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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三十一章 基加利市

第三部

第三十一章 基加利市

「你說的是北歐口音,」范布斯特用英語說,口音很像比利時偵探赫爾克里·波洛。他將一根香煙插|進雙唇之間夾著的黃色煙嘴:「讓我猜猜看,你絕對不是丹麥人,可能是瑞典人,但我想你是挪威人,對不對?」
「東德口音?有這種口音嗎?」
「對。」
「嗯。誰是上一個買主?」
「下一位。」
「我什麼都想知道。」哈利說,背倚牆壁,掏出一包香煙。
「盧安達是個好國家。」喬說。
「我相信你。」哈利說,試著壓下其中一根天線。
范布斯特將睡袍裹緊了些,眼睛盯著哈利,口中咬著煙嘴。「好,」他說,「一千美金。」
埃迪點了點頭:「熔岩直接穿過市中心,燒毀了我在基伍湖畔的房子。這裏所有的木造房子都被燒成灰燼,這棟磚房是唯一屹立不搖的屋子,但有一半被埋在熔岩里。」他指了指牆壁:「三年前這裡是大門,外面是街道。後來我買下這棟房子,在你進來的地方裝上新的大門。」
「它配備全世界最優秀的望遠瞄準器,不一定要用來射殺一百米外的大象,作為暗殺武器非常理想。」哈利的手指撫摸著槍盒,往日回憶湧現腦海,「對,我知道這種步槍。」
「他們是獵人?」哈利問道。
「哦,是嗎?」
男子的眼睛眨了兩下,將頭探出門外,左右查看,又把門打開了些。「Entrez(進來)。」他說,示意哈利入內。
「也許吧,你那邊呢?」
很深。
「這是我太太,」矮小的比利時人說,「呃,其中一個太太。」
哈利將金屬球交還給范布斯特。他小心地用一支原子筆穿過線圈,水平拿著原子筆,高度跟金屬球一樣,然後把球放開。線圈一被拉緊,金屬球立刻又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利奧波德蘋果在原子筆下方十五厘米處不住地顫動,每根天線都射出一根尖刺,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是剛果·金。」海關人員糾正說。
「差不多。你想買蘋果?你有錢嗎?」
「這次我不是來找步槍的。」哈利轉身面對地窖中央的架子,架上的古怪白色面具對他做出怪臉。
「因為你大老遠跑來這裏,」范布斯特說,朝地窖里呼出一口煙,「還有我喜歡你的口音。」
哈利坐在陽台上,直到酒吧打烊,酒瓶的叮叮聲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樓上開著的窗戶傳出的做|愛聲,那是嘶啞單調的喊叫,令他想起翁達斯涅鎮的海鷗叫聲。他和爺爺在翁達斯涅鎮總是天一亮就起床,準備去釣魚。他父親從不跟他們一起去釣魚,這是為什麼?為什麼他從未想過這件事?為什麼他不曾憑直覺知道父親在漁船上感到不自在?當時五歲的他,是否了解父親選擇受教育,離開農場,就是為了不必坐在漁船上?無論如何,父親想返回翁達斯涅鎮,在那裡長眠安息。生命是奇妙的,至少死亡是奇妙的。
車子停在兩排棚屋之間,哈利發現原來這裡是戈馬市的市中心。人們在幾乎難以通行的小路上,在商店之間匆匆來去。黑色大圓石沿著棚屋周圍堆疊,作為地基。地面看起來有如堅硬的黑色冰層,灰色塵埃在空氣中旋繞,瀰漫著腐臭的魚腥味。
「它屬於一九四七年生產的第一批步槍。」范布斯特說。
范布斯特俯身查看那沓鈔票和警察證,並未觸碰。
一隻蟑螂從埃迪背後的牆壁縫隙之間探出觸角。
「馬克林步槍,」埃迪說,「一種罕見的步槍,生產數量非常少,因為它是個設計上的失敗,槍身太重,口徑太大,只能用來獵殺大象。」
「旅客必須在入境read.99csw.com卡上填寫第一天晚上的過夜地點,如果基加利市的海關單位保存了入境卡,而且上頭有其他信息,例如轉遞地址,說不定就可以查出奧黛蕾去了哪裡。這可能會是一條線索。據我們所知,她可能是唯一知道荷伐斯小屋那晚住了哪些人,而且現在仍然活著的人。」
「雲不是很多,」喬說,彷彿知道哈利的思緒,「那座是殺人山,也就是尼拉貢戈火山。」
「只是消遣而已,」范布斯特說,覺得受寵若驚,開心不已,「像比利時人這種小國的國民,必須學著以外在而不是內在來判斷。賀曼最近如何?」
「我打電話問過瑞典的盧安達領事館。我必須承認,原本我以為他們做事一團亂,結果一切都井然有序。」
哈利點了點頭。「六百。」他說。
「Il est mort(他死了)。」男子說,聲音粗啞,聽起來彷彿是死前發出的咯咯聲。
哈利坐在陽台上,往下看著兩隻長腿動物行走在被燈光照亮的草地上,姿態宛如長腳鷸,看上去彷彿是披著孔雀外衣的紅鶴。被泛光燈照亮的網球場上,兩名黑人少年正在打網球,打的是兩顆非常破爛的網球,看起來彷彿兩卷襪子,在破了一半的網子之間飛來飛去。飯店屋頂的上空不時有飛機轟然飛過。
「要去哪裡?」
偌大的湖面似乎映照著上千個太陽,湖的另一頭就是剛果民主共和國,四周有山脈聳立,一朵白雲繚繞在山峰間。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真的很抱歉,」范布斯特說,聲音聽起來似乎更為粗啞,「相信我,我的個人機密資料可不只值六百美金。如果我把來這裏買過東西的人都說出來,那我的壽命……」
「五百?可是你……」
「埃迪·范布斯特?」哈利問道。
「只有今天晚上,」哈利說,「明天我就要去剛果,在戈馬市住一個晚上,然後再經過這裏回家,從戈馬市來這裏的車程比金沙薩市短。」
「我不知道,卡雅。那個男人穿著睡袍走來走去,抽煙用煙嘴,是個酒鬼,還是個口音專家。我盡量把注意力放在案子上,然後離開。」
范布斯特點了點頭:「這有兩個簡單原因。第一,冷戰結束后,共產國家開始在這裏出口卡拉希尼科夫自動步槍,和平時期一把步槍只值一隻肥雞,戰爭時期也不超過一百美元。第二,不管你怎麼對待它,它都會正常運作,這一點在非洲很重要。莫三比克人非常喜歡卡拉希尼科夫自動步槍,甚至把它畫在國旗上。」
「你柜子里有幾顆蘋果?」
「果然。你有沒有查看……」
「聯合國部隊,」喬說,「帶來更多槍支和手榴彈。剛果金武裝部隊的恩孔達將軍逼近戈馬市,來勢洶洶,很多人都逃走了,變成難民,說不定范布斯特先生也逃走了,我很久沒看見他了。」
「也祝你好運。」
喬搖搖頭,瞥了後視鏡一眼,夾雜著英法語回答說:「被車撞死的,je crois(應該沒錯),那隻大貓幾乎不可能被獵殺,它很罕見,活動地域很廣,只在晚上獵食,白天躲起來,融入環境。我想它是非常寂寞的動物,哈利。」
「他很好。」哈利說,朝右望去,看見兩雙百無聊賴的眼睛正看著他,一雙眼睛來自裱框的肖像,肖像人物留著灰色長須,鼻子堅挺有力,頭髮甚短,衣服上有肩章、鏈條和佩劍。除非哈利看走了眼,否則那應該就是利奧波德國王。另一雙眼睛屬於床上側躺的女子,只在臀部蓋著一張毯子,上方的窗戶光線落在她嬌小柔軟的年輕乳|房上。她露出一絲微笑,響應哈利的點頭示意,同時露出一顆大金牙,在白色牙齒之間十分顯眼。女子絕對不可能超過二十歲。哈利在女子細腰後方的牆上看見一根被敲進龜裂灰泥的螺栓,螺栓上垂掛著一條粉紅色手帕。
「所以說自從克魯伊買了他的那顆之後,你賣掉了十三顆?」
一小時后,他們越過邊界,朝戈馬市前進。路旁坐著一名男子,身穿破爛外套,用急切渴盼的目光read•99csw•com凝視著前方。喬轉動方向盤,小心地在泥濘路的坑洞之間行駛。他們前方是一輛吉普車,負責操作機關槍的軍人坐在車上,左搖右晃,用冰冷疲倦的眼神看著他們,飛機引擎的怒吼聲從他們上空傳來。
「很好,看來我們已經開始有眉目了。」
縫隙間浮現出一張爬滿皺紋的白色臉龐,對哈利投以詢問的目光。
半小時后,哈利走出范布斯特的磚房,坐上喬的路虎越野車,這時夜已降臨。
「皇家蘋果你可以留著,」哈利說,從背包里拿出薄薄一沓二十元美鈔,「我給你六百美金,換取蘋果買主的資料。」
哈利恍然大悟。黑色卵石,黑色冰層,一樓地面比街道低。
「為什麼?」哈利問道,食指撫摸著平滑的金屬表面。
「去飯店。」哈利說。
「可以給我看看嗎?」哈利問道,伸出手。范布斯特將金屬球遞給哈利,十分警覺地看著哈利數算天線。
哈利環視四周,看見地窖的天花板為正常高度,地面是平整的水泥地,三面牆壁前擺滿架子和柜子,架上放著先進武器:常見的葛拉克手槍、他也有的史密斯威森點三八手槍、一盒盒子彈、一把卡拉希尼科夫自動步槍。哈利從未拿過這種正式名稱叫作AK-47的著名自動步槍,他伸手撫摸步槍的木質槍托。
「不過我有個想法,」哈利說,「入境卡。」
范布斯特又發出大笑:「得了吧,霍勒。戈馬市警察局局長正好是我的朋友,再說呢……」他揮舞著雙手,「我又沒犯什麼法。」
「你有沒有犯什麼法無關緊要,」哈利說著,從胸前口袋拿出一張照片,「挪威是剛果最重要的援助國家,只要挪威當局打電話去金沙薩,指名道姓說你不肯合作,不願意提供有關一起挪威雙重命案的兇器資料,你想會發生什麼事?」
哈利掛上電話。當然了,他可以問卡雅她要和誰共進晚餐,但對方如果跟調查工作有關,她應該會主動說明。
「我想先看貨。」哈利說。
哈利走到窗前,遞出護照、入境卡、從網上列印下來的簽證申請表和簽證申請費六十美元。
「? faen(我操)!」哈利用挪威語咒罵一聲。
卡雅大笑。哈利敢打包票,卡雅喝的一定是白酒,喝紅酒不會那麼愛笑。
卡雅聽見他的聲音似乎很高興,反正就是高興。
哈利看著男男女女在農地里工作,有時路上會出現重型機具,或有工人正在修路。車子駛進山谷,哈利看見一條正在興建中的高速公路。身穿藍色學校制服的孩童在野地里踢足球,準備射門。
「六千美金,」范布斯特說,「通常我每賣出一顆,都會往上調整價錢,但你可以用我上次出售的價錢買到。」
「你可以看見,窗戶和門口都設在背對尼拉貢戈火山的方向。這已經不是它第一次噴發了,那座該死的火山每隔十年或二十年,就會對這座城市噴發熔岩。」
「每個人都認識范布斯特先生,但他身體里有巴馬古亞。」
「我們想找的那一天,整頁都不見了。」
范布斯特聳聳肩:「歡迎來到非洲。不過呢,如果你想把麻煩的屍體處理掉,火山就非常有用,這在戈馬市是非常常見的問題,當然你也可以把屍體沉入基伏河,不過屍體還是會留在河裡。要是利用尼拉貢戈火山的話……大家都以為每一座火山都有炙熱冒泡的紅色岩漿湖,其實不然,只有尼拉貢戈火山才有。那裡的岩漿湖高達一千攝氏度,東西丟下去只會發出噝的一聲就沒了,完全揮發成氣體。這是戈馬人唯一能上天堂的機會。」他發出短促的大笑聲,「我就目睹過一個太過激動的鈳鉭金屬獵人,用鐵鏈把一個酋長的女兒綁起來,垂入火山口,因為那個酋長不肯在文件上簽字,讓出土地上的採礦權。酋長女兒被垂降到岩漿湖上方二十米時,頭髮開始著火。到上方十米時,身體開始像蠟燭一樣燒起來。再下去五米,就開始滴落。我說得一點兒也不誇張,她的皮膚、肌肉,紛紛從骨頭上脫落……你有九九藏書興趣的是這個嗎?」范布斯特打開柜子,拿出一個金屬球。金屬球閃閃發光,上頭鑿有小孔,體積小於網球,一條線圈從一個較大的開口垂落下來。這個刑具跟哈利在賀曼家見過的一模一樣。
哈利點燃香煙。夜空無星,除了尼拉貢戈火山口燒著的紅色火光之外,這裏的夜晚漆黑一片。一隻昆蟲螫了他一口,令他感到刺痛。瘧疾。沼氣。基伍湖在遠處閃閃發光,很美,很深。
「嗯。你是口音專家?」
「可以便宜賣給你,三萬歐元。」
「你應該擔心你在剛果監獄里會剩下多少壽命才對。」哈利說。
「看來這裏每個人都有一把這種步槍,」哈利說,「聽說這是非洲最常見的死因。」
海關人員又指了指哈利在飛機上填寫的入境卡:「這上面說你要住在基加利市的大猩猩飯店。」
哈利揚起一道眉毛:「那人們還回來這裏居住?」
范布斯特露出微笑:「馬伊馬伊組織稱它為『太陽之血』。這美妙的玩意兒有好幾個名字。」他將利奧波德蘋果放在桌上,再把原子筆插入線圈出口,用力按壓。砰的一聲,尖刺和天線縮了回去,那顆皇家蘋果回復了原本的圓滑外觀。
路虎繼續行駛,車內一片靜默。
「怎樣?」
范布斯特嘆了口氣,用小指鉤住線圈,往外一拉。砰的一聲巨響,金屬球跳進了比利時人手中。哈利看得目不轉睛,只見小孔內彈出了狀似天線的物體。
山間傳出轟隆聲,越過湖面傳送而來。那是火山噴發還是打雷?哈利抬頭仰望。又是轟隆一聲,回蕩山間。另一個回聲從遠處傳來,同時抵達哈利耳中。
「有,我查過前一天和后一天的記錄,可是小屋那麼簡陋,幾乎沒有人會住超過一個晚上,除非被大雪困住,況且十一月七日那天天氣晴朗。不過這裏的警官答應我,會替我去查附近小屋在十一月七日前後的房客記錄,看看那天滑雪到荷伐斯小屋下榻的滑雪客可能有誰。」
范布斯特發出同樣短促的咯咯笑聲:「太荒唐了,但這個價錢正好可以去參加三小時的導遊行程,參觀大猩猩自然保護區。你是不是比較想去參加這種行程呢?霍勒先生?」
「對。」
「巴什麼?」
哈利聽見飯店酒吧傳來酒瓶的叮叮聲響,酒吧距離他所坐的陽台正好六十八步,他進來時數過。他拿出手機,撥打卡雅的號碼。
大門打開一條縫隙。
范布斯特呼出一口煙,眯起的雙眼在皮膚皺褶之間打量哈利。
「祝你旅途愉快,大忙人。」身穿制服的海關人員露出熱誠的微笑,在哈利的護照上啪的一聲蓋了章,交還給他。
司機請哈利叫他喬就可以了。喬是剛果人,說一口流利的法語,英語卻十分蹩腳,他是戈馬市挪威救援組織的聯絡人替哈利雇來的。
哈利點了點頭。
「你不會被誤判任何罪名,哎呀,絕對不會。」哈利說,「你只是會被羈押,這可不能跟刑責搞錯。當命案正在調查中時,羈押關係人是明智而審慎的決定,因為證據可能遭到破壞。但你同樣會被關進監獄,而且這次的調查可能會花很長一段時間。你有沒有看過剛果監獄里長什麼樣子,范布斯特?應該沒有吧,沒有多少白人看過。」
「Là(那裡)。」喬說,指了指棚屋之間唯一一棟磚房的大門,「我在車上等你。」
「我被大雪困在沃斯道瑟村,」卡雅說,「這裏下的不只是大雪,是超級大雪,但至少有人邀請我共進晚餐,而且房客登記簿很有意思。」
「它是由彈簧驅動的,」范布斯特說,「線圈一旦拉出,受害者就沒辦法從嘴裏把蘋果拿出來,其他人也拿不出來。如果你想讓環脊縮回去,就不要執行第二步驟,請不要再拉動線圈。」
哈利下車時,注意到街上有幾個男子停下腳步,對他隱隱投來危險的目光,不帶任何警告意味。那些男子知道攻擊行為在缺乏警告之下比較有效。哈利直接朝大門走去,並未左顧右盼,表示他知道自己來這裏要做什麼,也知道要去哪裡。他敲了敲門。一次、兩次、三次九-九-藏-書。該死!大老遠跑來這裏卻……
「熔岩。」哈利說。
半小時后,哈利填妥大猩猩飯店的住宿登記表,簽了名,拿到房間鑰匙,鑰匙上掛著一隻木質大猩猩。哈利躺上客房床鋪,這時距離他離開奧普索鄉的家已過了十八小時。他凝視床尾呼呼作響的電風扇,電風扇雖然旋轉得歇斯底里,卻似乎沒吹出什麼空氣。他知道今晚是睡不著了。
屋內除了有焚香的氣味,還有一種熟悉的氣味,那是老人喝了好幾天酒所發出的甜膩臭味。
「剛果。」哈利說,接著用當地名稱說明他要去的國家。
哈利的眼睛適應黑暗之後,發現那個矮小虛弱的老人身穿優雅的酒紅色絲質睡袍。
「給我。」
「成交!」他大吼,雙臂高高揚起:「你想知道什麼?」
「有,我查過上面有沒有指紋,或字跡是不是印到了下一頁。」卡雅咯咯笑道,哈利猜想她應該喝了好幾杯葡萄酒。
「那是馬伊馬伊組織的聖靈面具,」范布斯特說,「他們認為身體只要泡過聖水,就不怕敵人的子彈,因為子彈會化為水。馬伊馬伊游擊隊隊員會帶弓箭上戰場對抗政府軍隊,頭戴浴帽,身上掛著浴缸塞當作護身符。我不是說笑,先生。當然了,他們被掃殺殆盡,但馬伊馬伊游擊隊隊員喜歡水和白色面具,也喜歡敵人的心臟和腎臟,稍微拿來烤一下,搭配玉米泥吃下肚。」
「六百美金。」
哈利還記得學校教的一些法文,聽得懂男子說埃迪已經死了。哈利試著用英文說:「我叫哈利·霍勒,是香港的賀曼·克魯伊介紹我來找范布斯特的,我對利奧波德蘋果有興趣。」
兩個半小時后,喬往擋風玻璃外伸手指去:「那是基伍湖,很美,很深。」
「五百。」哈利說。
「嗯,」哈利說,「我沒想到這麼簡單的一棟房子居然有完整的地窖。」
范布斯特走到大門前,吱的一聲打開,朝外窺去,然後關上並鎖緊:「只有司機跟你來?」
「八十萬。」喬說,他駕著路虎越野車,開上坑坑窪窪卻仍能完全發揮功用的柏油路面,曲曲折折地行駛在綠色草地和山坡之間,山坡從上到下都種滿作物。有時喬會大發善心,踩下剎車,避免撞到在馬路上行走、騎單車、搬貨物的人,通常這些路人都會在車子即將撞上他們的最後一刻躍開,保住性命。
「它還能用嗎?」哈利問道。
「就跟蘋果的製造數量一樣,」范布斯特說,「這個數字對設計製造這種蘋果的工程師具有象徵意義,因為這是他妹妹自殺的年紀。」
「你認識他?」
「第二步驟?」
「沒有。我把奧黛蕾的照片拿給范布斯特看,他說唯一一個跟他買過東西的女人有一頭赭紅色鬈髮,說話有東德口音。」
空調裝置噴出冷氣。汗水從哈利的肩胛骨之間流下。
「我這邊恐怕沒什麼發現。我找到了范布斯特,但是跟他交易的十四名買主都不是北歐人,這一點他十分確定。我拿到了六個姓名和地址,這些人都是眾所周知的收藏家,僅此而已。至於另外那兩顆蘋果,范布斯特正好知道它們都還在加拉加斯市一名收藏家的手中。你查過奧黛蕾和她的簽證嗎?」
他睜大眼睛,看入黑暗,幾乎沒察覺天空打開,大雨傾盆而下,淹沒了海鷗的叫聲。
范布斯特咯咯一笑:「我不會告訴你的,就好像不會有人知道你來過這裏一樣,我絕對不會把你的事告訴其他買家。這樣你可以放心了吧,呃……這位先生?你看,我已經忘記你叫什麼名字了。」
「胡圖族在一九九四年只花了四星期就殺了八十萬人,他們只因為對方是圖西族人,就攻擊自己的同胞和老鄰居,用大砍刀亂砍亂殺。電台宣傳說,如果你的丈夫是圖西族人,那麼你身為胡圖族人,就有責任殺了他。好多人沿著這條路逃跑……」喬朝車窗外指了指,「屍體成堆,有些地方根本無法通行,禿鷹高興得不得了。」
「只有八顆,包括這顆黃金特別版。」范布斯特拿出另一顆金屬球,那顆球在燈光下閃著金色霧面光芒,他隨read•99csw.com即把球放回柜子,「但這顆是非賣品,你得殺了我才能拿到它。」
盧安達首都基加利市的機場雖然小,卻十分現代化,而且管理良好,相當出人意料。但哈利的經驗告訴他,通過國際機場,通常只能看出這個國家的一點兒端倪,甚至完全看不出來。比如說,印度孟買的機場平靜有效率,紐約的肯尼迪國際機場偏執而混亂。通關隊伍稍微往前移動,哈利跟著前進。室內溫度相當宜人,他卻感覺汗水從棉質薄襯衫底下的肩胛骨之間流下。他回想在阿姆斯特丹的史基浦機場看見的人影。他在奧斯陸搭乘的班機降落史基浦機場時誤點,他只好在機場走道上流汗奔跑,奔過一扇扇登機門,趕搭飛往烏干達首都坎帕拉市的班機。登機門依照字母和數字排列,數字越來越大。他奔越走道時,眼角餘光掃過一個人影,那人影有點兒熟悉。他處在背光位置,人影又太過遙遠,因此他並未看清臉孔。他趕上了飛機,成為最後一名登機的旅客。登機之後,他做出結論:很顯然,那人影並不是她。這種事發生的概率有多高?那人影身旁的男孩不可能是歐雷克,歐雷克不可能長那麼快。
他走到屋子角落,踢開地毯,彎下腰,拉動一個鐵環。一道活板門應聲打開。比利時人對哈利招了招手,示意他先進地窖再說。哈利根據經驗,分析對方此舉只是為了小心起見,於是照做。一道樓梯向下延伸到漆黑之中。哈利走下七個台階,踏上堅實地面。電燈亮起。
「你說什麼?」
飯店就在湖畔。喬警告哈利,不可以下水游泳,原因之一是湖裡有幾內亞寄生蟲,進入體內很難察覺,直到有一天小蟲在肌膚底下鑽來鑽去。原因之二是湖底會冒出沼氣,形成大型泡泡,吸入之後會導致昏迷,使人溺斃。
「而且每一顆的價錢都越來越高。這是穩賺不賠的投資,霍勒先生。古代刑具有一群忠實愛好者,他們花錢毫不手軟,croyez-moi(相信我)。」
「很厲害,」哈利說,「這要賣多少錢?」
哈利點了點頭:「幸好熔岩沒有燒毀大門,流進屋裡。」
哈利低頭進入低矮門框,及時彎曲膝蓋,因為裡頭的地面比外頭低了二十厘米。
「還有人類。」哈利輕聲說。
「Un mauvais ésprit(惡靈),惡魔。他會讓你渴求酒精,帶走你的情感。」
「四百。」哈利說。
哈利點了點頭。「二十四根。」他說。
哈利的目光停留在一個黑色盒子上,盒子表面慎重地印著幾個字。
「你知道這種步槍?」
「我是挪威警察,」哈利說,「目前至少有兩名挪威女子死在你獨家販賣的這種刑具下。」
哈利將那沓美鈔放在范布斯特面前的桌上,再放上警察證。
「范布斯特太太?」
「盧安達可是剛果的小大哥。」
范布斯特笑不出來了。
「嗯,我想問的是……」
「他們有一份奧黛蕾的簽證申請表複印件,日期也符合。簽證的有效期已經過了,但他們當然不知道奧黛蕾現在在哪裡。他們要我聯絡基加利市的移民單位,也給了我電話。我打去問,結果像人球一樣被各個辦公室丟來丟去,最後電話轉到一個會說英文、了解情況的人手中,他說盧安達在這方面沒和挪威簽訂合作協議,所以他感到很遺憾,必須婉拒我的要求,還禮貌地祝我和我的家人長命百歲、幸福美滿。所以你也沒什麼收穫啰?」
「公務嗎?」海關人員問道,哈利和海關人員目光相觸。那是一名男性海關人員,身材高瘦,膚色黑得可以反射燈光。可能是圖西族人,哈利心想。如今圖西族控制了盧安達國界。
「祝你好運,哈利。」
「那玩意兒跟我想的一樣嗎?」哈利問道。
車子經過兩名男子,他們抬著一根杆子,杆子上綁著一頭大型貓科動物,孩童跟在後頭跳舞歡呼,用棍子戳刺那頭死了的大貓。它身上的毛皮已被太陽晒乾,出現一塊塊黯淡色斑。
范布斯特咯咯輕笑:「地窖?這是一樓,原本的一樓,三年前的火山爆發前是一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