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她下床走到窗邊，從窗帘的縫隙間向外張望。對面的小鋼珠店旁邊停著一輛廂型轎車。大概就是那個了吧，她猜測。昨天是輛黃色的輕型轎車，或許是覺得總用一輛車太顯眼。這固然有可能是桐宮玲的指示，但圓華覺得，應該是出於武尾自己的判斷。她很了解武尾小心謹慎的性格。
和上次一樣，圓華想。當時他也正確預告了下雨，甚至說出了開始降雨的時刻。她想問個究竟，卻還是放棄了。她意識到，這和謙人的秘密有著某種關聯。
少年迷茫地耷拉下眉毛，想了想。
謙人點點頭，從錢包里拿出三枚百元硬幣。
「瞟一眼就足夠了。」謙人笑了笑。他向窗外看去，表情有點黯淡，「傍晚五點左右還是會下雨，我明明記得要帶傘的，結果還是忘掉了。」
圓華看了看，指出了三種娃娃，說其中隨便哪個都行。
「怎麼樣？」
因為工作的緣故，他沒和圓華她們一起去。那是一台只有他能主刀的重要手術，必須做好準備。可是明明是他自己提議，今年的連休去美奈的娘家的——
她說了車站的名字，謙人飛快地操作自己的手機，屏幕上出現了一幅地圖。
「現在的天氣預報使用的是超級計算機，但即便如此，對這類現象的準確預報率還是很低。龍捲風的預報準確率只有18%左右。也就是說，十次會有九次誤差。難到這種程度。」
「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圓華試著追問。
「那也已經很厲害了啦。為什麼要保密呢？」
「湍流？」
再往裡走，有兩個類似自動檢票機似的東西。旁邊是個櫃檯，裏面坐著一個女人。
圓華讀到這裏，感到他似乎也想把秘密公之於眾。該怎麼把這個秘密套出來呢？她思索著，卻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因為這是受限的。我因為遭遇事故，才偶然接受了手術。好像不能對沒有遭遇事故的人動手術呢。」謙人接著說道，「要成為拉普拉斯的惡魔，必須做好思想準備啊。」
「啊，也對。」圓華跟著看了看建築物的入口，又看了看謙人，「甘粕同學來這裏也有事嗎？」
謙人很快回了郵件。他說，在意想不到的情況下見到了恩人的女兒，覺得很開心；有很多事情必須隱瞞，又覺得很辛苦。語氣輕鬆，文體瀟洒，但圓華還是感到，他心中其實是沉重的。
緊接著，一輛卡車飛馳而過，水花飛濺，全打在傘面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圓華一無所知。
好像有人在呼喚自己，她睜開了眼睛。剛才似乎是打了個盹兒。圓華撐起上身，看了看床頭柜上的時鐘。快到晚上八點了。
「你猜到了？」
謙人咯咯笑了起來，回頭對圓華說：「看來落下的東西，並不能把信息帶到啊。」
「……好厲害。」圓華凝視著謙人，「謙人君變成超能力者了呢。」
圓華直率的感想讓少年微笑起來。「這都是醫生的功勞。」
圓華看著那片像是心形紙片的東西。「用這個可以炒熱氣氛？」
「局部地區發生的劇烈氣象活動？」
「誒？做什麼？」圓華很迷惑。
「通過那次手術……」
圓華默默搖頭，沒有說話，也就沒有道謝。
看到父親嚴肅的目光，圓華覺得還是不說為好。於是她搖搖頭，回答說他只是帶自己進去而已。
「吶，你為什麼可以做到這些？」
「哦，好的。」圓華把手機從口袋裡逃出來，放在櫃檯上，「那就拜託了。」
明白手術開始的時刻，猜中候診室里患者的動向，這些都基於他的經驗。平日里，他見慣了護士和病人，就能夠從他們下意識的舉動中察知事實。但因為這不是物理現象，所以並不是每猜必中。
「納唯葉……聽都沒聽過。」
「那就歇一會兒吧。」
「嗯，謝謝。」
「你沒必要道歉吧？你的白衣服沒沾上泥，那最好了。」他指著圓華穿的白色風衣。
「他姓羽原……」
圓華沒辦法反駁，事實的確如此。
那段回憶不是別的，正是母親。還有奪走母親生命的那場龍捲風。
少年吐出一口氣，站起來，說：「好了。」然後把傘收了起來。
圓華哼了一聲，覺得自己沒辦法在這個問題上深入問下去了。
他有些疑惑地看著圓華。
「對，裏面有東西。植入的是電池和脈衝發信器。發信器和埋入大腦的電極連在一起。這些東西，都是羽原醫生埋進去的。」
圓華深吸一口氣，回望著他。
少年走近，一把奪過她的傘，飛快地撐開，一邊說「蹲下」，一邊按住她的腦袋。她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就已經被按著蹲了下來。
「我也有這樣的感覺。謙人君身懷一個極大的秘密，卻不能對任何人說，實在是太辛苦了。難道是真的不想告訴別人嗎？所以，今天我也已經做好了心九-九-藏-書理準備。」
「你怎麼知道卡車帶起來的水會濺到我們？」
「那麼，製造出一些同伴就好了呀。爸爸他們為什麼不讓謙人君這樣的人更多一些呢？」
「龍捲風？」圓華心裏咯噔一下。
「嗯，預報沒說，不過，會下的。」謙人很有自信地說。
圓華伸出手去，輕輕一按，指尖下的觸感似乎有點不同。
「你很在乎這些，對吧。會覺得不可思議，也是理所當然的。我明明知道這一點，卻還是沒有隱藏自己的能力。或者說，我是故意想讓你看的，想讓你在意，想讓你開口問我。我真是個壞人啊，會被你討厭的。」
她還在發獃，謙人已經牽過她的手，說：「走吧。」
「在演唱會的高潮，如果像這樣的幾百張卡片從天而降，觀眾會不會很開心？」
「是啊。不過，前面的路應該還很長。」謙人聳聳肩，「靠我一個人是不夠的，必須要有同伴才行。」
聽到有人感謝自己的父親，當然不會不開心啦。圓華也自然而然地露出了笑容。不過，她馬上又覺得哪裡有點不對。
電車到了離羽原家最近的車站。剛出站沒多久，雨點就忽然掉了下來。圓華撐開傘，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離謙人做出預言，正好過了二十五分鐘。
「誒？」
圓華按住胸口。這都在謙人的算計之中嗎？可是，他為什麼要如此大費周章？
剛巧有一家水果冷飲店，兩人便走了進去，結果店裡人滿了。謙人把店裡快速掃視了一圈，說，稍微等一會兒吧。
「其實，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所以，才約你出來見面。我想面對面告訴你，而不是通過郵件。」
所以那一天，當全太朗把手機忘在洗面台上時，對於羽原父女，這就像是命運的惡作劇。
「你為什麼要住在這裏呢？」
「羽原醫生脫不開身，你把電話放在這裏吧，待會我會轉交給他的。」
「大概是在演唱會上撒的吧。」謙人說，「聽說最近很流行。雖然看上去像是紙片，其實是泡沫塑料紙。那些把這東西當作紀念品帶回家的粉絲，不知道會不會感到失望呢。」
「誒，你爸爸是？」
少年說自己叫AMAKASUKENNTO，漢字寫作「甘粕謙人」。真是個少見的名字。圓華也作了自我介紹。謙人說她的名字很好聽。
大概會吧。圓華想著，目送著心形卡片飄遠。或許會在粉絲們中間引發一場哄搶呢。
「呃，你的名字是……」
「這是一個還沒有被解開的物理學問題，但如果解開了，對科學將產生不可預計的影響。數理學研究所的人覺得，其中的關鍵說不定就在這裏。」謙人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少年的眼睛睜得略微大了一些。「開明大學的羽原醫生？」
圓華想了想，猛然一驚，重新打量著他。
「又是個亂開車的傢伙。和我想的一樣，沒濺起泥巴，速度也降了下來。」他說著，把傘遞給圓華。
遊戲中心外面剛好有一張長椅。兩人並排坐了下來，透過窗戶，可以俯瞰附近的公園。不過景色並不怎麼樣，天空有些昏暗。正想著，雨點就打在了窗上。圓華嚇了一跳，看看表，剛過下午五點。
圓華也在想同樣的事情。雖然還不到怦然心動的程度，但她對少年頗有好感。他的神秘也讓她著迷。於是兩人當場交換了聯繫方式。
「嗯，」他點點頭，「就是我。所以羽原醫生是我的恩人，救命恩人。」
「大概很快就會有空位子了。我覺得窗邊的位子挺好的，正好。」
果然，不到五分鐘，有一家三口就起身離去。兩人再度走進店來一看，店員正在收拾一張靠窗的桌子。
當天晚上，全太朗回家后，為送手機的事向圓華道謝。
圓華很驚訝。她知道手術成功了，卻沒想到他能康復到這種程度。她原本模模糊糊地以為，就算恢復了意識，至少也會留下一點後遺症什麼的。可是在她面前的少年，無論從什麼方面看，都是個健康人。不，剛才他表現出的機敏和靈活，連圓華都自嘆不如。
一股苦澀在圓華嘴裏彌散開來。她沒想到，自己會在此時此地回想起那場噩夢。
「有很多種，比如雷雨、下擊暴流、還有龍捲風。」
到了遊戲中心，兩人玩得不亦樂乎。賽車遊戲、格鬥遊戲、還有跟著節奏敲太鼓的遊戲。玩這些的時候，謙人就跟普通的少年沒什麼兩樣。沒什麼特別拿手的，偶爾圓華還能贏過他。
手術按計劃進行，對此，圓華也只能佩服。美奈的死讓全太朗悲痛欲絕，即便只有短短一段時間，但在他身邊的圓華也能充分感受得到。有好幾次，她看見晚歸的父親在遺像前喝著威士忌。圓華似乎能聽到他正在心中與亡妻交談。
為什麼只是監視，不把自己帶走呢？read.99csw.com圓華一想就明白了，他們是發覺了自己的目的，監視事件的動向。當然，她不知道自己的行動是不是已經被全部默許。她甚至把最後會成為障礙的因素都考慮再三。
把這些說出去的話，會被人笑吧？不過，在例行檢查的時候，他還是如實告訴了羽原。他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醫生一定會說這是錯覺。但羽原並沒有這麼說。
走到門外，從昨天開始下的雨已經停了，但云彩的樣子還是有點奇怪。圓華躊躇了一會兒，還是帶上了傘。
羽原說，謙人預測並不是單純的直覺，顯然是有其依據的。通過對現象進行多次觀察，理解了物理特性，就能夠預測結果。
圓華看見洗面台上的手機，打算送去給全太朗。父親上班的開明大學醫院，她去過好幾次。
「要進去嗎？我可以帶路。」
不過，比起思考這些，圓華還有一件必須要做的事情。
被掩埋在瓦礫中的美奈那臨死前的微笑，一直在圓華的腦海中燃燒。直到氣絕之前，美奈都在擔心女兒的安危，得知女兒平安無事之後，她或許從心底鬆了一口氣吧。單單想到這裏，圓華就覺得心裏發燙。
「你能不能摸摸這裏？」謙人說著，扭過身子，按著脖子後方。
哦，父親點點頭。圓華只覺得詭異的氣氛更加濃厚了。
玩得差不多的時候，令人驚異的事情發生了。起因是圓華很想要抓娃娃機裏面的一個布玩偶。
圓華看見水窪，終於明白過來，原來是卡車輪胎碾過水窪，水花四濺，飛到了他們站的地方。
謙人沒有回答，謹慎地四處望了望，然後把手從自動扶梯的扶手上伸出去，放開了那片薄薄的心形泡沫塑料。
謙人望著窗外，沒有說話。他肯定不是沒聽見她的話。他身上有著一種迷茫、逡巡的氣息。
羽原等人嘗試探索謙人能力的極限，他們準備了和物理現象相關的大量數據。謙人把這些記在腦子裡，漸漸地，就能夠瞬間做出各種各樣的預測了。
可是，她怪不了任何人。龍捲風是自然現象。只不過是運氣不好罷了。如果那一天，那個瞬間，她們不在那個地方，就能逃過一劫。
「說實在的，並不是這樣。你會這樣猜測，也是我通過郵件引導的結果。」
全太朗的表情忽然變得僵硬起來。「他給你看了些什麼？或是和你講了些什麼？」
謙人的眼睛閃閃發光。「你想要哪種？要幾個？」
他笑了：「不行哦。你應該也知道，約定是要遵守的吧？」
「好，下面沒什麼行人。這樣的話空氣就不會被擾亂，會很順利。」
謙人一直把她送到門外。圓華的目光停留在剛才那個水窪上。
謙人指指天空。「大概二十五分鐘之後會下雨。這裏到車站要走五分鐘，考慮到等車的時間，雨應該是在你下車之後開始下。這把傘或許還能派上用場。」
「多虧這個，我才能和普通人一樣行動、說話、吃飯。但一段時間之後，我發現並不是這樣。我已經成了和一般人完全不同的人類。」
「不過，在羽原博士的帶領下，數理學研究所認為，就算超級計算機做不到，但在我身上仍然是有希望的。」
然後，羽原向謙人解釋了在他大腦中發生的變化。
圓華說不出話來。她不知道該怎麼理解剛才的現象。看來謙人從一開始就瞄準了問詢台，打算讓心形卡片飛到那裡。但是，就真能如他所願嗎？從這裏到問詢台，離得還很遠啊。
「也不是。有很多事情是我做不到的。比如地震，不管看多少數據，都預測不出來。大概，預測所必需的某些數據，人類還沒有發現吧。還有湍流，也很難預測。」
但全太朗對親自主刀的手術本身並沒什麼興趣。成功了，固然是很好的，但也僅此而已。全太朗也不談手術的事。原本他在家就很少談工作，現在似乎比以前更加迴避這個話題。大概是顧慮到女兒的心情吧。
出現違和感，是在手術一年後。其實，他以前也曾經模模糊糊感覺到過，只是腦子裡全都是恢復身體機能的事情，沒有過多考慮罷了。
「也不是一直，偶爾會過去吧。你怎麼想到問這個？」
除了物理現象，別的事情他也有料中的時候。在醫院的走廊上行走時，一下子就知道了馬上會進行手術；還能預測到，在候診室等候的患者們當中，誰會在下一刻站起身來。
他說出了以下一番話。
「你來研究所有事？」少年看著那棟建築物，問。
圓華也想過甩掉他們，不過，那就沒辦法掌握對方的態度了。既然採取跟蹤，應該不會立刻把自己限制起來，所以她特意把跟蹤者帶到了自己的住處。那是一所便宜的商務旅館。接著，她便發現路上停了一輛可疑的車子，似乎在監視
ｒeａｄ•９９cｓw.ｃom旅館大門。當然，圓華並不想因為這個就責怪全太朗。如果他也一起去了，說不定她就是父母雙亡的孤兒了。
圓華眨眨眼，盯著謙人。
但真正讓她吃驚的事情還在後頭。心形「滑翔機」微妙地改變著方向，到達了一樓，最終的著陸地點卻是問詢台的檯面上。問詢台後面的女性被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東西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地拿起卡片，四處張望，似乎想弄明白這是從哪兒飛過來的。
「他們認為，在我大腦中進行著的，不單單是計算，還有別的什麼東西。就算是預測天氣，採用的方式恐怕也和超級計算機完全不同。不這麼想，就沒法說得通。如果是這樣，這對於人類而言，將是一起劃時代的大事件。有個方程式叫納唯葉-斯托克斯方程（Navier-Stokes equations）……你應該不知道吧？」
「雖然我對自己的直覺有自信，但還是想再了解你多一點。經過幾次郵件往來，我確信自己沒錯。所以，我寫下郵件，表明自己有意把秘密說出去。就像你剛才說的，讓你做好心理準備。」
「恩人？」
「你問我為什麼？這種問題我最難回答了。反正我就是知道啊。」
女人確認過手機之後，圓華和少年一起離開了櫃檯。
「啊，當然可以。」
入口是一扇毛玻璃門，完全看不清裏面的樣子，充滿著「無關人員禁止入內」的氣氛。
「嗯。」圓華點頭道，「我的直覺是很敏銳的。」
兩人一邊喝著果汁，一邊聊音樂和學校的事情。其實說話的全都是圓華，謙人一直扮演著傾聽者的角色。在通信中，圓華已經得知他沒有上學，不過，這不意味著他沒在學習。在那個叫數理學研究所的地方，謙人也在努力著。他學的內容應該比一般學校里教的東西更加深奧。圓華沒問過，但她就是知道。
她試著給他發了一封郵件，為那天的事情道謝，還說，果然像他說的那樣下了雨，自己感到十分吃驚。
「爸爸忘了東西，我給他送來。」
「抓娃娃機什麼的，只不過是物理學裏面初級又初級的東西，所以抓個娃娃起來當然不在話下了。讓心形卡片按照設想飛翔稍微有點難，但只要空氣不被擾動，還是會很順利的。」
「真是太好了，我還想聯繫你，看看能不能讓你幫我送過來呢。不過，真虧你找得到那裡啊。」
「和家有點不一樣，不過我也沒地方可去了，就那這裏當家吧。」
「誒，這裡是你的家嗎？」
謙人的側臉上掠過一絲陰雲，似乎圓華的話刺|激到了他內心的什麼東西。
走出水果冷飲店，兩人又去了遊戲中心，因為謙人說想玩遊戲。走到半路，謙人站住了，從地上撿起了什麼。那是一張心形的紙片。圓華從旁邊看到，紙片上印著星星圖案，還有一個人氣搖滾組合的名字。對了，好像這個樂隊正在附近的會場里開演唱會呢。
謙人環顧四周，然後向自動扶梯走去。但他沒有乘上去，在扶梯前面站住了。
「你恢復得真好。」
「在研究所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不是說過嗎，我住在這裏的原因是個秘密。但在內心深處，我覺得，把一切都告訴你也未嘗不可。不……不對。」謙人搖頭，「我想把一切都告訴你。老實說，我一直在尋找一個可以聽我說話的人。見到你的時候，我感覺我終於找到了。所以那一天，我才把下雨的時刻告訴你，為了引起你的注意。」
「你能做出這樣的預報呀？」
「什麼意思？」
一個月沒見了，甘粕謙人看上去似乎更老成了些。圓華有點擔心自己穿的是不是太土氣了。下面是粉色短裙褲，上身是尼龍衫，外面罩了一件淺駝色帶兜帽的外套。她沒什麼自信，不知道這樣會不會顯得可愛些。不過謙人說，這樣穿很襯她。
少年走過去，對女人說了些什麼。女人笑著，彷彿明白了什麼似的，對圓華點點頭，然後拿起話筒，開始打電話。
他駕輕就熟地穿過大門，圓華也跟著走了進去。略暗的燈光下擺著幾張沙發和桌子，一個男人在角落裡看雜誌，除此之外空無一人。
「是嗎？」
她聽說，一名處於植物人狀態的少年，在父親那一台劃時代的手術之後睜開了眼睛。不過圓華並不關心這些，或者說，她完全不想聽這些，因為這件事，和她迄今為止短短的人生中最悲慘的回憶聯繫在一起。
「嗯……硬硬的。好像裏面有什麼東西。」
圓華身邊也帶著自己的手read.99csw.com機，但全太朗並沒有打電話來。看來他還沒發現自己忘了帶手機。
「如果是周邊地區的天氣，我能夠做出精確到分的預測。但也只是什麼時候下雨、什麼時候雨停而已。這是不行的。可以說，局部地區發生的劇烈氣象活動，從一開始就是受湍流控制的。」
「和超能力有點不同。」他抓抓腦袋，「我沒辦法透視，或者不用手，令物體移動什麼的。瞬間移動也是做不到的。我能做的只有預測而已。而且，還僅僅局限於預測物理現象。生物的動作是很難預測的，比如野貓的行動路線，我是完全搞不清楚。」
「可是謙人君不是能夠預測嗎？看，」圓華指著窗外，「你都說中會下雨了。」
「哦……那麼，我也不能說。他們說，不能告訴任何人。」
為什麼會產生這種能力？當然和那次手術脫不了干係。
謙人若有所思地輕輕搖頭。
從那天以後，圓華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對謙人的興趣。他在那裡做些什麼呢？為什麼必須對別人保密？
圓華正在猶豫，身後有人喊了她一聲。回頭一看，一個少年走了過來。他說：「把傘給我。」
「為什麼？」
「怎麼了？」
圓華把懷裡的三隻布娃娃放在一邊，面向謙人。
圓華想，自己恐怕一生都無法忘記那根巨大的黑色圓柱緊追在身後的場景了吧。那股摧毀一切的氣勢，即便在事後回想，也不像是會發生在這個世界上的事情。
「誒？怎麼回事？」
「哦。」圓華想，大概他經常被人這麼問吧。也就是說，這種事情經常發生？
「沒有。」圓華搖搖頭，「爸爸在家裡完全不談工作。」
「請放在這裏吧。」
謙人聳聳肩。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恍如魔術。他每投入一枚硬幣，就抓起一隻圓華想要的玩偶，簡直是手到擒來，那麼輕鬆，圓華幾乎忘記了這是遊戲。不到五分鐘，三隻玩偶就已經到了她的手裡。
「你認識他？」
在有栖川宮紀念公園和青江見面后，圓華立刻上了計程車。沒多久，她就發現有人跟蹤。進公園之前明明沒有尾巴的，那麼應該是跟蹤青江的人吧。既然如此，必然是桐宮他們了。
這裡是三樓，但因為是通頂設計，所以可以俯視一樓大廳。謙人往下望著。
下一個瞬間，圓華吃驚地叫了出來。
數理學研究所——父親為什麼會在那種地方？他是腦神經外科醫生，和數理學這幾個字應該沒什麼關係呀。
去便利店買食物的時候，她用小鏡子悄悄照了照車裡。果然，駕駛室里是武尾那張嚴肅的臉。
「如果是物理現象的話，無論什麼現象，你都能預測嗎？」
「沒什麼。對了，我可以問一下你的聯繫方式嗎？」
「要詳細說可就沒個盡頭了。那個像母親的女人正在把最後一點果汁喝掉，而像父親的男人也已經喝光了咖啡，正在焦躁地用手指輕輕敲桌子。男孩無聊地把腿晃來晃去，三人之間也沒有交談。以上每一點都不是決定性的，這隻是一種整體的氛圍。人類在即將進行下一個行動的時候，必然會發出某種信號。只不過他們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
優雅的母親、溫柔的母親、堅強的母親——圓華最重要的那個人，就這樣被龍捲風瞬間奪走了。
「還想要別的嗎？」謙人樂滋滋地問。
她離開窗邊，再次躺倒在床上，卻已經沒有了睡意，冷靜下來的腦海中逐漸浮現出了和謙人初次見面時的情形。
「在西邊12公里處啊。車站離家近嗎？」
「我也不能確定，人類的行為是很難預測的。不過，我有幾點依據。」
謙人皺起眉頭，搖頭道：「做到這種程度還不夠。」
「不是預報，不過應該會這樣。」
謙人抱起胳膊，長長地「嗯」了一聲。「有很多原因啦，都是大人的事情。」
「走路也就是七八分鐘吧。」她有點奇怪，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問這些。
「為了炒熱氣氛嘛。」
那天，也就是四年前的秋天。雖然是工作日，但圓華還在家裡。因為這一天是校慶，這是一所中小學一貫制的學校，所以上了初中，校慶也還是同一天。也就是說，距離龍捲風襲來的那一天，正好過了四年。
「算是吧。」他聳聳肩。
「那當然。他是我的恩人。」
手術之後，他的意識逐漸鮮明起來，終於能夠和外部世界交換信息。第一次能夠發出聲音的時候，他的喜悅無法用語言表達。漸漸地，手腳能動了，也能吃飯了，簡直就像重生一樣。宛如獲得了一具新的身體，為了能夠靈活利用它，他對訓練樂此不疲。就這樣一天天成長起來。他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正在學習。
圓華走到車站，一路上都無法釋然。過了一會兒，當她在電車上搖晃著的時候，發現外面的天空逐漸暗了下來。
「你怎麼知九-九-藏-書道這張桌子會空出來？」坐定之後，圓華問。
謙人笑著朝那邊的建築物揚揚下巴。「這裏不是醫院吧？」
「你家近嗎？」謙人望著天，問道。
「真棒。」圓華雙手握成了拳頭，「要是能早點解決就好了。」
從此之後，謙人的生活發生了巨大的改變。他從開明大學的病房搬到了數理學研究所，接受各種測試和訓練。
「如果這個問題解決了，是不是就能預測龍捲風了？」
來到醫院，她問前台護士全太朗在哪兒。護士說，他今天不在醫院，在數理學研究所。圓華問明地點，似乎離這兒不遠。
「謝謝，你幫了我的大忙。」
「謙人君……」
謙人問她接下來去哪兒，她說有點兒累了。
少年指指自己的腦袋。「他給我做了手術，四年前。」
「你居然觀察得這麼仔細？僅僅是瞟了一眼而已。」
「甘粕同學還必須得來醫院嗎？我覺得你已經完全好了呀。」
「我去了醫院，那裡的人告訴我的。爸爸，你現在一直在那棟樓里工作嗎？呃，叫什麼數理學研究所的。」
「依據？怎麼說？」圓華向前探出身子。
「你看看就知道了。」
圓華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出了見到甘粕謙人的事，還說他給自己帶了路。
少年個子不高，不過仔細一看，還是能看出他比圓華要大幾歲。鼻樑筆直，眼睛細長，目光清澈。他在學校應該很受女孩子歡迎吧，圓華想。
後來，謙人被羽原帶去了大學附近的數理學研究所，並在那裡接受了幾項訓練和測試。
聽完這話，謙人很意外。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獲得了這樣的經驗。
許多事情，他都能夠明白接下來會如何發展。在物理現象方面尤其顯著。比如，當棒球或足球飛到空中的時候，他能瞬間描繪出球的運動軌跡，預測它會在哪裡落地。在草地上滾動的高爾夫球也一樣。擊球的瞬間，他就知道球會停在哪裡。
這時，不知是兩人中的哪一個提出再見一次面。地點約在開明大學旁邊的一幢複合型建築，裏面有電影院和超市。
謙人靦腆地笑了笑，嘆了口氣。
「漢字是湍急的湍，流動的流。是液體和氣體等的一種流動狀態。不能預測湍流的話，就不知道未來的天氣了。」
左前方終於出現了一棟白色建築物，走到跟前一看，的確掛著「獨立行政法人數理學研究所」的牌子。圓華抬頭仰望，房屋尖銳的稜角似乎與「數理學」這個詞很合拍。
圓華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好保持沉默。謙人說了聲「再見」，就走回大樓里去了。
「是個秘密？」
「那你早點和我說不就好了嗎？」
「這是在演唱會上撒的？為什麼要撒這東西？」
「這樣啊，有點微妙了。」
對了，父親全太朗就不在。他在東京。所以，他甚至沒有看到龍捲風的樣子。
圓華迷迷糊糊地接過傘來，少年見她仍然懵懵懂懂，便指了指路上。原來路中間有個大水窪。
天氣還稱不上寒冷，所以圓華就徒步走了過去。還好沒下雨，行人稀少的道路上，零零星星積著幾個水窪。
「沒帶傘可怎麼辦呢，買一把又有點浪費。」謙人說，「不過，八點鐘就會停了。」聽他的語氣，完全不考慮自己的預測出現偏差的可能性。
打完電話之後，女人對少年說了幾句。他點點頭，轉身向圓華招手。圓華走了過去。
謙人坐直了身子，看著圓華。
用一句話來概括這種違和感，那就是：感覺變得敏銳了。
「你沒聽羽原醫生說過我的事嗎？」
「謝謝，多虧你幫了我。」圓華看見少年的衣角濕了，又趕緊道歉，「對不起。」
「難道你就是從植物人狀態中快速康復的那個奇迹般的少年……」
兩人無拘無束地交談起來。單單從字面上看，他似乎沒有別的通信對象。關於原因，他寫道：「如果交際範圍擴大的話，繼續隱瞞就會變得更加困難。」
終於，他的嘴唇動了。「我是個壞人啊……」
不過，圓華依舊沒有改變目標。不能讓甘粕謙人繼續犯罪，一定要阻止他。
她以為心形的卡片一定會飄飄悠悠地落下去，結果，它卻只是保持著水平狀態，在空中緩緩向斜下方降落，就像一架超小型的滑翔機。而且，它的滯空時間出人意料地長。
「理論上是這樣。」
「坐電車大概十五分鐘，車站是——」
「這可不一般，對不對？」圓華接著說，「正確預測天氣，簡簡單單地在遊戲中抓起布娃娃。不，還不止這些。讓剛才那片心形卡片飛起來，還有初見面的時候，你預料到水窪里的水會怎樣飛濺。這些都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關於這些，我是不是不能問呢？」
「下雨？」圓華看看手機，「預報上沒有說呀。」
「倒不是有事……」他抓抓自己的頭髮，「我住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