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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 第七十八章 交換條件

第八部

第七十八章 交換條件

「可是東尼·萊克為什麼要切斷自己的中指?」侯勒姆問道。
他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哈利在廚房抽屜里尋找急救藥箱。藥箱里有幾卷繃帶,還有一瓶止血軟膏,可以促進血液凝固。止血軟膏上的製造日期顯示它才出廠兩個月。
「是阿爾特曼逼他的,」哈利說,轉動一個沒貼標籤的褐色小瓶子,「萊克必須被羞辱。」
「是東尼·萊克。」
可是他的不在場證明呢?他那滴水不漏的不在場證明呢?
「難道你沒想過會發生這種事嗎?」米凱問道,忽視孔恩的雙眼射出告誡的眼神。
「鐵、鉻、鎳和鈦。」
哈利想象東尼站在機場櫃檯前,手裡拿著他凌虐並殺害的男子的護照。櫃檯服務員依照慣例比對護照姓名是否符合旅客名單,心想,這個牙套還真驚人——如果他們真的會看旅客照片的話——然後一抬頭,就看見面前出現同樣的牙套和可能刻意塗成褐色的牙齒。東尼可能得折彎和切斷那副牙套,才能套得上他自己那些陶瓷般的貝齒。
「什麼意思?」阿爾特曼問道,變得警覺。
阿爾特曼和米凱都沒發現孔恩喘息不已。
哈利突然抬起頭來,看著那張非洲地圖,看著如拼圖般以線條區隔開來的國家,只有馬達加斯加島除外。馬達加斯加島和非洲大陸是分開的,宛如一塊拼不上的拼圖。
「可是我一定會被控告,然後被判有罪。他們會堅持說我一定清楚知道東尼承受壓力時會行使暴力,而這一切都是我引起的,這都是我的預謀。」
剛才他通過無線電跟加勒穆恩機場塔台通話。塔台為了維護飛行安全,可以存取大部分數據,包括旅客名單。他們確認歐特·于默已在兩天前持預訂機票飛往哥本哈根。
那是因為你不想預料,米凱心想,但表面上他還是點了點頭低聲附和,彷彿是在感謝阿爾特曼給了他關於人類靈魂的嶄新洞見。
「如果萊克保留了勒索信,而且勒索信出現在法庭上呢?」米凱說,「那我們不就麻煩了?」
「你早就可以匿名向警方通報,說不定你自己也想除掉所有的目擊者吧?」
「或者他想殺了曾經看見他和奧黛蕾的潛在目擊者,」米凱說,「他知道那天晚上荷伐斯小屋還住了七個人,他只是沒辦法知道這七個人是誰而已。」
九九藏書我們回去吧,」哈利說,感覺脖子上寒毛豎起,「現在就走。殺害他們的兇手不是那個該死的阿爾特曼。」
「但是他的技術也會越來越純熟,」米凱說,「你別忘了東尼·萊克可不是殺人的新手,他在非洲當了那麼久的傭兵,雙手不可能不染上鮮血,就跟你的雙手一樣。」
火爐噼啪作響,噴出火焰。
「什麼?」
阿爾特曼哈哈大笑:「你可以想象一下!我敢保證他一定去小屋翻過房客登記簿,卻發現那一頁被撕掉了。白痴東尼!」
「所以我假裝是奧黛蕾,寫了一封信給東尼,說我懷了他的孩子,而且我想生下來。可是未來我會成為單親媽媽,還必須養育小孩,所以必須向他要求封口費,第一期他必須付我四十萬克朗。我跟他約好兩天後的午夜,在桑維卡市萊福多電器後面的停車場碰面。然後我假裝成東尼,寫信給奧黛蕾,請她在同樣的時間地點跟我碰面約會。我知道這個安排很合奧黛蕾的胃口,我也認為他們應該沒有交換姓名電話,你知道我的意思。當他們發現這是場騙局的時候,一切都已太晚,我已經得到我要的。那天晚上十一點,我已經就位,坐在車上,準備好相機。我打算拍下他們碰面的狀況,不管事情演變成吵架或性|交都好,然後我會把照片寄給安德斯·高桐,附上說明。我的計劃就是這樣。」
「東尼等了一會兒,把刀子留在奧黛蕾的脖子里,彷彿他想先讓奧黛蕾把血流干。接著他把奧黛蕾抱起來,搬到車尾,丟進後備廂。他正要回到車上,卻突然停了下來,似乎在嗅聞空氣。他站在街燈燈光下,就在這個時候,我看見了。我看見同樣的圓睜大眼,同樣的齜牙咧嘴,那表情就跟那次他在舞廳外把我壓制在地上,用刀子硬插|進我嘴裏的時候一模一樣。後來東尼把奧黛蕾載走,我在車上待了很久,驚嚇發獃,無法動彈。我知道我沒辦法寫信給安德斯·高桐,也沒辦法寫信給任何人,因為我已經成為謀殺共犯了。」
「這就是為什麼我覺得它們絕對不會出現,」孔恩微微一笑,「會嗎?」
阿爾特曼閉上眼睛,揚起雙手,搖了搖頭:「我沒事,我沒事。先把這件事解決吧。」
阿爾特曼拉高嗓音。米凱可以發誓他在https://read.99csw.com圓框眼鏡底下看見阿爾特曼熱淚盈眶。
中指。
太遲了。
「你一定在報紙上讀到東尼·萊克被逮捕后又被釋放了吧,」米凱說,「他有張美妙的小王牌叫不在場證明,他可以證明博格妮和夏綠蒂死亡的時候,他在別的地方。」
「基加利市寄出的明信片,」米凱說,「他早就計劃好了,要她失蹤。」
「我說過了,你無法知道自己行為背後的所有原因,潛意識是由生存本能所控制,因此通常都比表意識來得理智。說不定我的潛意識認為,東尼除掉所有目擊者,對我來說也比較安全,那麼就不會有人說出我也在小屋,或有一天突然在街上認出我來。可是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答案,不是嗎?」
阿爾特曼拿起面前的杯子,拘謹地喝了一小口水,看了孔恩一眼,孔恩向他點點頭。
「哦?」
米凱清了清喉嚨:「技術上來說,你不是謀殺共犯,最糟的指控也只是勒索或欺詐。你可以就此打住。雖然對你來說很不好受,但你可以去報警,你還有照片可以證明你說的故事。」
東尼切下自己的中指,寄給哈利,作為轉移注意力的最後工具,讓警方認為他已經死了。此人可以被忘記、畫掉、放到一邊。東尼選擇切下那根中指,讓自己和哈利失去同一根手指,這純粹是巧合嗎?
「我拍下照片,沒有多想,直到我看見東尼突然舉起手,把刀子刺進奧黛蕾的脖子。鮮血噴濺在擋風玻璃上,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噢,這裏的指紋全都是萊克的,每一根頭髮都是萊克的烏黑頭髮,每一個鞋印都是四十五號,萊克的尺寸。席古·阿爾特曼的頭髮是灰金色,鞋子尺寸是四十二號,哈利。」
「噢!」哈利說,頭也不抬。
「你知道這至少足以讓你成為謀殺共犯吧?」
「都在達柯工廠大火里燒毀了。」阿爾特曼說,「那個渾蛋霍勒。」
「操!」哈利大喊,使得敏感的麥克風將這個字的尾音傳到直升機上另外三人的耳機里。他看見延斯朝他斜眼看來。也許終究還是給延斯說中了。也許東尼正坐在某地,口裡喝著烈酒,懷裡抱著異國的野貓辣妹,露出笑容,因為他已經想出了解決辦法。
「我想了好幾天,」阿爾特曼說,「然九-九-藏-書後我回到荷伐斯小屋,撕下房客登記簿上寫了那晚所有房客姓名地址的那一頁。接著我寫信給東尼,說我知道他做了什麼,也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我在荷伐斯小屋看見他上奧黛蕾,而且我要錢,最後我簽上博格妮·史丹密拉的名字。五天後,我在報紙上讀到博格妮在地下室被殺的消息。事情應該到此為止才對。警方應該調查這件案子,逮到東尼才對。這是警方的責任,他們應該逮捕東尼才對。」
阿爾特曼顫抖地深深吸了口氣,繼續往下說:「大概殺了三個人之後,東尼當然知道下一封信不一定是署名的那個人寫來的,但他還是繼續殺人,手法越來越殘暴,好像他想讓我害怕,讓我收手,並藉此告訴我說,他可以殺了每一個人,毀了一切,最後也會殺了我。」
石頭。他在小屋浴室地板上發現的深色小石頭。哈利將手伸進口袋。小石頭還在。他將小石頭拋向侯勒姆。
「牙醫……」
侯勒姆拿起排水管下方的小鐵絲,用指甲颳去金色鍍層:「順便一提,我知道這是什麼。」
米凱緩緩點頭,拿起他的筆。法國都彭牌鋼筆,以鉛和鋼製成,頗為沉重。筆尖觸及紙面之後,彷彿那支鋼筆自己完成了簽名。
「先別說了,席古。」孔恩站了起來,「我們休息一下好嗎?」
「我的雙手染上鮮血?」阿爾特曼尖叫說,怒氣猛然爆發,「我闖進東尼家,打電話給艾里亞斯·史果克,好讓你們在挪威電信發現線索。是你們的雙手染上鮮血!是奧黛蕾和米雅那種盪|婦的雙手染上鮮血!是東尼那種殺人魔的雙手染上鮮血!如果不是……」
米凱點了點頭,阿爾特曼繼續往下說:「東尼提早抵達,他停好車,下車查看一圈,然後消失在河川旁的陰暗樹林里。我躲在方向盤後面。接著奧黛蕾來了,我搖下窗戶,準備拍照。奧黛蕾站在那邊等待,左顧右盼,不停看表。我看見東尼從後面接近奧黛蕾,非常靠近,真難以相信奧黛蕾沒聽見他靠近。接著我看見東尼拿出一把大薩米刀,用手臂勒住奧黛蕾的脖子。奧黛蕾不斷扭動踢腿,被東尼拖上車子。東尼將車門打開時,我看見他的車子座椅鋪了塑料套。我沒聽見東尼對奧黛蕾說什麼,但我用相機鏡頭放大,看見他把一支read.99csw•com筆塞進奧黛蕾手中,顯然是口述句子要她寫在明信片上。」
「那你拍到的奧黛蕾和東尼的照片呢?」
阿爾特曼看著米凱,又說了一次:「就是這樣。」
哈利設想過一個可能性,但最後還是推翻,因為冷血殺人犯十分罕見,而且冷血殺人犯的真正意義指的是不正常、扭曲的靈魂。但會不會還有第二個冷血殺人犯?難道答案很簡單,東尼跟一個副手聯手犯案?
鄉間景緻在直升機下方緩緩移動。
直升機飛進暴風雨,雨水在樹脂玻璃罩上炸開,彎彎曲曲地向兩側流去,最後消失。幾秒鐘后,暴風雨彷彿從不曾存在過。
「小時候我戴過牙套,牙套的鐵絲必須折彎,牢牢鉗住。」
「清理工作做得很好?清理一個可能甚至不是犯罪現場的地方?這個人不是根本不在乎在萊克家的桌子上留下清楚的大指紋嗎?是誰說他殺了于默之後沒有把小屋清理得很好?我不這麼認為,哈利,而且你也不這麼認為。」
「告訴我,」哈利說,吞了口口水,「這是我發現的,你想它可能會是牙齒嗎?」
「操!」哈利吼道,「媽的,操!」他將額頭抵在手上,凝視桌面。
「謝了,」哈利說,「通話結束。」
「的確。」米凱露出微笑,表示他站在阿爾特曼那邊。
「我看見奧黛蕾和東尼在廁所旁邊幹得跟狗一樣,過去的記憶全都冒了出來。那一瞬間,我成功獲得的一切全都被埋葬,心理醫生跟我說過的話全都被拋在腦後。那感覺就像一隻動物被鐵鏈拴了起來,但卻被喂得飽飽的,現在它長大了,比以前更為強壯,而且現在它自由了。哈利說得很對。我計劃向東尼復讎,我要羞辱他,就像過去他羞辱我一樣。」
「可是你們毫無頭緒,你們像是墜入五里霧中,所以我只好提供更多被害人給東尼,用房客名單上的新名字來威脅他。我從報紙上剪下被害人的照片,掛在達柯工廠剪報室的牆壁上,跟我冒用被害人名字所寫的威脅信掛在一起。東尼只要殺了一個人,就會再接到一封信,說之前的信都是他們寫的,現在他們知道他殺了兩個、三個、四個人,而且封口費的價錢不斷提高。」阿爾特曼傾身向前,聲音聽起來極度痛苦,「我這麼做是為了給你們機會,讓你們逮到他。殺人犯總是會犯九_九_藏_書錯,不是嗎?他殺越多人,被逮到的機會不是越高嗎?」
「這就是條件。」
「這我就不知道了,」阿爾特曼說,雙臂交抱,「我只知道我看見他把刀子插|進奧黛蕾的脖子,而我寄出的信使得被冒名的人隨即被殺。」
孔恩咳了一聲:「你也知道,你提出的交換條件,可以讓真兇落網,不只為了你自己,也為了克里波,對吧?你所有的內部問題都可以解決,貝爾曼。功勞都是你一個人的,而且你還有個目擊證人願意出庭做證,說他親眼看見東尼殺害奧黛蕾·費列森。至於其他細節,就只有你我知道而已。」
侯勒姆拿起小石頭,對著光線用指甲颳了刮:「有可能。」
「你聽起來好像自己都不相信這個說法。」
阿爾特曼側過了頭,耳朵幾乎碰到肩膀。
「但接下來哈利就說錯了,我並沒有計劃殺害奧黛蕾,我只是想在大眾面前羞辱東尼,尤其是在他未來的親家面前羞辱他,因為高桐家族將成為他的搖錢樹,資助他在剛果的投資案,否則東尼何必要娶蓮娜·高桐那個長得像田鼠的女人?」
孔恩看看阿爾特曼,又看看米凱,坐了下來。
「他事後的清理工作做得很好。記得提醒我拿這個去分析。」哈利將那個褐色小瓶放進外套口袋。
他說完之後便聽見刺耳的銼磨聲,接著只聽得見耳機外直升機引擎所發出的單調聲響。他彎下麥克風,看出窗外。
「噓!」哈利說,揚起一手。他想到了。某塊拼圖拼上了。屋內只聽得見火爐聲響和外頭越來越靠近的風聲。兩塊拼圖原本距離很遠,各自屬於自己的圖案。住在利瑟倫湖畔的外祖父。他母親的父親。小屋抽屜里的照片。全家福照片。那張照片不是東尼·萊克的,而是歐特·于默的。關節炎。東尼是怎麼跟哈利說的?不會傳染,家族遺傳。那個露出大貝齒的小男孩。那個緊閉嘴唇的男人,彷彿隱藏著黑暗秘密,隱藏他的一口爛牙和牙套。
「而你的客戶無罪釋放?」
席古·阿爾特曼低頭看著雙手,露出微笑。
「媽的我相信。」哈利說,旋開瓶蓋,聞了聞瓶里的東西。
阿爾特曼微微一笑:「我們總是對自己的想法很難解釋或記得,這是不是很奇怪?我真的想不起我對事情會如何演變是怎麼預料的。」
「你繼續這樣做的動機是什麼?」