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宇野先生吧？」

「署長說，關於這件事，不但不能調查，連一點口風都不能漏出去。就算聽到了什麼，也要全部忘掉。作為交換，你不經彙報就私下調查的事情，就不再追究了。看來咱們是捅到馬蜂窩上了啊。」

中岡也走出了房間。走廊上，還能看到成田疾走的背影。從身影就能看出，上司現在煩躁得很。

「怎麼？」

「有個例外，他要求那個人也一樣完美。」

「也就是說，」中岡盯著對方，「對於甘粕先生而言，這是個理想的家庭？」

「初中和高中的時候，您二位關係很好吧？」

「哦。結束了嗎？」

「是的。」

「您對甘粕先生的家庭有什麼感覺？」

一回到刑事課，成田就照例把他帶去了吸煙室。吸煙室沒有人。成田取出一支煙，卻沒有馬上點著，反而說出了一句出乎中岡意料之外的話。

「跟不上思路，指的是電影方面吧？」

女人說，不清楚身為父親的甘粕才生知不知道這件事。

「學習優秀，體育上手，長得也不錯。只要甘粕提出交往，通常都能順利到手。不過，持續時間都不長。總是交往了一小段時間之後，就馬上分道揚鑣了。我問他為什麼，他說他很失望，沒想到是那麼無聊的女人，真是太令人沮喪了。然後，他就又去尋找別的女孩。這種事情反反覆復也不知道有多少次了。我曾經和其中一個女孩子聊過，她對甘粕很氣憤。明明是對方提出交往的，還管得那麼寬。規定要穿什麼衣服，梳什麼髮型，還強行要人發展什麼愛好。大概那就是甘粕的理想吧。」

自己在探究的究竟是什麼？事件背後是不是有什麼東西，不能給轄區的一名小警察看到？

哦。宇野端起咖啡杯。

萌繪念初中的時候懷了孕，墮過胎。

「您有什麼感覺呢？」

「在電話里我就說了，」宇野緩緩開口，「現在我幾乎……不，是完全和甘粕沒有聯繫了。」

他似乎看到了什麼。一片混沌中，隱隱約約浮現出了一個輪廓。還有東西阻礙著霧氣的散去，中岡不知道那是什麼。

「他父親……」中岡翻著筆記，他已經調查過甘粕才生的父親了，「是雕刻家甘粕太生對吧。」

「好像是這個名字。是個天才雕刻家。」

正在喝咖啡的宇野放下杯子，表情古怪地點了九*九*藏*書一下頭。「看了。」

「哎呀，也算不上戀人啦。而且不止一個，名字我也沒辦法一一記起來。」

中岡針對萌繪的初中時代也做了一些調查。他找到了萌繪當年的幾個狐朋狗友，從一個女人那裡得知了令人驚異的事實。

「甘粕先生的父親沒有和他一起住，這件事您是否有印象？」

「百忙之中打擾，十分抱歉。」中岡遞上名片。

「我會作為參考的。感謝您的幫助。」

為什麼？中岡把追問咽了下去。迄今為止的經驗告訴了他，這個上司在什麼情況下才會說出這種話。

「那當然。」宇野點頭道。

「是不是上頭和你說了些什麼？」

「是嗎？我不清楚。」

中岡聳聳肩。「簡直是完美了嘛。」

「讓我收手？什麼意思？」

「沒詳細問過。只是，他父親的影響應該比較大吧。」

中岡點點頭，合上筆記本。

搞什麼啊——中岡喝乾咖啡，抓起賬單，站了起來。

等等——中岡停下腳步。

把自然界的一切用木雕表現出來，這就是甘粕太生的風格。其精緻令人嘆為觀止。動物栩栩如生，花瓣似乎能隨風飄去。他的作品不止是真實，還很傳神。連藝術門外漢中岡都能感到，這才是天才的作品。

咖啡端來了。中岡啜了一口清咖。

「是啊，他特別愛電影，愛到無以復加。從甘粕那裡，你聽到的全是和電影有關的事情。不過，他倒不是只懂電影。或者說，他其實非常博學。無論是談小說，還是談音樂，最後都會和電影聯繫到一起。他的記憶力超群，在學校成績很好，經常爭頭名。還有，他在體育方面也是萬能的。」

「見面再說。」成田丟下這麼一句，就掛斷了電話。

「已經可以了嗎？」

中岡咂著嘴。

「哪方面的感覺都行，單純的印象也可以。」

「沒錯。我經常對他說，你小子也太聰明了。可是他卻一點兒高興的樣子都沒有，也並不覺得驕傲。他總說，僅僅這種程度是不行的。他要求的是更完美的境界。我剛才說他是個怪人，或許這麼說更合適：他是個完美主義者。總之，有著很高的理想。」

要說矛盾，他帶去出版社的手記的內容也很可疑。上面明明寫著，萌繪自殺的動機和她的身世有關。手記中推測，她是由佳子和九*九*藏*書情夫所生，和甘粕才生沒有血緣關係。但從同學的證言中可知，萌繪知道甘粕才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還討厭自己的鼻形、手形和父親相像。

理想的家庭……嗎——

「那我倒更想去捅一捅了，我想親眼看看，究竟會鑽出條多大的蛇來。」

哪裡。對方說著，也遞過名片來。在「宇野孝雄」的名字上方，印著營業部長的頭銜。

「我還是初次得知這個名字。在網上查了一下，找到了幾件作品。看了以後，我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完全不像是用木頭削出來的啊。」

「我明白。您和他是初中、高中同學，直到念大學的時候還有交往。」中岡掏出筆記本和圓珠筆。

宇野和甘粕不單單是初高中同學，高中時，兩人還一起參加過電影研究會。

「對，不過，大學時代，我和他最多只見過三四次面，每次見面都聊不到一塊。或者說，我跟不上他的思路。或許是學得太專業了吧，他變得越來越怪異，讓我非常吃驚。」

「什麼事啊？」

「算了吧，你去調查，我怎麼辦？都說不再追究了，不是挺幸運的嘛。」成田吐出最後一口煙，掐滅煙頭，丟進了煙灰缸，「可別再有什麼怪念頭啊。」說完就走出了吸煙室，重重關上了門。

宇野帶著迷茫的神色喝乾了咖啡，道了別，站起身來。走向樓梯的途中還回頭看了看，似乎想問些什麼，但最終還是微微一點頭，便下樓去了。

「是的，非常感謝。」

中岡越聽越覺得這和博客上寫的有著很大的出入。那麼，甘粕才生為什麼要這麼寫呢？

結論表明，他們當中，沒人說甘粕的壞話。每個人都對甘粕的能力做出了高度評價。把他們的意見概括起來就是：「經常對自己十分嚴格，是個絕不敷衍了事的完美主義者。」和宇野說的一樣。

「這是怎麼說？」

甘粕才生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中岡找到了幾個年輕時便和他相識的人。他覺得，要把握人性，這樣做最好。他還去見了大學時代和甘粕才生同系的人、甘粕才生當助理導演時，和他一起工作的人，詢問情況。

帶著有點僵硬的表情，男人走了過來，神情中流露著警戒。

「忙得成天不著家，也不幫忙帶孩子。偶爾回家一趟，也總是沖孩子發火。這樣孩子不討厭他https://read.99csw.com才怪。倆孩子都是避著他的。我妹妹委婉地提醒才生注意一點，他卻反過來吼我妹妹，說都是她慣出來的。我覺得啊，那個人不配做父親。」

「完美主義到這種地步，究竟是怎麼養成的呢？您問過嗎？」

「對方是她的男朋友，比她大兩歲，是同一個團伙里的。她懷孕以後找我商量過，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結果這件事還是被她媽媽知道了，帶她去醫院墮了胎。當時月份還比較小，學校里沒傳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來……」

由佳子不符合他的理想，但由佳子娘家的資產，或許是讓他們走入婚姻殿堂的基石。當時甘粕還沒有奠定身為電影導演的地位，他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後盾，而由佳子恰到好處地彌補了這個不足。

「是僅僅對自己要求完美，還是要求別人也同樣完美呢？」

三十歲時，甘粕才生和默默無聞的女演員由佳子結婚。那麼，由佳子是否是他尋覓了很久，才終於找到的理想女性呢？但在當時認識甘粕的人們看來，答案基本上都是否定的。

宇野一邊往咖啡里加牛奶，一邊苦笑。

「那你馬上回來，我有事找你。」語氣粗魯，好像心情很糟。

中岡合上了筆記本。不知什麼時候，續杯的咖啡已經端了上來。啜了一口，咖啡稍微有點涼了。

「您說，大學以後就沒再見過他了。那麼，對於甘粕先生的太太和孩子們，您應該是沒有任何印象的吧。」

女兒萌繪在初中時變成不良少女的事情，也從由佳子的姐姐那裡得到了確認。

「結束了。」

甘粕才生高中畢業后，上了私立大學的藝術學系電影專業。宇野說「學得太專業」，應該指的就是這個。

「這件事，我妹妹有一段時間也特別煩心。不過上了高中之後，萌繪開始學跳舞，終於是改邪歸正了，妹妹開心得不得了呢。在這種時候自殺，實在是沒有理由的呀。」由佳子的姐姐哽咽著說。

男人停下腳步，環顧店內。中岡站起身打了個招呼。

那個人怎麼樣？泰鵬大學的青江。他知道的情況和中岡一樣多，是不是也接到了封口令呢？不過，他又不是警察，不能像對待中岡一樣去命令他。那麼，要怎麼讓他封口呢？

中岡重新握起圓珠筆。「他有過戀人對吧。可以告訴我她的名字嗎？」

如果說出https://read.99csw.com他真實的家庭是個什麼樣子，宇野會有什麼表情呢？如果他知道事實和博客上寫的完全不同，那上面的妻子和孩子完全是他捏造出來的……

「這個……呃，」宇野的眼睛略略睜大了些，「我很驚訝。我知道他當了電影導演，卻不知道他遇上了那麼悲慘的事情。其實，該怎麼說呢……覺得挺可憐的。」

成田揮了揮拿煙的手。

甘粕才生的妻子由佳子有個姐姐，嫁到了千葉縣的柏市。她零零星星地從由佳子那裡聽到了不少她對自己丈夫的不滿。

把筆記本放回衣袋裡的時候，手機響了。是成田打來的，問他在哪裡。

就算聽到了什麼，也要全部忘掉——

中岡做筆記的手停了下來。

「甘粕對父親有著強烈的執念，」宇野說，「他說，因為自己身上流著和父親一樣的血，所以不能讓父親蒙羞。雖然不會雕刻，但一定能做成某件事，或許就是電影吧。」

「我們也不是一直同班的，關係並沒有那麼好。還是高中時候吧，和圈子裡的夥伴們在一起，每星期去看好幾場電影，放學之後在咖啡廳一聊就是好幾個小時。」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宇野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些。

「我是這樣覺得的。」

還有一點是相同的。甘粕才生雖然不會用完美來要求別人，對戀人卻是不同的。他和好幾個女孩交往過，又很快分手。有人說他「興趣廣泛」，有人說他「理想高遠」。總之，他對心目中的戀人有個具體的形象，明白對方和這個形象不符的時候，就會馬上失去興趣。

「那倒沒有。他基本上不怎麼關心別人。我們都知道他成績優秀，但是他對我們卻一無所知。」說著，宇野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麼，「只是——」

也就是說，中岡似乎已經抓住了絕密事項的一角。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

「在甘粕先生上小學的時候，他父親離家出走了。」

成田伸出下唇，點點頭。

「所以才加入了那種圈子嘛。不過，不像甘粕喜歡得那麼深。」

「警察廳？」

「是誰？」

但問過幾個人之後，他得出結論：同學們的話是對的，博客上的事情和事實相去甚遠。

「他交往過的女朋友。」

「白天，署長把我叫去了，連同刑事課長一起。他說，中岡似乎在追查著什麼，讓他收手。」

「另外，」中岡說，「您看過那個博reaｄ•99csw.ｃoｍ客了嗎？」

中岡撅起了嘴。

「什麼感覺……？」

中岡伸出右手，低頭道：「很遺憾，我不能說。我們也有規章制度。」

「甘粕先生是個怪人嗎？」

「嗯，讀了博客才知道的。我也有年齡相仿的孩子，讀起來感受很深啊。」

「嗯，怎麼說呢，不愧是甘粕啊。光讀他的博客，就能感覺到，那真是一位賢惠的太太，真是兩個聰明伶俐的好孩子。不過，大概他女兒太敏感了些，所以才……說不定是繼承了甘粕的完美主義，因此對什麼事情感到煩惱吧？我的感受就是這些。」

「您也很喜歡電影吧？」

一看到走上樓梯的這個人，中岡就覺得應該是他。因為這人的年齡應該和甘粕才生差不多，但氣質和身為導演的甘粕迥然不同。身穿西裝，頭髮分得整整齊齊，戴著眼鏡，胳膊上搭著一件外套，手拎公文包。

「新橋的咖啡廳。向那件案子的相關人員問話。」

「不，應該不是。」成田指間夾著香煙，搖頭道，「大概是更高層的指示。和本廳，或者是警察廳那邊有關。聽署長他們的話音，似乎是這樣的。」

「是怎麼露餡的呢，是不是苫手溫泉那件事，不該讓那邊的縣警去查租車店啊？」

他還沒有掌握甘粕才生的行蹤。打過好幾次電話，卻總是關機。也發了郵件，也依然沒有和對方取得聯繫。他究竟藏到哪裡去了呢？

「誒……」宇野有些迷惑。看來他是第一次聽說這事。

「請問，」宇野探詢似地看著他，「能否告訴我，是關於什麼事件的調查啊？和甘粕有關係對吧？」

這幾天，中岡都在圍繞甘粕才生和他的家庭進行問話。從甘粕萌繪的同學們口中聽到的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一時難以置信。

解釋。只有這一個辦法了吧？中岡掏出手機，他還保存著青江的聯繫方式。

中岡叫來服務員，又續了一杯。他重新打開筆記本，在腦海中反芻著宇野的話。

成田叼起煙，用打火機點著了火，皺著眉吐出一口煙霧。「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別管溫泉區的案子了，那已經和你沒關係了。」

兩人坐定，中岡叫來服務員，問過宇野之後，點了兩杯咖啡。

他們說的是甘粕才生的博客。中岡聯繫到宇野的時候，把網址告訴了他，並說，如果可以的話，請他看一看。

完美主義、和事實大相徑庭的博客與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