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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武則天抑制不住心潮的奔騰起伏,嘴唇抖動著,開門見山地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姚元崇,大忠臣啊!旦兒,你可千萬要記住他的名字。我以母親的名義向你推薦,此人熟諳文武之道,算計劃策,忠勤國事,有魄力又有恆心,用他擔任首席宰相,必定國家興盛,百姓安康。」
姚元崇解釋說:「現在君臣突然分離,悲痛難忍。我前些時追隨你誅殺奸佞惡逆,是盡一個臣屬的大義。今天辭別舊主,也同樣是盡一個岜屬的大義。即使因此而受到懲罰,我也心甘情願。」
「哦,他留下來。」
武三思的地位不但沒有動搖,反而逐漸更有權勢。大禍迫在眉睫,他請求辭職出家,削髮當和尚。李顯不準。敬暉得知后,面帶揶揄的微笑,譏誚楊元談道:「嗨,嗨,要是我早一點知道此事,一定勸皇上允許,剃光你這個胡人的頭,豈不妙哉!」楊元琰滿臉的絡腮鬍子,連鬢帶腮,毛碴碴的猶如茅草一樣長,好似胡人一樣。敬暉以此戲弄他。楊元琰遲疑了一下,率直地說:「大功巳經建成,盛名巳經得到,不知激流勇退,就會遇到危險。我是誠心實意要出家,不僅僅是作個樣子。」
「有話儘管直言,不必顧三顧四。」
他一眼瞟見了武則天,跳下蓮台,伸出雙手要抱住她。
李旦一家子告辭后,武則天那蒼老的臉上浮起一縷狡黠的難以捉摸的微笑,儼然辦成了一件大事似的,扭轉身子向左向右顧盼了一會兒,眉宇間流露出一派欣幸的神氣。這個滿身邪門的老嫗,在她人生的歷程上,好事壞事都幹了不少,都幹得驚天動地,造成了極強烈的震撼力。她天生儀態萬方,婉孌嫵媚,放蕩而端莊,狂野而冷靜,卓絕的理性,高超的手段,左右逢源,創造了歷史的奇迹,建立了一個朝代,成為空前絕後的一代女皇。權力在她手上運用自如,駕輕就熟,獨具慧眼而又能量才錄用,調動每一個臣屬的積極因素。除了執政者該具備的器量與膽魄以外,她還有著巫女般的神秘性和誘惑力,巧妙地運用精神麻醉劑,製造氛圍,掀起暴風驟雨般的聲勢,縱橫捭闔,揮手風雲,把君權天授推向了極致,後來者幾乎無法超越。物極必反,有高潮便有低潮。現在她被罷黜退位,軟禁在上陽宮,所習慣的熱鬧場面一去不再復返,視如生命的皇權頃刻化為烏有。如此狂傲的大獨裁者,真正成了孤家寡人,徹底崩潰了,一切盡付東流。唐室的真正復興,自然還要經歷一番大迴旋,大|波折。
「立一塊無字碑,一生功過,由後人去評說。」
「誰對誰錯,不久便會見分曉的。」
武則天拉著李治,就要往陵寢裏面走。李治甩開她的手:「你的陽壽未盡,等兩個月,朕親自去上陽宮接你。」
「明天是什麼曰子?」
武則天相信武三思有這個能耐,「不過,行動得果決堅毅,不要拖泥帶水,不必顧及他們的面子,也不要管朝野的反應。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你成功了,歷史就會由你來寫。大胆地干唄,我敢擔保不會遇到什麼大的風險。」
韋后和上官婕妤都隨聲附和。李顯命婉兒擬詔,隨即頒發詔書:封侍中齊公敬暉當「平陽王」,侍中譙公桓彥范當「扶陽王」,中書令、漢陽公張柬之當「漢陽王」,中書侍郎、南陽公袁恕己當「南陽王」,特進、同中書門下三品、博陵公崔玄禕當「博陵王」,免去他們的宰相等官職,特別賞賜黃金綢緞、雕鞍御馬,規定每月初一、十五朝見天子。還假惺惺地賜桓彥范姓「韋」,編入韋皇后家譜。
她要攀比武則天,攀得上嗎?武則天通文史,多權謀,依靠庶族新貴,打破關隴士族的壟斷局面。發動告密和重用酷吏,實行恐怖政治,打擊唐朝宗室和士族豪強殺李唐宗室貴族幾百人,滅大臣幾百家,踩著屍骨登上了九五之尊的頂峰,一覽眾山皆小。
「孫兒銘記袓母的訓諭。」
李顯堅決拒絕,張柬之只得把口氣緩和下來:「周朝建國時,李姓皇族幾乎屠殺罄盡,幸賴天地神靈的庇佑,陛下得以重新正位,而諸武那些浮濫的官爵,卻原封不動,豈是朝野的期望!但願陛下降低他們的官爵,減少俸祿,以告慰天下。」
「高宗永徽三年,全國三百八十萬戶,現在有六百一十五萬戶,增加了將近一倍。」
武三思一向嚴肅威重,不苟言笑,眼光總是仰視或者平視,顯示出高貴的令人敬畏的神態。他一下給鄭愔蒙住了,皺起眉頭怔了半天,瓮聲瓮氣地問道:「你找我到底要幹嗎?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就像表演似的,是什麼意思?」
婉兒流下了淚水。
「三哥是被迫的。」
李顯和群臣一齊跪下磕了個頭,慢慢地退到了寢殿之外。此後,每十天李顯率文武百官到上陽宮,向武則天請安一次。
武三思和李顯,即是表兄弟,又是兒女親家,形成了「一家子」的融和氣氛,往來不斷,接觸頻頻,關係相當良好。李顯當了皇帝,後宮禁閉森嚴,出入不便。
「皇上,我不願意離開你。」
武顯帶頭跪下磕了個頭,轉身往外走,眾人跟在他身後退出了寢殿。李多祚、楊元琰、敬暉等,帶領羽林軍逮捕張昌期、張同休和張昌儀,當即斬首,連同張易之、張昌宗的人頭,一併懸挂在天津橋洛陽西南洛水橋南岸示眾。
「回皇上,」張柬之拱手對答道,「貞觀共二十三年,選進士二百零五人皇上取進士一千餘人,同時首開武舉、殿試和彌封卷,加上放手招官,破格用人,形成了人才濟濟的局面。」
「母皇怎麼沒有防備?」
李隆基敏悟出了祖母的心思,脆快地回復道。他是李顯的第三子,人稱三郎,今年二十歲。生就一副既莊嚴又迷人的相貌,黑亮的大眼睛不可捉摸地灼灼閃爍著,隱隱透露出他骨子裡的憂悒而熱情的靈魂。那富於感染力的微笑,散發著青春的英勇和生命的喜悅,還夾帶著幾分風流勁兒。他的服飾異常精緻,衣裳卻顯而易見的寬大,很有個性,既沒有隱蔽他那優雅的身姿,又不拘束穿者的洒脫飄逸的動作。
「想不到的事多著哩,」武則天顯得很豁達,「譬如,咋天和今天白天風雪交加,黃昏便停止了。」
「你不是稱了十五年朕么?狂https://read•99csw.com野的女皇,終於收了心了,改了口,又要做皇后。」
「躺在寢殿里悶得慌,還不如出來走走。」
「正因為他們有擁立的大功,朕也就不好隨意處置嘍。」
李顯一下被問住了,心頭茫茫然,窘得滿臉通紅,眼睛發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武則天想擺脫薛懷義,他卻緊追不放。穿山渡水,騰雲駕霧,不覺追到了嵩山,從雲頭墜落下來,竟是升仙太子廟。張昌宗騎在白鶴背上,吹著玉笛,從緱山頂上飄然而下。他用玉笛一指,猛喝道:「呔,大胆禿驢,再不退下,休怪我不客氣!」
武則天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放過去了。然後揚起眉毛,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指名道姓地問:「張柬之,你是朕親點的狀元,現在就從科舉講起,唐太宗取錄了多少進士,我執政期間是多少?」
「西苑好,它是隋煬帝修的,極盡奢華,賽如仙境。花如海,香滿苑,梅繞屋,柳含煙,珍禽成群,鶯聲嚦嚦,青鹿交遊,金猿獻果。哈哈,好去處。」
武則天把臉偏向李顯,嗓音低啞地說:「叩辭吧。」
沉默了一會兒。母女倆都皺起高高的前額,像是在回味剛才的對話。
「察顏觀色,開言見肺腑,我也是推斷出來的。」
「兒臣目光短淺,卻沒有看出來。」
武則天病倒了。她開頭冷得蓋了幾床被子,繼而發熱,胸口像有一堆乾柴在燃燒,嘴裏冒火氣。玉蘭和紅杏湊近她的耳旁喚道:「陛下,陛下!」她不答應,閉著眼睛說胡話。迷迷糊糊,神神鬼鬼,闖進了白馬寺,只見薛懷義趺坐在蓮台上,敲著木魚在那裡念《大雲經》:「女既承王,威伏天下。閻浮提中所有國土,悉來承奉,無違者拒。」
薛懷義手持木魚,張昌宗橫著玉笛,一個罵「假道士」,一個罵「臭和尚」,拉開了拚鬥的架勢。張昌宗舞笛直取薛懷義的面門,薛懷義舉起木魚來迎。玉笛愈來愈長,木魚不斷擴大。玉笛打下來似泰山壓頂,力量千鈞。木魚擺處如驚濤駭浪,勢欲淹沒敵手。來來往往,吆吆喝喝,聚作一團殺氣,只殺得雲遮霧蓋,日月無光。張易之緊緊護著武則天,且看薛懷義與張昌宗鬥法。張昌宗捏訣念咒,吹口氣:「疾!」將玉笛丟起空中,轉瞬化作一條黃龍,張鱗舞尾,攪得天翻地覆。薛懷義咧嘴大笑:「邪道豈能侵佛!」口中念念有詞,敲響木魚往上一拋,頓時電閃雷鳴,五雷火射向黃龍。張易之掏出一把春|葯撒將出去,風雨大作,雨簾隔斷了雷火。雙方使盡招數,大顯神通,殺得天摧地塌,岳撼山崩。鬥來鬥去,斗到了梁山乾陵。李治身著黃紋綾袍,頭戴通天冠,腰橫十三環玉帶,腳踏烏皮六合靴,從陵道走了出來,揚起下巴問道:「和尚道士鬥法,怎麼鬧到朕的陵園來了?」
武則天探幽燭微,深透膜里,及時抓住了這一細節。一葉而知秋,從一滴水看太陽,她敏悟出了桓彥范等人的日子不好過,走上了窮途末路。果然不出武則天所料,從政治權威中心被架空起來的張柬之等人,終日無所事事,百無聊賴。思想感情沒有依託,身軀也好像無處著落,莫名的苦腦在心中萌生,理不清,掙不斷。張柬之身材結實,又善於保養,超越年齡的老當益壯,但自從掛個空頭郡王爵位、削去宰相實職以後,空虛寂寞的感覺油然而生。他的眉毛擰在一起,勾著頭,脊樑也彎下去了,老態畢露,年初那矍爍銳利的眼神,變成了黯淡的鐵灰色。異樣的煩躁、消沉、疲勞,燥熱不寧,他把手裡的書本往案頭上一丟,拿起扇子啪啦啪啦亂搖一氣,走出書房,仰望著蒼天長噓短嘆。天空飄浮著絲絲縷縷的捲曲雲,而他卻覺得儼然有一層層的烏雲壓了下來。三十六計一走為上計。張柬之上表請求回襄州湖北襄樊市養病,李顯並不挽留,任命他擔當襄州刺史,不主管具體事務,只領取刺史俸祿。
袁恕己奏報后,武則天又伸出一根手指頭指著崔玄禕:「你談談軍事情況。」
「母皇懷疑我也插了手?」
武三思得志更專橫,改任岑羲當秘書少監,外放畢構當潤州剌史。升任衛尉卿的楊元琰並不高興,滿面愁容。
「我知道。」
「朕想不想,反正都得這麼行事。可惜的是,外亂鬧不起來,內亂他制止不了。」
太平公主和婉兒都對武則天佩服得五體投地,心悅誠服。太平公主聯想到了鐵券文書和她積極促成李武二姓結成姻親,目的就是要使二者紐結成一體,相輔相依,長期共存。她瞻前顧後,深思熟慮,不斷調整宰相班子,有步驟地恢復文物典章制度,開始給那些冤假錯案平反,把太子顯推向前台,授予相王旦的實職實權,包括軍權。當時大都不明白她的用意,事後仔細一想,無非是在為傳位作準備,讓太子顯在她駕崩之後,順理成章地登極稱帝。由此看來,神龍革命純粹多此一舉,大可不必如此。張柬之等人急不可耐地策動政變,說不定真有不可告人的陰謀,暗藏著禍心。後來太平公主把武則天的話和自己的推算告訴了李顯、李旦,以及武三思和丈夫武攸暨,由此觸發了他們與張柬之的矛盾,聯手對付這些復辟「功臣」,直至把他們送上斷頭台。正月二十五日,李顯在通天宮即皇帝位,舉行朝賀。照算他是唐朝的第六任君主,廟號中宗。下詔大赦天下,只有張易之黨羽不赦。所有被周興、來俊臣酷吏等陷害的人,平反昭雪,發配流放或沒人官府當奴作婢的子女,也全部放歸。相王李且加封號為安國相王,升任太尉、同鳳閣鸞台三品太平公主加封號為鎮國太平公主。李姓皇族被發配或沒人官府為奴的,子孫都恢復皇室戶籍,並依照能力,任命當官,加封爵位。次日,武則天徙居上陽宮,李湛留下負責警衛。緊接著,李顯率文武百官前往上陽宮,給武則天敬上尊號:則天大聖皇帝。李顯跪到御榻前給武則天請安,才看清了母親的衰老模樣。她本來因年老而凹陷的眼睛,由於哀怨與傷感幾乎消失在浮腫的眼皮底下。顴骨往上翹,嘴角往下別。高高的額頭出現了溝槽,像木瓜一樣發黃的臉上布滿了皺摺。李顯驚奇得屏住了呼吸,從心底迸發出read.99csw.com一種孩童似的呼喚:「母皇,好好保養龍體,兒臣會把你所開創的事業發揚光大的。」
「打倒我的人,我要不擇手段地打倒他,借別人的手進行報復,讓他比我倒得更慘,死無葬身之地。」
千禧年國慶中秋雙喜日定正於北京市東城區東直門
武三思掌握了朝政,限定文武百官一律依照周朝的政令處理公務,不歸附武氏集團的人都予以排斥,那些被五王所貶逐的人,又重新召回復職。朝廷大權,全部落入「了他的手中。衝擊力愈大,反抗也愈大。張柬之等五王也不馬虎,轉守為攻上疏請求撤銷武氏諸王的王爵。找人擬表,朝臣屮沒有人敢於出頭。中書舍人岑羲願意執筆,遣詞用語十分激切。中書舍人畢構輪值應由他宣讀,讀表時,他面色嚴肅,聲調凌厲。
「什麼事都瞞不過母皇,你簡直是神。」
武玉蘭把安金藏打聽到的消息悄悄稟告了武則天。
「太平兒,心肝,你看我來啦。」
「嘿,瞧你長得怪模怪樣的,嘴皮子倒是挺順溜。鼓不打不響,話不說不明,往下說。」
「父皇的碑名叫作《述聖記》,你呢?」
「我倦了,」武則天有氣無力地說,「你扶我進去。」
武則天緩慢而又吃力地挪動了一下身子。
「自陛下參決政事以後,加強了邊防。永徽六年滅西突厥,設昆陵、蒙池都護府。乾封三年收復遼東,設安東都護府。長安二年設北庭都護府,管理天山以北,統轄昆陵、蒙池二都護府。陛下威震四夷,鞏固了江山社稷,百姓基本安居樂業。」
太平公主心裏咯噔了一下:「厲害呀,病到如此程度,還能料事如神。」
「在外面呆太久了。」
她像具有不可言喻的魔力似的控制著朝廷的運轉,一切都彷彿是以她的意志為轉移。
武則天得到這一消息,吩咐安金藏設法把李旦找來。李旦以探病為由,帶著一家人到了上陽宮仙居殿,拜見母皇。
「你這個假道士,在此佔山為王,本僧今日非收拾你不可。」
武則天從來都是不服輸的,從來不向命運低頭,鬥了一輩子,機關算盡,終於成了大羸家。又得而忽失,一切化為泡影,猶如過眼雲煙。她能善罷甘休嗎?不會,她非實施報復不可,報復那些把她驅下寶座的叛逆。
她不重身世而重才幹,破格用人,擴大了統治基礎。又改羽林百騎為千騎,加強皇宮的禁衛。又改御史台為左右肅政台,對朝廷內外官員加強了監督。革新人事制度,推行新政,藉以鞏固庶族階層的地位和自己的統治,純粹實行君主獨裁,宰相及群臣像走馬燈似的換班,必須為我所用。日月經天,風水輪流轉。自古以來的君臣關係,恰似一場微妙的攻防戰。神龍革命的首領張柬之等人,看中的正是李顯的昏庸與無能,容易操縱。他們呼籲要再現「永徽之治」,說白了,張柬之想成為長孫無忌似的人物,讓李顯回到他父皇李治的老路上去,做守成天子,或者稱作「無為而治的天子」朝政由他來制控。韋后卻偏偏要學武則天,操縱李顯,掌握皇權。可惜的是狂妄而貪婪的韋后沒有武則天那樣的本領,不懂政治,又缺少天陚,自不量力,不懂裝懂,只知攬權,為自己謀取私利,而不會用人,收買人心,贏得聲譽。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詭計多端的武三思從隙而入,投靠了韋后,借她的手打人,打擊張柬之等人。這一切,武則天似乎都早已預測到,做好了安排。如今的安樂公主,即當年的裹兒嫁給武三思的兒子武崇訓,就是由她竭力促成的。安樂公主是韋后親生的小女,是李顯和她的掌上明珠。
武則天邊走邊聽著喁喁的蟬鳴聲,繼續搜索著往亭。在她遷往上陽宮時,太僕卿、同中書門下三品姚元崇獨自傷心流淚,哽咽出聲。站在他側邊的桓彥范和張柬之,臉往下一沉。張柬之銀白的鬍鬚一顫一顫地,眼睛酷似一對火珠子,直勾勾地瞪著姚元崇:「今天豈是你悲哀哭泣的時候!咳,恐怕從今以後你就要大禍臨頭嘍。」
武則天擁被靠坐在御榻上,調勻呼吸,對太平公主說:「我夢見先帝了。」
武則天早就看中了他的豪壯和超凡脫俗的一面,如今卻把希望寄託到了他的身上。
武則天慘淡地一笑:「我建立的是武周王朝,他要復辟李唐社稷,傳位制書,既無作用,又無意義。」
武則天微喟著,「我要回到他身邊去,死後合葬乾陵。撤銷皇帝稱號,改稱則天大聖皇后。」
「他們是利用你,也許你沒有察覺。無事不登三寶殿。這一次,又是他們教你來的。」
「父皇好嗎?」太平公主傾身向前,「形象變沒有變?」
「還有,」武則天鄭重地吩咐說,「故王皇后和蕭淑妃的家族,以及褚遂良、韓瑗、柳奭的親屬,全部赦免。
武三思推舉崔堤做了中書舍人。此前,殿中侍御史鄭愔巴結二張,被貶作宣州司士參軍,又因犯貪贓罪,逃亡回東都,私下拜見武三思,花樣百出,故弄玄虛。初見面時他哭得很悲戚,倏然又縱聲大笑。
「母皇,你替三哥想得真周到。」
「我遷到了上陽宮,失去了皇權,終日與西苑為伴,消磨時業」
武三思與韋皇后商通,沒日沒夜地陷害敬暉等人。他以一種虛張聲勢的嚴厲口吻對李顯說:「他們仗恃自己有功,驕矜自許,橫行霸道,對大唐的江山社稷構成了嚴重的威脅。」
「喔唷,你當真想逃避現實?」敬暉的眼珠子都瞪得鼓出來了。
姚元崇躬身上前,跪奏道:「有一件事,許多人不知道內情,臣想當著陛下的面講出來。」
她扭動著腰肢,用撒嬌來掩飾慌亂和羞愧。
鄭愔詭眉詐眼,陰陽怪氣,「開頭看見大王哭,為的是大王要被戮屍滅族。後來縱情歡笑,為的是高興大王遇到了我。大王雖然上合天子之意,但張柬之等五人手握將相大權,膽量謀略都超過常人,罷黜則天皇帝輕易得猶如反掌。大王自己衡量一下,你的權勢與地位,比則天皇帝如何?」
後來敬暉等人都敗在武三思的手下,被定罪殺害,只有楊元琰得以免禍。
「袁恕己,」武則天又點名喊道,「你對比一下戶口數字。」
「大王,不要急,聽https://read.99csw.com在下慢慢兒說。」
武則天移居上陽宮,服侍她的人更換了。高延福、高力士和金剛等大小太監仍留在洛陽宮,直接伺候當今天子李顯和韋皇后,傻大哥、丁點兒和紅杏等老年太監、宮女,又回到了武則天的身邊。世事茫茫,宛若猛旋的渦流,邊迴旋邊向前流逝。春季被擠掉了,夏季的天氣變幻莫測:忽而晴,忽而雨,忽而鑠石流金,忽而溽暑蒸人,忽而漫天陰霾,忽而朗朗乾坤穹蒼不掛一絲雲彩,像碧玉一般深邃而透明。剎那間,陣陣熏風變成了狂飆,飛砂走石,黑雲渾如妖魔一樣在空中奔涌,使喚雷電和爆豆般的雨點互相攻擊,雷雨匯成瀑布似的傾瀉下來。雨後,上陽宮西北面龍鱗渠里的雨水溢出了堤岸,北海和五湖煙波浩淼,瀰漫著蒸騰的白霧。西苑成了一片霧海,朦朦朧朧,飄飄冉冉,樓閣亭台和樹木等景物若隱若現,閃爍迷離。上陽宮本來建在苑內的東南方,如今卻隔開了,成了一座單獨的庭院。李旦推薦安金藏擔任上陽宮監,李顯照準,安金藏把妻子武玉蘭和小孩都帶來了。分別了多年,又重新湊合到一起,不免勾起許多的感慨,還會產生一連串的回味和遐思聯想。神龍元年了二月四日,正式恢復唐王朝的國號。郊外祭祀、皇家祖廟祭祀、農神祭祀、皇帝陵墓祭祀、百官名稱、朝服顏色、旗幟顏色和公文用語,都恢復了唐朝舊制。神都河南洛陽市恢復東都舊稱,北都山西太原市改回原名并州。老君李耳,也恢復了原稱太上玄元皇帝。李顯詔命張柬之當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崔玄禕當中書令,袁恕己當同中書門下三品,敬暉、桓彥范同當侍中,五人都封爵郡公。李多祚授封遼陽郡王。王同皎擔任右千牛將軍,封琅訝郡公。李湛擔任右羽林軍大將軍,進爵趙國公。其他官員依照功勞等級,分別賞賜。二張的黨羽,鳳閣侍郎、同平章事韋承慶貶作高要縣尉正諫大夫、同平章事房融,開除官籍,流放高州司禮卿崔神慶流放欽州。四下里靜悄悄的,樹葉在陽光中婆娑擺舞。靛藍的晴空一角從密葉之間遮遮掩掩地露出臉來,還有幾縷白柔細散的羊毛雲,稀薄得宛若蟬翼一樣,閃著銀光。瞬息萬變的天宇賽如織錦上的裝飾圖案,迷濛恍惚,虛無縹緲。熱浪滾涌著,使遠處的景物都變大了。從黃河和洛河的交匯處緩緩飄來一團團青煙般的水霧,迷惘的蒼蠅隨著霧氣旋轉飛舞,嗡嗡然鬧成一片。鳴蟬最喜歡夏天的熾熱,「知了,知了」唱歌似的叫著,一陣鳴唱剛息,一陣鳴唱又起,彼此唱和,彷彿在演奏著塵世間興衰更替的歷史。
武則天望著宮牆內外的一切景象,觸景生情,激動得全身都發抖了。她的胸脯一起一伏,呼吸急促,心頭千波萬浪,陷入了躑躅迷茫:生與死、愛與恨、情與仇、過去與未來,如同雙生的姊妹似的分不清哪個是哪個,到底該如何對待。八十二年漫長的生命歷程,恩恩怨怨,狂野與失魂落魄,纏綿的甜蜜與悔恨,喜怒哀樂,時間全都看見過,而且挨次地看見它們消逝。她激靈了一下,心中驀地迸出一句話來:「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時間比金子還寶貴,而它又是一切的埋葬者。一個人年老力衰時,生命酷似一個微妙、頑固和糾纏不休的情人,它又可愛又可恨,秋波盈盈,勾人心魂。她有生以來還從沒出現過如此離譜的感覺,生命的一半渾然風吹流水似的一浪一浪推過去,另一半卻像猛旋的渦流一樣盤旋著,許多的往事總是揮之不去。玉蘭眨了眨眼睛,不安地扇動著鼻翼:「陛下,你哪兒不舒服,臉色像漂白的魚似的?」
「大局已經穩定,來之不易,要儘力維持,不要再亂了。」
武則天覺得這一作法相當聰明,至少可以緩和一下臣民的不滿情緒。尤其高興的是,把她推下皇帝寶座的那一夥叛逆,內部出現了分歧,產生了裂隙,這無疑是崩潰的前奏。利用耳目本是她的拿手奵戲,她身在禁宮之內,而心卻跟隨著朝廷的一舉一動跳動,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連些微的動靜都沒有放過。易州刺史趙履溫,是桓彥范的妻兄。桓彥范等發動政變,誅殺二張之後,聲稱趙履溫也參預了密謀。李顯召他入京,升任司農少卿。趙履溫送兩個婢女給桓彥范,作為謝禮,等桓彥范免除宰相,趙履溫就把兩個婢女要回去了。人間冷暖,世態炎涼。
「皇上救我!」武則天撲上前喊道,「他們不懷好意,要劫持臣妾。」
「韋妃,未來的韋皇后,那麼貪婪、潑辣,比朕還狂野,他奈何得了嗎?」太平公主默認了。
武則天用舌頭舐了舐乾燥的嘴唇:「要是旦兒,他絕對不會這樣做。孝心感動天和地,忤孽子自有報應。你今後看得到的,他的結果不會比你們好。」
下了一場暴雨,驟然雲消霧散,天空又放晴了。丁點兒和傻大哥攙扶著武則天在林蔭下散步,後面跟著武玉蘭和紅杏、香荷。
恆彥范、張柬之奏請李顯,將姚元崇貶出當亳州刺史。曾經向則天皇帝極力薦舉張柬之當宰相的,除了狄仁傑,便是姚元崇。
黃昏時分,風雪停止了。空氣清新寒冷,搔癢人的鼻子,宛若針一樣刺痛雙頰。冰凍凝固了神都大面積的積雪,四外一片白漫漫的,酷似漆一樣的發光。屋面披上了潔白的素裝,樹木的枝條變成了臃腫的銀條,宮牆儼然凍僵了的白脊脊的長龍,靜卧在煙靄般迷迷濛蒙的暮色里。玄武門城觀上風燈未亮,檐口的鐵馬的丁鈴聲響細微得幾乎聽不見。
「撤不得。」
「跟著朕,耽誤了你的青春。讓你去輔佐顯兒,一舉兩得。朕召顯兒回朝,特意安排你去傳旨,跟他頻頻接觸,就是這個意思。」
「崔玄禕出任了梁州剌史,張柬之又接著走了,還有敬暉、桓彥范、袁恕己,也得讓他們離開京城,最好是分散調開,那樣才便於逐步實施打擊,最後置他們于死地。」
寒夜幽沉而寧謐的十一月二十六日,嗚嗚的朔風在宮院里旋轉,雪片飄打著仙居殿的窗紙,颯颯作響。風雪和疲病把武則天帶到睡眠里去了,恍若一駕馬車,費盡艱辛爬上山坡,抵達頂峰便如釋重負般地旋轉下滑,彎來繞去,回到了大地母親的懷抱https://read•99csw•com。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一切東西都離開了她,她什麼也不需要了,就像一滴水似的靜靜地流進了歷史的長河中。
「奶奶,孫兒幫父親記住了。那天你的御駕從他身邊經過時,他還拱手作了揖咧。」
武則天驚了醒來,大汗淋漓,病好了多半。太平公主得知武則天病了,特意進宮探望,她親自伺候母皇服了湯藥,漱了口。
「那麼,你簡單地說說看,在我執政的五十年裡,由當皇後到當皇帝,開創了什麼事業,主要有哪些政績?」
「我侍奉則天皇帝的時間很長。」
武三思滿面春風,與鄭愔一起登樓,待為上賓,請教自救的策略。後來便薦舉他當了中書舍人,與崔提一同做自己的謀士。
武則天把上官婉兒讓給李顯,她又成了勾通武三思與韋后的橋樑和紐帶,把他們牽聯到了一起。李顯即位后,上官婉兒來到了他的身邊。上官婉兒聰明敏捷,能言善辯,寫得一手好文章,又熟悉宮廷事務。
李湛皺著眉頭,「宮內宮外嚴禁出人。」
武則天處心積慮拋出一個又一個陰謀,有明的,有暗的,有形的,無形的,以及連鎖反應的。她還採取種種措施,利用不同渠道、不同類型的人物,施加影響,搬弄是非,擾亂思想。從皇帝李顯到韋皇后,再到文武百官和朝廷上下,都被莫名其妙地搞得暈頭轉向,亂七八糟。她什麼都料到,什麼都插手,一切都按照她的算計在那裡運轉,有意無意都在執行她的策劃,不管生前死後,不毀滅這個朝廷,兩敗俱喪,她陰魂不散。李顯追蹭韋后的亡父韋玄貞當上洛王,亡母崔氏當上洛王妃。朝臣以異姓不得封王進行諫阻,李顯不理。他和韋后被囚禁在房陵時,歷盡艱難困苦,二人恩愛至深。每當聽到宮廷使節抵達的消息,李顯就嚇得心裂膽破想自殺,韋氏抱著他竭力安撫:「禍福並非一成不變,最多不過一死,何必如此著急」李顯曾經私下對韋氏發誓:「將來有一天,如果重見天日,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加限制。」
所以韋氏再度當皇后,遂干預朝政,如同武則天當初的情形一樣。納言桓彥范諫道:「《易經》說:婦女沒有什麼過失,在家主持家務,貞節可獲吉利。《書經》說,母雞早晨打鳴,家門就要敗落。然而陛下臨朝理政,韋后總是坐在帷帳後面參与決策。臣觀察歷朝帝王,只要跟女人共同執政,沒有不導致國破身亡的。再說,以陰乘陽,是違反天意。伏望陛下覽古今往事當作警戒,以社稷蒼生為念,敦促皇后只管內宮,不要到外朝來干預國政。」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朕的一生有多少功勞,有多少過失,你們不妨捫胸問問自己,朕也用不著自我誇獎,由天下臣民去評說好啦。」
「皇上天縱英明,」武三思先奉承,后出謀劃策:「對付他們最好是分步驟進行。首先明升暗降,不如把敬暉等都封王,而免除他們的宰相職務,表面上不失為尊寵功臣,實則剝奪了他們的實權。」
韋后哪裡肯依,她自視過高,自以為是,慾望惡性膨脹,一心效法武則天:「她能做的事,哀家照樣能做到。」
「過去了的事就過去好了,還重提它幹嗎?不要老和人家過不去,纏來纏去沒意思。」
武三思專橫卻不驕縱,適當收斂鋒芒,以退為進。他通過韋后和上官婕妤說服李顯,下詔將諸武王爵都降低一級。梁王武三思改封「德靜王」,定王武攸暨改封「樂壽王」,河內王武懿宗等十二人,都改封公爵。俗話說,一粒胡椒轉口氣。
武則天不放過任何機會,又在仇人背上插了一刀:「張柬之等人,都是王莽、曹操似的人物,任何時候都不會安分。因此,我打算忍痛割愛,把婉兒讓給顯兒,協助她管理內政,你馬上就帶她出宮。」
「防自己的兒子幹嗎?江山社稷遲早是他的。只不過,他不該如此著急,迫不及待,趁朕在病中,不顧朕的死活殺進宮來,搶班奪權。」
太平公主在丈夫武攸暨的陪同下,乘車通過玄武門,來到迎仙宮門口下了車,監守迎仙宮的李湛上前行了見面禮。太平公主以商量的音調對李湛說:「我受命拜謁母皇,羽林軍暫時撤離宮門。」
「臣妾永遠是屬於皇上的,我代你當了十五年皇帝,皇權交給了顯兒,自然要回到你的身邊來呀。」
武則天往後一退,轉身拔腿就往外跑。薛懷義邊追邊吼道:「你不該甩掉我,快帶我回皇宮。」
「你過來,祖母跟你講幾句話。」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母皇錯怪兒臣啦,我沒有參与他們的活動。」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在下長相不佳,卻有心計,要是說得在理,就該得到大王的賞識。大王請聽,那五個人對你恨之人骨,只想吃你的肉,除非把大王滅族,他們是不會稱心快意的。大王不除掉此五人,生命如朝露,卻自以為跟泰山一樣安然無恙。這便是我為大王寒心的地方。」
「你恨五郎、六郎,不恨朕,朕因此諒解了你。」
李隆基畢恭畢敬地湊到武則天跟前,武則天拿著他的一隻手,語重心長地說:「人的命運往往掌握在自己的手裡。一部《易經》,主旨就是兩句話,八個字:厚德載物,自強不息。忍耐、拼搏和堅持,這三者便是克敵致勝、走向成功的法寶。」
「好唄,」若有所思之後,武則天說,「明天朕行敕,命太子監督國政,恢復他姓李,並分別向十道派出十名欽差,攜帶敕書宣慰諸州。後天傳位給太子李顯。」
「還是那模樣。」
太平公主指著武攸暨,「羽林軍只撒到外圍,以免千擾我們母女談話。」
武則天一聽便知道他們用的是明升暗降的計策張柬之等五人的末日到了!等待著他們的不是處死,就是流放。她開心得不得了,欣慰與愉快涌遍全身,一下子達到了每個毛細孔。計策自然是武三思想出來的,她又不得不替他擔心,會不會引火燒身,能不能抵擋住對方的反擊。
「當年王求禮上疏,請求閹割薛懷義,以免擾亂宮圍。臣親眼見到了狄仁傑的批語:知之而言,不知而言?陰陽易位,各有所需。三千嫌少,一個嫌多。天理何在,良心何存?,諸位再想一想,狄公所批合不合乎人之常情?」殿內忽然都沉默了。雖然沉默的時九-九-藏-書間短促,但其間各人的思想賽如空中的細雨一樣,被風吹來吹去,紛紛四散地亂飄著。
武則天十分喜愛她,自聖歷年間以後,經常讓她參与各衙門所上表奏的處理。李顯更加倚重她,又讓她專門負責草擬皇帝的詔令,封她做婕妤,在宮中執掌大權。上官婉兒與武三思通姦,所以偏袒武氏。她又把武三思推薦給韋后,把他領進了宮中。李顯開始與武三思商議政事,張柬之等人都受武三思的遏制。韋后與武三思賭「雙陸」,李顯坐在一旁計算籌碼。要是李顯不在場,他們就上床做「交歡」遊戲,翻雲覆雨,顛鸞倒鳳。肉體的接觸更加深了二者的感情,武三思的勢力因此又強大起來。張柬之見來頭不對,借漢高袓劉邦的皇后呂雉重用弟弟呂產和呂祿專權朝政的故事,影射武氏集團,帶著憂慮的神情奏請說:「呂產、呂祿盤據朝廷,終究將成為禍患。斬草不除根,來年又會復生。」
李湛做了個手勢,命令羽林軍退到了宮牆的外面。太平公主走進長生殿,婉兒迎了出來,把她帶進了寢殿。太平公主撲到御榻旁邊跪下來,嗚咽著喊了一聲「母皇」,便像剛剛墜地的嬰兒一樣哇哇地哭起來。
「管他姓武姓李,太子是你的親生兒子,他應該尊重你。」
李顯不準。敬暉等人畏懼武三思讒言陷害,交結考功員外郎崔提當耳目,探聽武三思的動靜。崔堤見李顯親近武三思,猜忌敬暉等人,反過來把敬暉等人的密謀告訴武三思,聽候武三思的差遣。
「這是我的肺腑之言,一生心血和實踐的結晶。」
「正月二十三日。」
武則天像受了欺凌似的,把頭伏在枕頭上。太平公主和婉兒從兩邊把她扶起來,坐到御榻上。婉兒在她背後放了一個大靠墊。太平公主坐到了榻下的斜側面。燈光下,她瞟見武則天神情陰鬱,滿臉寒氣,下陷的太陽穴發黑,揚起的眉梢拖下來了。張柬之等人委託她來要說的話,她不忍心說出口。她移坐到武則天的身旁,下意識地捏住她的一隻手,哺喃吶吶地說:「沒想到,他們如此大胆。」
「皇上過去做英王時,勇武剛烈,我們之所以沒有誅戮諸武,是想讓皇上親自宰了他們,用以伸張天子的聲威。如今皇上卻反過來重用諸武,誰知以後又會怎麼樣?」張柬之嘆息感慨,攥緊拳頭,手指掐出了鮮血。李顯大不以為然,甚至變本加厲,換上便服去武三思家裡玩耍。崔玄瑋得知后,呈遞秘密奏章,警告說:「陛下的權力剛剛恢復,則天皇帝尚在西宮,還有人想依附她。武周的舊臣,多留在朝廷供職,陛下怎麼可以輕率地出外遊逛,忽略可能遇到豫且那樣的災難!」據《史記龜策傳》記載:長江派一隻神龜當使節去黃河辦事,經過泉陽,被漁夫豫且捉住。宋元王夢見神龜求救,救出神龜,準備放掉,巫師衛平勸他把神龜殺了。李顯和武三思閑聊,講豫且與神龜的神話傳說,泄露了密疏的內容,武三思遂對崔玄禕恨得直咬牙。這時候,李顯把魏元忠從高要縣召回了朝廷,任命他當衛尉卿、同平章事。不久,改任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東宮的舊屬:韋安石、李懷遠、唐休璟、崔玄緯、楊再思、祝欽明,同時任同中書門下三品。李顯想調和朝臣之間的矛盾,把張柬之等人以及武攸暨、武三思、鄭普思等十六人,都當作復辟功臣,賜給鐵券,除非叛亂謀反,每人都赦免十次死罪。納言敬暉得了鐵券,仍不服氣,率領文武百官上疏,說:「五德的運行,輪替興衰,兩德不可同時並存。而今天命已改,可是武姓仍然封王,與李姓宗室一起居留京師,自盤古開天闢地以來,從未有過這樣的事實。請陛為社稷著想,順應民心,削奪諸武的王爵,安撫內外。」
這樣想著,她臉上的肌肉驟然縮緊了,興奮得流出了歡悅的淚花,布滿皺紋的雙頰蕩漾著夢樣的光輝,心頭那些苦澀的東西全都消失了,泛起了一股甜絲絲的味道。夏季多暴雨,黃河南北十七個州大水成災,洛水泛濫沖走了兩千多戶人家。秋季又出現了乾旱。乳白色的輕霧瀰漫在空氣里,籠罩著洛陽周圍的山川和流水。白天的時間變短了,陽光也比較柔和了。灰暗的輪廓模糊的雲片,神氣活現地浮在磁青色的天幕上,大模大樣地爬了過去。肅殺的枯風不斷地刮著,樹木的葉子也黃了,樹上的漿果染上了斑爛的色調。河床里的水退下去了,那片夏季急流奔涌的地方,現在變成了淺灘,牛馬走過對岸,水連它們的脊背都淹沒不過了。溟溟濛蒙的霧靄里,遠遠傳來羊群的鈴鐺聲,幽幽咽咽的,好像是從它們的心靈深處吐出來的。雲雀發出的顫音,銀子似的清脆,穿透雲層飛向大地。一隻孤單的黃鳥,落在宮牆邊的棗樹上,晶亮的圓眼望著灰濛濛的天空,它似乎也覺得冬天快要來了。秋末,氣候反常,黃河流域轉換成了小陽春天氣。洛陽的景色和西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的爛漫,爭奇鬥妍,撒播著芬芳馥郁的花果氣息。樹林特別使人心曠神怡,古銅綠色的葉子在椏枝上晃晃蕩盪,卻沒有紛紛凋落。孟津屹立在黃土崗上,好似盤旋在黃河上的縷縷輕煙。東流至蘭考的巨大的沖積扇,宛如熔化了的鉛似的閃著暗曖的波光。黃河走飛船,河床高出地面一兩丈,白帆彷彿是浩浩長空下浮蕩的雲朵。河灘一片金綠色,秋天的花朵露出它們檸檬色的花瓣,雛菊也不用白生生的眼睛戳破草叢,只呈現出紫褐色的花托。颳了兩天風沙,上陽宮變得肅穆清冷了。它在春天曾經是那麼的俏麗、張狂,充滿了鳥的歌聲和昆蟲的營營聲,花的顏色又豐富又鮮艷,在煦風中炫耀著,恰似鋪滿了璀燦珠寶的花床。眼下卻愈來愈冷漠和凄涼,林木的葉子慢慢稀疏,色調灰暗濃重,地面覆蓋著白霜,像細鹽一樣,腳踩下去沙沙作響。
袁恕己和薛思行等隨從相王武旦統率南衙衛軍,將鳳閣侍郎韋承慶、同平章事房融和司禮卿崔神慶逮捕,一起投入獄中。他們都是二張的黨羽,必須一網打盡,防範非常事變。
武三思天資穎悟,奸詐陰險,身手不凡。不久,他又攛掇李顯任命崔玄禕當檢校益州長史,知都督事,後來又改任梁州陝西南鄭縣剌史。
說罷,他一掌把武則天推得滾下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