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知道侯勒姆接下來要說什麼，於是閉上眼睛，品嘗這句話的滋味。

「還不都一樣，」侯勒姆說，朝座椅中央挪動一些，「我要內陸、牛糞、岩石構成的山脈。」

史凱伊陪著他們前往處理場。他們坐上亞馬遜，正要離開，這時侯勒姆搖下車窗，朝史凱伊大喊：「弗利尤夫！」

「對啊。」史凱伊說，「對了，這個新娘是西蒙森一生中唯一的女人，他這個人有點兒離群索居，但很會做繩子。」

「對，我正在製作這附近的住戶清單。還有，我找到一個你要的火山專家，他叫費利斯·羅斯特，是地質研究所的書獃子，他觀察過很多火山，常去世界各地勘查火山和火山爆發之類的。」

「所以說利瑟倫湖周圍沒有性侵犯？」侯勒姆問道。

哈利繼續閉著眼睛。弔死梅莉的繩子不只是在這裏製造的，還是從他們眼前這卷繩子上切下來的，而且切痕是新的。不久之前，兇手就站在他們現在所站立的位置。哈利嗅聞著這裏的空氣氣味。

其他人陸續下船，踏上充當碼頭的大岩石。他們走進門口，來到一個荒廢的長方形狹長空間，裡頭瀰漫著瀝青味和尿臊味。這棟老木屋從外觀難以辨識大小，因為屋子的一部分被濃密森林遮住，但這個狹長空間雖然只有將近兩米寬，卻大約有六十米長。

「只跟他妹妹說過話，他妹妹和他住在一起。她要我寫電子郵件或發簡訊給他，說他只用這種方式溝通。反正呢，他出去下西洋棋了，我把小石頭和相關信息寄給他了。」

「這裏的植物很綠。」卡雅說。史凱伊用船篙將船撐離碼頭。

「呃，」哈利說，「現在我負責偵辦內線交易、逃漏稅和詐騙案。人總是要往高處爬的。」

「我知道你的心情，」哈利說，「但重點在於逮到兇手，而不是誰逮到的。」

「西蒙森把她拿來當作稻草人。」史凱伊說，朝模型假人點了點頭。

「制繩廠就在那邊。」他說。

史凱伊用力閉起雙眼。九九藏書一隻鳥尖聲鳴叫起來。

「天哪，這簡直是終極鬼屋嘛。」侯勒姆笑道。

「弗利尤夫？」史凱伊說，吐了口口水，「從來沒聽過。」

「沒有人想從西蒙森手中接下這家制繩廠，」史凱伊說，環顧四周，「所以後來這裏就荒廢了。」

屋子一角躺著三個空瓶子和幾個點火標誌。牆面的幾塊鬆脫木板上掛著一張網子。

卡雅聳了聳肩。侯勒姆看了後視鏡一眼，卻只看見哈利張開的嘴巴。

漫無邊際的黑暗降臨大地。他們離開時，哈利幾乎看不見窗口的白色人影。

「那是羊，」史凱伊說，「或鹿。」

「說不定他正好在附近，而且知道那裡有一卷繩子？」

「我討厭海。」侯勒姆對哈利說。馬達發出巨大的軋軋聲響，哈利只能勉強聽見侯勒姆的聲音。平底船穿過灰濛濛的午後光線，滑行在兩米高的燈芯草叢之間的水道上，經過一堆小樹枝，哈利判斷那些小樹枝應該曾是河狸的窩，接著平底船從一片看似紅樹林的植物之間穿過。

史凱伊看著卡雅，橡膠鞋底前後擺動幾次，最後點了點頭。

二十五分鐘后，亞馬遜在葛魯莫區的焚化爐旁駛上歐洲高速公路，哈利做出決定。

他們跟著史凱伊爬上狹窄的木階梯，來到二樓。二樓的房間中央擺著一張巨大的長桌，周圍被包裹在黑暗中。窗框四周仍嵌有破玻璃，風從窗外吹入，發出細微的嗚嗚聲，也將新娘的面紗吹得飄動不已。新娘站在窗前，望著大湖，頭部以下的身軀是骨骼，也就是黑色鐵支架，下方是輪子。

哈利站在新娘旁邊，俯視利瑟倫湖，看見船上飄浮著香煙火光。他看著延伸到水中的欄杆，以及水中深處的欄杆盡頭。他向來不喜歡在淡水裡游泳，尤其是那次和愛斯坦一起逃課，跑去厄斯馬卡區的赫肯湖，從惡魔崖跳下來之後。據說惡魔崖有十二米高。哈利在落水前幾秒，目睹下方的湖水深處有毒蛇游過，接著他就被深綠色的冰冷ｈｔｔｐs://reａd.９9ｃｓｗ.cｏｍ湖水所包覆，驚慌不已，吞下大量湖水，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天光，呼吸不到空氣。

侯勒姆指著畫面：「左方的照片是我帶來的，這是維格蘭露天游泳池的那條繩子，放大二十五倍。這兩條繩子的切面在比對之下，完全……」

「基本款小屋，」史凱伊說，「住在這裏不用像住黃金海岸般壓力那麼大，必須一直跟鄰居比較誰的船更大，誰的小屋加蓋更美。」他朝水裡吐了口口水。

「我們必須把這條線索泄露給克里波知道。」他說。

「它真……美。」卡雅低聲說，陶醉地看著大天鵝，然後大笑幾聲，輕輕捏了捏哈利的手。

哈利在船首前方的湖邊看見一棟長方形木造老屋，孤單地佇立在陡坡坡底，兩旁都是濃密森林。老木屋旁邊設有鋼質欄杆，欄杆沿著山坡往下延伸，消失在黑色湖水中。屋牆的紅色油漆已然斑駁，牆上的空洞原本是窗戶和門。哈利眯起雙眼。朦朧光線中，只見一扇窗戶里似乎有個白衣人影正在凝望他們。

登船之後，卡雅坐在哈利前方，她必須靠近哈利，才能在隆隆引擎聲中讓哈利聽見她的聲音。

「屋子旁邊的欄杆是做什麼用的？」哈利問道。

「今年到目前為止，湖面都沒結冰，接下來也不會結冰了，」史凱伊說，「我出生到現在頭一次碰到這種事。」

「你都是這樣做的嗎？」

「這是機密，」哈利說，「抱歉。稽查處的案子都這樣，你也知道。」

史凱伊停下腳步，緩緩轉身，街燈光線落在他面無表情的沉重臉孔上。

卡雅拿起繩索，跳上岸邊。她向來愛好航海。她將繩索綁在突出於荷花之間的綠色腐爛木柱上，打個半結。

「真的會有人誠實回答這種問卷嗎？如果我強迫女人，我想事後我的大腦一定會把事情合理化。」

「好吧，長官，」哈利說，對史凱伊微微一笑，「我們能碰這裏的東西嗎？」

「絕無疑問，」侯勒姆說，將顯微鏡對九_九_藏_書準繩子，按下高畫質畫面的按鍵，「由椴樹和榆樹製成，採用同樣長短粗細的纖維。但我說『中獎了』指的是最近才切割的繩子斷面。」

「大家都這樣說。」郡警史凱伊關上引擎。

「什麼？」侯勒姆和卡雅同聲大喊。

外頭森林突然傳來一陣聲響，嚇了他們一跳。

侯勒姆趕緊把繩子掛回去。

「但為什麼要大老遠跑來這裏切下幾米廢棄繩索？」哈利問道，「去店裡買一條長繩要花多少錢？幾百克朗？」

「我說過你們能碰這裏的東西嗎？」史凱伊說，頭也沒回。

易雷恩巴村的郡警依約站在沃嚴坦雅半島的處理場旁，等待他們。侯勒姆停好車子。郡警自我介紹說他叫史凱伊。史凱伊正好也是一個人造皮革品牌的挪威名稱，侯勒姆對這品牌評價甚高。史凱伊帶著他們三人前往一個碼頭，那裡有許多船隻在平靜湖水裡上下晃動。

「我？」侯勒姆操縱著方向盤，超過一輛牽引機，「才沒有呢，我是那十九個男人的其中之一。易雷恩巴村，我的老天，有個喜劇演員是這裏出身的，他叫什麼名字來著？就是那個戴龜裂眼鏡、騎機器腳踏車的。他長得一臉就是易雷恩巴村民的樣子，可笑極了。」

哈利聞到一股幽香，知道卡雅來到他的背後。

哈利在後座呼呼大睡。

「……符合。」

「那個電視喜劇演員，」侯勒姆叫道，「是出生於易雷恩巴村的弗利尤夫。」

「有個易雷恩巴村出身的電視喜劇演員叫什麼名字？」侯勒姆大吼，蓋過引擎的轟轟聲響，「就是戴龜裂眼鏡、騎機器腳踏車的那個？」

「他了解本地環境，可能住在附近或在這裡有棟小屋，」卡雅大聲地將想法說出來，「或者他是在這裏長大的。」

史凱伊打量著哈利：「你還沒跟我說你們來查什麼案子。」

侯勒姆立刻開始工作，將那捲繩子放在長桌上，打開隨身攜帶的小背包，按亮手電筒。手電筒連接在一根細繩上，細繩另一端是魚鉤。九_九_藏_書他將細繩固定在兩塊木板之間的天花板上，拿出筆記本電腦和狀似槌子的可攜式顯微鏡，將顯微鏡接上筆記本電腦的USB槽，檢視顯微鏡是否將影像傳到電腦屏幕，然後點擊傳輸的影像。

「你跟他說過話了嗎？」

「中獎了。」他聽見侯勒姆低聲說。

「沒有被逮到過的，」卡雅糾正說，「你沒看到《世界之路報》所做的調查嗎？每二十個男人之中就有一個承認，說他們曾做出可能被界定為性侵害的行為。」

侯勒姆在他們後方拿下掛在釘子上的一卷繩子。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侯勒姆的笑聲從對面傳了回來，湖的另一端傳來孤單的羊鈴聲。

「來拿繩子的人一定很熟悉這附近的環境，而且這個人跟兇手一定很接近……」

侯勒姆在方向盤上重重拍了一掌。

史凱伊茫然地看了侯勒姆一眼，緩緩地搖搖頭。

「如果兇手住在利瑟倫地區，就必須挨家挨戶進行搜查，我們沒有辦法也沒有人力來做這件事。」

「我會跟貝雅特說，請她把這條線索告訴克里波，如此一來，這條線索會像是鑒識中心發現的，而不是我們。」

「我在船上等你們。」他說。

「你說得對，史凱伊，」卡雅嘆了口氣說，「但我負責應付警局事務律師對搜索令設置的繁文縟節。你也知道，我們人手不足，所以如果你可以……這樣會節省我們很多時間。」她微微一笑，露出細小牙齒，朝那捲繩子指了指。

「是嗎？」卡雅說。哈利抑制住想笑的衝動。

侯勒姆的那輛亞馬遜穿梭在奧斯佛郡的草地和原野小路之間，雖然低速行駛，但仍發出高頻的嗡嗡聲響。

水道驀地變寬，利瑟倫湖呈現在他們眼前。平底船軋軋作響，經過島嶼和小島，上頭有許多冬季無人小屋，黑洞洞的窗戶似乎正用警惕的目光凝視著他們。

「是嗎？你應該是哈利·霍勒吧，我記得你是重案組的。」

「這隻是湖，」哈利說，「又不是海。」

「我認為這個人就是兇手，」哈利說，https://read.99csw.com「因為切痕很新，而且繩子不太有什麼易手的可能。」

「什麼？」

「好吧，可是『正好在附近』表示他一定住在附近的小屋。對外地人來說，還要搭船才能到達這裏。你不是正在製作……」

「為什麼？」卡雅問道。

他們踏進一艘寬闊的平底船，侯勒姆比其他人更小心翼翼。

「工人會站在屋子兩端，把繩子絞起來。」哈利還沒問，卡雅就如此解釋。

「對啊，」史凱伊說，凝視湖面，拉起繩索，發動引擎，「制繩廠就在那邊深處，那裡有一條小路，可是地形陡峭，所以還是搭船去比較好。」他將引擎旁邊的一支把手往前推。一隻不知名的鳥從光禿禿的森林里振翅飛起，發出尖聲警告。

亞馬遜繼續往前駛去，車內一片靜默，聽起來不是滋味的話語在空氣中縈繞不去。

「這個時候在湖裡駕船會不會太早了點兒？」卡雅說。

「真叫人毛骨悚然。」卡雅說，站在史凱伊身旁，身體在外套底下打了個冷戰。

史凱伊朝卡雅瞥了一眼，歪嘴一笑：「這附近的小孩怕死她了。大人則說滿月的時候，她會在這附近走來走去，追逐婚禮當天拋棄她的男人。她接近的時候，可以聽見生鏽輪胎的聲音。我是在後面的賀加村長大的，所以知道這些事。」

「有兩個功用，第一是用來抬起和放下西蒙森用來收集木材的船，第二是用來固定木材，讓木材浸泡在水中。西蒙森把木材綁在鐵台車上，台車應該還在船屋裡；接著他把台車吊進水中，幾星期之後再吊起來，這樣木材就能用了。西蒙森是個務實的傢伙。」

平底船以龜速在淺水道上航行，朝浮橋駛去。侯勒姆舉著手電筒，當作提燈，照亮水面上的薄霧。史凱伊關閉了引擎。

「你看！」卡雅低聲說，朝哈利靠得更近了些。哈利順著卡雅的食指望去，鼻中聞到她的香氣。一隻孤單的白色大天鵝從碼頭後方的燈芯草叢遊了出來，穿過薄霧，進入手電筒的光線範圍。

哈利轉過身去：「同一種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