾持皇上。」
王義方向母親叩了三個響頭,上殿在李治面前與李義府對質。王義方義正辭嚴,李義府強詞奪理。二人相持不下。王義方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鬍鬚都翹了起來,扯著嗓子奏道:「李義府身為堂堂的宰相,競敢在皇上眼皮底下擅自謀殺大理寺丞,即使說畢正義是自殺,也是由於畏懼李義府的威勢,害怕李義府殺他滅口。李義府掌握生殺大權,不由陛下做主,這種情形不可放縱,任其發展。微臣乞請再加勘驗!」
李治喜不自禁,又甚感欣慰,眼睛彎成月牙兒,嘴角皺起笑紋:「梓童過謙啦,朕好多的事還要求教你吶。」
「朕看重的正是這一點。你知道,朕並不熱心皇權,對於處理朝政索然寡味,甚至厭煩。舅舅他們就利用它剝奪了朕的權力,把朕當成三歲小孩對待,非依他們的不可,不依他們的不行,一切都得由他說了算。在他的眼裡朕不是皇帝,而是外甥,被他箝制得緊緊的,壓得喘不過氣來。梓童你與他明顯不同,總是從關心的角度出發,協助朕如何處理好朝政,即使有不同的意見,也不裝腔作勢威脅朕,而是通過啟示、說理,讓朕心服口服。」
「蕭何造令蕭何犯」,一條新的思路像火花一樣閃現出來:唐律規定謀反得斬,只有謀反罪才能置他于死地。上蒼似乎偏向於她,急她之所急,應她之所求。顯慶四年,幻四月,洛陽令李奉節告發太子洗馬韋季方和監察御史李巢密結黨派,圖謀不軌。李治命令許敬宗和辛茂將審訊他們。武則天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把此案扯到無忌的身上去。對,扯不上要扯,扯得上更要扯。再不下手,更待何時?!」她立即召見許敬宗,面授機宜,吩咐他相機行事。退出後宮,許敬宗徑直到了辛茂將的家裡,辛茂將熱情接待了促成他擢升的恩人。二人開懷暢飲,酒至半酣,許敬宗放下酒觥,湊到辛茂將的面前,半陰半陽地問道:「韋季方與朝廷權貴密結同黨謀反,干係重大,辛大人打算如何審理此案?」
李義府的兩個大拇指對著在武則天的兩盾之閭用暗勁向太陽穴按摩幾下,又用空拳捶一捶。轉到背後,揉揉她的雙肩,然後再捏一捏、搓一搓她的兩臂,再由上至下捶一陣背脊。又轉到前面,蹲下去捶她的雙腿。他的兩手輕巧、靈活,輕重緩急交替變換,忽而空心拳,忽而實心拳,忽而一空一實,忽而用豎拳,忽而變為掌心,忽而變窩攀,發出的響聲既有節奏感,又清詭悅耳。武則天感覺家撥開迷霧見青天一樣的爽快、舒坦,唇間掠過一絲微笑:「嗨嗨,沒想到李貓有這麼一雙靈巧的好手。」
「我要逼得他先發怒,然後來一個后發制人,當面奏明皇上,讓皇上看看他這位寵臣是個什麼貨色,堪不堪當大任?」
「大唐國運興隆,威鎮四海,自然是皇上的洪福。」
「別裝腔作勢,我知道你想幹什麼。動機不純。」
無忌捋了捋連鬢鬍子:「杜正倫怎麼樣?」
「這個李貓啊,」李治鼻翼扇動,「不爭氣,不斷地給朕添麻煩,彈劾他的奏章多得看不耷。午後舅舅親自到了兩儀殿,堅請把他貶出京城。」
九九藏書「二舅今天這麼凶,面紅脖子粗,我們怕。」
他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武則天眉尖一挑,正色道:「等你的病好了再說。」
「娘,我並不怕死,而是擔心你老人家無人養老送終。」
殿外傳報應國夫人來了。李義府告退。楊氏見了武則天,把元慶、元爽,以及懷運和惟良給她做壽的情形一五—十地告訴了女兒。當時楊氏想起從前他們對待她們母女的不恭,舊事重提,用一種教訓的語調對他們說:「皇后不念舊惡,賜給你們的官職,你們可不要忘記皇后的恩典,要勤于皇事,好好效忠皇帝和皇后。」
「答應什麼?」武則天飛了個溜活的媚眼。
韓瑗提醒說:「朝會三天舉行一次,明天不上朝。」
「你又來了!」武則天呼吸急促,「規矩點。」
「抓住了事實,自然會有人出來彈劾。」
她意志堅強,心如鐵右,精明與殘忍、狂野與沉靜,在這個神女的身上有著不同凡響的發揮。假使有誰敢於阻擋她的出路,她會毫不留情,家對待原王皇后和蕭淑妃一樣剷除他。事實如此,王蕭二人值不得她僧恨,只是因為她倆不該站在她的前頭,有礙她的手腳。她要實現自己的理想,不得不先拿她們開刀。在處死王氏和蕭氏的同時,武則天雙管齊下,授意許敬宗上了一道奏本:「永徽初年,國本還沒有形成,擁立太子的事好比暫時利用彗星,越位升至日月的位置。而今,正宮皇后確立,嫡子理應突現出來,使太陽更加光明,小火應該熄滅。怎麼可以違反主幹和分支的關係,讓彗星和日月在天上長期變易位置?怎麼可以顛倒穿著上下衣裳,使忠居於嫡長子的地位?還有,父子之間的事情,別人難以說清楚。這些話或許會觸犯龍顏,必將受到嚴懲。然而,即令把臣的肉煎成裔油,把臣的身子投到鍋里煮,臣也要諫諍,死而無憾。」
「你陪我走一走,讓心態平靜平靜。」
「你也不賴,很主動啊。」
「嗨,」武則天詭秘地笑了一聲,「既生為人,豈能無錯?雞蛋裏面可以挑骨頭,骨頭裡面還可以挑出刺來。」
「李義府是不是讓他管管法司,或許會有些收束?」
「書房坐。差不多半年沒見面啦,也得不到你們的消息。」
李治兩眼發直,一時摸不著頭腦:「皇后的長兄做了什麼違禮的事?」
「呃嘿,你實在是個明白人,是不是酒喝多了,一時糊塗了?」
「你覺得許敬宗和李義府怎麼樣?」
「這事叫朕為難了,不知如何處理為好?」
「在你面前,我就是這樣子,你能把我咋樣?」
「這種話不夠水平,」元爽惱羞成怒,反唇相譏道,「顯得小家子氣。我們都是開國功臣武士鸌的子侄,妹妹未當皇后之前,我們早巳任職,那該不是皇后的恩典吧?事實上,我們和皇后都是沾爹爹的光,他老人家才是我們武氏家業的開創者。」
「不要喊嘛。玩一玩,樂一樂,沒有不軌的算計。」
「他們幾個圖謀造反的人已經分隔開了,」武則天態度緩和下來,「暫時無法湊合攏來,皇上不必再擔心了,也沒有必要立即處死他們。留下一線生機給他們反思,以觀後效。」
李義府訕訕地笑了笑:「一瞧就知道娘娘勞累過度,腰酸腿痛,還有點兒頭暈。對不對?微臣可以給娘娘解解困,消除疲乏,助長精神。能容一試嗎?」
「恕不遠送。」
李治拉著她不放手。
「急什麼,你自己的事還沒了結,他們的事擱一擱,等過了年再說。」
「恐怕難定下來。」
韓瑗淚揮如雨,「永別了,無忌兄。」
他喜不自禁,大著膽子進行試探,只想更深刻地了解她,發現她身上的奧秘,由著自己的手指摸索著她的臉龐和那些美妙之處。她滿心舒展,如同清泉從心上潺潺流過一樣,一切都鬆懈了,解除了一切,忘記了一切。他不能自持了,心頭充滿了即將得到滿足的快意,慶幸地敲起了小鼓,忘乎所以,隨心所欲,開始親吻她了。她的嘴唇濕潤、溫馨,異常銷魂。他的情感如火燃燒,心蕩神馳,親了又親。輕柔的吻漸漸加重,她的精神垮下來了,支持不住了,在情慾的衝擊下,下意識地夾緊了雙膝和大腿,任憑他擺弄著。他興奮得直想笑,樂得發狂,熱流在胸中奔突,趁勢向她壓過去。俄而她猛一扭擺,擺開了兩個人的膠著狀態。
宗正少卿武元慶降職當龍州〔四川平武縣〕刺史;少府少監武元爽貶為濠州〔安徽鳳陽縣〕剌史;司衛少卿武惟良重新調回始州,擔任刺史。惟運原職未動,依舊當淄州刺史。龍州地處劍北嘉陵江支流岸邊,雖歷經秦、漢和三國,直至唐代照樣偏僻荒涼。始州同樣要跨越蜀找道,路途艱險。濠州遠離京都二千一百余里,處於黃河下游,災害頻繁,十年九不收。元慶等人突然陞官,又突然遭貶,尤其皇后的長兄元慶,到任不久便病死了。人們不甚迷茫,感到不好理解。武則天從親信口中得到這個消息,又由他們以種種形式通過各個渠道大肆宣傳:「皇后以國家大計為重,為了防範外戚擅權,造成禍亂,以身作則,諫阻皇上提拔重用自己的兄弟,這才改派他們去偏遠的地方任職。」
許敬宗連忙叩頭謝恩:「娘娘待微臣恩重於山,微臣當沒齒不忘。
李義府又叩了個頭,站起身來,「無忌在朝中勢力大,門生故吏甚多,不除掉他,後患無窮。」
「等著瞧吧,到時候會有好戲看的。」
「一樣,一樣。」
武艷嗶著嘴巴:「母親也是富貴眼睛,妹妹做了皇后,總是向著她說話。」
「微臣的事好說八字都抓在娘娘的手裡,全憑你一句話。」
「放肆!」武則天低喝道,「不得違禮。哀家不過是出來走走,你就跟了過來。」
「我都替你批過了,你安心養病唄。」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對於長孫無忌來說,顯然行不通。他懂法律,唐律和唐律疏儀都是他為主制訂的。拿不出犯罪的證據,他決不會低頭,李治也不會點頭。
「娘娘,娘娘,好好兒的,怎麼生起氣來了?」
「皇太子是國家的根本,」許敬宗樣子虔誠,語氣卻很強硬,「根本不正,無法維繫天下人心。況且,現在的太子是撖賤之人所生,知道國家巳有真正的嫡長子,心裏一定不安。竊據太子的地位而自己心裏惶惑,恐怕不是宗廟之福,請陛下深刻考慮。」
「試試看,病急亂投醫嘛。」
武則天見李治高興,思路一轉,親親熱熱地說:「要說臣妾起了一丁點兒作用的話,那便是處處在替皇上著想,某些時候還能提一提參考性建議。」
「知道就好,起來吧,你是個聰明人,本宮對你寄予厚望,今後行為得檢點些,可別因此毀了自己的前程。」
「讓我再送你一程。」
「這也印證了唐三代,女主昌的讖語。」
無忌走開,大家又吃喝起來,歌妓舞|女重新登場表演。她們撞起鍾,敲起鼓,唱起新編的歌曲,跳了涼州,又跳柘枝。舞妓們長發披肩,珠寶閃光,身穿繡花的服裝,衣袖迴轉相交,婀娜多姿,若顛若狂。樂人們彈琴吹唱,鼓手把鼓敲得震天哄響,四壁彷彿都跟著搖晃起來。筵席上男女混雜地坐在一起,縱情暢飲,恣意享樂。飲宴畢,長孫無忌留下了中書令杜正倫,李巢和韋季方也跟著留了下來,其他客人便告辭走了。無忌把沖招到跟前,帶著幾分告誡的口吻說:「淫於色而害於德,女樂亡國亦亡家,不可忘情盡興,放浪形骸。要收斂些,適可而止。」
李義府滿臉堆笑地說。
他戰戰兢兢而又貪婪地想包圍她,壓倒她,佔有她,手在她身上縱情地撫摸。她一動也不動,既不拒絕,也不迎合,似乎他是她的奴僕,應該如此效勞,讓她享受。他施展各種手段,以溫情脈脈的方式喚醒她,激發她的情感。她漸漸地蘇醒過來,卻變了一個樣子:秀媚含情的丹鳳眼像鮮花一樣綻蕾吐艷,放射出瑰麗的光芒,翹起的鼻尖,帶點挑釁調皮的味道,雍容華貴而不驕氣,舉止閑雅,但是又是那樣的撲朔迷離,露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丰儀來煽惑他,戲弄他。他被她的美艷和表情所征服,身上的每一處感官、每一根神經都被激活了,儼然注入了新的血液,精神煥發,又重新鼓起了勇氣,邊撫摸邊把她拉得更近些,緊貼著自己的身子和大腿。和她這樣相依相擁真夠帶勁的,他清楚地感覺到了她那細嫩的肌肉的彈性,以及她身體的柔美的曲線,激動得心裏翻卷著浪花,漫過一片情慾的快|感。他們不知不覺地移到了林中的僻靜處。參差披拂的枝葉濃蔭密布,遮蔽了天光,四周黑咕隆咚的。李義府在黑暗中摸著了武則天。她沒有吱聲,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半倚在他身上。
李義府從靴筒內取出名冊,雙手遞上去。
丁點兒帶著紅杏和香荷點燃燈燭,退了下去。武則天坐到御案前,翻開內軌要略的稿子邊看邊修改。李治伏到武則天的肩頭上,逗趣道:「嚯,皇后真是又能幹又勤快,忙完白天忙夜晚,批了奏章又要寫書稿。」
「謝謝你們的好意,下去吧。」
長孫無忌瞥了韋季方一眼,沉下臉來鼴聲鼴氣地說:「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們切不可低估她喲。這個女人素多智計,兼涉經史,狂野而深思熟慮,臨大事不慌,計算精確,穩打穩紮卻又決斷迅速,防不勝防。」
武艷放下茶碗:「娘,你要妹妹帶我們去洛陽走走,見見世面。
韋季方自我解嘲地唁嘻笑了笑,「太尉用不著長他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
「你是皇上的元舅,他一時不敢奈何你。可對我們就不大一樣嘍,妖精復讎的劍隨時可以向我們砍下來,復讎的火隨時可以向我們身上噴發,直至化為灰燼。」
「暫時放下許敬宗,先幹掉李義府。」
「要注意微風起於青萍之末,探幽燭微,不得有任何疏忽,不可出現一丁點兒漏洞。」
「不妨先試試看。」
「嗯,嗯……」他熟悉她身上分佈廣泛的性感區,動作敏捷,分外靈活,細細把玩著每處誘人的地方,非常舒心、暢快,陶醉於在她身上發現美妙之處的狂歡之中。兩個人之間再也沒有溫存的愛撫,沒有了柔情,有的只是幾近瘋狂急於探測秘密的奢念,去發掘對方身上的寶藏,從肉體上獲得滿足的貪得無厭的慾望。他忽發奇想,像金剛那樣力大無比,以百十個人的力氣,來盡情發泄,盡情享受,變換著種種方式,甚至鑽進她的體內打滾,深埋在她的肉體中,讓她把自己整個兒包起來,裹得緊緊的。她迎合著他在身上的種種動作,激|情奔涌,縋綣纏綿,明麗的眼睛顧盼妖媚,嫣然動人。當他平息下來時,她又刺|激他掏出餘勇,直到他精疲力竭,心滿意足。夜如一片蓮青色的花瓣,緩緩消融于乳黃和桃紅的晨光中。噪曉的鳥雀打破了行宮的沉寂,明星墜落,朝嗛東升。武則天精神抖擻地起了床。她走出寢殿,徜徉在燦若雲錦的玫瑰叢中。啊!生活是多麼的美好,多麼的艷麗,就像鮮花一樣異彩紛呈,生趣盎然。她深深地呼吸著泥土的芬芳,玩賞著低空飄蕩的遊絲。幾聲小鳥的啁啾,筲鳥嘖嘖,黃鳥咬咬,鹿鳴呦呦,猛獸咆哮。驟然她心頭一震,聯想到了留在長安的長孫無忌。也許他正如秋蟬一樣在那裡嘶叫,苦苦掙扎,準備孤注一擲,發起反攻。武則天鳳眼圓睜,眉宇蹙緊了。她咬了咬細碎的牙齒,決計返回西京,像蜘蛛絲一樣纏住無忌,和反武勢力展開生死較量,直至將他們徹底擊潰,一網打盡。十三戈仇的火與劍夏去秋來,李治和武則天一行自洛陽宮返回長安。韓瑗還沒有回家,便直奔無忌的私宅。無忌在庭院中舞劍,神態超然,眼睛隨著劍尖溜轉。花白鬍鬚在胸前拂灑,動作剛柔相濟,從容不迫。韓瑗看了一會兒,喝彩道:「好劍法,好劍法!」
永徽初年,西突厥再度嵋起,威脅唐朝的邊境,阻礙了「絲綢之路」的商旅通行。剪滅西突厥之後,實現了李世民的心愿,有效地控制了西境,暢通了中西交通的大動脈一絲綢之路,維護了袓國的統一,促進了中西文化的交流。武則天內心深處涌動著一股按捺不住的歡快和欣慰,她慶幸自己仿效李世民的用兵方咯,知人善任,以愛心駕馭將領,總攬全局,運籌帷幄,終於取得了如此輝煌的勝利。蘇定方等都是貞觀朝留下來的謀臣良將,軍事素養頗高,又有實戰經驗。蘇定方早在貞觀四年就跟從李靖討伐東突厥,擔任前鋒,襲破頡利可汗的牙帳,立下了汗馬功勞。永徽六年以左衛中郎將隨程咬金征西突厥,升任伊麗道行軍總管,代程咬金為帥。武則天重用深諳韜略的蘇定方,君在內,將在外,相機進取,配合默契,用兵以正挫敵,以奇掩襲,正奇並舉,出奇制勝。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她非常注重後勤運輸,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把保障軍需糧草作為決定戰爭勝負的重要因素之一。李世民苦心經營起來的軍馬場和騎卒,在永徽朝都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武則天廣闊豐隆的胸部由於過分的激動,波瀾似的劇烈地起伏著,心臟儼然急驟的馬蹄般不住停地跳動。她嘴上露出了笑容,面容猶如玉蕾綻放般的鮮花,喜上眉梢,樂呵呵地向李治恭賀道:「皇上天縱英明,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拓寬了疆土,安定了西境,屐示了大唐的聖武神威。」
「我明白你忠心,也敢沖敢打。可是大敵當前,我們得以大局為重,暫時放下私心雜念。要知道,無忌詭計多端,心狠手辣,他不死,我們休想安寧。」
「韓大人,回來啦,」無忌以懷中抱月之勢收住劍,「洛陽之行收益不淺啊。」
「這個我明白,要緊的是如何回擊他們。」
「又想那個……?」
「不會這麼快吧?」
「美德談不上,」武則天樣子謙虛而誠實,「臣妾但願輔佐皇上成為一代唯賢避親的明君。」
說著說著,二人來到了無忌的書房。韓瑗一眼便瞧見了案頭厚厚的一摞又一摞詩文或史書的稿子,亮出了羡慕的眼光:「又寫這麼多啦?太尉好修養,真沉得住氣。」
「不必多禮。」
「此人你向我提過好幾次了,看來你對他頗感興趣。」
喜歡惡作劇的傻大哥打完后,似乎還不滿足,又往蕭氏的下身潑了一桶冰水,才帶著手下的太一搖一擺地轉回去。武則天得到傻大哥的稟報,嘿嘿冷笑了兩聲,又降下第二道懿旨:「她們還在喊皇上,還不甘心,那就用醉骨法讓她們死個痛也」太監們再次來到別院,露出猙獰的嘴臉,將兩個被打得皮開肉綻的女人,砍去手腳,裝進了大酒瓮里。王氏沒有生育過,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閉上了眼睛。蕭氏生有一男兩女:雍王素節和義陽公主、宣城公主。
「但講無妨,本宮不會降罪於你。咦一」武則天打量了許敬宗一眼,吩咐道:「香荷,給許愛卿賜茶。卿家,你坐下來講。」
才氣和傲氣並存的惟良,不屑地瞟了楊氏一眼,抽|動著鼻子說:「我倒是願意憑本事吃飯read.99csw•com,自食其力,從來沒有想過要沾皇后的光,獲得非份的禮遇。」
武則天取了疏奏,翻出韓瑗的摺子,邊看邊念道:「褚遂良為國忘家,把生命獻給陛下,節操如同風霜,忠心就像鐵石,他是國家的舊臣,陛下如今賢明的輔佐。沒有聽說他犯罪,就被逐出朝廷,使天下臣民驚嘆惋惜,手足失措。乞請陛下垂察他的無辜,稍微寬恕過錯,同情他的忠誠,以順應人心。」
「皇上今後用人,就是要打破出身門第,量才錄用,論功升賞。不這麼對待,誰肯建功立業?如果都坐下來吃老本,坐吃山空,國家就會被吃垮。」
「舅舅和他確有擁立之功,也有安邦定國的辛勞。」
「兒臣吃不下了。」
「娘娘,臣一個人的力量太單薄了。現在正是用人之際,娘娘能否設法救一救李義府?」
「此人老奸巨滑,頗有心計,你我都不及他。」
李治駕臨就日殿,武則天迎進暖閣,問道:「韓瑗上了一個摺子,帶來沒有?」
武則天的態度和言辭無形之中給宮人們開了一副鎮靜葯。大家都很佩服武后的膽量,更為她主動承擔責任來安慰別人所感動。宮中鬧鬼的事果然減少了許多。然而此後王皇后和蕭淑妃的鬼影,不斷地在武則天的眼帘映現出來。她開始做髄夢,王皇后和蕭淑妃做出種種駭人的怪樣子嚇得她汗毛凜凜,全身痙攣,心像被一條繩捆緊了,連氣都喘不過來。她們死死糾纏著她不放,跟她對吵對罵,甚至扭打起來,互相嘶咬,用鎚子砸對方的頭,用利刃擢對方的致命處。李治常常被她驚醒了,跟著受驚嚇,弄得神魂顛倒,心顫肉跳。就在這下半夜短短的兩個時辰內,也璺然驚覺了三四遭。他神經脆弱,受不住刺|激,不久便病倒了,像發瘧疾一樣渾身顫抖,頭昏眼花,飲食不思,畏寒畏冷。武則天守著火爐給他煮葯熬湯,親自一匙一匙給他喂藥水。李治吞了兩口藥水,抬眼瞧瞧武則天,握住她的手,說:「梓童,你對朕這樣好,叫我怎麼感謝你?」
「他一邊在玩弄你,一邊在賣弄自己。你看,」武則天一手指著奏章:「口口聲聲說立你當太子是他不惜生命抗爭來的,還說你順利繼承大統,離不開他和無忌的操勞。」
輿論像波浪一樣傳開、擴散,往武后臉上貼金,掩蓋了事實的真相。武艷得知元慶等兄長遭受貶謫,暗暗吃驚,不知到底是什麼原因,或者出了什麼事。她授封為韓國夫人後,鶄了住宅,搬到宮外已經兩年了,閑著沒事,也閑得無聊,心中又想起了皇上,還想陪同帝、后游幸洛陽。借這個口實,帶著兒女去了母親楊氏的宅邸,和母親拉起了家常。
「太尉有所不知,妖婦耳目眾多,無孔不入,把我們盯得夠緊的了。」
「嚇,你要幹嗎?」一聲喊,一句問話,猶如冷水澆身,嚇得他骨軟筋酥,神經像白綾似的被撕裂了。黯淡的月光映在黯淡人的臉上,風在背後嗖嗖簌簌地響。他心口亂跳,恰似十五個吊桶打水一一七上八下。
「當然是即先帝的位啰。」
「老夫閉門謝客,專心寫作,他們其奈我何。」
「母親也要勸勸妹妹,咱們畢競是一家人,留點餘地好。萬事留一線,今後好相見。」
「老夫已有所察覺,和我沾親帶故的人,都在一個一個地往外地貶咧。」
「你的輔佐功不可沒,至少把失落的皇權大都挽回來了。」
「你講的似乎也在理。」
「你們這些傢伙不識好歹。」
「微臣願意隨時孝敬娘娘,隨宣隨到。」
「用這樣的戲來調笑,未免太缺德,要把它取消。」
「傳聞不等於事實,皇上不會那麼慊弱。」
二人拱手而別,各自上了馬車,無忌返回長安,韓瑗朝南方任所馳去。冬十一月,清要官的典型代表瑗到達了振州。他八月從長安出發,由驛站的馬車或船「護送」,如同囚犯一般,不停地向南行走。振州遠離長安八千六百里。當時每個驛站之間的距離約三十里,他每天的行程平均兩至三個驛站,這對於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年貴族來說,速度算夠快的了。振州的州府衙門設在海南島最南端的三亞,高溫多雨,為亞熱帶和熱帶的濕潤季風氣候,終年不見霜雪,年降水量在毫米以上,五至十一月常受颱風襲擊。當浩瀚的大海將紅日托出水面時,綺麗的彩霞瞬息間變得金光灼灼,海水濺起絢爛的光斑,天氣便炎熱起來。在這片斑駁陸離的色彩籠罩下的土地上,遍布熱帶原始森林,椰樹高聳入雲,像傘似的遮住烈日,油棕、劍麻、香茅、胡椒等經濟作物,和香蕉、菠蘿、荔枝、柑桔等水果,隨處可見。這未經開發的地方,名義上是大唐的南疆,實際上相當於附屬的獨立地區。衙門裡的官吏身穿破破爛爛的官服,曬得黑黝黝的,說的是難懂的方言,進進去去也不知在忙些什麼。其實唐朝的刺史並沒有取得統治權,大體相當於現代的特命全權代表,或特使、特派專員之類。
「那就請你代我們奏明皇上、皇后,我們要去那不毛之地上任,一個月兩個月趕不回京,他們喜添龍子,我們做舅父的無法給小外甥賀三朝,喝喜酒。請皇上、皇后恕我們無禮!」說罷,兄弟倆一轉背,踉踉蹌蹌出了門。楊氏瞧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啐了口痰:「兩個畜牲,又狡又詐又兇惡,我恨死了他們。」
「哪裡,哪裡。」
「嬸母不必動怒,」懷運解釋道,「我們不是不識好歹,而是好好歹歹只能放在心裡。」
「梓童考慮得真周到。處事妥當,有膽識,有雅量。」
「人還在,心不會死。」
「你來多了也不好,讓丁點兒或者傻大哥跟你學一學。」
「罵是愛你,為你好。」
忠在梁州呆了一年,又被貶到了更偏遠的房州任剌史。廢立太子后,東宮的人事做了調整。屢次請求辭職而繼續留任的侍中韓瑗與中書令來濟,以及尚書右僕射于志寧、待詔許敬宗,擔任太子賓客。皇帝和皇后都對許敬宗思寵有加,形成了吳越同舟之勢。參知政事李義府兼任太子右庶子。二月,追蹭武士鸌當司徒,賜給周國公的爵位。無忌雖然原職未動,但所把持的實權無形中漸漸流失,成了不大過問朝政的散官。他埋頭史書,藉此排遺心中的憂愁與憤想李義府彷彿沒有什麼大的變化,臉上依舊掛著笑容,只不過由以前的微笑換成了一種皮笑肉不笑。他仗恃武后的袒護,心中壓袖已久的種種慾望紛紛抬頭,在笑臉的掩蓋下暗中排斥異己,網羅實力,鼠竊狗偸,酒色財氣惡性膨脹。洛州〔洛陽市〕美女淳于氏因謀殺親夫罪被關進了大理寺監獄,李義府想納她為妾,密令大理寺丞畢正義違法將她釋放。大理卿段寶玄懷疑其中有鬼,上奏之後,李治命給事中劉仁軌等去查處,畢正義因此下獄。李義府怕泄露真相,逼迫他自縊身死。侍御史王義方憤憤不平,準備提出彈劾,先告知母親說:「我任御史,看見奸臣為非作歹不檢舉就是不忠,檢舉則自身危險,而讓親人擔憂受連累是不孝。兩者之間拿不定主意,該怎麼辦?」
武則天遲疑了一下,吩咐說:「叫他在外殿候著。你把弘兒賢兒帶到紅杏和香荷那兒去。還有,把乳母也叫過去,孩子斷了奶,不要老讓她們閑著。」
「他們怎麼不去傷許敬宗呢?」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還有歌舞,還有百戲雜耍,皇上,再觀賞一會兒唄。」
丁點兒從宮外回來,傻大哥和侍女紅杏、香荷等立刻圍了擾去。丁點兒把他們托他「送」〔其實是出賣〕貓的銀錢一一點給他們收下,然後和紅杏一起走了。他倆是「對食」太監和官女相互解除寂寞而結成的假夫妻,丁點兒把送「貓」從中賺得的錢都交給了紅杏。這一對是武則天在王皇後身邊當侍女時促成的。因此,二人特別感激武皇后盡心服侍,不遺餘力地為她賣命。在寂寞、枯躁的內宮中,有兩件較為普遍的事情:一是流行養貓、養狗、養鳥、鬥雞和鬥蟋蟀二是從嬪妃到宮婢,挖空心思爭著向皇帝獻媚爭寵。自從禁貓之後,飼養動物的愈來愈少,宮女也不敢和李治隨便接觸了,嬪妃形同虛設,都怕招惹是非,皇帝也只在皇后的寢殿中歇坐,再不涉足它處,規規矩矩地過著一夫一妻的生活。後宮驟然變得冷冷清清,罩上了一層森森然的陰影。檐下和廊柱上的長夜燈的火焰好像妖怪吐出的血紅的舌頭,螢火蟲的螢光成了魔鬼的綠眼睛,黑暗的角落似乎都是大大小小的陷阱和鷹窟。風聲、雨聲以及大自然的種種聲響,純粹成了鬼哭狼嚎。死水一潭的深宮裡狐鼠橫行,日益猖钁。老鼠大量繁殖起來,到處亂竄,尋找食物,窸窸窣窣,吱吱咭咭地叫。狐狸爬上窗檯向房內窺視,甚至躺到長廊上睡大覺。狐鬼為患的怪事迅速擴散,很快又演變成了魈魅魈魎作祟。好幾名夜值的太監踢傷了腿,摔掉了牙齒,還有一個摔得頭破血流,成了終身殘廢。香荷等宮女齊伴上厠所時,看見兩個女人影子似的撲進了武后的寢房,一個個嚇得失魂落魄,骨軟筋酥,又怕因怠慢而受罰,不得不叫醒武后。武則天毫無懼色,用一種平緩的音調鎮定地說:「人嚇人,嚇失魂。你們千萬不要大驚小怪,要保持安靜。」
「朕不愛看蘭陵王舞,蘭陵王戴個木雕的假面具,很嚇人。」
賀蘭蓉和賀蘭敏姐弟倆一邊一個扯著武艷問:「皇上是個什麼樣子?媽媽帶我們進宮去看看,好嗎?」
「遵你娘的狗屁,瞧你這色迷迷的樣子,在別人面前可得規矩點兒,不要再惹麻煩。」
「不用啦。叫髙公公拿到太子洗馬韋季方那兒刊印就是。」
「豬狗不如的老烏龜,休要逞強,」李義府咬牙切齒,「老子絕對饒不了你!」爭辯變成了人身攻擊,甚至差一點打了起來。李治皺起眉頭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霍地站起身來:「吵夠了吧,你們都退下去。」
「此人是最理想的人選,臣敢向娘娘擔保。」
「謝娘娘。」
李巢頻頻點頭:「李義府小人得志,他已經位極人臣,但還不知足,還在謀取更高的位置,想操縱更大的實權。幾個成年的兒子不斷陞官進級,連摟在奶媽懷裡的嬰兒也受了封賞。他已經成了暴發戶,非常富有,卻照舊收取賄賂,妻室兒女和女婿也都營私舞弊,出賣官爵,包攬訴訟,乾著貪贓枉法的勾當。他身為中書令兼御史大夫,理政又管刑法,謀官的要找他,想升遷的要找他,告狀的要找他,罪犯的家屬和親友也要找他。找他嘛,又難又不難。要說難,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然而又不難,只要有錢給他,什麼事都好辦,行賄愈多,解決得愈快愈好。堂堂宰相府第,竟成了營私的大錢莊。他家門庭若市,車水馬龍,來來往往和進進出出的人猶如穿梭一般,形成了一條商業街,而且愈來愈興旺,如今變成了繁華的鬧市,小商小販和豪商大賈都蜂擁而至。」
武則天心頭微微一怔:「又是貓!」隨即笑了笑,解釋說:「那是綽號,沒有什麼意思。」
「容朕再想一想。」
「請娘娘坐正身子,閉上眼睛。嗯,行啦,好,請放鬆。」
「娘娘明察秋毫,」李義府的意念鬆懈下來,「你說怎麼著就怎麼著,微臣是娘娘的一條狗,永遠效忠主人。」
他們走出白樺林,走進一座亭子,倚欄坐了一會兒。轉了個彎,又瞧見了正在燃燒的篝火,人們還在盡興遊玩戲耍,觀賞歌舞。二人邊行邊聊著,穿過馨蘭圃,出玉蘭塢,經荼蘼架,度芙蓉園,過木香棚,越桃花溪。一路穿花度柳,撫石依泉,時而傳來珍禽怪異的鳴叫聲,時而傳來歡歌笑語,時而出現夜鳥啼鳴,時而是大自然發出的聲響,聲聲人耳,撥動心弦,不知不覺到了明德宮門前。清朗的月光下,隱約可見宮內的殿堂樓閣和亭榭廊橋等建築,形式各異,大小不等,布局精審,渾然一體。堂皇的正殿面闊九間,殿前庭院寬敞,點綴著松柏老槐和玲瓏剔透的奇石假山。階前陳列著古銅寶鼎和傳說中的麒鱗。南北兩側的配殿和殿門外的東西朝房,是六部九卿的值房,對稱地排列在中軸線兩側。行宮沒有蓋黃琉璃瓦,採用灰瓦卷棚頂,加上兩廂的多層花台,以及庭院里的古木山石,顯得莊重而絢麗,氣象森然。殿後坐落著由游廊聯綴起來的六座大型四合院,庭院深深,那便是帝、后及妃嬪居住的地方。男人未經允許,一律不準入內。武則天和李義府分手后,徑直回到了寢殿。李治還沒有睡覺,在伏案批閱奏摺。
「歷史的浪潮把我們推到了一起,這也算是一種緣分。本來我們可以好好輔佐皇上大展宏圖,干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而無忌卻老跟我們過不去,非要和我們作對,把我們置之於死地而後快。」
「怕只怕當我色衰顏褪時,今天的言語會像秋風吹落葉一樣無情。」
「好,我會區別對待的。」
許敬宗捋著山羊鬍子思慮半晌,為難地搖了搖頭:「他已經收斂了鋒芒,深居簡出,尋不出岔子。」
「他算什麼東西,」李巢罵了一句粗話,「敢跟太尉相比,連皇上也不敢奈何你咧。」
「臣唯皇后之命是從。」
「這個我也有同感。」
「只要娘娘平安無事,我們就放心呶。」
在此同時,她又以李治的名義下達了一道聖皆,播升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李義府兼中書令。中書令是最重要的宰相之一。從這個安排上,可以推斷出武則天的特殊用意。仲夏來臨,洛陽天氣炎熱起來,李治和武則天遷人禁苑中的明德宮避暑,早朝也改為三日舉行一次。禁苑位於顯仁宮的西邊,故名西苑,又名芳華園,為隋煬帝命虞世基等建造的。周長一百多里,谷水在園中與洛水合流后,洛水再流入洛陽市。北邊築了五個人工湖,每湖方圓十里,湖堤互相連接,堤旁桃柳夾岸,百步一亭,五十步一榭。東邊開挖的「北海」周圍四十里,有渠與五湖相通。
「這麼看倒還差不多。你的病剛轉好,少走動,多歇會兒。叫我說,朝中的風氣不正,要大大整飭一下,一味強調出身門第,忽視才幹,像無忌他們那樣的人,自己髙官厚祿,可就是不準庶族出身的人上來,生怕分享了他們的既得利益。誰上來,他們就把矛頭集中對準誰,准叫誰倒霉。」
傷心落淚之後,又說:「韓瑗死不足惜,令人悲痛的是,一統江山竟然毀在一個女人的手上。」
「從前王陵的母親,殺身以成全兒子的美名。你能盡忠侍奉君主,我雖死也無怨。」
「姜還是老的辣,我們真沒想到運用后發制人來收拾李貓。」
「定下了謀逆罪,」許敬宗用筷子在空中劃了一下,「就不怕扳他不倒。」
「就在我這裏用餐吧。」
「正是。」
「我總覺得太快了點兒。能不能緩口氣再說,以免又引起朝臣們的議論。要知道,眾口鑠金呀。」
楊氏走進內室,換上了朝服,留下長女和外孫替她看家,坐轎去了內宮。顯慶元年。十一月,春風得意的九-九-藏-書武則天生下了第三個兒子,即李治的第七子顯。楊氏搬進宮裡一直住到她滿月才回家。楊氏離開不久,內宮又開始鬧鬼。當武則天疲憊不堪或昏昏然欲睡的時候,往往有兩個肉團似的東西在眼前晃動,血淋淋的,呲牙咧嘴,怪模怪樣,醒夢般嚇得她心口亂跳,冷汗涔涔。躺在身旁的李治不安地問道:「你怎麼老是睡不安席,又做了什麼噩夢?」
「壓而不榨,自覺自愿,願打願挨嘛。」
「熱烈。篝火煙焰衝天,臣民都很開心,歡樂的氣氛一浪高過一浪。」
「好啦,好啦。」
「娘娘心裏不痛快,微臣想替娘娘消愁解悶。」
「老相爺,你怎麼不揭發出來?」韋季方喊著問道。
「這樣好,朕可以髙枕無憂了。」
他覺得自己好比象棋中的過河「卒子」,有進無退,放棄權力等於束手就擒。反覆自我提醍必須重新組織力量,反擊武氏集團,較量到底。他順著超手游廊邊想邊走,轉過家廟,便隱隱聽到了后|庭傳出來的音樂和吆五喝六的聲浪。今天是他長子沖的生日,張燈結綵,大擺筵席,又以歌舞助興。滿朝文武和社會名流都陸續來了,進進出出,好不熱鬧。
「臣妾服侍先帝時就見過他,性情乖戻,喜好犯上,又死不悔改。不如再貶遠些,讓他多得點教訓。」
「這倒也是事實。」
「走,我不看啦。」
武則天早在做太宗的侍女時,就隨駕來過洛陽。不過,今非昔比。現在是以國母的身份,與國君駕臨陪都,心情和那時自然不同。春回地暖,萬象更新。南風吹皺了溫柔的河水,漫天飛著軟綿綿的柳絮空氣中酮散著濕潤、清新、甜滋滋的味兒。蝶舞蜂喧,鶯飛草長。旖旎的風光,帶來了勃勃生機,平添了生活的溫馨與樂趣。武則天借大自然的恩皤養好了精神,又開始施行她那信賞必罰的新的謀划。三月,僅四個月的顯授封為周王。而雍王素節則改封為郇王。愛好文學的李治,很欣賞素節的天賦與勤奮好學,憐而愛之。避開武后,暗中給予關懷和呵護。武則天覺察出這是一個凶兆,對於年僅六歲的太子弘來說,這位年齡大一倍的庶兄,無疑構成了一種威脅,並且她又是殺他母親的仇人。因此,武則天同樣派出了心腹太監盯住素節,尋他的岔子,好清除這個隱患。接著,左遷潭州都督褚遂良到更遠的桂州〔廣西桂林市〕任都蝥,這就是她對待韓瑗請求調回褚遂良的答覆。工部尚書長孫祥,是長孫無忌的堂弟,外放荊州〔湖北江陵市〕大都督府當長史。武則天是不會放過長孫無忌的任何親友和門生故吏的。她真有眼,耳目遍布京城內外,情況掌握得清清楚楚,升降任免好像不經意似的,然而每一下都打在要害上,並且都帶有更深層次的含義。
「你也是個下流坯,拿女人的痛苦來逗樂。」
「娘娘罵的說的微臣都聽進了耳。」
「不要打插,我和你們二舅在說話哩。」
「小弟告辭了。」
「老兄,在大事面前可得放清醒點。沒有無忌做後盾,他們敢嗎?」
「嗨,」李治連連擺手,「莫笑話朕,朕對軍事好比實竹桿吹火竅不通。調兵遣將都是你一手策劃的,朕不掠人之美,也不貪你的功。」
她在他的額頭上親吻了一下,「內軌要略皇上過不過目?」
「方相」領著「神將」表演十二獸舞,用盾牌護胸,揮動長戈四面衝擊,動作誇張,雄渾矯健。其餘參演者手舉火炬,載歌載舞,吶喊助威,追隨「方相」和十二「神將」,直到把病魔鬼怪驅出御苑外。大儺舞把人們的情緒調動起來了,推向了高潮,歡聲雷動,一片喧騰。李治喜靜不喜動,啕啕的喧嘩鬧得他頭昏腦脹,產生了困意。
臨死之際,她想到了災難又將降臨到兒女的頭上,在凄厲的哀號中,怨氣衝天地潑口大罵道:「阿武,你陰險歹毒到了這種地步!來生我要變只貓,把你變作老鼠,我活活咬住你的喉嚨,泄,泄我心頭之恨!」當時的習慣用語,在姓上加「阿」字,一是對晚輩的昵稱,二是表示輕蔑。蕭氏的用意無疑是後者。王皇后和蕭淑妃是被處死的「囚犯」,沒有葬禮,沒有超度,連棺材和墳墓都沒有。武則天仍不罷休,又將王氏改為蟒氏,蕭氏改為梟氏。蟒和梟都是人們最厭惡的動物。自甲骨文的卜辭至今,許多人像崇拜圖騰一樣崇拜文字,在它上面下功夫,做文章。富於魔力的武則天也恃別信仰文字的魔力,常常用它變戲法,製造一種懾人心魄的玄妙和詭秘的感覺。封建時代動不動實行斬草除根的連坐法。武則天召見許敬宗和李義府,商量由李義府奏請李治將蟒氏與梟氏定成叛逆罪。二者的家族因此受到株連,被貶為庶民,流配到南方尚未開發的蠻荒百粵。王氏之父魏國公王仁佑已死,其長子襲承了爵位。父子的封號和官爵被削除后,依法還要掘開王仁佑的墳墓,開棺戮屍。李治不忍心,才免除「戮屍」的刑罰。武則天從殺一儆百開始,揭開了大開殺戒的歷史篇章,開創了她的空前絕後、天翻地覆的政治生涯。李治繼承大唐帝國的皇位,成為第三代國君,可是他只知守業,不思進取,慊弱無能,大權旁落,由無忌為首的元老重臣把持朝政。而武則天恰恰是個不安分的女人,熱衷權力,她希望李治成為一代聖明天子,由她來輔佐,以叱吒風雲的驚人氣魄,大無畏的英雄氣概,大刀闊斧,一往無前,干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偉業,造就一個繁榮昌盛的富強國家。
殿堂上充滿了張惶不安的恐怖氣氛,長久的、無止境的、可怕的沉默著,給人的心靈以極大的壓力。此時言路閉塞,朝臣們誰也不肯站出來說話,尤恐諱避不及。況且謀反罪非同一般,無須查證落實,甚至只要有懷疑就行了,可以用「防患於未然」及早嚴肅處理。詔書很快下達,貶韓瑗去振州〔海南三亞市〕做刺史,貶來濟當台州〔浙江臨海市〕剌史,二人終生不許進京朝見皇帝。其名貶職,其實等於驅逐或流放。楮遂良被貶到了更遙遠的愛州當剌史。榮州〔四川榮縣〕剌史柳奭被貶為象州〔廣東象縣〕東剌史。當時在人們的眼裡,這些地方都好像是地角天涯,世界的邊緣。西移的輪像個蹣跚的老漢,一步一步地走向山巒的背後。天邊蒙上了一片暗紫色的晚霞,昭陵的陰影跟著漸漸擴大,加深。長孫無忌陪著韓瑗拜過昭陵,席地而坐。疾首蹙額的無忌熱淚盈眶,神情沮喪地對韓瑗說:「前年在此和裴行儉分手,今年又在此送別你,生離死別來得如此之快,大大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事實明擺著,雉奴巳經落人了妖婦的掌握中,完全失出了理智,執迷不悟,深陷而不能自拔。」
武則天說得冠冕堂皇,頭頭是道,無懈可擊,無庸置疑。李治被她這種處處以大義為重、不洵私情的行為所感動,連連發出嘖嘖聲,大加讚賞道:「哎呀,梓童如此識大體,天下臣民都會稱頌你的美德。」
「提醒得好。許卿你再深思一下,我們如何對付他。」
「似夢非夢,好像是那兩個厲鬼作怪,」武則天蹙著眉尖,「撹得人無法安眠,好煩躁的。」
李義府在外殿焦灼地踱來踱去,時而捋一捋吊在下巴上的一縷稀稀的黃鬍子,時而數一數自己的腳步,時而朝大門外望一望天空飆流的雲彩。他恨死了王義方,居然在皇上面前掀他的老底,揭他的瘡疤。小子如此狷狂,他是仗誰的勢?李義府播度著,管他三七二十一,反正得往無忌身上推。只有這樣,才能取得武后的諒解。否則,我李某在劫難逃了。如同航船碰上了喑礁,他抱著獲救的希望,睜大眼睛遠眺霧蒙蒙的天邊,尋找白帆的蹤影。
「娘娘要不要我送你回宮?」
「梓童的想法呢?」
李義府敲著他那高高的額頭,眼睛滴溜兒一轉:「早些天我在酒樓碰上了元慶、元爽兄弟,好像有點兒怨氣似的,他們說沒有沾皇后什麼恩。」
「你也陪朕睡嘛。」
「謹遵懿旨。」
「照此看來,罪魁禍首原來是長孫無忌!」
「他的話不假。」
「誰?」
無忌嗯了一聲,甩手穿過門樓,徑直向府後走去。尉遲敬德逝世,他頗有一番感慨。他們都曾經是先帝李世民的寵臣愛將,交誼甚厚。尉遲敬德授予開府儀同三司,封鄂忠武公,晚年他自動退了下來,在家閑居,裝飾亭台樓閣,修理花園池塘,觀賞樂妓演奏的清商樂,修鍊延年益壽的法術,自娛自樂,不接待賓客,歷時十六年,七十四歲因病而終。如今無忌想效法尉遲恭急流勇退,然而又不甘心退出歷史舞台。
「如今皇上動不動用墨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下達詔書。你還沒有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催逼你上路的聖旨又來了。」
「你看去哪裡好?」
「還是要攻李義府,那小子輕狂,膽大妄為。要知道,拉一個下馬能挫傷她的銳氣,兩個都拉下馬就動搖了她的基礎。」
武則天瞅了他一眼:「用什麼法子?」
「我早就考慮過他逃宰相班子,皇上也同意。那時也是因為他不徇私情,敢怒敢言,怕他頂撞我,沒有提拔他。」
「他不招怎麼辦?」
「嘿,你倒蠻細心。」
「不。連舅舅都說他狡獪陰險,奸詐惡劣,心堆卑污,品格低下。外貌溫和謙恭,彬彬有禮,點頭哈腰,說話時面露徵笑,卻笑裡藏刀。」
「我和你是表弟兄,這一次只怕會輪到我了。」
「先頭哀家不是說了他不爭氣嗎,冒犯天威,不處罰不行。」
「二哥別誤會,」武艷解釋說,「朝廷的事,不要往皇後身上扯,那得由皇上做主。」
「你知道,我託病在家,沒有去洛陽。整日無所事事,只好彈琴賦詩,練一練劍,寫一寫字,自娛自樂,自我消遣。」
「臣妾做得還很不夠,沒有恪盡職守。」
「找韋季方要口供。」
「我看主要是為人謹慎,他們拿他莫奈何。」
「自古忠孝難以兩全。兒啊,在其位謀其政,不可失職。你既然身為御史,就該主持正義,彈劾奸臣。」
武則天閃動著甜甜的媚眼,擺弄得李治滿心舒展,就家寒冬臘月里的幾杯溫酒,灌得他迷迷糊糊,暖意融融,周身熱呼呼的。她和他溫存親熱了一會兒,便坐到御案跟前,揚起下巴咯一凝神,筆在紙上飛舞起來。二洛陽行朝廷很快降下了詔書:王義方詆毀侮辱大臣,言語惡劣,貶到萊州〔山東萊州市〕當司戶。人們都感到疑惑不解,為什麼沒有觸動李義府,只單方面處理王義方,而且把責任全都推到了他一個人的身上。長孫無忌等人很不服氣,準備聯名上奏,為王義方鳴冤叫屈,打抱不平。奏章呈遞上去,朝廷又下達了第二道敕令,遷太常卿、駙馬都尉髙履行去益州〔四川成都市〕擔任長史。髙履行是長孫無忌的舅父髙士廉的兒子,正是在奏本上簽名的第一人。武則天一箭雙鵰,既壓下了處理王義方不公引起的風波,又打擊了無忌集團的核心力量。臣民的不滿情緒像潮水一樣漲了上來,把矛頭指向了武則天,集中對她發牢騷,出怨氣。罵她奸詐陰險,蒙蔽君主,徇私舞弊,為非作歹。有人擔心又會像漢朝一樣出現第二個呂后,竊取皇權,總攬朝政,重用娘家的人,分享權力。然而,事實並非如此,人們的擔心是多餘的。第三道敕令下來,大大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
「告訴你,下不為例,如果再犯,哀家可不救你了。」
「愚臣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他仰望昭陵玄宮呼喊著:「先帝呀,倘若你有在天之靈,應該睜開眼睛看看,顯一顯聖,救救高祖和你親手締造的大唐社稷,救救天下的無辜臣民!」二人將杯中的水酒灑在燃燒的紙灰上,磕了幾個響頭,祈禱太宗皇帝在天之靈保佑他們逢凶化吉,遇難呈祥。韓瑗強忍住淚水,抽抽噎噎地說:「我與你在此一別,只怕今生今世難以再見面了。」
「臣妾替代弘兒謝主隆恩。」
當地的王爺才是這片土地的真正的統治者。王爺管轄眾多的山寨和海盜,設置自己的屬下,擁有大量的奴隸和財富。土著的房屋,大都依山傍水而建,竹木結構,又矮又小,地板離地面約摸三、四尺一因為既要防颱風,又要防毒蛇猛獸的侵擾。人以麻布為衣,男女都不|穿褲子,下身著裙,夏季打著赤膊,耳朵上戴著大而重的耳環,頸子上掛著珍珠、獸牙、貝類等串結的「項鏈」,以示身份的高低。農業刀耕火種,或以箭頭粘毒藥的箭射獵,或者下海捕撈,或者以海盜為生。市場上以物易物,語言吱吱哇哇,生活習俗與中原截然不同。吃生食者叫做「生番」,吃熟食者名之曰「熟番」。海南島與雷州半島原本相連,後來中間發生斷層,陷落成寬約四十里,平均深約六十米的瓊州海峽,才兩地分離。韓瑗從雷州港乘坐大木帆船渡到海南島北端的崖州〔海口市〕,擇路南行抵達振州。王爺和寨主聽說他是遭貶的大唐宰相,都爭先恐後地邀請到自己家裡做客,滿桌生猛海鮮和野味,大碗大碗的米酒敬了一巡又一巡,歡歌快舞,蘆笙伴奏。然而心情壓抑的韓瑗臉上很少有笑容,彷彿不感興趣似的。王爺和寨主們以為他擺架子,看不起他們,對他產生了反感。久而久之,形成了敵對情緒,不與他通往來了。處於孤寂中的韓璦,在悶熱的夜晚簡直無法入睡。又黑又大的蚊子哼哼著,叫得怪煩人的。海上的風浪像過陰兵似的狂呼怒號,海灘和山寨傳來類似簫和缽的如泣如訴的敲打吹喝,勾起人無限的憂思和悲歡離合的感嘆。山寨之間斷斷續續的梆鼓聲,時不時地震撼著天涯淪落人那顆破碎的心靈。
「要處罰也只能重罪輕罰,給他留一線生機。」
「言之有理。」
果然不出武則天所料,捷報很快傳到了京城。程名振、薛仁貴大敗高麗軍,斬首二千五百級,大振了國威。冬十一月,蘇定方、任雅相、蕭嗣業等在昭陵獻俘。李治赦免了阿史那賀魯的死罪,把他所統轄的土地分成六個都督府,包括那些被役使而臣屬他的部落和國家都設置州府,西境直達波斯王國〔伊朗高原〕,都隸屬於安西都護府。不久,又收到了褚遂良逝世的消息。倔老頭上表之後,在濕熱難耐的振州日等夜盼,盼望李治發慈悲,一紙詔書將他召回京城。可是等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等了一年,毫無反響,沒有迴音。他絕望了,身心憔悴,一代直臣和書法大師,在隆雷滾滾的風雨之夜,悄然離開了人世,死後數日才被人發現。享年六十三歲無忌的勢力不斷被瓦解,本人日益孤立。武則天看準了這一大好時機,精心謀划向無忌開刀,砍倒這棵大樹。然而她還沒有來得及張開織網,驕狂的李義府惹出了麻煩,打亂了整體部署。十四樹倒猢鄉散長孫無忌弔唁尉遲敬德回府,落下大轎,管家上前掀開轎簾,稟報道:「客人都到齊了,在西花廳暖閣觀賞歌舞。」
「可是,這事非同小可,他是皇上的寵臣,又有武后護著。」
武則天氣沖沖地退離了現場。李義府猶豫了一下,read•99csw•com隨後緊緊地跟了上來。
「許敬宗是長者,他們不好鑽他的空子。」
「忠臣不怕死,怕死就當不了忠臣。」
「濁官」中雖然暫時失去了李義府這員得力幹將,但是不斷有新鮮血液補充進來,仍然保持著旺盛的發展勢頭。武則天沒有被勝利沖亂思路,她深知決戰還在後頭,無忌非尋常之輩,直到現在她還沒有必勝的把握。長孫無忌當年是太宗皇帝的股肱之臣,大唐帝國開國的第一大功臣,而今又是身居高位、手握重權的太尉,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他還沒有死,只不過喪失了數員戰將,其威望和影響猶在。頑固的保守勢力根深蒂固,打倒無忌,非藉助李治不可。而他恰恰是皇上的舅舅,是李治繼承皇位的主要支持者。李治仁慈軟弱,多愁善感,富於感情|色彩,豈肯恩將仇報,下詔賜死親舅父。可是,不打倒無忌,說不定什麼時候他又可以吃掉她。無忌老成持重,潛心學問,深藏若虛,而實際上卻是虎視眈眈,這樣的敵人最可怕。棋逢對手。武則天聯想到了自己在太宗時代就是如此這般蜇伏下來,等待時機,以求一逞。她的昨天,彷彿就是他的今天;而她的今天,也許就是他的明天。困惑中的武則天瞻前顧後,思緒紛繁,憂心忡忡:「不是魚死,就是網破。有他無我,有我無他,如同一塊地盤上只能生長一棵大樹一樣,一棵樹要茁壯成長起來,就非扳倒另一棵不可。」
「不用謝。抓緊把交待的事做好,一定要盯住無忌他們不放。」
如果武后不來點暗示性的動作,或者說上一句:「夠了吧!」他是不會收回目光的。黃昏時分,則至甘泉池沐浴。入夜,或吟詩作對,或觀賞敢舞,興盡即散。盛夏之夜,暑氣還沒有消盡。初出的星星閃閃爍爍,恍若荷塘里漾起的小火花,濺出細小的光點。繁星拱衛的銀河,從北海那邊的山林上橫過,宛然一座寬闊的白拱橋貫穿深邃的天宇,一直伸延到南天的盡處,與那些模模糊糊如山峰般的雲影相接。天橋下,燃起了一堆堆熊熊篝火。蓮湖沿岸,掛滿了盞盞宮燈。武則天別出心裁,在湖畔舉辦消蜃晚會,與民同樂。禁宛內外的臣民成群結隊涌流而來,紅紅的火光映照得衣裙斑斑駁駁,格外鮮艷奪目。空氣中瀰漫著荷花的清香與乾柴燃燒的煙味,刺|激得人的鼻孔痒痒的,張開的笑臉在燈火下晃動著。對於武則天來說,眼前的一切真是美妙極了,彷彿獲得了新生。天光與燈火相映成輝,驅散著如同妖魔狐鬼一般的黑暗。依燁的光焰之浪一陣陣擦過她的靈魂,心情賽如海浪似的洶湧激蕩。她企求擺脫陰沉和煩惱,奔向那群星密集的天河,成為其中―顆璀璨潔亮的星星。她幻想腳踏風輪,騰雲駕霧,超越塵世的羈絆,身心得到解脫,好比一隻被捕獲的蒼鷹,只想重新飛上藍天,向獵物發起致命的一擊。世事就有如此複雜,有可能捕殺獵物,也有可能成為獵物,而被別人捕殺。人生在世隨時都奄向命運抗爭,即使逆來順受,也得砸碎精神枷鎖,放開手腳拼搏,使出渾身的解數,在求生存中求得發展,在發展中保護自己,同時也保護同伴的安寧。
「去攻誰?怎麼個攻法?」韓瑗愁眉緊鎖,「李義府攻不下來,許敬宗老奸巨滑,抓不到什麼把抦。」
「娘娘有所不知,」李義府不敢抬頭,「那都是長孫無忌的人的惡意中傷。」
「司空大人身體欠安,派他孫兒李敬業送來了一份禮品,立刻返回去了。」
「那你去跟他說一聲,明天來見我,先給他打打氣,壯壯阻。」
「口裡說不悔而心裏實際上後悔莫及。想當初,先帝本不肯立他而要立魏王泰當太子,當時只要我一句話,他就吹了。立為太子后,先帝又要廢他改立吳王恪,又是我堵住的。哪裡知道我原來堅持錯了。」
「嗯啦。」
「怎麼,還有朝廷權貴?」辛茂將張開嘴巴,一片還沒有嚼爛的牛肉掉到了食案上。
「我們,」香荷上牙磕著下牙,「主要是怕幽靈危害娘娘。」
「還有你喜歡的白糹亡舞,舞妓長袖飛揚,眼波流慧,由徐而急,羅縠輕飄,情調柔靡,盡態極妍哩。」
「幾個哥哥剛剛沐恩升遷,怎麼突然又被貶下去了?」武艷問道。楊氏怒氣未消:「他們過去做得太過分了,現在又不識好歹。活該!」
「臣妾以為最理想的地方莫過於洛陽。」
「皇上還猶豫什麼?臣妾是在為國家大計作想。」
武則天語氣肯定,「他是在自我休整,說不定什麼時候發起致命的一擊,防不勝防。李愛卿,切切不可粗心大意,放鬆警惕。」
「許敬宗升任侍中,由他擔任首席宰相兼大理卿。李義府一旦出現漏洞或差鍺,由他把一把關,無形之中便糾正過來了。」
眾人見無忌跨進門檻,不約而同地站立起來,歌舞戛然而止。無忌雙手向下壓了壓,示意大家坐下:「諸位不必拘禮,我進去歇一會兒,再來奉陪。」
「晚會怎麼樣?」他轉過身來,問道,「熱不熱烈?」
半天沒有動靜。武則天眯縫著眼睛儼然在打吨,又像在生氣。沉默佔據了整個空間,漸漸成了使人窒息的威脅和蹴蹴不安。李義府竭力想打玻這個尷尬的局面,想說話又不敢說,心裏愈急,愈說不出話來,窘得汗都滲出來了。半晌,武則夭才睜開大而亮的鳳眼,帶著尖酸的語氣冷冷地說:「李貓呀,你怎麼老愛惹事生非?」
「即然如此,」楊氏氣極敗壞,「你們可以走啦,憑本事吃飯去!」武氏兄弟因為有武士鸌留下的龐大家業,足夠他們花銷,並不十分看重官位俸祿,更不思意在後娘或嬸母面前低頭。只有懷運態度好一些,他是個性格隨和的人,不與人爭強鬥勝,說話平和,沒有刺傷楊氏。武則天聽了母親的訴說,氣恨難平,切齒罵著說:「小人得志,得意忘形」
「把它放在案上,」武則天一手托著下巴,「等會兒再看。」
「少說話,」武則天嬌嗔道,「把葯喝完,病就好了。」
「你要向我進言,就是講這個嗎?」
「我們都是托她的福,不要像元慶他們那樣以怨報德。人心要知足,知足者長樂。」
「這是演戲,不是現實。」
無忌開了個玩笑,轉身進了書房,攤開稿紙,伏案揮筆寫起來。老成持重的長孫無忌,行動又慢了半拍。他們彈劾李義府的奏章剛剛寫好,武則天先發制人,指使許敬宗和李義府誣奏侍中韓瑗、中書令來濟與褚遂良私下交往,圖謀不軌,準備發動政變。他們振振有詞地奏道:「用心險惡的韓瑗和來濟,正是因為看正了桂州是軍事上的險要之地,所以主張調褚遂良擔任桂州都督,企圖用他作外援。」
「算你把事實看透了,一語中的。」
十一月,杜正倫被貶為橫州〔廣西橫縣〕刺史,李義府被貶為普州〔四川安岳縣〕剌史。橫州在嶺南的蠻荒地區,距離洛陽四千七百五十里;而地處西南的普州,離京城卻只有三千二百余里。眾人都看出了皇上和皇後有偏心,只不過不敢說出口。牢騷滿腹的杜正倫不能自寬自解,到任不久便一命嗚呼在李義府和杜正倫遭貶的同時,詔命許敬宗擔任了中書令,大理卿辛茂將兼侍中。以無忌為首的「清要官」,一個一個地被整了下去,分化瓦解,分崩離析,陣營大亂。
李治興奮得眼睛發紅,稀稀朗朗的小鬍子快活地顫動著:「東征高麗的情況怎麼樣?先帝很欣賞薛仁貴,此人應當有幾手功夫,該不會讓朕失望吧?」
李治做了個滑稽動作,逗得武則天哈哈笑了起來:「看你這樣子,真像個不諳事的三歲孩童。」
賀蘭蓉睜大圓圓的眼晴追問:「媽媽,姨娘怎麼不讓你進宮哪?」武艷耳根一陣發燒,臉騰地紅了。她怕女兒看出她的窘態,裝做口渴的樣子,站起身來去篩茶喝。楊氏知道女兒難為情,忙替她遮掩:「後宮規矩緊,怕你們適應不了。」
「過了年,立弘兒當太子。」
「我一直緊盯著他,有什麼風吹草動,隨時會稟告娘娘。
「他不仁,我不義,娘娘,我們不可等閑視之。」
「妹妹也太無情了,」武艷借題發揮,「六親不認,連我也不許進宮。」
「人選倒是有,不知娘娘中不中意?」
李弘、李賢雙雙跪倒在地,連連磕頭。李治抬了抬手:「起來,起來,今後不用見面就叩頭行禮。」
李治靠到武則天的身上,「褚遂良的表章情真意切,催人淚下。照說,他是託孤之臣,應該遷就一些,讓他回京養老。」
太極宮是李唐王朝取代隋朝的歷史見證,又是李氏皇族走向興盛的標誌。它同時也是武則天曾經備受欺凌的地方,在這裏地吃夠了苦,慪傷了氣。如今她要實施報復,清掃對立面,搬掉絆腳石,排除前進道路上的阻力,進而實現「女皇夢」,長安本身便是一種阻力。皇族、皇親國戚和元老重臣大都集中於此,榮辱與共,休戚相關,關係織成咮網一般,盤根錯節。聰明的武則天巧借皇宮鬧鬼,又以關心皇上的健康為理由,提出行幸洛陽,換—換環境,輕鬆輕鬆,緩解一下緊張氛圍,以便輕裝上陣,實施新的計謀,發起新的一輪攻擊。李治卻以為她純粹一片好心,表示同意。顯慶二年閏正月十三日,李治偕武則天前往陪都洛陽,二月三日抵達修飾一新的洛陽宮。朝廷及後宮都搬到了洛陽,長安設留守,留下部分官吏和禁衛軍守護。武則天沒有讓武艷來洛陽,她來了反而會增加她的精神負擔。洛陽,素稱「九朝古都」,地處華北平原與渭水盆地的交通要衝線上,西距長安約八百五十里。它和長安都是中華民族文化的搖籃。我國習慣上稱山南水北為陽,其城區在黃河支流洛水北岸,故名洛陽。東周的平王由長安遷都於此。此後,東漢,三國時代的魏,西晉,南北朝的北魏,均以此為都城。北魏滅亡后,洛陽曾一度荒廢冷落,隋煬帝于大業二年重修洛陽城,命名為東京。住進洛陽宮,李治的頭風病和風濕病逐漸好轉,武則天也很暢快,夫妻雙雙都覺得特別安逸。洛陽宮的地勢頗高,殿宇開闊,比起陰森森的太極宮來說寬敞明亮多了。城南伊闕,風景秀麗,其龍門石窟是我國古代三大藝術寶窟之一。建於東郊的白馬寺,是我國最早的著名佛寺。洛陽牡丹是歷代名花,品種繁多,有「洛陽牡丹甲天下」之美譽。陽光煦和的春天,御花園靑草如綠波,樹上鳥雀成群飛舞,爭鳴不已。陣陣清風,送來了百花的馥馥芬芳。桃花開,李花謝,紅杏疏雨,蘭草幽香。芍藥爭妍鬥豔,一球一球掛在架旁。山茶火紅如荼,玫瑰燦若雲霞,白玉蘭像白珊瑚一樣白|嫩光滑,潔白的紫藤花重重迭迭蓋在棚架上。千枝萬朵的薔薇花在風中招展,格外鮮麗嬌媚。這其中最為引人注目的當數譽滿天下的名花―洛陽牡丹:紅的、紫的、黃的、綠的、白的,五彩繽紛,國色天香,典雅風韻。那雍容華貴的絕世美姿,令人嘆為觀止。
二人唇槍舌戰爭吵起來。王義方要宣讀他的彈劾奏章,讓儀仗和其他官員退下,並呼喊李義府退避。李義府現察李治的顔色,賴著不走。王義方連喝三次,李治保持沉默,李義府才退出殿外。王義方讀罷彈章,李治莫衷一是,不能決斷,退了朝。武則天帶著弘兒、賢兒在暖閣烤火,聽見高延嗣在宣呼「接駕」,起身出殿迎接。李治走進暖閣,見了兩個兒子,臉上綻出了笑容:「難怪今天格外暖和,原來是皇兒在這裏。」
「我恨死了男人,壓榨婦女。」
李義府咧開嘴笑笑:「肚子這麼大了,今年皇上又將喜添小王子。」
「許敬宗穩重些。李義府太輕浮,不像淵淵風度的宰相,倒和吟風弄月的公子哥兒差不多。不過,他們在朕面前都很規矩,沒有不恭的表現。」
「親一親,」她喃喃吶吶地說著,「親親額頭,還有臉頰、嘴唇。」
「我就去。皇后快要生產了,我正要去看她。」
「這個哀家心中有數。人手不夠的話,你就辛苦點,還可以找一找幫手嘛。」
「哈哈,」韓瑗拈鬚一笑,「如今反其道而用之,提上來利用他攻擊李義府,好,好。」
「人困了,要睡了。」
「先頭李貓也到了我這裏,他說純屬誣陷。我也知道無忌他們對他恨之入骨,決不肯善罷甘休。」
「禮多不為過。」
「少想點心事,多歇一歇。」
他驟然想起了無忌幾次向他進言重用剛正不阿的杜正倫,於是說:「度支尚書杜正倫頗孚眾望,提升他兼中書令,也可以間接管一管李義府。」
李義府回答得很得體,消除了她的顧慮。他涉足情場,從來得心應手,沒有遇到過什麼阻力,而且有了一套手段,能夠衝破女人的防線。他安定了一下情緒,悟出了自己過於衝動,過於莽撞,還缺少一些耐心。她像安慰他似的又縮回到他身旁,用嘴唇尋找他的嘴唇。他擁抱著她,回吻著她,不慌不忙地導引她走向先頭的境界。親昵地慰撫她,耗損她的意志,讓她順從。臨近崩潰的邊緣,她又用手推開了他。
「胡說八道!」李義府為自己辯白,「你這是捕風捉影,惡意中傷,間離君臣關係。」
「外婆進宮,再跟你姨娘說說看。」
李治言聽計從,武則天快活起來了,摟抱著他走到御榻跟前,順從地倒下去。兩個人親熱了一氣,又幫李治脫袍解帶,自己跟著脫|光身子,一起鑽進了龍鳳錦被裡。永徽七年正月六日,李治降詔,廢太子忠,立四歲的代王弘當太子。弘是武后所生的大兒子,對於鞏固武則天的地位、提高威望都有莫大的好處。冊立太子的大典禮舉行了三天三夜,大赦長安的一般罪犯,改元為顯慶元年。從陏文帝、陏煬帝、唐高祖和唐太宗,兩朝四代皇帝,每代皇帝都只用一個年號。到了唐髙宗時代,由於武則天不滿無忌等人所訂的「永徽」二字,藉此機會,改變了年號。從此以後,髙宗朝不斷改元。這是武則天相信文字魔力的表現之一,也可看出她圖謀掌權的內心世界。十四歲的忠改封當梁王,出任梁州〔陝西南鄭縣〕剌史,必須立刻離宮赴梁州上任。官場中不僅無骨氣,也無義氣。東宮的官吏怕惹事生非,罩上罪名,紛紛逃亡或躲藏。僅只右庶子李安仁一人單獨晉謁,哭泣流淚,叩辭送別。
無忌扶著長案頹然坐下,「小心莫大錯,許敬宗好對付,可武氏不好對付。」
「臣妾來擬旨,皇上你先歇著。」
「我和你都想到一塊來了。對於他來說,抓小辮子毫無意義。不下手則已,一下手就要扳倒這棵大樹。」
「我問你,你是即誰的位?」
「有什麼大事嗎?」
「你們盡興好啦,」他對坐在一旁的武則天說,「我先去歇息。」
「時候不早了,太尉請回吧。」
武則天彎腰從案上拿起奏章看了看,臉色一變:「他明明在奚落你,羞辱你,說你抱著他的脖子哭,哪裡像個即將登基的國君,比三歲孩童還不如。」
「李筋呢?」無忌彎腰跨出轎門,頓了頓麻木的兩腳。
「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呀!要轉守為攻,打進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